四人将庭院打扫了一番。
闻修白替牧云生在长泽的玉像前点了香烛,怅然自责,“徒儿不孝,没能照看好云生,还是让他下山了。”
牧云生下山是为了带回他的两个师弟。
“师尊,此事罪责在我。”江横自知此事因自己而起。
当年他离开星云观时许诺师兄师姐,自己一定会带谢辞回山。
便是因为他没能做到这件事,才导致了牧云生下山。
“不怪你与小师弟,是云生自己命中有此一劫罢了。”闻修白摇头,手中芍药花枝自江横肩头点了点,温和如风。
萧翠寒自竹林旁的凉亭沏了一壶梅芽点翠,从袖中抽出那支挂着玲珑石绿流苏的翡翠云烟斗,点上兰草幽香的烟丝,吐出一口薄雾。
她抬手朝三人一招,“茶好了。”
江横坐在谢辞左手边,正对着萧翠寒。
四人聊了几句近来的大事,观内各宗的近况,话题最后落在了谢辞身上。
谢辞身上的魔气。
谢辞如何从魔界出来的。
谢辞往后打算如何。
谢辞将对江横说过的话又重新与闻修白说了一遍。
“至于往后,”谢辞抿了一口茶水,声线偏冷而平淡,“留在山上,再不下山。”
谢辞如今身无修为,于修仙界也无威胁,而今谢辞回星云观的消息不胫而走,已不是什么秘密。
闻修白打算昭告天下仙门此事——谢辞自断仙途与修为,此生不下星云观,不问凡尘。
以退为进,堵住以白羽莲峰为主的世家修士的悠悠众口。
谢辞苍色的眼眸被翠竹色映的宛若琉璃透明,平静的好似没有一丝情绪。
他点了点头,“便依师兄所言。”
江横想,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如果世人仍旧不愿放过谢辞,江横自不会放过世人。
谢辞眸光温柔地掠过目光坚毅的江横,朝他很轻地笑了。而后,谢辞转头看向闻修白,安之若素道,“不过,自我入魔之后伤了不少前辈,还请师兄出面,替我宴请几家仙门,我想当面与他们了结恩怨。”
闻修白皱眉,讶然不解,“不可。再说了,那几家若是敢来找你寻仇,也要先踏上星云观问过我才有资格。”
“师兄,”谢辞声音冷冽,语气坚定,“这些恩怨皆因我而起,我本就应该还他们一个公道。”
眼见闻修白一脸正色想要反驳拒绝自己,谢辞淡声道:“我不会有事。”
江横道,“我陪你一起。”
如此,闻修白与萧翠寒眼神交流后,也只好答应下来。
他想着,不管白羽莲峰的人怎么想,谢辞既然愿意主动去了结恩怨,那就开诚布公的谈一次,有什么条件星云观会看着办。
往后谢辞便心无旁骛的待在山上,也是一件好事。
对得起师尊再世时对他的交代——身为大师兄,善待师弟师妹。
晓云峰。
除夕前一天,符箓宗内张灯结彩,热闹纷呈。
江横刚从落梅小筑出来,闻修白准备带师弟师妹去自己草庐放松放松,喝点小酒、聊点星云观内的爱恨情仇。
江横很是警惕,害怕闻修白的算盘打到自己身上来,猛1拒绝回答谁上谁下这种缺德问题。
闻修白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谢辞。
“呵,”萧翠寒吞云吐雾吃瓜两不误,高深莫测地搅混水,“掌门师兄好事将近。”
“?”雾草,江横一扫疲惫,眼神明亮,神采飞扬,“什么意思?”
只对花花草草感兴趣的闻修白,好事将近?
“这,”闻修白故作为难,沉吟半晌,“小横要是感兴趣,我们可以交换小秘密?”
闻修白算盘打得响,话刚说了一半,江横便被踏云而来的霍群和封海截回了晓云峰。
萧翠寒笑得风情万种,勾着一双漂亮的凤眼看向谢辞,吐了口云烟。
“诶,小师弟你要不要跟师姐交换小秘密?”
谢辞淡声:“我没有秘密。”
再说江横那边。
两年不见,霍群姿容秀丽,依旧是少年模样,道骨回体之后他灵力更甚以往,人也沉稳冷静。
封海突破了金丹期,性格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个羞涩的少年郎,见着江横就满脸笑容的那种。
江横到底还是牵挂着萧翠寒抛出来的信息,询问封海,“近来掌门师兄可有什么好事?”
封海挠挠头,想了半晌,“要说好事,难道不是师尊和谢宗主回山吗?”
“除了这件事。”江横道。
封海摇头,“没了吧。”
一旁不语的霍群此时出声,“师尊可还记得药宗首徒丁湘云?”
“她?”江横记得。
霍群道,“听闻丁师姐与气宗韩师弟这两年走得近。”
封海瞪大了兔眼,不可置信地望向霍群,他怎么会知晓这些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八卦,“大师兄你怎知这些?”
“……咳!”霍群握拳碰了碰鼻尖,微微转过脸,“听来的。”
说笑之间,晓云峰已在眼前。
宗内弟子们这些年跟随江横论道解符,修习刀法,自是满心尊崇,两年不见师尊,今日得知师尊回山的消息,他们全都跑到晓云峰山脚下迎接。
江横看见这群小白菜,内心很是欢喜。
幸运的是,偏离了原著,缓和了与剑宗的矛盾,不仅江横不会死,符箓宗也不会灭门,这群小白菜还有更广阔的未来。
江横已经想好,以后不下山了便安心教徒子徒孙,提前过上晚年养老生活。
跟过去一样,在紫焘仙峰举办,所有弟子皆入内共襄盛宴。
江横坐在谢辞身旁,看着湖面水晶屏上的曼妙舞姿,落在桌案下的手与谢辞相握。
掌心相贴,温暖旖旎。
宴会进行一半,各宗弟子闹作一团,长老和宗主在这样的日子里都不会约束他们。
丁湘云趁机绕开人群溜到气宗,拉着韩秋过去跟闻修白说话。
说完立即跑到江横与谢辞面前。
丁湘云先与二人行礼,对上江横揶揄的目光,她轻哼了声,满脸幸福的笑容,“这是韩秋,我的心上人!”
好在霍群提醒过,江横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对精致的龙凤玉佩,递给二人。
丁湘云道谢,开心地接过灵光环绕的美玉,直接挂在了韩秋的腰间。
“韩秋?”江横看向俊朗非凡的青年,穿着气宗优美的仙袍。
“丫头性格直率可爱,让后好好待她。”
韩秋施礼一拜,“韩秋谨记。”
萧翠寒与闻修白低声交谈,视线在牧云生的空座上停留了片刻。
“诶。”叹了口气,继续吞云吐雾。
闻修白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可惜没人放烟花了。
子时一到,江横替了往年牧云生的工作,翻手一招,玉扇呼风,引来晓云峰上的寒英晚水,花瓣晶莹似玉,在雪夜炸成无数烟花,漫天飞舞。
牧云生虽不在,气宗大师兄领着师弟师妹列阵施法,在夜幕之上以灵气勾勒绘画出精彩纷呈的美好幻象。
烟花之中,所有人都会默契地许下愿望。
江横合手闭目,静心许愿:自己绝不会杀谢辞,愿谢辞活下去,千秋万岁。
谢辞看着眉目柔美的江横,他是如此的虔诚美好,而我虚无不堪。
谢辞压下内心苦涩疼痛,亦低眉垂眼:愿江横能活着,离开这里。
萧翠寒眼神掠过许愿的弟子的笑靥,她放下烟斗,双手交叠胸前做莲花状,认真许愿:希望明年今日,大家都在。
闻修白看着师弟和师妹,很是欣慰:一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二愿各宗和乐,星云观不朽;三愿明年今日,大家都在。
除夕的美好祝愿并没有让山上岁月静好的日子持续多久。
被扯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前, 所有人都曾满怀希望地见过山巅之上的万顷天光。
以至于很久之后,江横回想起这个世界是从哪一刻崩塌毁灭的,都无法逃避正月初七这一天。
正月初七。
是以白羽莲峰为首的三十六家修仙大派率领三千名弟子踏上星云观的日子。
先有初一, 闻修白按照谢辞的意愿,星云观广发召集天下仙门的千叶名帖, 诚邀与谢辞恩怨未解的各方势力于正月初七上星云观, 议谢辞一事。
那日, 天刚蒙蒙亮, 山上落了好些日子的雪恰好停了。
守山的弟子匆忙地跑来告知闻修白:白羽莲峰八大家都来了,其他三十六派也来了不少人。
闻修白早先做好了准备, 谢辞主张在天外院设宴, 静待众人。
当初谢辞是在天外院成魔,与仙门结仇生恨, 如今他涤清魔气,便在天外院与众人做了结。
闻修白上座, 萧翠寒跟随在侧,江横站在谢辞左手边。
观中长老列席在座, 人数不多, 却胜在心齐。
宴会上另一波人则显得盛气凌人。
白羽莲峰的主人也是上一任仙统段别隐, 因仙道夺魁被谢辞搅乱中止, 是以段别隐仍旧担任着仙统之位。
段别隐从涯底捡回了被谢辞毁坏的神魔七绝法杖, 用在封魔关口寻来的寒晶陨铁炼化成新的神器, 修为功力更甚以往。
江横记得,那天段别隐都没主动开口。
是跟随段别隐身旁的小段公子替父开口。
小段公子口齿伶俐,吐词清晰, 洋洋洒洒便是一篇讨魔檄文。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
谢辞心术不正五毒备至, 堕入魔道,万劫不复,手刃各家各派诸位同修,其罪难赦……江横本无懿德,好乱乐祸,行助纣为虐之事,无道之人,罪不容世。
小段公子目清音朗,说得慷慨激昂,一脸不可冒犯的矜贵正色。
江横听得耳朵疼,再看余下百张面孔,百双怒目亦瞪视着自己,似要将他与谢辞碎尸万段才肯罢休。
今日之事,当真能善了?江横平静的心海泛起丝丝细雨般的不安。
谢辞觉察到掌心牵着的手指在蜷缩关节,他余光瞥向江横,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这群面目可憎的无关紧要之人。
谢辞苍色的长眸总裹挟着一丝凉薄的冷意,漠然情绪之下藏好了疯狂的阴戾。
他只轻轻回握江横的手指,低声道:“莫要担忧,会解决的。”
江横朝他勉力一笑,点头。
静了一瞬,江横似下定决心,扭头望向谢辞,口吻仍显迟疑:“阿辞,这件事解决之后,我有话对你说。”
他想告诉谢辞,他的噩梦,他惊恐害怕if线的结局重演。
江横指尖收紧,用力握住谢辞温凉的手指。
谢辞眼中闪过轻微凝重的哀色,很快收敛好情绪。
他看向江横的眼神像是一湾细碎温柔的月光,浮在苍色如海的眼眸之上。
眼中柔情穿透了江横不安鼓躁的心扉,让他不由自主地沉醉在谢辞的视线之中。
谢辞淡声答应,“好。”
江横却不知,他与谢辞即将被命运的大手拽进了毁灭的汪洋。
汪洋,是足以肆虐吞没谢辞眼中那一片海的黑暗。
宴上,小段公子舌灿莲花,讲完了生前最后一句话,骂够了谢辞与江横这对寡廉鲜耻的狗男男。
众人拍手附和,等着星云观给出交代。
“世人都称赞闻观主品行高洁,冰壶秋月。老朽与你师尊长泽也是有几分交情的,自然是信你的为人。”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龙头拐杖走上前,望向正座上那位贵气温和的青年。
青年面相斯文俊美,手中拈着一段含苞待放的芍药,花色鹅黄,娇不可言。
闻修白的音色谈不上丝毫温和,强势威严地不近人情,“杜长老谬赞了。你既提及师尊,便应该知晓师尊留予本座的不过是师妹其一,师弟其三。”
杜长老冷嗤,“怎么,事到如今闻观主还要护着那魔孽不成?”
“呵,”闻修白一哂,道,“本座也不过是个俗人,自不免俗。”
“闻修白,你好大的胆——”
“本座的胆子再大又如何比得上杜若你?”闻修白适时开口,严厉口吻盖过了对方。
杜若气得吹胡子,手里的拐杖用力敲打玉石镶金的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闻修白曲指一弹花枝,飞出的芍药花瓣填补地板上被拐杖击出裂痕。
不待杜若动怒,闻修白冷声呵斥道:“本座听闻一事,千年之前,师尊游若愚海时见你被象渚山的修士欺辱,无师无友相帮实在是可怜,所以师尊传了你风烛一术,你学成之后那象渚山一夜之间葬于火海,而后你又为了名利浮华转投段家,将风烛之术据为己有不论,如今还敢上我山门?”
众修没想到讨伐谢辞,却拉扯出一桩陈年旧事。
闻修白所言,这些人中活得够久的修士自然是有所耳闻的,可活得久了谁又能保证自己一生无过。
更何况杜若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风烛,如今是白羽莲峰的家主之一,他们自然要给段仙统留面子。
“怎是如此安静,”闻修白一笑,手中芍药比作金枝玉叶,贵不可言。
“诸位既自诩是人间公道,本座给你们评理的机会,这杜若是不是好大的狗胆?”
疯了!杜若瞠目结舌地看向闻修白,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天光垂落,清风赠花香,湖光山色为伴,本应觥筹交错,好歌好舞。
而宴会的气氛急转直下,冰天雪地。
剑拔弩张。
江横想着这群人若是不愿意善了,他便去山下与他们有仇报仇,可闻修白所言是在明目张胆的护短。
江横抿唇,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本不愿将师门拖入泥潭。
掌心已有汗浸出,江横松开了谢辞的手,抽出袖中玉扇握紧。
掌心一空,指尖的温暖稍纵即逝,习惯寒凉的谢辞在这一瞬间竟有些不适应。
他转过头,垂眼看向江横,“我是不是,不应该回来。”
是与不是,都是答案。
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不应该回来。不回来,便不会带谢辞回山,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幕。
没发生的事情没有假设的必要。江横压下内心一瞬的彷徨与迟疑。
他只回答谢辞道,“师兄师姐都盼着你能回山上。”
谢辞看了江横许久,最后意味不明地嗯了声,“那就好。”
宴上争论不断,众修都是各门各派的掌门人,闻修白依旧斯文从容,倒是这群人中不少个面红耳赤。
“太狂妄了!”
“…如若不然,段仙统作为百家仙门之首,自当替天.行道,为星云观斩除魔孽。”
“此言甚好!”
“是该替修仙界清理星云观了。”
“果然,还是得靠段仙统出面主持此等大事。”
全程没说一个字的段别隐在这一刻,站起身来,神情倨傲,眼神鄙夷地扫过长泽这四个徒弟。
得到寒晶陨铁精粹过的法杖让他修为更甚过往,早想报上次被谢辞羞辱之仇。
今日在见谢辞之时,段别隐就探过对方修为——
余下的闻修白,萧翠寒和江横也不足为惧。
而且牧云生不在山上。
正月初七,真是个占尽天时的好日子。
段别隐轻挥法杖,一副睥睨天下的傲然身姿,他视线落回闻修白身上,以长辈的口吻训诫道。
“虽非吾愿,然本尊愿承天下仙门之大愿,替长泽清理门户。”
当着长泽在世的弟子面谈清理门户,闻修白忍不了,萧翠寒忍不了,江横也忍不了。
段别隐话音落地,闻修白眼光一凛,还未开口反驳,却见坐在段别隐不远处的小段公子——
满座惧惊,双目骇然地望向那一地猩红的血沫,没有一块完整的骨肉。
粉碎撕裂,令人作呕。
谁都无法忘怀,前一瞬还意气风发的小段公子,眨眼之间被一股魔气缠身,爆体而亡。
“吾儿泽襄!”段别隐怒发冲冠,目眦尽裂地看向被血肉涂染鲜红的地板。
闻修白亦感震惊!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身无修为的谢辞身上。
江横第一时间看向了谢辞,却见谢辞俊脸如常,神情冷漠,姿态清绝。
不会是谢辞做的。
谢辞没有修为。
江横是如此告诫自己的。
段别隐极招上手,法杖劈开一道暗红的光直朝谢辞方向而去。
江横错身站在谢辞身前,十指翻飞结阵,开启护身灵界守下身无修为的谢辞。
“江横,你想死本座可以成全你!”段别隐怒吼,风声都被爆发的灵力冲撞的发出刺耳嘶鸣。
江横纹丝不动,将谢辞护在身后,挡下众修那千刀万剐的视线。
段别隐手中法杖一转,再指江横,“诸位可是亲眼所见,星云观诱骗我等来此,庇护魔孽,放任谢辞杀害吾儿泽襄。”
“此事尚无定论!”闻修白强压困惑,迫使自己镇静,沉声道,“小段公子被魔所害不假,但谢辞早就洗去魔气,诸位可是一早就试探过了,他绝无此等魔力。”
当着这么多渡劫期修士的面前撕碎一个大乘期的年轻修士,又要如何隐匿一身魔气呢。
众修中不乏有头脑清醒的,但更多是被小段公子之死吓到了,他们害怕真是谢辞所为,害怕谢辞隐藏了一身魔气回到修仙界找他们寻仇。
段别隐满脸怒容,怒极反笑,“闻修白,你是要与整个修仙界作对?”
闻修白只道,“本座不想。”
“不想就滚——”
“但不是,不能。”闻修白手中芍药散开一缕锐利锋芒,斯文俊秀的面容冷而威严。
对上萧翠寒担忧不解地目光,闻修白温和点头。
身为长泽首徒,他不过是谨遵长泽圣尊的遗言罢了。
师尊说了三句。
对江横多加照顾即可。
但无论如何,谢辞不能死。
我们还有再次相遇的契机。
闻修白一直参不透这三句话到底是何含义,这些年他对江横可以说是宠爱,谢辞也活的好好的,第三句呢?
直到仙道夺魁,谢辞一身魔气倾泻而出。闻修白好像明白了,师尊遗言中的那半句——但无论如何。
说的应该是,谢辞是魔。
无论他是不是魔。
长泽说,不能让谢辞死。
闻修白这一生不慕仙道,只想守着这座山。
师尊在世时,他想做一个好徒弟。
师尊仙逝后,他会做一个好师兄。
为了师尊,为了师妹师弟,他也是能赌上一切的。
江横满腔自责涌上心头,无比震惊地望向一身冷峻傲然之气的掌门师兄。
“师兄。”江横启唇便是说不出的钝痛,如果没离开瀛洲,今日之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闻修白一眼看穿江横眼底的歉意,他眼色一暖,语调从容温和,“莫急莫慌,师兄在。”
江横眼眶一红,回了闻修白一个坚定的点头。
既是回山了,他也会守护星云观的。
“好,好!”亲历丧子之痛的段别隐胸口剧烈起伏,他愤怒地看向江横方向,“星云观自甘堕落,与魔孽为伍,天下仙门人人得而诛之!”
一语落地,回应段别隐的却是对面山头上爆发的魔气,黑云压山,逆流冲天,满山鸟兽嘶鸣,花木尽摧!
所有的事,都是自这一刻起开始无法挽回的。
杀害小段公子的魔气,星云观山脉上爆发的魔气,被仙门认定是星云观所为。
再多的解释也都是徒劳。
正月初七,段别隐率领众修除魔卫道。
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正月初七一战, 仙门三千大修上星云观,死的死,伤的伤, 铩羽而归。
白羽莲峰为首,仙统段别隐广发四海诛魔令, 号召修仙界内有志之士围剿魔气盈天的星云观。
星云观上, 沛然魔气未见消止, 乌压压云雾顺着山脉蔓延, 将五宗严严实实地环绕包裹住。
像一只即将窒息的蛹。
密不透风。
风雨欲来。
正月是星云观最热闹的时节,而今山上充斥着沉闷紧张的气息, 年轻弟子的脸上藏着显而易见的惶恐。
也有不少畏惧魔气, 担忧惹怒仙门的弟子选择了离开师门,永世不回。
稀疏走了两成, 剩下八成摩拳擦掌,严阵以待。
霍群来找江横的时候, 撞见了江横与谢辞在争执。
这十来年师尊习性变化极大,他不是没怀疑过师尊是否被人夺舍, 但牧师伯精通夺舍之术都没发现其中端倪, 想来应该不是。
师尊与谢师叔也走得越发亲近。
但, 这是霍群第一次见到他们吵架。
没了修为的谢师叔看上去气势并未削弱, 霍群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谢师叔身上再没穿过剑宗那身深色的道袍。
谢师叔此刻穿着白色银纹衣裳, 浅蓝渐变色的流云锦袍。因是寒冬时节,披着件雪白的狐裘,肩颈与胸口处挂有精致的灵玉与流苏。
这件狐裘大氅霍群在师尊住处见过的。
就算是如此, 看上去温润俊美的青年却散发着一身凌厉锋芒。
谢师叔看向师尊,双眼渐深如苍茫波海, 晦暗沉痛的情绪,万顷吞天。
谢师叔在难过吗?霍群想起过去。
在师尊习性变化之前,谢师叔不曾在师尊面前露出此番神态。
今日是怎么了。
江横知道有人闯入了庭院,然而此刻的他无暇他顾。
一想到谢辞方才所言,江横如坠梦魇,手脚冰凉,血脉偾张到他无法镇静下来。
“杀了我。”谢辞再一次说道。
似梦非梦,似醒如梦。江横面对谢辞却有些睁不开眼,鼻息之间闻到了一层泛有铁锈的血腥味。
他脸色惨白得不像话,紧闭上双眼,嘴巴大张着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因何,还是如此。
if线的结局就是我与阿辞最后的下场吗?江横内心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悲楚。
谢辞知他难受,知他苦涩,知他下不了手。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岁昔的镜花水月,唯一地解法就是如此。
江横太温柔心软了。
下不了手的。
所以,谢辞才想帮他一把。
“别哭。”谢辞嗓音低哑,双手搭在江横的肩上,俯身低头,吻去了他眼角滑落的晶莹。
江横眼皮一凉,喉结哽咽地滑动,将眼睛闭的更紧。
谢辞肆无忌惮地打量双目紧阖,睫毛发颤的江横,看着他是如此的悲伤脆弱。
谢辞苍色的长眸深邃晦暗,内心诡异地升起一丝快意。
他很确定江横在乎自己。
江横爱上了身为晏西楼替身的自己。
在过去几世中,江横在离开镜花水月的机会面前,都失败了。
如此,就算枯木不能逢春。
他谢辞,也死而无憾。
无怨无悔。
“这是最好的办法,杀了我。”谢辞的唇亲吻着江横的耳畔,耳鬓厮磨,和过去他们每一个清晨良宵有过的时光一样,亲密无间的缱绻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