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恩斯到约定地点的时间比约定好的时间更早一些。
这是间简陋的旅馆,楼下的大厅脏兮兮的,积累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剥落的墙面早已看不出原色,空气浑浊不堪,巴恩斯只在房间了呆了一小会儿,就忍不住退了出来,站到了房檐下面。
他对史蒂夫口中的那个外援非常好奇,毕竟因为特殊的身份,他和史蒂夫的交际圈几乎是完全重合的。
史蒂夫在独立处理那些特殊案件的时候会认识一些有特殊才华的人,巴恩斯能想象到,但史蒂夫对对方的态度似乎十分熟稔,却又从来不在他面前提及,这种奇特的态度好像更加预示了那个外援的不同寻常。
但究竟要有多不同寻常,才能连史蒂夫都对对方讳莫如深?
巴恩斯正想着,就听到旅馆内传来一个拖沓的脚步声。
沉重,而且疲惫,有一搭没一搭的。可能是醉鬼或者抽上了头的瘾君子,巴恩斯想,会住在这种一看就藏污纳垢的地方的人不太可能是什么好货。
他没回头,只是往旁边让了让,给那家伙留出了更多位置。
没想到脚步声在他背后停了下来。
“我以为来的人是史蒂夫,没想到是你,”一个声音在他背后说,嗓音低沉,相当优雅的英腔,却莫名给人一种颓丧感,“好久不见,巴恩斯。”
咔嚓——
打火机轻响,一股淡淡的烟味儿飘了过来。
巴恩斯转过身,皱着眉挥开了朝他飘来的灰白色烟雾,这股烟浓郁到让他反胃,于是他并没能在第一时间看清来人的长相,只影影绰绰地看到灰烟后的人有一头乱七八糟的黑发。
蓝色的西装,打了领带但领带歪歪斜斜的,领口乱七八糟地敞开了堆在那儿。最外面罩了件黑色的中长风衣,手里还拎了一个陈旧的手提箱,边角都严重磨损了。
烟雾始终没有散开,总是刚被挥开就重新补充过来。
这口烟未免也吐得太久了。这家伙到底吸了多少。
巴恩斯偏着头,看见来人手中夹着的细杆烟已经有一半燃成了灰烬,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来人弹了弹手指,那截灰烬掉了下来。
被焚烧得焦黑的烟叶中透出一点红光。
巴恩斯盯着看了几秒,思维闪烁了一下才重新凝聚成型。他终于看到了来人的面孔,在淡淡的雾气中,那张脸出乎意料的年轻,和脚步声中展示出的颓败无力完全不同——丝毫不显得狼狈,甚至可以说,来人的脸上透出一种异样的生机。
并且俊美。
即使是在见过亚度尼斯之后,这张脸依然有着使人惊叹的漂亮,而这张脸的主人所展露出的似乎对一切都感到无聊的厌倦,也带着一股奇诡的魅力。
他一定见过亚度尼斯,巴恩斯想,他身上携带着的亚度尼斯的痕迹……他被亚度尼斯所撕裂和填满的痕迹——
实在是太过充沛,完全充沛到满溢出来的程度了。
伯蒂站在柜子前观察那些烟斗。
“这么多烟斗。”他惊讶地说,“而且都是有使用痕迹的。你抽烟斗吗,先生?”
“我不太用烟斗。”
“那么这些是你的收藏品?”
不太像是收藏,这些烟斗的质量相当优秀,可也远远没达到收藏品的级别。
“算是吧。”亚度尼斯笑了笑,“是房客的烟斗,他去世之后把它们送给了我。”
就在巴恩斯沉默的时候,来人也不做声地注视着他,而后抬起手又吸了一口。
这次巴恩斯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口就抽光半杆烟的。
他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熄,这么做的时候他还心不在焉地和巴恩斯说话:“史蒂夫又被什么事情缠住了?”
“一个小任务。”巴恩斯下意识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对方的模样和作风有点熟悉,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见过对方。他努力在脑中搜刮了一圈,最后放弃了回忆,直接问:“和史蒂夫约在这里见面的是你?”
“是我。”来人说。
他从风衣里掏出一盒烟,重新抖出一杆夹在手指间点燃,浅浅地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口烟气。
“大概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小事,不难解决。”他在缭绕的烟雾中说,“走吧,去最后一次案发现场。”
巴恩斯心说照这种抽法,这家伙迟早会死于肺癌,也怪不得脸色这么苍白。
不过他倒是相当适应这种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马上就答应了下来:“好,车就停在外面。需要什么吗?我可以马上叫人去准备。”
“不用,需要的东西我都随身携带。”来人又吸了一口,那杆烟已经燃烧了三分之一,而他丝毫没有要提供下的架势。
怪人,巴恩斯想,他又皱了一下眉头,心中油然生出厌恶感,却同时又古怪地觉得对方相当亲切。
“跟我来吧,”巴恩斯说,“怎么称呼?”
这个问题似乎问得有点奇怪,因为来人露出一个透着嘲讽意味的微笑,然而仔细一看,这种嘲讽仿佛又只是个错觉。
“康斯坦丁。”他用带着微嘲的口吻说,“约翰·康斯坦丁。”
第73章 第三种羞耻(4)
亚度尼斯没带伯蒂参观完所有的房间,也不可能参观完,这栋房子里保留了太多纪念品,有些东西普通人类甚至不能接近。
更何况伯蒂也不是真的想看房子里到底有些什么,伯蒂只是对他感到无法自控的好奇——在过去,亚度尼斯从不在非训练时间和受训者进行私人接触,这就意味着他在外人眼里是个纯粹的谜团。
无论如何,谜团总是会惹人探究,而在这个谜团是亚度尼斯的时候,人们的探究欲更会打着滚翻倍增长。
亚度尼斯带着伯蒂参观的大多都是收藏室,他珍藏的艺术品数量远超国家级的大博物馆,甚至连那些藏品的价值也是如此,要不是伯蒂根本就看不懂这些收藏品的含金量,他也不会向他展示这些。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偏偏因为现在伯蒂是他的客户,他还不能不去解释。
好在伯蒂也不去细究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来的,他看过好几个房间后,忽然摇着头感叹起来:“没想到你是个狂热的艺术鉴赏家。”
“不算狂热。”亚度尼斯说,“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
伯蒂不信:“这都是第几个房间了?油画,素描,雕塑……种类齐全到这个地步,都不算是狂热?”
“全都是礼物。”亚度尼斯有所保留地回答,“我没有刻意去搜集过。”
伯蒂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估计是自动在心里把这些艺术品当成了为了讨好亚度尼斯而做出的努力。
“累了吗?”亚度尼斯看出了伯蒂的疲倦,“你的体力下降了很多。”
伯蒂尴尬地笑了笑,擦拭着额上的汗迹,说:“是有些累了……好吧,我们回去吧,先生。”
亚度尼斯带着伯蒂返回了之前交谈的房间,伯蒂沉重的身体缓慢陷进柔软的沙发,他露出一个毫不遮掩的享受神色,又将屁股往沙发里面挪了挪,才长舒了一口气,重新看向亚度尼斯。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他自嘲道,“但我在当年那些人当中算是活得相当轻松的了。你看,先生,不管我们想得到什么,都总得付出一些我们没想到要付出的东西。”
“不难看。”亚度尼斯评价说,“每一种体型都有不同的魅力,最无聊的是中间段。消瘦和匀称当然符合大众审美,可是过度肥胖同样很受追捧,只不过会追捧肥胖的是特定群体——相比起美感,肥胖对人最大的影响是健康,人体脆弱的骨骼和内脏无法承受长时间的过载。”
伯蒂潇洒地挥了挥手,可惜他肥而短的手指让这个动作的潇洒感大打折扣:“我不去思考那些。就算我没有发胖,过去留下的旧伤和我结下的那些梁子,也不会让我在几十年后有多好过。”
这倒是大实话。
亚度尼斯对伯蒂如今的状态其实也并不吃惊,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性格会更倾向于及时行乐,别看伯蒂把自己吃成这个样子,他甚至还算是好的。
更多人被自己对于杀戮和血腥的渴望毁掉,其次的人会被自己对于药物的滥用和迷恋毁掉。
“不过,先生,最让我吃惊的不是我在哥谭捡到了你的名片,而是你居然会选择成为一个心理医生。”伯蒂说,“如果我没记错,你的行医执照早就被吊销了。”
“我以为哥谭人不会对无证行医这种小事大惊小怪。”
“让人惊讶的不是无证行医,而是‘无证’……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吊销执照了,先生。”伯蒂摸了摸下巴,胡乱猜测道,“难道你和你的某个病人发展了不正当关系?”
“……”
伯蒂错愕:“真的是!”
“不是。”亚度尼斯说,“我不说话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毕竟能让他们下定决心吊销你的执照,一定是因为当时的事情闹得太大了。”伯蒂盯着亚度尼斯,“考虑到你是在七十年代左右被吊销的执照……和那场大运动有关?”
“……”
“好了我明白了。”伯蒂飞快地打住,“知道这些就够了,说实话,我现在已经因为知道了一个大秘密觉得不安了。”
亚度尼斯终于说:“不用担心,这不算是什么秘密。只是很少有人知道。”
“很少有人知道的不就是秘密吗。”
“很少有人知道不是因为他们没有途径,而是有能力知道的人都不关注那种事情。”亚度尼斯说,“好了,就此打住了,我已经满足你太多。”
伯蒂微微有些挖苦地说:“你觉得这就算是满足我了?”
亚度尼斯笑了一下。
伯蒂顿时觉得背后的寒毛都哆嗦起来了!
“你说得对,先生,”他恭敬地说,“我不知道我的感受,你才知道。我不会再犯这种错了。”
神盾局的效率波动向来很大,说低也低,说高也高。
碰到大事的时候,神盾局几乎除了拖后腿以外没别的作用,但如果是小事,比方说做些后勤工作,或者稳定大众的情绪,神盾局的作用依然是不可忽视的。
上面有人一路开绿灯,巴恩斯没花多久时间,就带着康斯坦丁进入了被重重封锁起来的案发现场。
康斯坦丁已经在短短几十分钟内抽掉两包烟了,灰白色的雾气始终环绕着他,巴恩斯看得心惊胆战的。
很难说为什么,更超过的事他都见得不少了,可康斯坦丁一根接一根,那种平静和淡然的态度简直像是——简直像是在呼吸,简直像是在靠着尼古丁维持生命,就是这种态度让巴恩斯觉得难以忍受。
而且那股气味真的会让人头昏脑胀,甚至胃部翻腾。
“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巴恩斯忍不住问。
他们呆在案发现场外面,小巷里极其缺乏光照,黑洞洞的,那种黑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未知的恐惧。空气中飘散着不详的气息,这并非是一种比喻,而是真的、绝对存在的“不详”感。
带着他们走进现场的探员站得远远的,用充满警惕和好奇的眼神偷偷打量着巴恩斯和康斯坦丁。
“什么?”康斯坦丁说。
他正盯着小巷里看,没得到回答,他就回头看了一眼巴恩斯,又顺着巴恩斯的视线看向自己指尖的香烟。
“抱歉没注意到你不喜欢这个。”他漫不经心的地说,将手中吸到一半的烟扔在地上踩熄。
那些始终环绕着他的烟气终于散开了,巴恩斯惊讶地发现康斯坦丁的手指上没有留下丝毫被烧灼和熏黄的痕迹,像他这样的烟鬼没道理不在手上留下痕迹的。
也不是那么吃惊,巴恩斯想,亚度尼斯肯定……
“不要老是想亚度尼斯。”康斯坦丁说,“我能感觉到你在想亚度尼斯。”
巴恩斯瞬间不满起来:“你……”
“我没有读心能力,也没有对你做任何手脚。是你他妈的表情太明显了,明显得我想装成看不见都他妈的不行。”康斯坦丁不耐地说,“操。你他妈这鬼样子也算是特工?”
“我负责的是外勤不是情报刺探,”巴恩斯简直是条件发射般解释了一句,“所以……”
“说些我他妈不知道的。”康斯坦丁面无表情却又十分暴躁,“别摆出这种鬼样子给我看,巴恩斯,我认识你的时间比你知道得长。”
那种诡异的厌恶和熟悉感又出现了,巴恩斯短时间内没想到该怎么回应,而康斯坦丁却没管他,已经拎着手提箱自顾自地走进了小巷,巴恩斯甩开思绪跟了上去,边走边对康斯坦丁说:“之前被派来勘察现场的探员现在多半都躺在病房里,所以没有人能陪我们进来。”
“理所当然。”康斯坦丁说,“这种地方——身体虚弱的人稍微看上几眼都他妈会去见上帝。”
巴恩斯却被另一件事转移了注意力:“你信上帝?”
“真他妈有意思。我为什么要信上帝?”
“但你刚才明明说‘见上帝’了。信仰上帝的人才会这么说。”
“我不信仰任何玩意,无论是见鬼的上帝还是操蛋的魔鬼。”康斯坦丁暴躁地说,“我说‘见上帝’是因为上帝是真的,懂吗?上帝就在那儿,在上头,在天堂里——但不是《圣经》里那种鬼东西。”
巴恩斯说不出话来:“……”
理智上他完全不想相信康斯坦丁的鬼话,可隐隐约约的,他知道康斯坦丁没有撒谎,于是一时间他纠结得不行,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反应了。
康斯坦丁却根本没管他,自顾自地在被粉笔画出的区域周围转了一圈,嗅闻了一下周围的空气。
“这股腥臭味不管闻上多少次都是一样的令人作呕。”他嫌恶地说,“好了,接下来没你的事了,站远一点,不要妨碍我。”
巴恩斯皱着眉后退了几步,却没有站得太远。康斯坦丁随手将手提箱往地上一扔,从风衣里取出一把小刀割开指尖,就着像喷泉一样涌出的鲜血在地上画起了咒文。
他喃喃地念着晦涩的音节,咒文在地面上逐渐成型,鲜红的血液迅速发黑并蠕动起来,康斯坦丁越写越快,写到最后,他的动作甚至跟不上鲜血在地上成型的速度,像是有什么存在迫不及待地推动着他的动作。
某种力量在小巷中汇聚,冰冷、邪恶,充满暴虐,巴恩斯的脸色变了,他抬起一只手遮掩自己的眼睛,惊疑不定地询问康斯坦丁:“你在干什么?”
“召唤一个混球恶魔。”康斯坦丁心不在焉地说,过度失血让他的脸色更苍白了,“别他妈的这么看我。犯案的东西不是人类能解决的,连一般的恶魔也没法搞定,必须得召唤特别混球的那种——啧,来了。”
巴恩斯的声音有些不稳:“你召唤了什么?”
“这混球挺有名的,你应该听说过。”康斯坦丁嗤笑了一声,“萨麦尔。他的脾气很坏,低头,不要多看。”
“……你就这么把他召唤过来了?!就这么简单!?”
康斯坦丁仰头看着不远处张开的裂缝,浓重的血腥和硫磺味溢了出来,他面不改色地直视着不断扩大的裂缝:“我要承认我在魔法上有些天赋,不过一般要召唤萨麦尔这个等级的恶魔需要更多的准备,起码要更严肃的祭坛和足够的祭品……我能成功召唤是因为我在地狱里头魅力无穷,谁都他妈的想啃我一口。”
第74章 第三种羞耻(5)
巴恩斯还有一箩筐的问题想问,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裂缝扩大的速度越来越快,滚烫热气流冲刷进小巷,空气在剧烈升高的温度中扭曲和翻滚,巴恩斯不得不别开头,以免眼球被小巷里的温度烫伤。
“告诉你站远一点了。”康斯坦丁懒懒地说。
他又从风衣里取出烟盒,小心地抖出一根烟咬住滤嘴,一缕燃烧着的火焰凑到了他的唇边,在点燃那根烟后活物般灵巧地回缩到另一个人的手中。
不,尽管选择了以人类的形体现世,但那并不是一个“人”。
他看上去是男性,躯体高大修长,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三件套,猛一看去似乎和人类没有多少区别,可那种美是人类绝对不可能拥有的。
他的皮肤像是白瓷一样细腻和冰冷,黑发黑眼,面孔英俊,尽管表情中总是若有若无地透出几分残暴和愤怒,可就算是残暴和愤怒,也透着邪恶的吸引力。
——倒是让康斯坦丁短暂地想起了亚度尼斯。
然而萨麦尔的异质感太轻微了,所谓的恶魔和人类相比其实并没有太多差距,排除掉强大的力量,恶魔无非更恶劣、更狡猾、更暴虐,他们享受人类的痛苦和哀鸣,享受人类的坠落,和人类享受一顿美餐时的心态是一致的。
人类可以理解恶魔,同恶魔做交易,某些特别狡猾和没底线的人类——比如他自己,还能靠着恶魔的贪婪赚尽好处。
可亚度尼斯从不享受。
说到底,恶魔也是拥有人性的,就算只拥有人性中最肮脏的那部分,那也是人性。
至于亚度尼斯?那家伙根本不具备人性这种东西,他是一团空洞的雾气,只是单纯地存在就能污染周围的一切。他没有任何弱点和缝隙,只是足够强大,而且——很奇怪的的,亚度尼斯对人予取予求。
萨麦尔和亚度尼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康斯坦丁知道自己只不过总是想起亚度尼斯,有来由或者没来由。
他咬着丝卡烟的滤嘴嗤笑,但这个笑容显然被萨麦尔误解了,他隐含着愤怒的脸上流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瞧瞧召唤我的人是谁?我亲爱的——”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康斯坦丁提醒他说:“你的老朋友约翰。约翰·康斯坦丁。”
“我知道你是谁,亲爱的约翰。”赛麦尔露出假惺惺的笑容,“不然呢?这么简单的小仪式,我可从来都是不放在眼中的。”
巴恩斯躲在角落没吭声,可在裂缝消失后一直死死盯着这边看,根本没错过萨麦尔在说到康斯坦丁的名字时脸上那一瞬间的茫然和迷惑。
骗鬼呢,他想,明显就是根本不记得康斯坦丁的样子。
他怀疑起康斯坦丁口中那句“在地狱里魅力无穷”的话了,魅力无穷,被召唤过来的恶魔还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但因为召唤我的是我想念了很久的老朋友,看看,”萨麦尔夸张而做作地张开双臂,“我来了!丢下地狱里繁忙的工作,一心一意地赶到了你的身边,而他们还称我为‘暴怒’。真该让那些人看看我对你的心意,亲爱的约翰。”
他的语调深情款款,巴恩斯却只想笑。
他不得不又悄悄往后退了一点,免得打扰到赛麦尔的表演,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动作却引来了萨麦尔和康斯坦丁的双重注目礼。
萨麦尔眯着眼睛看他。
康斯坦丁很明显地露出一个咂舌的表情,说:“他带着护身符,没有受到你的魔法影响。”
“有趣,很有趣,我没有在你身上感觉到任何力量……好吧,也许是我亲爱的约翰又找到了什么能骗过恶魔的手段。”萨麦尔在打量巴恩斯一番后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又重新看向康斯坦丁,“那么,我亲爱的老朋友,你知道,就算我们是老交情了,要我出手帮忙还是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的——当然,那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代价。”
“你想要什么?”康斯坦丁惬意地吐出一口烟雾,“尽管说,什么都可以。”
和一个曾经打过交道的客户聊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伯蒂的情绪太多了,顾虑也太多,他们勉强聊了聊伯蒂在离开训练的小岛之后具体出现了哪些巧合,这些巧合又是怎么让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单纯要评价那段经历的话,亚度尼斯会承认其实相当好玩。
可伯蒂的魂不守舍让好玩大打折扣。
他的描述能力也相当让人怀疑他的学历。
最可爱的客户果然是伊薇,亚度尼斯想着,不管是讲故事的节奏还是用语,不管是身体语言还是表情管理,伊薇都是教科书级别的。
“时间很晚了。”亚度尼斯礼貌地说,“我想我们该结束了。”
伯蒂很是舒了口气。
和教官相处当然是求之不得,哪怕知道没有任何可能,光是看着也心满意足了——在真的见到亚度尼斯前,伯蒂还有这种想法,可真的和教官面对着面进行了一番交流之后,这位来自哥谭的□□老大只觉得身心俱疲。
和教官聊天,聊得他浑身汗湿,比听说阿克汉姆里又有反派逃跑了还要可怕。
伯蒂想夺门而逃,可身体才刚刚离开了沙发一点,那种骨骼发疼,浑身难受的感觉就浮了上来,他舍不得身下的沙发所带来的那种绝妙的触感,又情不自禁地把屁股压了下去。
他犹豫着说:“先生,不知道……你的沙发是从哪里买的?”
“是我亲手做的。”
“……这么说很失礼,但,先生,”伯蒂紧张地往后靠了靠,一鼓作气地问,“我很喜欢你的沙发,能不能……”
“送你了。但你最好不要给其他人使用。”
“非常感谢!”伯蒂如释重负,“我马上派人过来取。”
“不需要派人,你可以直接带回去。”
亚度尼斯示意他起身,在伯蒂站起来之后,那条单人沙发竟然像是放了气的气球一样飞快地瘪了下来,很快就缩小成了一张柔软的皮。
伯蒂只惊讶了片刻就反应过来,艰难地弯下腰将沙发皮捡起,折叠好了,放进自己的口袋。
“那么我就……”
说到一半就被亚度尼斯打断了:“天色很晚了,伯蒂,留下来吃完东西再走吧。”
在伯蒂迟疑的眼神中,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他说:“我为你准备了大餐。”
萨麦尔眯起了眼睛,仔细观察着康斯坦丁,明显是想通过他的表情琢磨他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笑脸:“真是慷慨,亲爱的约翰,你就不怕我要的代价你付不起吗?”
康斯坦丁抖落了烟灰:“我想你应该不会疯狂到要求我打上天堂,在上帝那老混球的脸上吐口水——虽然我很想这么做。”
“我要你的灵魂。”萨麦尔突然不再绕弯子了。
“就这样?你们这些恶魔真他妈毫无创造力。”康斯坦丁面不改色,“可以。”
萨麦尔充满怀疑地看着康斯坦丁:“你知道和恶魔定下的契约是绝对不可违背的。”
“我和恶魔打交道的时间足够长到让我了解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东西是什么狗屎德行。”康斯坦丁说,烟雾从他苍白的嘴唇中溢出来,“你想要我的灵魂,可以,解决掉这些脏东西,我的灵魂就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