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霎时脸红,虽然一开始的顾屿的确不得要领、对他的呵护小心也过了头,但后来他还是被拖来拽去反复疼爱,说顾屿表现不好肯定是假的。
洗澡的时候,连床单也换了。
所以他低头脸热想夸夸顾屿,然而对方还没听他的答案,就说:“算了,我、不需要知道。”
太阳已经晒进床头了,顾屿却依然跟小孩似的哼哼唧唧,怎么都不肯放手让沈烬看一看他的表情。
沈烬靠在顾屿怀中,小心试探道:“顾屿,昨晚你——”
“昨晚我没有假装自己不紧张。”他还没说完呢,顾屿就慌忙解释,“……真的没有。”
沈烬一怔后忽然明白过来,昨夜顾屿的反常不过是伪装。
对方多半准备了很久,也不希望加重他的紧张情绪,所以才会表现得无比成熟、冷静和主动。
但事实上,顾屿恐怕从自称“老公”那一刻起就已经羞愤欲绝——他漏洞百出,后来亲吻沈烬额头时嘴唇都在颤抖,只不过沈烬早已抽抽噎噎意识涣散,根本没办法多做思考。
直到此刻沈烬才发觉,他的小草莓指不定比他更紧张也更羞涩——否则,对方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贞烈”,死也不让他看一眼?
松软被窝里残留着淡淡草莓香气,沈烬蜷进顾屿温柔的臂弯,只觉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温暖:“顾屿,你真的选我了,对吗?”
人海茫茫,小小的星球上有几十亿人口,偏偏顾屿只要他。
他十多岁时的奢望,有幸被顾屿照顾得很好。
它们一一成真,填满他原本荒芜的世界,可顾屿却说:“是世界上最宠着他的学长实现了他的愿望。”
“他性格冷漠、心口不一、高傲讨嫌,嘴里没一句好话——是他从来没奢求过,学长会选择他。”
冬日暖阳里,沈烬顿了许久之后,总算任由顾屿收拢手臂,将自己紧紧拥入了怀中。
“顾屿……我有点困。”片刻温存后,他轻声道,“……想要你哄我再睡会儿。”
“好。”顾屿答应下来,又连忙摸了摸沈烬额头,发现温度异常,“怎么在发烧——是不是昨晚没盖好被子?”
沈烬在他怀里呼吸一颤,也不知道为什么委屈起来,想推开他:“我没有……”
“……?”顾屿有些疑惑,他一边安抚沈烬,一边想去找温度计,沈烬却死活不让他动,到后来差点和他急眼:“是、是你耐力太好的错,懂了没?”
顾屿一愣,脸色立刻红到像要融化。
他不知道自己耐力够不够好,但沈烬又菜又爱玩肯定是真的。
先前凌晨时,沈烬已经跟水里拎出来似的,嘴上却怎么都不肯服软——哪怕不堪得一声声叫顾屿名字,他也要扣紧顾屿的手,添上几句骂人的话和“才不喜欢你”才算完。
后果可想而知。
顾屿稍一回想就忍不住抱紧沈烬,嘴里的话再不受自己控制。
“……是真的吗?”
“所以学长昨天说的也是真的?”
“真的有那么喜欢和我*?”
“我……真的完全属于学长了?”
艹。沈烬心里暗骂,到底谁*谁?
他被抱得快无法呼吸,只好任由顾屿又亲又揉。
直到他脱力瘫软在顾屿怀里,对方才回过神慌乱摸摸他的脸,安抚着他继续休息。
昏睡过去之前,沈烬心里发誓怎么都得用这件事嘲笑顾屿一辈子,可下午醒来后,顾屿却板着脸拒不承认自己有过如此幼稚的表现,甚至倒打一耙:“……学长要是记忆力不好,今晚我可以做个脑花炒核桃给你补补。”
“能吃?”沈烬撑起手臂想逮住顾屿,却感觉身上猛地一疼,只能屈辱地暂缓了动作。
顾屿赶紧坐过来查看他体温,嘴上倒不饶人:“又菜又水又软,连小病兔都不如。”
“早知道学长会那样求我,我就不跑步打篮球了,直接报名参加铁人三项更好。”
“一碰就哭,不碰也哭,中途非要用嘴证明自己,被我拒绝了就耍赖——”
阳光暖热,沈烬被顾屿冷静的声音磨得耳根虚软,终是气急躲回被窝,再也不要和alpha多说。
纵然沈烬把脑袋蒙进了被子,心里却一万个不服,声音闷闷地要求顾屿今晚再分高下。
“……”顾屿紧张地揉揉那团瘪下去的被子,低声问,“学长确定吗?”
他不敢直言沈烬叫起来比春日的小猫还厉害,更不敢承认那热烫甬道里止不住的抽搐曾阵阵撞碎他心脏,让他只想抱紧沈烬再听对方哽咽着叫一声不要。
从前他不该一心高傲地看不上其他alpha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如今他才知道,自己一样血气方刚好不到哪儿去,才尝了第一口,便恨不得现在就抱沈烬坐到自己身前,再看看沈烬羞得面红耳赤轻声叫他老公的样子。
这样的alpha,实在寡廉鲜耻,有辱斯文。
然而沈烬却主动说:“当然确定……只要你补完课不累。”
“……咳。”顾屿骄矜地用手指捻捻沈烬通红的耳朵,沉稳回答,“不累。我可以勉强陪学长试试。”
可这话却听得沈烬警觉起来:“勉强?”
他翻个身滚入顾屿怀里,赌气得抱着顾屿脖子口不择言:“我TM流那么多……勉强你了?”
顾屿红透了脸,一把抱紧沈烬问:“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烬回过神来,屈辱得几乎要咬舌自尽,顾屿只好抱他起来,好歹先拿早饭塞住他的嘴再说。
之后的几天,两人磨磨蹭蹭又黏黏糊糊地尝试了几次,沈烬的态度彻底从不服变成了耍赖,顾屿则抱着他轻声哄着,始终没告诉他,每次自己心里都有多少个“啊啊啊”填满了胸腔。
期末逐渐临近,因为宋以知和杜骏的案子,沈烬跑过警局也跑过法院,他按自己的意愿提出了绝不谅解的想法,司法程序如常推进,办案的还是当天眉目凌厉的女警,当她说下一步交给法院的时候,沈烬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到,这个案件的结果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所以比起操心这件事,沈烬更担心自己天天跑诊所,顾屿又得兼职补课,到时候他俩会不会双双挂科。
然而,刚上大学的顾屿完全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挂科?你是说60分都考不了?”
这相比他的高考成绩自然是天方夜谭,沈烬却感慨年轻人不懂事:“有时候高等数学的60分比高考数学的140分还难考,懂吗?”
没想到顾屿盯着他看,一脸不解:“可是高考数学140分也不难考啊。”
“……”沈烬被他的无辜气得说不出话,更气的是,沈烬刚考完自己专业的最后一门,便听闻顾屿拿到了整个系里最高的得分和绩点。
学校给汽车工程专业的拨款本身就多,这样一算,顾屿至少能拿上万的校设特等奖学金,或许,还能申请到国家级的奖学金。
自然,寒假正式开始的这天,顾屿的表情也比从前更高傲了:“服了没?”
“……不服。”沈烬面朝着他坐在他腿上,将脑袋埋进了他肩膀,“我一晚收费得3千,你依然消费不起。”
顾屿在他耳边低笑,问:“除了躺着咬枕头什么都不会干,还敢收这么贵?”
沈烬嘟嘟哝哝的:“还不是你……形状长得太奇怪……”
顾屿兀地紧张:“哪里怪?”
可沈烬却死活不肯回答他,只说:“反正,会一直顶到……”
话没说完,顾屿就红着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将他摁在沙发上,留下了最后一句克制的话:“沙发比床软,允许学长垫一个抱枕在腰下。”
沈烬坚称自己不需要,结局却依然节节败退,发病的小猫似的搂着顾屿央求慢点,大约到凌晨3点他才睡醒过来,忍不住去抱顾屿的腰。
迷糊之间,顾屿搂住他,喃喃说:“是不是冷了?”
沈烬肺不好,为免空气太闷不舒服,房间里制暖不常开,不过他还是贴着顾屿胸膛,回答:“不冷,只是想抱着你。”
全国范围的大降温伴随寒假而来,沈烬的咳嗽没见多大好转:“抱太紧……会不会吵到你睡觉?”
高中还没放假,顾屿继续着家教兼职,写了不少总结资料帮那个小女孩归纳和理解重点题型,不比没放假的时候闲多少。
这让沈烬总觉得自己跟顾屿养的废物祖宗似的,整天除了打针吃药什么都不干,还老打扰人休息。
顾屿听起来清醒了:“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学长第101次问这个问题了。”
接着他面无表情回答:“是挺吵的。”
不给沈烬难过的时间,他的语气故意严肃:“学长是不是不知道,好的omega都会在生病的时候自觉出去睡大街,绝不打扰自己的alpha休息?要是能在出门前做好饭拖好地,那就更好了。”
沈烬一愣后正欲回答,顾屿就抱紧他正经道:“学长现在就出门,我保证方圆五百里内的媒婆都会夸你适合结婚过日子。”
“……你去睡大街变成冻干草莓还差不多。”于是沈烬螃蟹似的手脚并用钳紧顾屿,不肯放了,“迟早传染你~”
他总是在感到特别幸福时变得特别悲观,怕所有温暖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幻影,但顾屿却总是能注意到这份悲观,一点不允许他沉溺。
顾屿说:“寒假不补课,等那个高中的期末考完了,我打算去送送外卖,收入比其他兼职高一点,加上国家奖学金和家教工资,应该够我们下学期的基本生活费了。”
如今顾屿已经知道两千块该怎么花一个月了,但他还是打算多赚一点是一点,好让沈烬一直以来的负担轻一些。
是的,这是他自己赚的钱,他没有听江澜陶晏的建议找他们借钱或是卖掉从前的旧物,他只是想平平静静地告诉父亲,他可以靠自己和沈烬继续生活和学业,他们的未来也肉眼可见地不会和顾家有什么关系。
那些吃了上顿担心下顿的日子,顾屿希望沈烬一天也不要再过了。
“可是我花你的钱干什么?我自己有钱。”沈烬想挣开距离,顾屿却强硬摁他回怀里:“学长真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马上,顾屿不留情面地戳穿了沈烬:“怕总有一天我听到你生病咳嗽不再觉得心急,而是无比厌烦;怕我选择了所谓的‘退路’,醒悟过来不该年纪轻轻就跟家里闹矛盾;更怕哪天我变心了、不喜欢你了,决定离开你,让你又变得一个人,对吗?”
沈烬被戳了死穴似的动不了,顾屿则继续说:“那还不快多花点我的钱等什么呢?至少不亏。”
怀里的人挣扎:“你……这是什么歪理——寒假我会继续给战队写分析,生活费没什么不够的,再说我不考研,大三下学期就可以开始找工作了,这么冷的天,而且不安全,你不准出去乱跑……”
“乱跑?明明是锻炼身体顺便赚钱。”顾屿戳戳沈烬的脸,“我说过,我有我的主见,不是那种什么都听你话的alpha。”
“……”沈烬呼吸急促,急得咳嗽都剧烈起来,顾屿这才慌了,赶紧拍拍他后背:“我是说除了这件事和芹菜不难吃,其他的都可以听学长的。”
沈烬气得拿脑袋拱他,他也任由沈烬“虐待”,面无表情地求沈烬轻点。
冬夜月光朦胧,打闹间顾屿一直护着沈烬脑袋,低头时的轻吻也始终温柔。
他明白,沈烬其实是相信他的,只不过极度缺爱的成长环境造成了沈烬的患得患失,这种悲观需要很多很多爱才能慢慢抚平。
顾屿心疼却不害怕,因为他知道,至少如今的沈烬已经敢表现出来——想要的是他的爱。
他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给沈烬很多很多的爱。
于是他颔首观察沈烬泄气不已的表情,稍微凑近:“还不困?”
沈烬脸上那层气哼哼的伪装化了,整个人都充满依赖地窝进他怀里,自暴自弃起来:“不怎么困……干脆我放个为情所伤的歌单,直接哭到天亮得了。”
沈烬为自己的“矫情”懊悔得耳朵发烫,就像颗泡了酒的小桃子似的又粉又软,顾屿自然不放过他:“谁知道学长是不是真的每天都在我睡着后伤心得哭?”
偏偏沈烬低头抿嘴默认,弄得顾屿一瞬惶然:“沈烬?”
可沈烬却忽然抬头,笑容宠溺地亲了一口他额头:“上当了?”
顾屿一懵,气得冷冷搂住沈烬直挠他的腰,到后来沈烬痒得实在扛不住求饶了,两人才暂且休战,闭目睡去。
月光如常温柔,沈烬也如常在顾屿怀里,胸腔中抑不住的幸福又安心了一些。
高中的期末考试结果下来后,顾屿的家教兼职受到了很大肯定,那家家长甚至打来电话给顾屿发了个红包,这让沈烬好奇道:“那个小妹妹进步了多少?”
“我把题型全部梳理了两遍,用更简单的方法讲给她听,顺便补上了一些快速计算的技巧,她也开窍了不少。”顾屿说,“数学和物理加起来多考了20多分,其他科目我就不知道了。”
顾屿兼职的时间不算很长,这家家长的满意不无道理。
“20多分?”沈烬惊讶之余,一边夸一边见缝插针道,“为了庆祝,你赶紧把外卖兼职辞了,太不安全了——学长带你玩游戏,也算战术报告素材。”
顾屿却一眼看穿,平静又不容拒绝地回答:“没什么不安全的,平台已经发给我临时工服了,学长就死了这条心吧。”
第71章
寒假期间的C市依然没有丝毫下雪的迹象,但气温已经降到了0度,沈烬无奈看着打扮成外卖小哥的顾屿,爱哭的臭毛病又要犯了。
“这就要哭了?”顾屿语气严肃,却用手心捂捂沈烬的脸,“早知道没谈恋爱之前就多把学长欺负哭几次了,免得现在弄哭了还要我自己哄。”
沈烬当然没有哭出来,嘴也不饶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没谈恋爱之前你也一直有哄着我。”
只不过方式特别了点,当年沈烬看不出来,现在一回想,心里门儿清。
“……”顾屿耳朵微红,急匆匆捏了一下沈烬脸颊,“我才没有。”
接着他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却感觉外套被扯了一下。
沈烬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我跟你一块去……坐后座。”
“外面风大,嫌呼吸内科还缺业绩?”顾屿回身拍拍他的手,“而且就发给我一个头盔,我可不会给学长用。”
沈烬知道这事儿已成定局,只好松了手,白发人送黑发人似的送顾屿到门口,悲怆到就差倒地上打滚。
顾屿状似嫌弃地摁了一把他额头关上门,只留下句话:“按时吃饭,厨房里有刚烤的蛋挞。”
冬日阳光清澈明亮,沈烬贴着门站了一会儿,本想着氛围到这儿了总该再伤心欲绝几分钟,却怎么都忘不了顾屿刚才提到的甜食。
他不受控制走向厨房取出那一小盘还在发烫的蛋挞,第一口时担心顾屿太累太冷, 第二口时还算想念顾屿身上的味道,第三口就被好吃到完全忘记了自己的alpha姓什么。
“……艹。”沈烬舔着唇边香甜不腻的蛋挞芯,发觉自己早已沦陷在顾屿的陷阱里。
这些天顾屿一直在记账学习怎么正确从日常生活中省钱,购买水果蔬菜日用品的价格不再和从前一样奢侈,可但凡沈烬喜欢吃的,都没什么变化。
譬如沈烬手里可有可无的甜食,依然材料上乘,口感极佳。
沈烬靠在台边望向阳台外,眼眶再度微热。
顾屿好像还是记忆里那个聪明冷静的少年,却又好像比从前温柔强大了许多。
而沈烬自己却越来越退步,没了当年站在冬夜路灯下独自抽烟的成熟模样,反倒越来越贪睡怕冷,越来越爱撒娇,甚至恨不得挤在顾屿怀里不出来,没点成年人的样子。
转变的时间很短,短到好像顾屿将喜欢说出口那一刻,他的世界就彻底改变了。
沈烬低头握紧手机,看着和顾屿的对话框却不敢发信息打扰顾屿,然而一行字先跳出来:不准想我。
沈烬低笑,回道:专心点,注意安全。
吃完甜食,愧疚得想哭的心情烟消云散,沈烬本着没良心的精神,听顾屿的话窝回沙发里想继续研究自己的游戏,一个电话却打了过来。
屏幕上没有备注名字,只有一串号码,却冰冷地刺进沈烬眼睛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是幼儿园时老师就让他背下的家长号码,也是他亲手从通讯录里删除的东西。
沈烬垂眸感受着手里的振动,终究点了接通。
春节快到了,沈岳城估计跟去年一样,打算问他一句要不要回家过年,免得落人口实。
他不稀罕,以为自己是抱着戏谑的心态想看看父亲还能表演出多少虚假的关心,但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时,他的心仍旧一颤。
这世上好像总是最不受父母喜爱的孩子更孝顺、更想得到父母的关注,他撕烂血肉才脱离这个桎梏,却似乎不如自己想象中决绝。
沈烬不由握紧手机,问:“什么事?”
电话那头是沈岳城关心的声音:“今年还是回来过年吧,晓晓,一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弟弟妹妹都很想你。”
沈烬静静听完后,淡淡回答:“把两年的学费生活费和医药费补上我就回来。”
“打个折一共只算四万,卡号我现在就可以短信发你。”
沈岳城沉默几秒,尴尬回答:“爸没钱……”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要承认自己没钱是很难很丢面子的事,沈烬却没留什么情面:“没钱你可以去贷款啊,房子车子哪样不能抵押?”
本是一句损话,没想到沈岳城沉吟了好一阵后,突然说:“已经准备抵押了……”
沈烬微愣,血脉里的本能让他立刻问出一句话:“怎么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怕暴露自己那仅存的一丝急切和关心,沈岳城也在犹豫很久后,终于告诉他家里出了点变故。
“远远他……学别人在网上赌球,他自己说本来只是拿压岁钱几百一千地买着玩,后来不知道怎么昏了头越欠越多,被你妈知道了,还完钱打过一顿,当时他保证绝不再犯,但后来……”
说到这沈岳城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又去别人那偷偷买,最近才敢告诉我们……”
远远是沈烬年龄最大也最顽皮的弟弟,对方刚刚成年,从前在家里最受偏爱,如果不是捅的窟窿实在兜不住了,恐怕到死都不会告诉父母。
沈烬闭了闭眼,摸过茶几上许久未动的烟:“……欠了多少?”
沈岳城很快吐出一个对普通家庭来说难以承受的数字,听得沈烬心惊:“多少?!”
这笔钱抵押F区的车房或许能填上,但谁也不敢说,沾了赌的人以后还能不能把手洗干净。
记忆里模糊的家再度清晰起来,让沈烬怀疑自己疯了。
一连串本不该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问题不断冒出来:
母亲再过几年就是要从厂里退休的人了,父亲的职业生涯同样一眼望到头,一车一房是他们打拼大半辈子的唯一资产,以后一家人怎么过日子?龙凤胎弟弟妹妹本就身体不好,还能不能有问题就及时治疗?他们也就十来岁,还要继续读书,家里的情况会不会影响学业?
冷风阵阵从阳台灌进来,沈烬发觉自己没听顾屿的话,又一次坐在了寒凉的风口。
他捏紧了烟,问:“能找大伯他们借钱么?”
“借了。”沈岳城暗暗吸气,“我……连你堂姐都找了……”
长辈找刚毕业没几年的晚辈借钱,这个面子一般人很难拉得下。
沈岳城继续说:“也请你姑妈一家吃过饭,你姑爹喝醉了让我给他鞠几个躬……最后只借了三千,还写了好几张欠条。”
姑爹向来与沈家人不睦,沈烬不难想象父亲被羞辱的场景,他咬咬牙,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却忽而听到沈岳城问:“你——在大学怎么样?我听说你那个专业做直播带货能赚不少钱……有没有多余的钱给家里应一下急?”
沈烬一下怔住,沈岳城显然不太了解电竞专业究竟是做什么的,他的声音听来也涩哑了许多:“爸爸知道……你从小就和远远感情最好。”
远远连沈烬想吃的那个虾饺都会想要,但父亲说得没错,岁数相近的兄弟从小打打闹闹一起玩,感情甚于其他孩子也不稀奇。
“所以……你找我其实是想借钱?”一股早该忘记的麻木感再度堵在沈烬胸口,或许,沈岳城也知道自己找还在上学的儿子提出这种要求是过分的,但他走投无路:“总不能捅出去让远远坐牢吧?我是他爸,你也是他最喜欢的哥哥——”
哥哥这个词,听来实在刺耳。
年龄相仿的弟弟从小就喜欢追在沈烬屁股后面央求“哥哥可不可以带远远一起玩”,小小的他声音清脆,总是委屈又可爱——沈烬不愿回想,也生气至极:“他干出这种事,活该自己负责……!”
但话一出口,沈烬就感觉热意涌上眼眶:“我倒是想有钱——可是我哪儿来的钱?!”
是血脉相连,是难以割舍,是所谓的人之常情,也是他对自己厌恶至极的心软。
“他听你的话,他从小就最听你的话。”沈岳城重复道,“你帮爸劝劝他……你手里不是还有四爷爷在村里修的房子吗?你把那个卖了,总能值个几万块的……”
寒风刺骨,沈烬忽然懵在原地。
沈岳城嘴里的“四爷爷”就是沈烬的小曾祖父,老人的旧房的确没人再住,沈烬一直留着它,就是想留下自己的一丝念想。
这丝念想关乎沈这个姓氏,也关乎他心里的归处。
“你听爸的,先把老房卖了好不好?”可沈岳城却顾不上等沈烬回答了,他说,“我也听说了,你在大学里和顾云的儿子谈上了……他们家有钱,往上数几辈还是烟草厂的领导,你看看能不能先找他们借点?就二三十万的,对他家来说不是什么钱,当然……能多借点最好——”
再往后的那些话,沈烬有点听不清了。
F区毕竟就那么大,顾屿父亲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沈岳城对顾家的情况有所听闻也不稀奇,他匆忙说:“顾云儿子如果真心喜欢你,肯定会帮你的……你多跟他说说,顾云就这一个儿子,不会不给的。”
沈烬艰难咽咽喉咙,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等沈岳城开口,沈烬拼命忍回眼泪,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你把顾屿当什么?!”
“你是不是也从来没想过,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以后我该怎么在顾家的人面前自处?!”
手机听筒里是父子俩都难以平息的呼吸,沈岳城自知理亏,退屈地念叨了一会儿家里的情况,语句虽零碎不堪,沈烬却猛然听见很轻的一句,“总不能两套房子都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