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摹冽睁开双眼,徐徐扭头看向门外,目光空洞。
第18章 发疯
本以为摹冽身上的咒语侵蚀消失后,胸前的伤口不出几日便能好,谁知几日后不但没有痊愈,甚至有恶化的迹象。
那伤口原先只是难以愈合,如今却在一点点朝周遭的皮肤腐烂,流出脓血,摹冽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差,本恢复了些红润的脸又变得惨白,连坐起身的气力都没有,整日躺在床上。
但他的心情却似乎不错,许是因为有燕执陪着。
他在床上躺腻了,便叫燕执抱他去茶楼听戏,去听戏子唱情爱婉转缠绵,去听酒楼说书人讲从古至今那些江湖侠士的爱恨情仇、肝胆仗义,和历朝流传于民间的宫闱秘辛。
摹冽听得十分认真,他从前虽在凡间普渡众生万年,却没有时间停下脚步玩乐消遣,而燕执贵为天界太子,先前也没有太多时间陪他在凡间游玩。
如今他身体有恙,倒是得空了。
他同燕执并肩坐在茶楼戏台的最前排,身上裹着出门前燕执为他穿上的厚厚的黑色狐裘披风,内里一袭红衣,半束于身后的长发也是燕执亲手为他束起的,因为身上没有力气,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头靠在燕执的肩头。
今日台上唱的曲目名叫《状元郎》。
两位主角皆是男子,他们出生于一处穷乡僻壤,因幼时村中遭遇山洪,父母皆亡故了,两人便成了孤儿。
因年纪相差无几,又互为邻居,两人自父母死后便搬到了一起生活,彼此相依为命。
机缘巧合下,其中一位叫汤全的主角在十二岁那年受到书坊先生的赏识,获得了去镇上读书的机会。
可由于家中贫穷,交不起学费,大他两岁的邻居哥哥沈笑便去镇上找活干,然而沈笑太过于瘦弱,看起来干不了力气活,根本无人愿意收他。
在一筹莫展之际,沈笑误入一座青楼,他生得细皮嫩肉,唇红齿白,被老鸨看中,破格留在青楼中做了小厮。
说是小厮,实际是大堂中供人亵玩的男妓,虽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可没有一处地方未被男人碰过。
不愿陪男人过夜,他每月拿到的银钱不多,但是供汤全读书够了,两人省吃俭用些,还能攒下一些,待多年以后汤全上京赶考时用。
有一回汤全到沈笑做工的地方找他时,看到了沈笑坐在男人怀中,被男人肆意玩弄,笑容谄媚的模样,才知道他干的是多么肮脏的勾当。
汤全因此将沈笑视作耻辱,骂沈笑下贱放荡,看不起他,却会在夜间凶狠地将沈笑压在炕上,旁的男人不曾去过的地方,他可以肆意出入。
后来,汤全终于学有所成,他离家进京赶考那日,沈笑站在门口问他,还会回来吗。
汤全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没有回答。
自那之后,沈笑就没再去那青楼做工了,汤全已经学有所成,再也不需要他供养。
他日复一日地在家中等待着,三个月后,终于等来汤全高中状元的消息,汤全回来的时候,全村人都去村口迎接,围着进村的小路,看着状元郎骑在高头大马上,前面仪仗队举着红牌,牌上是喜报、高中、回避、肃静,后面的乐队敲锣打鼓,好不风光。
村里人不识字,争先恐后地挤在前头,觉得能同状元郎搭上一句话都是面上有光,全然忘了曾经是怎样耻笑汤全一介孤儿不自量力,祖上三代皆农民,父母双亡,如今能活下去就不错了,竟还跑到镇上去读书,妄想一朝翻身野鸡变凤凰。
唯有沈笑相信他可以。
多少个挑灯苦读的深夜,汤全崩溃之时,都是沈笑在身侧默默陪伴着他,鼓舞他。
如今他这般风光,沈笑却只是站在人群最深处静静地望着他。
从前沈笑便觉得汤全是天之骄子,终有一日会离开他,只是没想到这日来得比他预想得还要快。
待那仪仗队远去之后,沈笑独自转身回了他同汤全曾经的家中。
汤全已经高中状元,在京城中有了皇帝御赐的府宅,今日不过是衣锦还乡回来报喜,待他的仪仗队将故土游过一遍之后,便会回到京城加官晋爵,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笑没想到的是,傍晚,他在院中劈柴之时,远远听到了鼓乐声,很快那鼓乐声便到了院中,他看到汤全身着状元服,头戴状元帽,一袭正红色,骑着汗血宝马,停在他面前,道。
“阿笑,我来接你了。”
沈笑身上的灰袍有好几处打了补丁,因为方才一直在干活,身前还染了黑灰,他若是知道汤全会回来,定然好生将自己整理一番,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他眼中悬泪,有些局促地笑道。
“你接我做什么……我这样的人,只会给你蒙羞。”
汤全望着他,沉声道。
“接你去做我的妻。”
“京城的烤鸭确实很好吃,以后日日都给你买。”
沈笑爱吃烤鸭,但因为要供汤全读书,向来不怎么舍得买,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买上半只,两人一起分食。
他曾经和汤全说过,他听说德全烤鸭是世上最美味的烤鸭,但是正宗的德全烤鸭得在京城才有,京城离咸阳太远了,只能等汤全日后高中,再让他沾沾光,跟着去京城吃上两只。
那是汤全还未发现沈笑在青楼做的肮脏勾当之前的事情。
沈笑以为他早就忘了。
原来汤全一直记在心中。
从前汤全也并非真的瞧不起沈笑,他只是痛恨和唾弃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笑身陷烟花之地,以取悦别人获得报酬的方式来供自己读书。
他并未看轻过沈笑。
后来,汤全带沈笑回到了京城,同他拜了天地,再未让沈笑过过一天苦日子。
这曲《状元郎》唱的是世间苦楚和深情不负,待一场戏终,茶楼中的人纷纷感动落泪,摹冽眼中亦是无声淌下泪水。
燕执抬手覆上他脸,用指腹将他脸上的泪拭去:“别哭,对伤势恢复不利。”
摹冽久久无法回神:“阿冽还以为汤全是个没良心之人,不想他其实一直惦记着沈笑。”
“沈笑的运气真好啊……”
燕执:“是汤全的运气好才对。”
“分明在意沈笑,却因心中气闷,便肆意发泄怒火到爱人身上,若是他离家赶考的那几个月,沈笑想不开,亦或是出了什么意外,他怕是一辈子都要后悔莫及。”
“也就是如沈笑这般脾气好的,才会一直等他,不生他的气,只要他肯回头,便愿意跟他走。”
茶楼中的人三三两两散去,燕执抱着摹冽走出茶楼,摹冽靠在他胸前,笑道。
“等有何难的,只要心中有对方,等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燕执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故意装作听不懂,道。
“阿冽,你下个月便满十八万岁了,应当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东海龙族有一太子,同你年岁相当,听说十分俊朗聪慧,你应是会喜欢的,你若愿意,待回天界,我叫他来九重天同你见见,如何?”
摹冽呼吸陡然变重,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捂住唇,掌心一片湿热,血从指缝中溢出来,脏了衣物。
燕执心脏骤然缩紧:“阿冽……”
摹冽用手背抹去唇边血迹,咳过一回,便没力气了,头无力地垂在燕执肩头,眼中猩红,面色惨白,笑着道。
“好啊……”
“阿执哥哥若高兴,阿冽都听阿执哥哥的……”
燕执心中顿时后悔不已,眼下摹冽重伤未愈,他同摹冽说这个干什么。
怀中人的身形本就不似寻常男子般健硕,如今愈发伶仃了,抱在怀中好似只剩一把骨头,硌得慌。
“今夜想吃什么?”燕执换了个话茬。“应当多吃些,这么瘦,难怪伤好得慢。”
摹冽丝毫不记恨他叫自己不高兴,听燕执关心自己,眼中便有了喜色,道。
“想吃……八宝粥。”
“要阿执哥哥亲手做的。”
燕执:“八宝粥有这么好吃吗?”
燕执在厨艺方面委实没什么天赋,做的东西没有一次不是糊的,就连煮个粥都能煮得乌漆麻黑。
这几日摹冽日日要吃他做的八宝粥,他做了几次之后倒是没那么黑了,但燕执自己尝过,甚是不好吃。
摹冽却道:“好吃。”
因为喝粥,阿执哥哥可以一勺一勺喂他,每当这种时候,便是阿执哥哥最专注地望着他的时候。
而吃阿执哥哥亲手为他做的粥,让他觉得自己被最爱的人宠着、在意着,他沉溺在那种幸福中不想醒来。
于是他故意不让自己的伤口痊愈。
他日日将人间剧毒——砒霜,洒在自己的伤口上。
虽然很痛,但是能让阿执哥哥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便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会趁燕执和文昌星君外出时做这件事。
这日午后,燕执同文昌星君外出去寻古籍,摹冽靠坐在床头,幻出那瓶趁燕执不注意新买的砒霜,解开上衣和绷带,打开浅绿色瓶子上的盖子,将白色的药粉洒了大半在胸前的伤口上。
本已长出粉色嫩肉的伤口立刻被毒药腐蚀成黑色,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摹冽闷哼一声,手中的药瓶脱离掌心,从床榻滚落在地上。
人间的毒药自是杀不死魔的,只是用多了也会腐蚀内脏,所以才会咳血。
但是他不在意。
只要阿执哥哥看着他,他什么都不在意。
而令他怎么都想不到的是,燕执会突然回来。
“你在做什么?……”
半空一道白光闪过,燕执出现在卧房中,浅绿色的药瓶径直滚到燕执脚下,他弯身将药瓶子捡起,放到鼻下闻了闻,熟悉的刺鼻气味令他忍不住皱起眉。
他闻过这种味道,三人在凡间普渡众生的这段时间,遇到过一户因受到冤屈而服用砒霜愤恨自杀的人家,当时他们进入屋内超度亡灵的时候,满屋子都是这种臭味。
“这是……砒霜?……”燕执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床上的摹冽,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摹冽的伤还未好,“你将砒霜洒在自己的伤口上?……”
见事情已经败露,无可辩解,摹冽干脆承认了,他笑道:“是啊。”
燕执捏着瓶子,步步朝床上的人逼近:“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摹冽微仰起头,如同孩子恶作剧那般笑着:“阿执哥哥不是要同阿冽保持距离么?”
“可是阿执哥哥那样做,阿冽会很难过的。”
“阿冽便只能用这种办法了。”
燕执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他整日为他担惊受怕,小心翼翼地照顾着,生怕他的伤继续恶化,他却说这一切是他故意的,故意伤害自己就为了获得他的注意。
“你是疯了吗?……”
摹冽笑道:“不是很有用么。”
“阿执哥哥还会心疼阿冽。”
“只要阿冽一直不好,阿执哥哥便会一直陪在阿冽身边。”
“阿冽心中觉得很欢喜。”
“好,好,好。”燕执怒极反笑,他掌心向上摊开,幻出一把湛蓝色的,通体如同水晶般半透明的细长匕首。
那是他十八万岁生辰的那日,摹冽送他的礼物,这匕首是从女娲之境中寻来的,女娲之境中有六大上古神兽镇守,摹冽为了得到这把世上最锋利的匕首送给燕执作生辰礼,险些死在上古神兽的爪牙下。
燕执清楚记得那日的光景,摹冽在他的生辰宴上姗姗来迟,一袭红衣被血浸成了深褐色,却满是欢喜地将匕首送给他,他刚接过,摹冽便晕了过去。
“既然如此,那我便让你也尝尝,这是何等滋味。”
燕执双目猩红,握住悬在半空的刀,将那小绿瓶中剩下的砒霜尽数洒在匕首的刀刃上,然后将匕首猛地刺向手臂,雪白的衣袖瞬间被血浸湿,被毒药腐蚀的剧痛令燕执的脸变得苍白,很快冒出冷汗。
但他完全没有停顿,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拔出,便要朝着手臂再度刺入——
“不……”摹冽面上露出茫然和错愕的神色,他瞬间从床上消失,出现在燕执面前,扣住燕执还要继续刺下去的手,崩溃哭道:“不要……阿执哥哥……不要……”
“求求你不要……”
“阿冽错了……”
“阿冽知错了……”
刀刺在燕执身上,比起刺在他自己身上,更让他觉得痛千倍、万倍。
“痛吗?”燕执未再将匕首朝自己手臂刺下去,漠然地抬头问摹冽。
摹冽的手从燕执手腕上滑落,整个人瘫坐下去,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黑血从口中不断溢出来,他随手擦掉,笑道。
“痛……好痛好痛。”
“阿执哥哥不愧为世上最了解阿冽之人,比任何人都知晓,怎样做,才能让阿冽最痛。”
燕执蹲下身,他托起摹冽的下巴,用指腹轻拭摹冽唇边的血迹,眼中露出哀伤:“看到你伤害自己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痛。”
“往后莫要再做傻事,知晓了吗?”
摹冽轻笑起来,笑得浑身发颤,泪从眼中滚下,顺着脸颊滑落。
他怎么还敢。
“若再有下回,你伤在何处,我便在同样的位置往自己身上刺一刀,与你一同受着。”
“如此,可还满意?”
摹冽只是不停低笑出声,泪流满面,仿佛疯了一般。
“阿冽,你太任性了,此次该好好反省反省,待你何时真的知错了,再来寻我。”燕执说完之后,便狠心起身离开了。
若不是他同师尊出门时忘了带那寻古籍用的地图,便不会折返回来,若不是他突然折返回来,不放心摹冽独自待在家中,临时起意过来看看,他也不知自己还会被蒙在鼓里多久。
居然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对待自己,就为了博得他的注意……
燕执在屋外停下,疲惫地合上双眼。
他先前知晓摹冽对他的爱时,只是惊讶,后来发现那份爱之深切似乎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以至于令他都感到有些心惊。
直到今日,他才发现,摹冽对他的爱不仅仅是深切,甚至都有些扭曲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般下去,不知摹冽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举动来。
或许他真的应该适当远离他,给予他一段时间好好冷静冷静。
燕执走后,摹冽瘫倒在地上,望着上方的雕梁画栋,好像这真是件极为好笑的事情,叫他笑得怎么都停不下来,眼泪也停不下来。
过了许久,似是笑累了,他唇角的笑容收了起来,突然垮下脸,他将身体蜷缩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哭累之后,便睡着了。
摹冽梦见了枝玉仙君,他看到枝玉仙君在不远处朝小小的他张开双臂,笑着叫他过来,他很高兴地跑过去,因为跑得太快,左脚被右脚绊倒摔了一跤。
再抬起头时,枝玉仙君已经到了他面前,却没有蹲下身来抱他,而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将脚落在他幼小的手背上,踩着沾满沙砾的鞋底将他的手不断往下碾。
他痛叫了一声,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要断了,但他知道娘亲讨厌他哭,所以他忍着没有哭,只是努力抬起头去看枝玉仙君的脸,小声哀求道。
“娘亲……疼……”
“疼……阿冽……好疼……”
他试图从那张冷漠的脸上找到一点心软,可是没有,一点点都没有,枝玉仙君的眼中充满怨恨和憎恶。
“孽障……”
“你应该同你的父王一起死……像你这样的怪物,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你当初便不应该出生……”
“你的存在,是我永生永世都无法抹去的耻辱……”
小小的人儿终于崩溃地痛哭出声。
“我不是……我不是怪物……”
“阿冽不是怪物……”
“你是!!”
“你就是怪物!!!”
摹冽流着泪惊醒过来,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类似的梦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他拼命地活着,想要向娘亲、向世人证明,他不是个怪物。
可事实上,他好像确实异于常人,总会做出一些常人不会去做的奇怪举动……比如试图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留住爱人,却将所爱之人推得更远。
或许梦中的娘亲说得是对的。
他确实不应该出生,不应该活着。
那应当就是娘亲的真实想法,只是这些年他一直在自欺自人,仅凭一个模糊不清的拥抱,就断定娘亲只是忘了自己,并不是真的厌恶自己。
他不过是在骗自己罢了。
他骗了自己太久,险些就要真的相信了。
而如今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累,有些不想再继续骗下去了。
摹冽躺在地上,抬起右手,一道暗红的光闪过,魔刃出现在手中,他将魔刃握住,刀尖朝下对准心脏,泪从眼角淌出。
刺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又想到,阿执哥哥虽然不爱他,但是真的在意他,如果他就这样死了,阿执哥哥会很难过的。
他最怕那个人难过了。
刀尖在距心口半寸处猛地停下。
他的手无力地倒向一旁,魔刃落在地上,同他一起躺着。
他正发着高热,思绪很迟缓,脑中的想法乱七八糟的,怎么都停不下来,他忽然想到,很快他便要渡天劫了,或许待他功德圆满之际,死在那场九天雷劫里,便是他此生最好的结局。
阿执哥哥也不至于因此心怀愧疚,觉得自己的离开同他有关。
他真的,太累了。
下辈子,再也不来了……
摹冽胡乱想着,想到燕执手臂上的伤,或许还未处理,心中有些难以放下,便强撑着从地上爬起身,从屏风上取下外衣披上,出了门。
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这座宅子精而雅致,不算特别大,燕执的院子在东面,从这里出去,穿过花园回廊便到了。
他正要从半圆的石拱门进去,便听到院内传来说话的声音。
“摹冽任性便也罢了,你身为兄长,怎能同他一起胡来……”燕执和文昌星君挨着坐在院中的圆石桌边,文昌星君边用银剪为燕执剪去黏在伤口上的衣袖,边责怪道。
燕执面色苍白,低声道:“我不这般做,只怕他会继续伤害自己。”
“他见我受伤,觉得心疼了,便不敢再乱来了。”
文昌星君:“他在意你,竟比在意他自己还要多……”
燕执:“是啊,他自小便依赖我,身侧也只有我,蓦然听说我要成婚了,难免生出些亲近之人即将被夺走的恐惧,便做了些傻事。”
“师尊放心,待回九重天,我便安排东海一族的太子来同他见个面,若是阿冽看得上,成了家,自然也就不会总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文昌星君:“你可有问过东海一族的意愿?……若是他们在意摹冽的身世该如何……”
燕执不高兴道:“东海龙族本就是由妖修炼成仙的,定不会在意摹冽的身世,待摹冽渡化成九重天的上神,便是他们高攀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有何不乐意的。”
文昌星君欲言又止:“那便好……”
将燕执染血的衣袖从伤口上小心分离后,文昌星君幻出一把干净的匕首,让燕执忍着些,为他处理伤口表面的腐肉。
锋利的刀刃将腐肉一点点剜了下来,顿时血流不止,燕执咬紧牙关,眉头紧拧着,面色惨白。
摹冽隐了身形和气息,望着这一幕,愈发感到心疼和愧疚。
好在很快文昌星君便用疗愈术将燕执的伤口治愈了,两人有说有笑地聊起别的,天南地北,什么都聊,阿执哥哥同文昌星君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是那样开心。
是他给不了的开心。
许久,摹冽转过身,离开了院外。
第二日一早,他做了点心,送到燕执的院中,同燕执认了错,保证自己往后再也不会做傻事了。
燕执打开食盒,是一盘香香软软的山楂膏,上面裹满了白糖,酸甜口的,是燕执最爱吃的,他本就不会真的生摹冽的气,摹冽主动服软,他便心软了,面上却还故意板着。
“那便好,再有下次,便不会原谅你了。”
“知道了。”摹冽笑道,“待回天界,阿执哥哥便安排阿冽同东海龙族的太子见面吧,不见也可以,可以直接成婚。”
燕执直觉他不太对劲,皱眉道:“阿冽,你怎么了?”
分明他之前那样反感这件事,怎会突然想通。
摹冽笑得不露破绽,好似真的对未来心怀期待:“阿执哥哥要成婚了,阿冽也想成婚了,像阿执哥哥那样,找个人一起渡过余生,有个伴,便不会总是觉得孤独了。”
只要是燕执想要他做的,他都会去做,在他离开之前,他会尽他所能让阿执哥哥高兴,满足他的所有愿望。
第20章 不可能娶一个魔
凭着那张在长安城得到的地图,文昌星君要找的《大冶之治》很快在咸阳的一座王侯墓中寻到了。
摹冽不再往伤口上洒砒霜后,毒性被强大的自愈能力净化,不出三日伤口便完全愈合了。
三人又在凡间待了十日,待摹冽渡化成神所需的功德积满,便回到了九重天。
燕执前脚刚到太子宫,后脚便开始大张旗鼓地着手准备他同文昌星君的婚事了,他看了仙历,郑重地挑选日子,苦思整整三日,最终将婚期定在了下月十六。
同时,东海龙族那边也接到了燕执让龙族太子上九重天同摹冽相亲之令。
东海龙王一得知这个消息,便火急火燎地命自己正在闭关中的儿子提前出关,到龙王殿商议此事。
待事情一五一十听父王讲明后,刚过完十七万岁生辰不久的龙族太子敖霜,不可置信地望着王座上的父王道。
“什么?……”
“太子殿下让孩儿去九重天和一个魔物相亲?”
其实东海龙王自己也是喜忧参半,但总归命令都下来了,只得先劝儿子去见一面。
“是啊……”
“这不是太子殿下的义弟很快便要渡劫了么,太子殿下说了,他义弟虽有一半魔族血统,但自小被收养在神界,走的是善道,若是渡过了九天雷劫,便是上神。父王想过了,介时你们若是成婚,便是我族高攀了……”
“再者,太子殿下的义弟年纪比你大上一万岁,心性应当相对更成熟些,往后成了婚也能让着你些。”
敖霜气得脸都红了,他身高足有八尺,生得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但到底还年轻,喜怒形于色:“魔便是魔,从未见过有魔渡化成神的!”
“您忘了当年神魔大战,我族中有多少族龙死于魔族之手么,您居然叫儿臣同一个魔物成婚?那魔还比儿臣年长?”
“况且儿臣自小立志,要娶九重天上最善良美丽的神灵做妻子,便是全天下的生灵都死绝了,儿臣都不可能娶那恶心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