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他想,太倒霉了点吧。
不过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知道对这个年轻人来说是这样的。
半空中,一团巨大的东西逐渐显出了身形,年轻人还在又哭又笑地发疯,浑然不觉——或者觉了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没有反抗之力了,他哭得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可言。
他已经完全从意志上被摧毁了,
但布鲁斯并不均衡的这有什么问题,扪心自问,换成他面临和对方一样的处境……他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更狠。
起码他绝对不会吃掉黑山羊幼崽。
天空中,星星们闪烁起来。
……原来它们真的不是星星,原来它们,真的,是一只只眼睛。
年轻人喃喃地说:“莎布#¥%……”
他露出一个如梦似幻的微笑,而那庞大的、布鲁斯看不清具体形貌的东西缓慢地张开一个洞口,从头部起,将这年轻人整个吞入了身体。
“嗯……也不用想太久,我也不可能真的告诉你整个过程是怎么回事。”亚度尼斯思索了几秒,“一句话就能讲清楚情况。”
他说:“我自己,就是我的父亲。”
艾伦目瞪口呆,以至于只能发出一个单音:“……啊?”
向上帝或者安拉或者任何神系的无上主神发誓,艾伦并不是一个愚蠢的、认不清楚情况的人。
可今天所发生的事都太超出他的理解能力了。
不仅是理解能力,这一切甚至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力,以至于他所接收到的绝大多数画面和声音根本就不存在。
在他的感官里,所有超出常理的都无异于模糊的色块加盲音。
——他到了,他听到了,但他头脑里的某一部分在极力阻拦他去理解他所看到和所听到的事情。
如果回去之后能记得这段时间里看到的所有事情,布鲁斯想,他一定要……他一定再也不说什么“不许随便删掉我记忆”的话了。
那些被删除记忆在重新钻进他的头脑,数万次可怕的死亡凌迟着他的思维以及灵魂,最可怕的是,布鲁斯分不清这种凌迟到底是比喻还是真实。
一切都鲜明得令他作呕。
大量的死亡和真正死亡前的濒死体验。混合着奇怪肉泥碎屑的血浆。爆开后隐约还能看清楚原本形状的内脏。尖叫、哭泣、痛骂、求饶和呻吟,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
所有感觉都搅和在一起。
嗅觉和味觉,触觉和听觉,它们融化,然后以一种布鲁斯无法理解更无法说明的方式相通,所有的感觉都因此而重叠且翻倍。
他原本以为不久前他体验到的已经是地狱的终点,没想到地狱是没有终点的,他只会在饱胀的痛苦中不断下坠、下坠、下坠——
而后被浓稠的黑雾猛地提拉起来。
布鲁斯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猛地向上一拽,如果在这种形态下他确实还拥有自己的身体,这猛烈的冲击一定会让他的内脏在体腔中爆裂。
……等等,他经历过类似的死亡吗?
好像是有……又好像没有?
……应该,是有的吧。
是有的。
布鲁斯几乎要苦笑了,可惜他已经没办法靠自己做出这样的表情。他累得想去死,字面意思上的那种想去死,说实话,此刻他漠视生命的程度甚至不会让他感到吃惊。
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生命。
他知道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危险,他也确凿无疑地理解了亚度尼斯删掉他的记忆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这个世界好。
他艰难地喘着气,将自己此刻残存着的所有理智和思维都投向了不远处那个诡异又不可名状的东西,他融化在一起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和他从一开始就混乱不堪的知觉,带来一种冰凉却又微微发烫的异化感。
现在的他或许看起来还是个人类,但或许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而这时候,不再是人类的他也终于看清了那个不可名状的生物,那个只能听清“莎布”的发音的——怪物,或者神。
祂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表面布满大大小小的眼睛的肉团,身下生着羊蹄一般的腿和足,正张开一个洞口,缓慢地囫囵吞食着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已经只剩下腰部以下的位置在祂的体外了,丝丝缕缕又像是浓雾又像是黏液的东西环绕着祂,习惯之后,这一幕的恐怖感被削弱,反而生出了诡异又迷乱的旖旎。
祂庞大笨拙的身躯竟有着异样的袅娜。
祂慢慢地、逐渐地吞吃着,可又那么充满索求,充满贪婪……
令布鲁斯想起了亚度尼斯吃东西时的样子。
但又不一样,因为亚度尼斯吃的时候仅仅是单纯的饥渴,而祂,这个名字里有莎布的怪物或者神,祂的吞吃……毫无疑问地带着另一种色彩。
祂确实是在“吃”这个年轻人。
以一种血腥的、癫狂的、暧昧的、不属于人类的方式。
布鲁斯还想知道更多,他有太多的疑惑想得到解答了,可就在意识到这一刻实际含义的那一瞬间,他便陷入了彻底的、死亡一般的昏迷。
“……关于你的小毛病,艾伦。”亚度尼斯说,“我的建议是不要去管它。”
停顿了一下后,他又说:“另外,我认为你需要和你的妻子,莉娜,好好谈谈。既然你已经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莉娜。”艾伦神经质地念叨了一遍,忽然猛地喘了口气,“莉娜、莉娜!莉娜她……她在哪里?”
“就在楼下,你忘记了吗?”亚度尼斯友善地提醒,或者说引导道,“她不是一个人,布鲁斯和她在一起。我相信他会让莉娜感到宾至如归。”
这不算是说谎,从某种程度上说,布鲁斯确实做到了。
就是需要付出一点轻微的代价。
布鲁斯的代价就算了,布鲁斯已经付出了很多次生命以及理智,并且尽他所能地使观赏者感到愉快,莉娜的代价只能靠她自己。
“嗯。”艾伦说,他轻而缓慢地打了个寒噤,又说,“我觉得……我觉得,关于莉娜的事情……”
他不自觉地用双眼捕捉着亚度尼斯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想要从亚度尼斯的脸上得到任何一种他想要的反馈:“我觉得,那都是因为我太、我太疑神疑鬼了。”
亚度尼斯:“……”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艾伦装聋作哑的水平。
“也许你是对的。”亚度尼斯决定顺着艾伦的口风往后说,“虽然你在过去没有明确地认识到你的问题究竟在哪里,但你潜意识里知道一定有问题,这造成了你在某些方面可能会过于敏感。”
艾伦露出一个纯然喜悦的笑容,他用力点头:“对!所以我只要,解决我的问题……或者和她坦白,两个人好好聊一聊,或许就好了?”
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语调,都充满了对被肯定的渴望。
亚度尼斯认为他的首要任务是满足客户的渴望,其次才是解决他们的问题。
因此他温和地鼓励道:“没错,艾伦,这次治疗结束后,你可以和莉娜来一场仅限于你们两人之间的私密谈话——如果我没猜错,你最需要和仅需要的,都是和莉娜的谈话。”
“要是光谈话还不够,我能再过来咨询你的意见吗?”艾伦眼巴巴地看着亚度尼斯。
“谈话就够了。”亚度尼斯露出微笑,“相信自己的判断,艾伦。”
走出房间的时候,艾伦觉得自己浑身轻松。
他对亚度尼斯没有任何疑虑,尽管严格算起来才是他们第二次谈话,但,艾伦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就是觉得亚度尼斯非常可靠和可信,就是觉得亚度尼斯不会欺骗他,更不会糊弄他。
严格说来这种信心极其情绪化,丝毫和理智沾不上边,可就算是理智地想吧,亚度尼斯能图他什么呢?
就算亚度尼斯穷极无聊,想找个人耍着玩,又何必找他?
不是艾伦自惭形秽——也许就是艾伦自惭形秽,可确实没有任何理由能证明亚度尼斯会从他身上找乐子,除非亚度尼斯是那种以他人的痛苦为享乐的变态。
可亚度尼斯给予他的不是痛苦,而是充满耐心的聆听和鼓励。
所以就算亚度尼斯确实以他人的痛苦为享乐(艾伦在心灵深处觉得亚度尼斯有点像这种人,不过他不敢承认),也没有把他当作用于取乐的人。
……艾伦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尽力地说服自己。
和艾伦想象得差不多,当他下楼,莉娜正和那个有名的花花公子有说有笑。
“……真的?你真的没有和伊薇约会?我不信。”莉娜笑个不停,“她超性感的,据我所知没有任何男人能拒绝她。那些死咬着牙坚持自己能拒绝的都是没可能见到他的,你可不一样。”
“她相当迷人,我绝不否认这点,”布鲁斯笑着说,“但我们真的只是朋友。别听那些小报乱说,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否认在和某个人约会,只要我真的在和她约会。”
艾伦走近了,插嘴问:“这么说,传言是真的?”
布鲁斯朝他眨眼:“和我有关的传言多到我分不清你到底在说哪一个了。”
莉娜和艾伦都笑起来,都用无奈混杂着纵容的眼神注视着布鲁斯,直到布鲁斯举手投降:“我承认,我承认——没错,我确实投资了她即将开拍的新电影。”
接下来又是一通气氛轻松愉快的寒暄,亚度尼斯站在拐角,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才走出来,布鲁斯几乎立刻就抬头看过来,莉娜和艾伦也止住了说笑声。
所有人都变得拘谨了。
连布鲁斯也不例外。
“我们聊得非常开心,以前只听过布鲁斯的名声,没想到见面了发现是这么有趣的人。”艾伦说,他稍微有点僵硬地朝亚度尼斯点头,“我们也打扰太久了,亚度尼斯,是时候离开了。”
亚度尼斯照着习惯将两人一路送到了门口。
他锁上门,转身,不意外地对上了布鲁斯面无表情的双眼。
“那是什么?那个莉娜。”布鲁斯说,“别哄我,我知道以前那个莉娜本来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我以为你最想知道的是她究竟是怎么从人类变成另一种形态的。”
“我更想知道她怎么从另一种形态重新变回人。”
“她没有重新变回人。”亚度尼斯说,“这个过程几乎不可逆。”
“依然可逆。”
“我没道理这么做,她自愿为了信仰付出代价。我和她的信仰关系不错,捞你一个出来已经算是虎口夺食了。”
布鲁斯的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咬着牙问:“那是什么?我看到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亚度尼斯说:“我的父亲。”
过去的我。
第69章 第二种羞耻(完)
亚度尼斯的回答没头没尾,不过布鲁斯只是简单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多问。他心中盘旋着太多疑惑,纷乱的思绪塞满了他的大脑,不过最糟糕的是脑子里传来的胀痛感,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什么蠕虫正拼命钻动。
这种想象把布鲁斯恶心得够呛。
亚度尼斯在往前走,他就脸色糟糕地跟在亚度尼斯的身后,不知不觉间深入了灰雾中,而等到布鲁斯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崭新的客厅中。
气氛浓厚的中式客厅。
红木的桌椅和方榻,遮蔽堂后的大幅屏风,雕刻着双龙戏珠的拱形天花板——在中式建筑里这东西似乎是叫藻井,客厅正中的墙面上挂着一幅足有一人高的水墨山水画,泼洒的浓墨绘出重叠的山峰,不过黑白两色,竟也能给人绿意苍茫的错觉。
布鲁斯对国画不甚了解,但也敏锐地知道这幅画绝对价值不菲。
整个客厅给人的最大感受就是方正庄严,甚至方正庄严到了令人感到不适的地步。
亚度尼斯走到了屏风后,布鲁斯赶紧跟上去,这才发现屏风后是一张方桌和两把相对的木椅,桌上一壶清茶。
“你的房子里到底有多少个房间?”布鲁斯在亚度尼斯的对面坐下。
亚度尼斯说:“比你想象得多很多。”
“你的父亲是华国人?”
“嗯。”亚度尼斯回答,他知道布鲁斯能听懂,就继续往后说,“他姓李。在华国,这是很大的一支宗族。”
布鲁斯思来想去,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所以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莎布……”
亚度尼斯打断了他:“和祂有关的事情你不要知道的好。”
“那告诉我莉娜是怎么回事。还有伊薇,她也不对劲。”布鲁斯从善如流。
亚度尼斯说:“你是打定主意要知道点什么才肯甘心对吗?”
“没错。”
亚度尼斯轻轻叹了口气。
他低声说:“我把你宠坏了。”
“不是超能力罪犯。”巴恩斯说。
月光下,他的双眼灼灼地发着光:“你知道的,史蒂夫,那绝对不是什么‘超能力’,我已经确定了,我猜你也是,那完全就是——”
“巴基。”史蒂夫严厉地打断了巴恩斯的声音,他不自觉地皱着眉,神色严肃,“我们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扯,至少有一部分是在胡扯。
他们确实从来都不清楚那些玩意到底是什么,但那些东西一直以来都有其称呼。人们叫它们“恶魔”、“魔鬼”或者别的,它们也是“狼人”、“水妖”和“吸血鬼”。
至少偶然不幸遇见这些东西,又在最后幸运地没有被完全夺走理智的人确信它们是。
但它们不是。
在人类的历史上,这些东西从未消失,只是也从来都藏身在另一些古老而又吊诡的传说里,难以窥见真容,也只有极少数心智坚韧的人,才能勉强分辨出那些东西和恶魔、魔鬼等究竟有何不同。
“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了,巴基,听着,”史蒂夫强硬地说,“我们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所以不要再把这些放在心上。”
“之前我一直不被允许介入类似的任务里。”巴基忽然说,“一直都是你单独解决的。”
史蒂夫停顿了一下:“……我没有‘单独’解决。”
“谁在帮你?”巴恩斯的语速很快,“复联?不,不可能,如果是复联,我不可能一无所知,正联也是同理。所以是X战警那边的人?也不合理,我从来没听说过X战警出现过原因不明的战损。还有谁?雇佣兵倒是有点可能,不过很难想象……”
“巴基。”史蒂夫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
巴恩斯停下来,默默地看着他。
“我们不会去寻求教官的帮助的。”史蒂夫心平气和地说。
“为什么?”巴恩斯轻声问,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他已经拒绝过了?”
这次史蒂夫停顿得更久。
“教官从不拒绝,我们都知道。只要你愿意欠他的账,他会答应任何事情。”史蒂夫说,“但……”
“但什么?”巴恩斯问。
“但向教官寻求帮助就是不对。”史蒂夫心平气和地说,“他没有恶意,可是他并不比那些东西安全多少。”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以至于巴恩斯想不出任何话来反对史蒂夫的意见。
“那怎么办?那些东西你以前是怎么处理的?”
“有外援。”史蒂夫平静地说,“我已经通知了他,他还没有回复消息,不过我们不会等待太久。”
雨后的公园透出一股奇特的泥腥气,令人忍不住有些反胃。树叶上时不时落下几滴水珠,在水洼中敲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巴恩斯盯着那些涟漪出神。
他说:“……我想念过去的时候,史蒂夫。”
史蒂夫哑然失笑:如果巴基说的是过去和战友们并肩的时光,谁不怀念呢?
他们的旧友几乎全部都已经去世了,他们的过去变成陈列在博物馆中的历史。所有鲜活的记忆都失去了颜色,史蒂夫不认为自己是个念旧的人,可新时代的高科技使他眼花缭乱,而比起加载了各种智能系统的轿车,他依然更信赖摩托。
世界无论如何都比二战时期和平,
但这个相对来说和平了许多的新世界……却又完全无法满足史蒂夫的期待。
他只能无奈地承认这个世界始终是同一种模样,战争有时候在明面上,有时候转入地下,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战斗、战斗、不停战斗,并且期待世界总是会越来越好。
“我更喜欢现在,巴基。”史蒂夫温和而坚定地说,“我怀念过去,但更喜欢现在。”
亚度尼斯思索了一会儿要从哪里开始说。
“按时间顺序来好了。”布鲁斯给他出主意,“先从伊薇开始,首先,伊薇现在还是人类吗?”
“不完全算,她受到太多污染了。”亚度尼斯说,“我很难向你解释我的种族,你可以简单地将我们理解成邪神。”
布鲁斯为“邪神”这个词挑了挑眉:“全都是邪神,没有一个善神?”
“我们没有善恶观念。”亚度尼斯说,“就像暴雨或者飓风,只不过是勉强可以联络和召唤,而且完全不受控的暴雨或者飓风。试图利用我们的力量注定会导致失败,可能信徒希望用一场干旱干掉敌人,但实际上所有人会被一起渴死。”
“污染是什么意思?”
“我们污染一切。”亚度尼斯说,“接触我们、直视我们或者仅仅是了解和我们有关的信息,都会受到污染。污染到一定程度,又满足其他一些条件,就有可能变异成另一个种族。”
布鲁斯陷入思索。
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我还是人类吧?”
“当然,我告诉你的是信息过滤之后的版本,逻辑清晰,有因有果,”亚度尼斯说,“而我说的‘了解’,是指了解真正的我们,我们的本体。我们的本体是自相矛盾的。”
就比如他自己,真正的那个他——永远在母亲、妻子和半身的体内,无时无刻不在死亡,又无时无刻不在交媾,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诞生和成长。
他永远在生长发育的幼年期,他也从诞生起就能使任何种族孕育生命。他是邪神,但他同时也是人类。
他是混乱和悖论,是多重状态的叠加。
“另外——这个世界的人普遍承受力很强,你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亚度尼斯说,“所以我只要控制好你知道的信息,删除掉你不该知道的记忆,你就能保持人类的身份。或者你不做人了?”
布鲁斯不假思索:“不了谢谢,我对我的人类身份非常满意。”
“我知道。”亚度尼斯平静地说,“至于莉娜,她已经彻底被撑爆了。尤格·索托斯是全知的神,祂的信徒总会向祂祈求知识,祂往往会慷慨地给予信徒超过承受力的信息,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概不负责。”
“跟艾伦回去的那东西是什么?”
“一个人偶,完全满足艾伦的需要和喜好,并且拥有莉娜和艾伦相处的绝大多数记忆。”亚度尼斯说,“这是心理医生的附赠服务。我很体贴的。”
理智告诉布鲁斯他应该反驳亚度尼斯,任何人都知道这种“人偶”根本不可能替代一个真正的人,可情感上,布鲁斯相信亚度尼斯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至于“我很体贴”这种话……别人来看心理医生,结果妻子是个邪jiao徒还把自己弄死了,你做个人偶假扮他的妻子让他带回家……也算体贴?
倒也不能说是不体贴。就是体贴的方式太奇怪了,奇怪到正常人根本不会认为这是一种体贴。
这诡异的逻辑布鲁斯竟然一想就通,不禁令他仔细思考起自己究竟还正不正常。
艾伦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轻松过。
不是快乐,不是激动,也不是兴奋,就是单纯的轻松,像是连续加班一个月之后终于能放下手中的所有工作,心无旁骛地睡个懒觉,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懒洋洋的轻松,这种心情甚至影响到了莉娜,她坐在副驾驶上微笑,频频向艾伦投以含情脉脉的目光。
一进门,艾伦就拉起了莉娜的手,迫不及待地、一股脑儿地向她倾述了自己的小爱好。
莉娜耐心地听着,直到艾伦说完,她才爱怜地吻了丈夫的脸颊。
然后她站起来,就在艾伦面前,像是撕掉干裂的死皮一样撕掉了身体表面的皮肤。
雪白的皮肤接连不断地从她的身体上滑落,她展开双臂,皮肤之下,半透明的包裹物中,随着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密密麻麻的零件不断翻折、转动、重组并严密地咬合,无数金属的部件有序地运转着,展现出纯粹冰冷的机械之美,而在这个类人的躯体之上,莉娜的面孔微笑着,热切地凝视着艾伦。
艾伦在狂喜中紧紧拥住了她。
第70章 第三种羞耻(1)
几个世纪的扩张和殖民后,世纪末的日不落帝国正值鼎盛,然而即使最为繁华的城市里,也不乏有孕育着贫穷和犯罪的温床。
在伦敦,定居了数万移民者,遍布小偷、强盗和昌技的东区,无疑就是治安最为混乱的垃圾场。
凌晨时分,街道上人迹罕至,醉汉和找乐子的票客们也都三三两两地散去,安妮·查普曼拢了拢罩在单薄裙装外的大衣,知道再等下去也没多少赚头了。
白教堂附近已经连续发生了好几起凶杀案,死者无一例外,全都是长期游荡在附近揽客的技女,经过媒体大肆报道,年轻些的技女几乎都不往这地方来了。
但安妮别无选择——她四十七岁了。
换做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夫人们,四十七岁还是个尤有风韵的年纪,但从年幼就开始在街边小巷里摸爬滚打的安妮却早就被摧残得不堪入目,为了付得起那件廉价公寓的租金,不至于沦落到露宿街头,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一直工作到现在。
冷峻的寒风钻进肌骨,驱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困意。
安妮急匆匆地贴着墙边往家里赶,但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她也没忘记稍微敞开点大衣,令包裹着黑色丝袜的大腿在衣摆中若隐若现。
假如今晚再有几个客人,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计算着,不,不用几个,只要再有一个,明天就能多烧一会儿壁炉,也能暖和暖和身体……
这该死的天气。
工业污染造成的浓雾包裹着伦敦,除了眼前那几步,周围的一切都饱含秘密。
安妮其实搞不明白为什么那些高耸入云的烟囱能制造出遮天蔽日的浓雾,她觉得那些浓雾根本就不是因为所谓的工业污染,就算她这种没什么见识的技女都知道世界大得惊人,伦敦只是座很小的城市,而空气是流通的。
就算是有什么空气污染,伦敦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但这些模模糊糊的想法也仅仅只是在安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她的公寓就快到了,她已经看到了昏黄路灯勉强照亮的篱笆,一路上再也没能揽到生意的失落被马上就能回到屋子里使自己温暖起来的振奋替代,她拢了拢外套,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