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教寺!
杨砚青忽然眼睛一亮后脊发麻。
这寺庙可是玄奘、鸠摩罗什、竺法护等高僧曾公开讲过佛的地方啊,在大乾是被万民朝圣的神庙,只是这寺庙后世因战火连绵被毁,终被风沙无情掩埋再无踪迹。
杨砚青猛地看向大堂西侧那些盘坐席前的僧人们,这些僧人穿着极其质朴和画院画僧们的光艳画风形成了鲜明对比。
其中一位清瘦老者,看着已是花甲之年,盘坐在了最前端,要不是因为坐在最前头估计放在和尚堆里都分辨不出这人就是崇教寺的兰迦住持。
只见他周身连个代表住持身份的禅杖都没有,甚至袈裟都和身上僧袍颜色相近难以分辨,如此朴实无华的衣着却遮不住那一双云淡风轻却又亮若明镜的眼睛。
仿佛世间一切早已被这位老者咀嚼消化,只留下眼中一抹风清,眉间云卷云舒。
杨砚青心底重重一叹,若我敦煌画院众画僧能有兰迦长老及其弟子一半境界,画院也不会乌烟瘴气摇摇欲坠,名噪一时的敦煌画院更不会只在历史长河中惊鸿一瞥就昙花一现没入漫漫黄沙,唯独留下风中一声哀叹,经久不息。
暗自扼腕的杨砚青转回头,竟头一次见永虚大师刻在脸上的慈眉善眼已是荡然一空,转而是一张山雨欲来又生生憋回去的脸,时而白时而青。
杨砚青看着这位敦煌画院第一学正,这个在陷害墨踪后重新夺回敦煌第一大画士名号,德高望重被世人仰望的永虚大画僧,现在却杵着紫金锡杖颤抖起身,准备坐去那被万人俯视与嘲笑的孩童桌椅间。
杨砚青心里竟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爽感,当即想把喜悦分享出去,在他挠着眉毛偷偷转头去看赵司业时,果然见赵司业皮肉不动地眯眼看着永虚和尚吊起了嘴角,在看到自己正看他时又立刻绽出真诚与默契的笑容,冲自己暗暗点了点头。
杨砚青被赵司业传染,也痛快淋漓扬起嘴角。
他觑着眼前这虚与委蛇只能唯命是从的永虚“大师”,这个披了佛衣的禽兽,只因嫉妒墨踪后来居上,便把口中声声爱徒漠然推下悬崖让墨踪再无翻身之日,这种魑魅魍魉如何配得上华美袈裟,如何手持至高禅杖!
如果墨踪此时要是也在场就好了,就能亲眼看到这恶人缩在逼仄角落的样子,杨砚青已迫不及待想看了。
“等等!”
曹祭酒突然猛地起身拽住了一步还没走出去的永虚和尚,转身冲节度使王拱手行礼深深弯下了腰,而之前那张要毁天灭地的脸已被隐得无迹可寻,反倒像把永虚大师那令人作呕的虚伪面皮直接继承过去粘在了脸上。
“回禀节度使王,曹砚青这张黄老祖的《玉池雪莲图》是赝品!还请节度使王明鉴!”
话音一落,举堂震惊,刚坐回席间没多久的众人竟是不约而同从椅子上纷纷弹射而起,放眼望去全是一张张豁开的大嘴。
杨砚青心里一个咯噔当即毛发倒竖。
那两间画坊里被他用重金收买,又让他们在给自己做完仿画后一辈子都不用再愁吃喝的两位仿旧师傅早已卷铺盖回乡享天伦之乐去了,难道被曹祭酒发现了给半路截胡了?
杨砚青手心冒汗。卧槽!这不完犊子了!
“曹祭酒!”节度使王当即脸又拉到地上,心说曹祭酒这个浆糊脑袋也他娘的不灵光,哪怕真是赝品,那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刚刚自己还放了大话说曹氏一族有佛根,这让曹家的脸往哪儿放!
自己人拆自己家的台,让外人笑掉大牙!
节度使王气得牙根儿刺痒,心说曹老祭酒还真是生不出好儿子来,一个比一个草包,一窝都是草包!他娘的左手抱俩夫人俩草包,右手还跟我争梅嵩呢!
“莫要胡言!”节度使王一挑眉,“给我坐回去!”
“节度使王!”曹祭酒再躬身,”有人可证明此画是赝品啊!”
杨砚青:“!”
完犊子......
“闭嘴!给我坐下!”
节度使王金刚怒目嗔吼一声曹祭酒当即缩进乌龟壳里,脸憋紫红敢怒不敢言。
盘踞东方的梅刺史忽然悠悠放下茶盏,“方才我把这画当佛宝跪了,倒也不能跪得不明不白。”
梅刺史纤柔声音尚未改变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慑力,接道:“曹祭酒,你且说来听听罢,谁能证明此画是假。”
曹祭酒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精神头猛又反弹回来,毕竟节度使王一直巴结梅刺史,另外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想必众人也心知肚明。有梅刺史撑腰曹祭酒自然有了胆子,再次拱手躬身:
“回禀刺史大人,兰迦住持可以证明。兰长老在崇教寺内除了供奉了一尊舍利塔外,另外还供奉了一幅无丝毫偏差的《玉池雪莲图》的临摹图,也已在寺内传承多年,只要请兰长老拿来便可一辨真假。”
杨砚青:“......”
卧槽......一比一临摹?我还不直接死透?
“哦?”梅刺史抚着胡子饶有兴致地看向大堂西侧的兰迦住持,“兰长老,你寺里竟还有黄老祖的临摹图,倒是不曾听说。”
“回禀刺史大人,寺内确是收藏了一幅《玉池雪莲图》,一直挂于藏经阁内供奉,因是临摹所以并未对外宣扬。”兰迦和尚此时已被人搀扶起身,缓缓来至台前又仔细端详了一遍台上的画,眯了眯眼又道:
“这离近一看,好像是有些偏差?不过老衲也是老眼昏花。”兰迦和尚拍了拍身边小和尚,“你速回寺院把老祖菩萨的《玉池雪莲图》取来让我对照一下。”
“是,师傅。”
杨砚青:“......”
能没偏差吗......杨砚青冷汗瀑下,心说自己哪怕有过目不忘本领,那也不可能和真品尺寸一毛一样,虽然能清楚记得平尺数和内景图分布,但要追求分毫不差根本做不到,这下彻底特么凉凉了!
杨砚青看着被兰迦和尚派走取画的小和尚一阵风似地跑出大堂,当即百念皆灰。
这尼玛节度使王和梅刺史刚才还双双给我这张假画下跪了呢,回头再万一揪出那两个仿旧师傅,发现是自己故意造假献礼,自己他娘的彻底完犊子,还不得被节度使王就地放血?
曹祭酒瞧着灰头土脸嘴唇都白了的曹砚青,心里更是十拿九稳,更加认定曹砚青这幅宝画定是假的。
毕竟这些年别的不说,他光是手下派出的人就已遍布大江南北,不干别的,专门帮他收集和打听各朝明画墨宝,若真有黄老祖真迹流传于世,况且还是绝笔之作,更是助老祖成佛的佛界瑰宝,他不可能一点消息没收到。
曹祭酒的脸恢复了血色,一脸喜气拍了拍永虚大师示意他可以坐回来了,可永虚和尚屁股还没落座,就被节度使王一声暴吼吓得又弹直身子原地抖三抖。
“去那头坐着去!”节度使王像是把气全撒到永虚和尚身上,又转头冲杨砚青一瞪眼,“盯着我干嘛?坐祭酒身边儿去,你俩正好凑一对儿......”
节度使王黑着脸还是把“草包”两字憋了回去,一甩袖子三步回了西边坐着去了。杨砚青随后也没见节度使王再舔着脸去梅刺史身边求贴贴,而是气鼓鼓地抬头盯着堂内一角,恨不能把堂顶扼穿。
哎......杨砚青心乱如麻却也当下畅快了一瞬,哪怕永虚和尚只在小饭桌上坐个两分钟那也是挺解气的。
杨砚青此时才注意到赵司业挂着一脸焦急神色不停冲他使眼色“求宽心”,但杨砚青却一脸苦瓜低下头,杨砚青都能想到赵司业此时八成又在椅子上“挺尸”了,也不知这几番大起大落老赵还能不能挺住,反正自己是没脸再去看他了......
杨砚青随后没忍住,还是抬头去看了眼窝在小饭桌里的永虚和尚,自己却一个歪身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还好身旁曹祭酒此刻一张小人得志脸根本不带正眼瞧身边这位“暂时”与其并驾齐驱的草包,也就没发现异状。
杨砚青并是不因为永虚和尚傻眼,而是因为墨踪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大堂,身上本就绑的绳子又被人给“加固”了,此时从头到脚被绑成了个粽子。
曹祭酒!我擦尼玛!
但是真正让杨砚青肝儿颤的是墨踪此刻正坐在永虚和尚旁边,身后还立着那四个门神,那挨千刀的明月阁管事给墨踪也搬了一套小饭桌来。
杨砚青肠子悔青,这尼玛让墨踪挨着禽兽坐?那还能有好果子吃?
这下完了,杨砚青把手心快抓破了,我特么怎么又把墨踪这茬给忘了!
杨砚青本就跟泡了澡一般浑身湿透,下一刻是彻底从椅子滑到了地上,趁曹祭酒没注意赶紧爬了起来。
只见梅赤龙骧虎视般迈进了大堂,凛凛之气又将众人逼进尘埃,他被明月阁管事指引着不偏不倚直奔原位落坐,竟就正好坐在了墨踪另一侧。
曹祭酒我擦你祖宗!
杨砚青快咬破下嘴唇,余光里不停泼骂身旁的三孙子,眼泪都下来了。真特么不如现在就给老子放血得了,我尼玛不活了!
泪崩的杨砚青看着被虎狼环伺的墨踪,又见墨踪脸色苍白神色冰冷,好像自始至终也没往自己这里瞧上一眼。
对不起啊夫人,杨砚青的手心终于被指甲抠破渗出血来,自己给自己“放了血”的杨砚青多想再冲过去坐回小饭桌啊......
一年一度端阳大宴便在这种异样沉闷的气氛中拉开帷幕,片刻功夫明月阁大堂便被山珍海错填得满满当当,众人眼睛眨巴着好像不用动筷光用眼瞧着就饱了......
不一会儿大家也在节度使王“带领”下,各自喝上了小闷酒儿。
杨砚青心里都快把曹砚青祖宗十八代骂个八百来回了,他远远能望见墨踪桌上摆满各种荤菜,一点儿绿色没有,连特么点儿葱花点缀都见不着。
幸亏墨踪已经吃过肉也渐渐习惯吃荤菜,幸亏有小五在旁守着一口口给被五花大绑的墨踪喂饭。
杨砚青一边骂一边也算暂时踏下心来,也开始往嘴里塞菜叶嚼草料,下一刻却差点儿喷出来,却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只见永虚和尚煞白着一张无常脸,给一旁那几个牛头马面一使眼色,孔武有力的壮汉便把小五架走了。
杨砚青见永虚和尚一边擎着筷子一边用揶揄神情冲墨踪说了句什么,随后就见墨踪身后另外两个牛头马面,一个不停往墨踪身前盘子里夹肉,另一人竟伸出水桶粗的胳膊一把按住墨踪脖子直接将墨踪的头按进盘子里“帮”其用饭。
杨砚青心跳霎那一停,咬着筷子骤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成功引来众人惊异的目光。
“哈。”杨砚青失心疯般皮笑肉不笑了一声,随即嘴里筷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哈,哈哈哈!”杨砚青这才一连串大笑出声,眼角泪水倏地下来,“瞧他那吃相,哈哈哈,真是滑稽透顶!”
杨砚青一边揪着胸口一边讪笑摇头,垂首抹掉眼角泪水,木头人般直戳戳坐回了椅子上。
梅赤冷冷看着一切,看着痛苦唱戏的杨砚青,梅赤猩红的双眼被一杯又一杯烈酒浸泡,他突然放下酒壶抬起胳膊勾了勾手指,“来人呐,给这吐蕃贼也拿壶雄黄酒来!”
第五十七章 你轻于鸿毛
在杨砚青大笑着坐回椅子后,众人才把目光移到墨踪身上,见墨踪满脸油污,红一块儿黄一块儿的肉汁顺着脸颊一直流淌到月白色长袍上,整个人脏衣垢面瞬间惹来一阵盖一阵的满堂轰笑声。
杨砚青此时也忘了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因弄虚作假受到惩罚,蒙骗官员之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罪不置死,但以节度使王脾气秉性来看,至少自己半条命要没。
但杨砚青却无暇顾及,他此时满脑子只有墨踪。
杨砚青抓起酒壶直接把酒倒进碗里,刻不容缓一口灌进嗓子眼儿,他听着旁边曹祭酒捂着肚子肆无忌惮笑岔气的声音,恨不能把碗砸到他脸上,让他脸上也开个花。
杨砚青本来不忍再去看逼仄座椅间被凌辱嘲笑的墨踪,但余光中却见有人走去了墨踪桌边,杨砚青紧张地抬头瞟了一眼,只见是梅赤身后的小兵正把一壶酒放到了墨踪桌上。
卧槽!梅赤要逼墨踪喝酒?
祖宗,都特么是我祖宗啊!
手指甲快把眉毛抠掉的杨砚青油煎火燎,他知道墨踪酒量不行,若是被强灌酒水身体肯定扛不住,再加上墨踪腿疾还复发了。
杨砚青不敢再想,屁股烧着一般在椅子上坐不住,拼命向一头的梅赤抛去乞求的目光。
梅赤此时双拳端在桌上骨节咯吱作响,他先前一直默默看着因墨踪丢魂失魄而把饭碗当酒盏,把烈酒当水饮的曹砚青。
可下一刻梅赤又见终于肯朝自己施舍一眼的曹砚青,竟是满眼惊骇和乞求目光冲自己微微摇头,很明显在示意自己不要逼墨踪饮酒。
梅赤从未见过曹砚青露出这般乞饶神色,如今竟是为了一个敌国人。
梅赤醋海滔天,怒气瞬间冲破头顶,一双凤眼燃着熊熊妒火寸步不让猛一抬手,旁边那个专门负责给墨踪“喂饭”的壮汉当即领会指令,顷刻间一手抓过酒壶,一手拽住墨踪头发朝后猛地一扯,墨踪的脑袋遽地仰了起来。
杨砚青只觉浑身一麻,当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早已离开酒桌,手里还攥着个酒壶径直就朝扯着墨踪头发那人去了。
此刻的梅赤哪怕怒火撼天,也在杨砚青魔怔一般拎个酒壶朝这边不管不顾走来时瞬间被熄了个一干二净,转而是心惊胆落与彻骨的悲凉。
他就这般奋不顾身要过来阻拦?
他竟会为了这个吐蕃蛮贼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梅赤燃着烈火的眼睛一点点渗出血水,他猛地起身制止了那个要给墨踪灌酒的壮汉,再回头望向杨砚青时,眼中血水也已是干涸枯竭,只留下千千万万道红色裂痕,触目惊心。
曹砚青。 我的青青啊......
梅赤看着远处那个终于停下脚步,像如梦初醒般挠着头又装傻坐回椅子上的人;那个他从小到大一直小心翼翼呵护在心尖上的人。
如今的你,真的已经喜欢上了别人吗?
如今在你心里,真的已经没有我了吗......
“梅赤,人心会变。”
曹砚青当年一句话骤然敲荡在梅赤心间,又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进进出出。
“我已不是从前的曹砚青了,如今在我心中,你轻于鸿毛。”
梅赤蓦地变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孤零零地转身,无助地走入一片再无星辰的永夜中,唯有一句话不停在心中重复:
是我负了你,是我负了你......
另一头的杨砚青在椅子上倒吸凉气狠狠松口气。
还好梅赤放了墨踪一马,还好自己没真把酒壶砸到那牛头马面脑袋上。
杨砚青随即使劲朝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疼地“嘶”了一声后在心里把自己再次骂个狗血淋头:
杨砚青你个完蛋玩意儿!小不忍乱大谋,你刚才要真露了馅儿,不仅自己折了,墨踪今后也遭殃,以后还有谁能保护他!要真让墨踪落在曹祭酒手里,那还能有活路吗!墨踪的未来还不全特么葬送自己手里了。
杨砚青一连几个深呼吸渐渐稳住心神。绝不能再冲动!绝不能再冲动!
嘴里叨叨咕咕的杨砚青直接把身子往曹祭酒这边转了转,故意让余光里不再出现墨踪那边景象。
看不见看不见,我看不见。
“监丞大人。”
曹祭酒忽然凹着眉斜着眼,露出厌恶神色瞥了眼朝他这边转身的杨砚青,“我看你也别白费力气想着逃跑了。”
杨砚青:“......?”
“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赝品谎骗节度使王。”曹祭酒歪着嘴角露出一颗刺眼的鼠牙,“五十大板那肯定是要挨了。”
杨砚青:“......”
擦。杨砚青把手糊在脸上,他这才想起一会儿自己屁股就得开花,哪怕死咬自己不知情,这顿板子八成还得挨,就求腿别再被打残就成......
“曹砚青。”
节度使王冷不丁的一声召唤破空而来,杨砚青刹那像听到黑白无常锁魂儿一般,吓得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喊了一声:“到!”
沉闷大堂霎那又迎来了阵阵哄笑。
杨砚青脑门三道黑线,尬着一张脸赶紧小碎步跑上前,一个大直角躬下身子,“不知节度使王有何吩咐......”
节度使王黑着张脸鄙睨着杨砚青,看样子是也不想等一会儿临摹画来了再丢人现眼了,嗔怒道:
“你老实交代,那画儿从哪儿弄来的!”
节度使王话音一落,大堂内众人也渐次安静下来,人们心中也都猜了八九不离十,知道草包曹砚青根本搞不来黄老祖真迹,就更甭提跟佛舍利一般珍贵的《玉池雪莲图》了,便也都瞧热闹般看着曹砚青自掘坟墓。还真是胆大包天什么画都敢给节度使王送。
杨砚青一波冷汗再次透背,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也不可能牵扯另外莫须有的人进来,更不可能自己把“造假”的事供出来。
大脑缺氧的杨砚青下一刻竟就鬼使神差生生憋出了一个故事:“回,回禀大人,砚青一直以来都梦游毛病,就在前两日,我梦中遇到一位仙风道骨老者,他说让我出府取幅画,次日醒来我就看到身边放了那张《玉池雪莲图》......”
杨砚青一脸委屈,“我大喜过望也忘了找人验证,急忙就想把这宝画于端阳节献礼,我若知此画是赝品,定是不敢献给节度使王啊。”
言毕杨砚青都佩服自己这一本正经故说八道的本领......
不过杨砚青话音一落,众人倒是更没声了,看来大家或多或少都耳闻过曹砚青梦游的毛病......
节度使王此刻脸上浓烟滚滚不仅没见退散,眉尾反倒上下抖动着直接翻飞上天,“你梦游怎没掉河里去!滚回去!”
杨砚青大汗淋漓赶紧一溜烟儿退回椅子上缩着身子,心里七上八下深感“不妙”。擦,这板子是少不了了。
“哼。”曹祭酒在旁歪着身子冷哼一声,戏谑着,“你还真把节度使王当傻子糊弄了啊,一会儿兰迦住持验证后,你这板子看来还得往上加。”
杨砚青:“......”
擦!我还用你说!
瓜州书院欧阳大祭酒在得了梅刺史示意后,拄着一个玉头斑鸠拐杖一步步走到了台中央。
应是为了缓解大堂内沉闷气氛,端阳节诗词大会便也提前拉开了帷幕。
这次诗歌会依旧由欧阳大祭酒主持由节度使王率先出题。节度使王一贯以来对舞文弄墨不感兴趣,每次都是信手拈来随意出题,此时更是敷衍着一扬手,“梅将军不日前携我归义军大胜归来,就以‘咏梅’为题吧!”
台下曹祭酒立马来了兴致,好像就盼这一刻似的率先拱手起身,面向晋昌画院那片水绿色袍衫中坐在最前端的一个方方正正麻将脸的中年男子露出一抹欠抽笑容:
“孙祭酒,今年怎么也该轮到您来吟、吟、吟诗一首了吧!”
话音一落,堂内气氛瞬间被挑起,众人都知晋昌画院孙祭酒是结巴,本身也没才华不过有个好身世罢了,这么多年也一直被敦煌画院曹祭酒踩在脚下。
孙祭酒涨红着脸,像顶了张火红的一筒般磨磨蹭蹭站起身,气得牙齿肉眼可见不停打颤,却像被逼无奈,在地上戳了半天吭吭哧哧吟了几句:
“冬、冬日梅花开,朵朵都,都很美。香气扑满鼻,只,只因粪便肥。”
孙祭酒这四句诗差点儿没把明月阁给荡平,众人劈里啪啦纷纷笑栽倒地。
瓜州书院欧阳大祭酒在台上拼命戳着拐杖这才把笑声渐渐戳散,气喘吁吁帮忙解围:
“听闻晋昌画院此次大考招来一位才子,五岁能吟诗,六岁便可出口成章,孙祭酒不如把他请出来为众人吟诗一首罢。”
孙祭酒端着大红脸此刻好像终于要扬眉吐气一般,当即把身子往旁一撤,露出一位古铜肤色,满脸络腮胡的汉子。
这人看着竟像个武夫,此时落落大方走至台前冲众人躬身行礼。
“在下程谭,虽不才,却愿吟诗一首抛砖引玉。”
杨砚青:“!”
谭程?居然是谭程?这白眼儿狼颠倒个名字,竟跑去晋昌当叛徒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我来了!
又要舔着脸跟小天使们求波儿海星啦~。~
谢谢宝宝们能助力每周苟榜的枝儿
感激不尽/(ㄒoㄒ)/~~
第五十八章 草包会作诗
杨砚青心里不舒服,毕竟赵司业曾说过谭程是曹砚青府内那帮“娈宠”里最优秀也是重点培养的画师,但谁叫自己当初一怒之下就让谭程挨了板子呢......
怪不得前段时间杨砚青翻看画院大考名录时没有找到谭程,原本那些之前被故意赶出府的娈宠皆已按自己当初授意赵司业的计划,纷纷更名改姓已报上了姓名,但杨砚青和赵司业却总也打探不到谭程的下落,原来谭程竟是已经提前考去了晋昌画院。
杨砚青暗叹一声,他知道自己当时气昏了头过于鲁莽,伤了谭程的心也怨不得别人。
谭程在台前如青松般耸立,他悄然看了一眼坐在曹祭酒身旁的杨砚青,却发现如今自己即便背叛了他,却仍连他一丝目光都得不到,谭程发现杨砚青一直在往墨踪的方向看。
谭程垂了垂眼,不觉攥起拳,缓缓诵出了诗句:
“北风萧萧雪飘飘,傲梅一身冰中雕。暗香散尽不畏戕,乾坤已定万里疆。”
“好诗!”谭程话音一落欧阳祭酒当即抚掌称赞,堂内也陆陆续续响起一阵阵赞叹声。
墨踪此刻垂着头满脸污浊,方才被人把头按到盘中时心里竟也毫无波澜反而觉着“过瘾”,觉着不如被人按住脑袋不停撞击下去,让自己彻底清醒,他迫切想回到过去,想回到澹泊无欲心同止水的过去。
然而在墨踪听到一个略熟悉的声音,轻轻抬头从发丝间往前看时,竟发现之前被曹砚青赶出府的谭程,如今竟改了名字屹立台前成了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的才子,墨踪心底雷击一般。
难道娈宠是假的?
曹砚青府里那些娈宠,难道全是假的?
“哈哈哈,果然是好诗。”梅刺史抚着胡须脸上已然万里无云一方晴好,可当他看向远处的梅赤时,见其在听到诗句后不但无动于衷且满脸土色,魂儿又不知飞哪儿去了,梅刺史的眉心再次陷了下去。
曹祭酒此时交叉着胳膊猛抖腿,气得把牙缝儿里塞的肉丝儿“噗”地一下吐到一旁地上,斜楞着眼像是猛然发现身边一直在椅子上烟熏火燎般坐不稳当的倒霉蛋曹砚青,这才又乌云转晴腾地站起身兴奋道:
“接下来是轮到我们了吧,要我说今年不如让曹监丞为大家吟诗一首,毕竟他总能梦到神仙、诗仙的,诗词歌赋定也没少听没少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