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关山—— by封藏

作者:封藏  录入:12-07

他说时将话音拉长些许,温声续道:“只是孔相所言,倒是提醒了本王一事,陛下虽龙体欠安,但今日宴席与祈福息息相关,本王不敢枉作决定,不如派人前去将此事禀报陛下后,再作商议也不迟。”
赵抑的一番话,让这场宴席的氛围变得愈发紧张。
他无意中点了谢文邺自作主张,让所有人都对其起了怀疑。
又以自己无权作决定,衬得谢文邺权势滔天,不顾尊卑有伦,彻底把谢文邺置于进退两难的局面。
但即便如此,反观谢文邺,他依旧镇定自若,并未因此而受到丝毫影响。
赵抑料到如此,倒也不着急,既然孔伐有意挑起矛盾,他也不介意陪着众人玩玩。
若是运气好,指不定能找到操控裴姬等人的幕后推手,此人深藏不露,哪怕他和裴姬撕破脸后多次打听,裴姬也不愿将其出卖,实在令人感到好奇。
而沈凭在席上一直沉默不语,此刻逐渐将注意力集中,开始留意席上身居高位的数人。
他的目的和赵抑一样。
今夜这场宴席,免不了有一场唇枪舌战,一旦鹬蚌相争,真正获益的那位,便是操控此前一切的“天王老子”。
孔伐将人派去求见皇帝,正当他们等消息回来时,发现曹晋居然折返而来,笑脸盈盈朝着众人扬了下拂尘。
他站在阶梯上说道:“陛下有旨,命璟王将各州贡品,赏赐诸位大臣后方可离席。”
沈凭闻言眉头一皱,忽感事态不妙,四周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又起一片交谈声。
毕竟派出之人未见回来,但皇帝的贴身太监却折身传令,一时间,无人能揣摩出皇帝此举之意。
待曹晋话音刚落,只见殿门前有身影出现,席上众人转头看去,发现是马继祥拉着兽笼进来,里面装的正是越州贡品梅花鹿。
待那兽笼行至宫殿中央时,只听见曹晋尖锐的嗓音高声喊道:“此乃越州贡品,千里马一匹——”
闻声那一刻,席上有两人刹时间惊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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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 沈凭几乎是在下一个瞬间,转头朝台阶的方向看去。
与此同时,朝着曹晋一起投去目光的还有赵抑。
他们的视线穿过人群, 精准落在这位中途折返的天子近臣身上, 而紧随曹晋其后出现的, 则是被派去请命之人,那人甚至未能禀报,便给太监带离了宴席。
错愕、震惊、恐惧、匪夷所思。
所有的思绪接踵而来, 让他们彻底清楚一事。
是曹晋操控着这群前朝余孽。
曹晋是孟悦恒口中的“天王老子”。
沈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而立于百官之前的曹晋, 自然也注意到他们两人投来的注视。
不过他依旧十分淡定, 他挥动着手中的拂尘, 把这场用选择决定生死的开局交给赵抑。
当沈凭缓缓转头看向赵抑, 他们两人同时对视而上。
他看见了赵抑的神色转喜,被快意覆满眼底, 甚至乎能捕捉到转瞬即逝的嚣张。
而这些情绪只落在了沈凭的眼中, 等旁人再瞧见时,便唯剩那位温文尔雅的璟王。
赵抑甘愿给沈凭看到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就像一场礼尚往来的交易。
他看见了沈凭眼中的愕然, 自然回馈了最真实的情绪给对方。
曹晋的身份被揭露, 这于沈凭而言是惊恐,但于赵抑而言是惊喜。
天大的惊喜。
曹晋的忠心, 原来竟在此。
沈凭的心思已不在这场宴席中,但是他的耳边还是听见嘈杂的声音, 显而易见, 众人开始明白, 这是一场推波助澜的戏。
言马则生, 言鹿则死。
赵抑要以此排斥异己,彻底铲除世家派。
而这场戏的第一位受害者,首当其冲的是户部尚书。
沈凭定睛看着被点名的户部,亲耳听见他说出那是一匹鹿。
也因此,在不久的将来,江州运河完工前夕,他死在了钱库里。
以谢文邺为首的世家派,在这场指鹿为马的大戏里所剩无几。
赵抑并非善意才将沈凭留在最后,他比在座任何人都期待沈凭的答案,且他在询问之前,从袖口中掏出一物,那是装着解药的瓶子。
他不仅用行动提醒沈凭走向自己,他还在言语上给足沈凭压迫。
只是他并不知晓,沈怀建选择为沈凭自缢,便是为了摆脱赵抑的掌控。
当沈凭看到那解药时,牙关瞬间咬紧,眼前恍然出现沈怀建悬吊的身影,仇恨令他袖下的手紧握,全身止不住颤抖,为赵抑卑鄙的作为感到愤怒。
“沈尚书可是最后一位了,沈老爷虽辞官退隐,但本王仍旧记挂着,他曾为朝廷作出的贡献。”赵抑虚情假意说道。
沈凭原本为答案稍有迟疑,打算慎重回答,可当他听见赵抑所言后,缓缓从席上起身,扬起衣袖指向兽笼中的梅花鹿,斩钉截铁说道:“这是鹿,并非马。”
赵抑脸上的笑容仍在,但他眼底的锋芒足够让人退却。
他没有低估沈凭,或者说,他从不舍得低估沈凭。
就是这样出其不意的人,才一直让他念念不忘,恨不得早日得到后,将其一点点驯服归顺。
这是沈凭,也是自己。
赵抑表现出的不悦永远都在眨眼之间,当他听到沈凭的回答时,甚至能想到沈怀建毒发身亡之状,还有沈凭跪地求饶的卑微。
他迫不及待想再看一遍。
赵抑从席上绕出来,站在百官之中,装模做样打破这场宴席紧张的氛围,称其只是一场消遣的玩乐罢了。
可是真正能打消顾虑的人又有多少,尤其在赵抑自己也扬言那是一匹千里马时。
宴席中有人不愿陪他玩下去了,好比谢文邺。
只见谢文邺把杯中茶仰头饮去后,重重将杯子压在案上,面无表情从席上起身,走到赵抑的面前,不见行礼,只道:“愿王爷今夜玩得尽兴,恕老臣不在此奉陪了。”
他不等赵抑的颔首,干脆甩袖离开,席上战战兢兢坐着的户部尚书见状,慌不择路跟着起身,踉跄追上了谢文邺的脚步。
因为他很清楚,除了谢文邺,无人能保住自己了。
其余跟随离去的官吏寥寥无几,直到赵抑看见沈凭抬脚之际,终究还是拦下了他的脚步。
“沈尚书既然着急走,不如把千里马给骑走吧。”赵抑即使生气,也能面不改色继续着这场游戏。
话落间,席上不少官吏发出了笑声。
沈凭脚步一顿,瞥了眼兽笼里的梅花鹿,冷冷扫了圈众人,不卑不亢道:“王爷说笑了,微臣或许浅见寡识,但并未失了眼珠,丢了心智,不像有些人,眼瞎,心也跟着瞎了。”
方才席上取笑的官吏闻言后,难堪地别开视线。
沈凭说话间看向曹晋的方向,轻笑说:“所以,微臣实在不敢恭维王爷的心意。”
“哦?”赵抑不怒反笑,朝着他徐徐走去,“如此一来,本王还是想将沈尚书口中的鹿,赏赐于你,不知沈尚书觉着如何?”
沈凭抿唇不语,他知道一旦收了这匹梅花鹿,今日过后,他便是两派水火不容之人。
哪怕是回了吏部,他的同僚为了保命,从此也会对自己避嫌,世家容不得他指鹿却还受赏。
而清流派会将他献给赵抑处置,待御史台弹劾自己,以如今吏部有姜挽在他之下,皇帝对朝政的袖手旁观,尚书省被孔伐和张昌钦所控,失了世家支持的谢文邺自身难保,那自己的下场便不言而喻。
死路一条。
沈凭直视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眸,不禁厌从心生。
赵抑绕着他走了一圈,偏头看了眼案上放着的解药,慢条斯理问道:“或者说,沈尚书另有想法了呢?”
被步步紧逼的这一刻,沈凭彻底感受到无边的绝望和孤独,他感觉围绕在身边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善于伪装的野兽。
赵抑留给他的耐心并不多。
当绕着沈凭的脚步停下时,他望着沈凭欲提醒之际,突然间,殿外传来一声高亢的喊声。
“看来本王错过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好戏啊!”
是赵或!
众人几乎同时转头朝大殿外看去,随着声音由远及近,赵或的身影在夜幕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辉煌殿门灯影憧憧,他一袭淄衣英俊霸气,手握吞山啸跨入宫殿那一刻,明堂烛火将他身上的铠甲照亮,衬得他身躯凛凛,高大挺拔,如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又有破千丈凌云之气。
惊得旁人的恐惧油然而生。
又震得沈凭再难移开目光。
是他的惊临,回来了。
赵或迈着阔步朝着沈凭走去,步履坚定,气势凌人,毫不犹豫把人牵到自己身后藏着,为他抵挡魏都里的狂风骤雨。
他朝赵抑扬了扬眉,握剑抱拳道:“别来无恙,皇兄。”
后面的两个字,他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
赵抑敛起了意外,一如从前道:“风尘仆仆凯旋,想来是带了好消息给陛下。”
“自然。”赵或笑道,坦坦荡荡用视线梭巡一圈余留的官吏,将这些人记在脑海中,最后目光落回赵抑的身上,“不过呢,今夜本王就不陪诸位消遣了,喝两杯马尿就变得失心疯,若是传到陛下面前,恐怕脑袋都不够掉。”
他无视席上心虚埋头的官吏,故意用言语唬一唬罢了,他心知有人会在皇帝面前遮掩今夜一切,所以也懒得继续废话下去。
只见赵或回头牵起沈凭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凝视着赵抑道:“本王恕不奉陪,本王的人,同样如此。”
说着他牵着沈凭转身,但在瞥见一侧的兽笼时,忽地停下脚步打量一番,竟毫不留情面嗤笑了一声。
赵或侧目看了眼曹晋,清了清嗓子,拔高声道:“今夜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也是梅花鹿!”
说罢,他和沈凭十指紧扣走出了恢弘大殿,朝着家的方向而去。
赵或没有把人带回燕王府,而是回了沈府。
今夜回京的途中,赵或听见魏都中的流言蜚语,他知晓今夜宫宴,所以抽了片刻的时间拜见方重德,得知沈府出了事。
入宫的路上,他遇见谢家离开的马车,只是听见一句“沈幸仁还在宫中”,他连铠甲都忘了要卸,佩剑不顾一切闯了进来。
直到看见那人完好无损。
他心想,幸好赶上了。
此刻出宫的路上,久别重逢的两人没有任何缠绵,赵或只想抱着他,肩膀给他靠,脖子给他搂,让他在自己身上索取想要的所有。
赵或甚至觉得,从府门走到沈家祠堂的这段路,远比他从越州翻山越岭回来的还长。
时至今日,怀里人没有任何一句抱怨亦或委屈,直到他们踏入祠堂。
赵或望着祠堂添上崭新的灵位,心绪翻涌良久。
短短数月,物是人非,本该相迎他们回来之人,却被篆刻在了一块冰冷的木牌上。
他搁下吞山啸,松开沈凭,卸下铠甲,点燃三支高香捏在手中,当着沈家列祖列宗的面前,朝着蒲团直直跪了下去。
“沈父在上,惊临远途迟归,此生未能尽孝,唯有真心相待生人,谨身节用,以养吾爱沈凭,背信弃义矣,生死果报然。”说罢,他朝向面前三拜三叩,最后起身上香。
等他转头看向沈凭之时,只见一抹身影慢慢蹲下,跪倒在地,掌心用力捂着脸颊,弯腰俯向地面,无声痛哭了起来。
沈凭终于得到宣泄了。
他奔溃到无能为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唯有张着嘴久久,攥紧胸口的衣袍,满腔的沉痛得不到解脱,始终无法喊出来,只能断断续续地呜咽着。
从沈怀建上吊自尽的那一夜起,他未曾流过眼泪,但他心里很压抑。
这份压抑让他时时刻刻感到窒息,夜夜辗转难眠,即使他借酒消愁,回到榻上后,仍旧翻来覆去整晚都不能安稳。
他闭上眼就能看到那具悬挂的尸体,记起遗书里的字字句句。
沈凭被困在遗书的字里行间。
难以抽身,负隅顽抗,尝试对自己见招拆招。
却始终没能全身而退。
他曾一无所有而来,又一无所有留下。
但此刻变得与众不同了,有人借了肩膀给他靠着,给他用力搂着,给他在怀里躲着。
他有能肆无忌惮释放之处。
也有人要了。
赵或将他裹在怀里抱紧,掌心覆在他的后脑勺,用尽全力给予他需要的一切。
“我会在,我会一直在。”他如是说,亦如是做。
沈凭顿时破声痛哭,不断重复道:“我怎么会成了父亲的遗物.......”
时不待我,举目无亲,成为自己。
可这条路太痛了。
积攒的委屈,克制的痛楚,随着赵或的一句话,催化了他解脱,挣开死亡阴影里的束缚。
时隔一月之余,他总算哭出来了。
撕心裂肺的。
重获新生的。
作者有话说:
借鉴《史记·秦始皇本纪》指鹿为马故事。
谢谢阅读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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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曹晋
一轮明月高挂天空, 仿若灼眼的夜明珠,照亮了整座宫殿,将宫廷映照得如同白昼。
深宫某处, 两抹身影站在暗处, 除此之外, 四周空无一人。
从语气上判断,两人的交谈似乎并不顺利。
“数日前,曹公公不愿告知雪云见过裴姬娘娘, 原来是因为你记恨着阿挽,恨他先前陷害你的养儿曹光见吗?”温和的询问声缓缓响起。
“是!”即便曹晋刻意把声音压低, 但拔高的语调仍旧尖锐刺耳, 显然对此怒不可遏, “若不是姜挽擅作主张, 以璟王府之名递信给公主,用尔等的身份去要挟我儿自寻短见, 借此去陷害沈家, 我儿何至于为此惨死!”
赵抑无动于衷望着他怒目切齿的模样,表面不忘对他有所安慰道:“节哀, 此事本王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但曹晋并不领情, 他甩袖侧身避开赵抑, 面色黯然神伤,每每想到收养的儿子被陷害而死, 他甚至想在复仇这条路上,选择半途而废。
他掩饰声音里的颤抖, 眼中悲恨相交, “当年东宫被屠, 我费尽千辛万苦护送他们离开, 不曾想还会回到这深宫之中,一步步,从低处爬到圣前,如今年岁已高,想着大业一成,就能离宫让这个儿子给我送终。如今倒好,人多生异心,不仅赔了钱库,还折了儿子。”
回想过去,曹晋不过是先太子身边的小太监,从未想过和旁人一般,去收养儿子孝敬自己,直到宫变后,他们在逃亡的途中被人喂了一碗水。
便是这碗水,曹光见的一家惨遭追兵毒手的迫害,徒剩孤苦伶仃的曹光见。
从前曹晋身在皇城,本就靠着铁石心肠活下来,一朝落难,得人相助,不免触动,从此就收养了曹光见,虽自身难保,却从未弃之不顾。
直到曹晋被虞姬费尽心思带入宫,在皇城里当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后宫里的太监,一旦有机会爬到皇帝身边,在其余太监眼里就是高人一等。
他不愿让儿子趟皇宫的浑水,在回到皇宫借裴姬势力向上爬,暗中得知孟连峰在官州欲吞并大小商行,为此隐瞒多年并且推波助澜。
当他有了权力的第一件事,开始让孟连峰在宫外接济曹光见,让其吃饱穿暖,直至曹光见发现了孟家的野心,以及孟家不愿归顺赵渊民。
至此,曹晋借孟家的异心和裴姬谋划一切。
裴姬把控明面,扶持璟王府,和清流派同为一体。曹晋则在天子身边把控背后,但凡听见些许风声,立即暗中操控,里应外合。
启州以清流派的唐昌民为操手,吃尽启越两州在鸦川口的红利,养了迷宫的强盗,不想唐昌民最后还是死于非命。
官州以孟连峰为操手,吞并官州大小商行,让孟连峰一家独大,只可惜,最后毁在了孟悦恒手中。
赵抑问道:“当初沈凭因杀使节一事受刑,柳信和阿挽同时收到燕王审讯的消息,表明怀疑张昌钦有意保沈家,是你给他们递去的风声对吗?”
曹晋提着拂尘走动了两步,承认道:“不错,但此事怪不得旁人,时机不对频生事端,加之姜挽难以把控,我们为了不暴露身份,唯有将杀沈凭一事搁置,率先处置沈家门生和燕王。但谁知沈凭得了饶恕后,还对孟家赶尽杀绝,逼得孟连峰失去行踪。”
赵抑又问:“那当年陛下在江州微服出巡,刺杀者,也是你们一手策划的?”
回想在江州河岸与柳信的密谋,曹晋不由冷笑一声道:“恐怕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能把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了。”
若非他借着皇帝的信任插手此事,让贺宽查无可查,恐怕早在江州便暴露了。
他说着忽然记起一事,看向赵抑续道:“说起来,王爷当初在游江时,欣赏的那位岸边才子,未料如今会在燕王麾下吧。”
谈起钟嚣,赵抑眉头微蹙,孟悦恒舞弊案后,虽然两派都对钟嚣投帖,但万万没想到,他会答应赵或去了越州。
如今看来,还是沈凭沉得住气。
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将心腹安插在各州。
赵抑道:“无妨,这些人今后不能为本王所用,便只有死路一条。”
曹晋道:“如此甚好。”
赵抑打量他少顷,问道:“倒是有一事本王想问,听闻曹光见从前得了沈凭的相助,死前沈凭还递信让他小心行事,不知此事你可知晓?”
闻言,曹晋从袖口中取出一封书信,但并未给赵抑立即递上去,而是捏在手中,朝他看去说道:“是这个不错吧?折收案牵扯了江越两州,沈凭的确让他多加小心。如今钱观仲倒好,能升官发财,可怜我儿给姜挽害死!”
他死死捏着手中的书信,难以置信同一阵营中人,竟不如敌人的关心。
赵抑见他再次提及曹光见,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的视线落在那封书信上,放轻声道:“对我们穷追不舍之人是燕王和世家,若有了这封书信在手,本王可以保证,最后必然让他们为曹光见偿命。”
可曹晋却道:“若只是他们,远远不够。”
他凝视着赵抑的双眸续道:“王爷难不成还想庇护一个外人?”
话落,赵抑嘴角噙着的笑渐渐消失,明白他所指姜挽,却还是明知故问道:“你这是何意?”
曹晋将拂尘搭在臂弯中,语气不善道:“姜挽不过是搭桥的棋子罢了,不管怎么说,他并非是前朝之人,没有你在,他不会受于任何人的控制。当初他和柳信起了争执,冒险前去户部调查我儿,最后借王爷之名假意与我相见,还故意提及我儿,由此推断我是同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做出那般卑鄙之事,威胁我儿若不选择畏罪自杀,便让身在魏都的众人都岌岌可危。”
他怒视着赵抑续道:“有如此城府之人,对王爷不能坦诚相待之人,今后岂能留于身侧所用!指不定哪日遭其反噬,在他手中不得好死!”
闻言,赵抑却是毫无波澜,因夜色昏暗的缘故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们周遭的气氛,都在这一刻变得紧张起来。
曹晋意识到他动怒,但这并不会让他有所动容,他这一生都在天子的身边伺候,能承得住天子的变化无常,赵抑这点不悦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他举着书信再次强调,道:“王爷想要借此污蔑沈家,推倒户部,彻底断了谢家的势力,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尔等必将鼎力相助,但我们此生只有一个请求。”
赵抑道:“请讲。”
曹晋道:“不知王爷登上高位后,可愿亲手了结姜挽?”
临近立秋,魏都刮起了冷风,昼夜气温相差极大,比起往年的气候更为异常。
赵或回京次日就进宫面圣,但他还没见到皇帝,就被请去尚书省面见三位宰相。
未能面圣意味失君心,为何如此赵或心知肚明,因曹晋插手其中,加之雪云的反水,一切有迹可循。
所以赵或禀报的事情并不多,唯一强调的只有谢长清。
尚书省知晓他救了谢长清,同时听闻谢长清卧床不起性命垂危,一时半会儿回不了魏都。
谢文邺虽表面镇定,但很快就表现得垂头丧气回了谢府,配合赵或演了一出戏。
因为他很清楚谢长清眼下还活着,否则免死金牌根本到不了自己手里。
此次禀报之后,赵或不再进宫拜见皇帝,仅有的数次,都是去见了皇后。
而过了不久,百花街的禁障突然被解除,赵或带着京贵们朝着花楼鱼贯而入,此举也令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端午宴席后,文武百官皆知赵或和沈凭十指相扣离开,怎的不过半月,这两人又各处寻欢作乐了呢?
然而实际情况如何,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晓。
深夜,燕王府。
随着王府大门被暴力踢开,管事看见来人的满脸醉意,吓得连忙把门开大些。
李冠和莫笑合力将赵或架回了厢房中,搁在内间的床榻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他们的动作非常默契,但凡有一丝的犹豫,都对不起屋内的沈凭。
内间的动静并不小,赵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又是抱被褥,又是亲鸳鸯枕,靴子被踢得不见了一只,还在含糊不清地咕哝着,他的酒品谈不上差,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凭轻车熟路去泡浓茶,显然赵或并非初次这般。
从回京后,赵或为了让薛娇娇接手百花街,联手贺宽撤出百花街的府兵,神不知鬼不觉安排薛娇娇入花楼中,表面和薛娇娇搭上关系,营造一副假象给旁人看。
而要做成这一切,少不了和京贵的酬酢周旋。
赵或自打从军以来,酒量便大不如从前,要他和京贵们喝上几个时辰,基本是烂醉如泥的状态。
他没有带上沈凭,与其说不能带,不如说是他不舍得带。
对于坊间有关他和沈凭的流言蜚语,他从默认到承认,甚至大方回应旁人的打听,嘴上说着用情至深,但却身在烟花之地。
真真假假叫人难辨。
所以在外人看来,他爱沈凭不错,但并不影响在外头花天酒地。
可事实上,赵或从未在百花街留宿过,哪怕不省人事,他也要回王府。
“殿下怎的就着急回家了呢?”沈凭拨开他脸上的乌发,小声调侃着他。
赵或醉醺醺的,强撑着一点意识回应道:“......我妻还在家中等着。”
沈凭低声一笑,随后把他搀到贵妃榻上坐着,利索解了他满是酒气的衣袍,转身将一侧的浓茶取来,递到赵或的嘴边慢慢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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