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大概率都是亚度尼斯亲自上门,运用各种手段让其作者接下订单的。主要因为作品中的某些内容太过——不好用美丑形容,只能说普通人看了就会丧失理智。想想也确实有很多名字的主人在临死前精神出现异常,很难说不是亚度尼斯的……
“不关我的事。”亚度尼斯在画室的另一端提高了声调,“都是克苏鲁的错。祂喜欢艺术家,优秀的艺术家很可能在梦中得到祂的眷顾。”
……居然不是亚度尼斯的错吗?
“顶上了天,我也最多只算是带路党。”亚度尼斯又说,“因为我是‘欲望’的终极体现,基本上算是活着的‘缪斯’,和我相处之后的艺术家更容易灵感爆发,吸引到祂的注意力。”
“至少他们看到你的时候应当感觉自己很幸福。”康斯坦丁想了想之后说。
他在一幅画像面前久久停驻。
这是同一个画家所创作的系列主题画中最核心的那幅。
整个系列似乎以星空、烈阳、向日葵和蝴蝶为主题,整体的色彩极其艳丽,笔触大开大合到堪称粗糙,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笔刷和刮刀在颜料上留下的痕迹。
但这幅画却被描绘得极其优雅和细致,密密麻麻的线条疏密有致地分布在整个画面上,勾勒出森林顶部的浩瀚星空。画像的视角似乎是有人站在中心朝上仰望,高大的树木密布在画像边缘,仿佛一间不可逃脱的牢笼,然而身处于牢笼之中的人或许也根本不想逃走。
他痴迷地仰望着天穹,而天穹也低头俯视着他。夜空如此美丽,创作的激情在画家的心中沸腾激荡,他注视天空到目眦欲裂,于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星星们。
这是不需要欣赏能力,只需要灵感就能看出来的。这幅画的核心是星星,美丽的星星,只在画中留下一个个小点,每一个小点的色彩都难于描述,那是一种泛着灰的白,泛着红的灰——让康斯坦丁认出了颜料的原材料。
亚度尼斯毫无疑问地给了画家一点自己的血肉。而这些血肉全都被用来描绘星星。
世间能存在的极致之美,吞噬着画家和观众的理智。那些星星仿佛存在于画框之外,存在于天穹之上,正遥遥与画家和观众对视,而观众也借由那些星星与画家本人对视。
难道她不美吗?难道她不完美吗?难道你不爱她吗?画家遥遥地感叹着,询问着,莫大的幸福涌上了康斯坦丁的心头,啊,得到神灵的垂青是多么令人狂喜啊,康斯坦丁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没有在画室中歇斯里地尖叫,才没有拔腿狂奔……
“那是妈妈。”亚度尼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将一只手搭在康斯坦丁的肩膀上。
康斯坦丁发着抖。
他试图说话,却只挤出不成调的破碎喘息。
“她还怪喜欢你的。”亚度尼斯说着,把康斯坦丁揽在怀里,对那幅画说,“他是我的。你会把他弄死的,找别人去吧。”
“哈、你……呃、咕、感情如果、如果我不会被弄死……”康斯坦丁挣扎着说,“你还真……真打算玩儿、玩儿个花的啊、啊!”
亚度尼斯忽然笑了。
“我告诉过你,我根本就不算是已经出生了,对吧?人类们是怎么看母亲腹中的胎儿的?是将它看做独立的人,还是母亲的一部分?”
亚度尼斯的手指擦过康斯坦丁潮湿的嘴唇,顺着一线缝隙探进去,不紧不慢地按着柔软的舌肉。
“她是我的母亲。”亚度尼斯说,“她与我同在。”
康斯坦丁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康斯坦丁发现自己躺在一座沙发上,小小的触手殷勤地按摩着他的身体,康斯坦丁立刻触电似的跳下沙发。
亚度尼斯面前摆着一方矮桌,桌面铺开宣纸,手边则是砚台、毛笔和墨块,更旁边还摆了三碗清水。
虽然对艺术毫无了解但康斯坦丁至少认得出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毕竟遥远的东方古国也流传出不少典籍,哪怕康斯坦丁其实从来都没读懂过具体的内容:那些东西实在是太过艰涩了,康斯坦丁自己对比过译本,死活弄不明白为什么几百字的原本,翻译——注意,是翻译,而不是翻译后的注释本——却能写出数十万字。
注释本就更夸张了,据说几百字的原本根据不同的理解可以拆出十多种流派,不同流派间甚至可以彼此对立,然而双方的内容却又都符合原本的记叙……
亚度尼斯研墨。
他执笔的姿势似乎很标准,仿佛持握一株带着刺的花。他饱蘸墨水,然后开始在宣纸上描画轮廓,几乎只用毛笔尖端的细细一根,绘出毫毛般纤细的线条。那线条在他手下仿佛青烟逸散,而后湿墨点出山丘,浓淡转向;再横笔侧擦,数笔挥就。
墨沁如血如清水,烟散林中。
他最终放下毛笔时长出一口气,让开身体,让康斯坦丁看画。
纸上赫然是林间明月之景。松月相照,胧光缥缈;月出惊鸟,高木隐羽;林生青云,云笼峨峦。
“……你画这个画得比油画素描之类的好看。”
康斯坦丁干巴巴地说。
“故国神游之景。”亚度尼斯谦虚地说,“画法都是拾人牙慧罢了。”
“……你最开始是东方人?也没见你回去或者提到过啊。”
“我现在还是不合适回去了吧,会带去灾难的。”
“霍霍别的地方就行?”康斯坦丁翻了个白眼,心情复杂,“……我替他们谢谢你啊。”
第118章 第四种羞耻(18)
这幅画最后还是被收在亚度尼斯的画室里,康斯坦丁常年居无定所,跟个流浪汉似的到处晃荡,这画也不知道能往哪儿放——要说的话,他倒也确实在世界各地都有自己设置的小据点,但那里头基本都藏着魔法道具。
亚度尼斯亲笔画的东西,放在亚度尼斯自己的地方肯定是闹不出什么。放到别的地方,康斯坦丁怕这画自己瞅机会跑了。
毕竟亚度尼斯的手账本就自己偷跑了。亚度尼斯再怎么嘴硬地宣称那是古一偷走的,康斯坦丁都不会信这种鬼话:人家好歹也是至尊法师,偷你的手账本干什么?
怕自家圣所不出事儿?怕你不去找麻烦?怕你太无聊了给你找点事做?
别说,最后一个还真有可能,而且颇有些古一法师狂野的做事风格。朝这个方向考虑的话,古一法师在手账本失踪事件里或许确实扮演了重要角色,至少肯定是睁只眼闭只眼地放走了那东西。
“你说你,弄个本成天瞎写瞎画干什么?”康斯坦丁没好气地批评道,“还用你自己做本子的原材料……我们这地方能摊上你这玩意,也算是用尽了整个位面的霉运。”
亚度尼斯当然要反驳了:
“你搞反了因果关系。我就是为了安全起见才把所有手记集中到一个笔记本里,也是为了安全才用我自己做材料。这本来就是最安全的手段。如果我的作品满世界流通,那才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你可以不写字画画的。”
“那和野蛮人有什么区别?”
康斯坦丁满脸都写着“你这玩意连人都不算”……但他还是在亚度尼斯面前选择了忍气吞声:“好吧。你说得对。现在怎么办?它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亚度尼斯淡淡地说,“它勉强也算是我的眷属,没有攻击性,无法被损坏,就目前来说,它只是制造名片分发出去,引导客户来做心理咨询。如果不是记载了很重要的内容,就算完全不管也无所谓。”
“你到底往里面记了些什么东西?”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里面有什么。”亚度尼斯承认道,“据我推测,里面应该是我失去的一些东西。记忆,感情,诸如此类吧。既然我主要用它画画,我想……”
亚度尼斯安静下来,仿佛陷入了十分遥远的回忆。
“你想?”康斯坦丁犹疑地说。
“我在想我最喜欢的艺术家是谁。”亚度尼斯说,“那里有很多人选,但每一个感觉都不对,都不是我最喜欢的。”
似乎到了该强调亚度尼斯既不是人类也不存在情绪的时候,因此康斯坦丁提醒道:“醒醒,你根本没有‘喜欢’,更别说‘最喜欢’了。”
“是啊。”亚度尼斯说。
现在康斯坦丁不得不认为自己被耍了:“你老提起你的笔记本。”
亚度尼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执着于那个小小的笔记本。
当然,那是他始终带在身边的东西,他总是在那上面写写画画,随手记下任何东西。但他实际上从未往前翻过,尤其是起头的那几页——他甚至不记得他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使用这个笔记本的,似乎从他会画画起就开始用它了。
他怀着轻微的好奇心搜索自己的记忆,试图找到那个让它如此重要的原因。
越是思考,那个理由就越是模糊,仿佛他尝试寻找它的行为反而将它推得更遥远,擦得更干净。
“人。”亚度尼斯最终说。
康斯坦丁扬起一边眉毛,重复道:“人。嗯,这倒确实像你。只有人才会被你那么放在心上。但你好像不记得那个人到底是谁?所以,你把这个人画下来,却忘记了对方。也许你把这个人画下来就是为了忘记他。”
亚度尼斯总感觉康斯坦丁的语调中同时带着嘲讽和哀悯,然而,这些情绪都不是针对他的。康斯坦丁实际上也不像是在对他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我画下来是因为我会不可避免地忘记和失去这部分。”亚度尼斯说,“时间和死亡是很容易被逆转的,唯独人性的丧失无法被逆转。我几乎没有自己还是人类时的记忆,刚刚开始转化的那段经历……我也只保留有小部分的残片。我想,我在笔记本里绘制了那时候所遇见的人。”
“你爱的人。”康斯坦丁大胆猜测。
让他惊讶的是,亚度尼斯并未反驳这一点。
那或许令他心中产生了些许酸涩,或许没有。
希克利最后检查了一遍对布兰妮·怀特事件的调查记录,写下自己的研究结论,并将之发送给上司。如果报告通过,这起事件将被建档封存,五十年内都不会出现在大众面前。
尽管他看不出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从有记载起,各种超越人类认知的事就不断出现在历史之中。最初,它们被看做神话,然后它们被视为密辛;再之后借助媒体的发展,它们成了某种政府不肯光明正大地承认但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东西。
就像隐瞒房间里的大象,希克利想,也许上层对这种事太过恐惧了。难道是因为他们感觉到自己手中的权力岌岌可危,所以才表现得那么神经质?
普通人反而最能接受各种超自然事件,最能接受超出自己掌控的危险悬于头顶。反正他们本来也生活在这种危险之下。
恐慌当然也是有的,可人类这种生物注定了无法长时间生存在恐惧中,核弹刚被发明出来的时候难道没有人绝望吗?现在人们说起这东西只显得骄傲和得意,将它视为强大的证明,全然忘记了上一次人类几乎利用这东西毁灭自己的事只发生在几十年前。
希克利也没想批判什么,他只是不大看得起组织里以弗瑞为代表的这些人。
他们根深蒂固的“尽可能消灭超人类;如果不能,尽可能控制;如果还不能,尽可能监控”方针,粗看好像是为人类的未来着想,却一点也经不起细思。
说什么“他们比核弹更不可控”,就好像有核国家里掌握发射按钮的人可控似的。
世界本来就掌控在一小撮人手里,怎么没见弗瑞有什么意见?给政客当狗,还当出了归属感和荣誉感,简直是滑稽。
不过希克利也习惯了高层的虚伪,更不愿意费心猜测对方的命令背后有什么深意。
他的主要任务是对各种接触过超自然事件的人进行调查,通常还需要和他们进行面对面的谈话。这项工作比听上去更无聊,很少出现新鲜的细节,当事人通常也不记得事件发生时的细节——布兰妮倒是个少见的例外。
她说得比她知道的少了太多。
她所讲述的是经过精心思考和编纂的冒险故事,充满了她本人的成长历程和心理变化,夹杂着大量对喜马拉雅的无意义吹嘘,其中还包括了一次惊险刺激的濒死体验,完整、饱满,有头有尾,简直稍微丰富一下内容就能作为她本人的自传出版。甚至拍成电影也没问题,毫无疑问会吸引很多人进电影院观看。
借由这些故事,她成功地隐藏了斯特兰奇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在她的故事里,斯特兰奇更像是一个机械降神式的配角,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给出观众一个庸俗不堪的大团圆解局。
如果他们整个小队都死在世界之巅,故事会更具美感。
但不管布兰妮想隐藏什么,反正也不关希克利的事。
不管她想隐藏的是什么——很可能是那个可以巴士直达的“卡玛泰姬”,想也知道巴士直达后不可能马上学会魔法——希克利可不想被派去喜马拉雅上寻找“魔法师”的踪迹。
希望他的直属上司能被他仔细润色后的故事吸引,忽视掉那些被努力隐藏的细节。
根据他对那家伙的了解,这很容易做到。不管希克利怎么在心里看不起弗瑞,他得承认弗瑞作为特工和顶头上司,在专业技能上的优秀是不容忽视的。只要不是弗瑞审核他的资料……
他收到了新邮件。太快了,不正常。
该死,发信人是弗瑞。
希克利打开邮件迅速浏览,然后不得不接受自己必须得去卡玛泰姬出一趟任务的结局。
真奇怪,他想,为什么弗瑞最近对他那么关注?
布鲁斯在第一时间收到了亚度尼斯搬回纽约的消息。
他盯仇人似的盯着摄像头拍出的模糊侧影,在去与不去之间左右为难。要是不去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是去了……岂不是坐实了亚度尼斯对他“小心眼”的评价?
“他正巧在爸妈回来之前走。至于吗?他为什么躲着爸妈?他是不是心里有鬼?”布鲁斯充满怀疑地问阿尔弗雷德。
“我想那是为了老爷和夫人的安全起见,布鲁斯少爷。”
“……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比如说联盟什么的。”布鲁斯疑神疑鬼道,“为什么你老向着他说话?”
“您是因为我为您向老爷和夫人隐瞒了私下的小爱好才会这么想。”阿尔弗雷德不紧不慢地说,“我可以告诉老爷和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布鲁斯服软了。
他心烦意乱地敲打桌面,有心想问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出于某种强烈的希冀不敢开口。其实是给亚度尼斯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可他迟迟不去做,就好像潜意识里他也知道,保持无知才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他总是梦到一个小男孩。
“真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说,但布鲁斯少爷,也许你最近应该多出门执行任务。”阿尔弗雷德说,“尽管这时常让您受伤,可这份工作对您的精神健康有着不可忽视的正面作用。”
布鲁斯抹了一把脸,疲倦地说:“好吧。”
卡玛泰姬是个荒凉的小村落。
这不出所料,希克利来之前对这地方没有抱任何期望。荒凉的黄土,稀疏的建筑,目之所及处全都破破烂烂的……不知道原本是什么东西的破烂。
他假扮成旅行者,背着巨大的背包,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这里,巴士都还没停稳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唯恐车子开走的时候躲闪不及,吃一嘴的灰。
外表上卡玛泰姬没有给希克利任何惊喜,至于住在这里的人嘛,坦白说,希克利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他们。
要说,他们真是有点奇怪。
希克利在这之前也执行过很多次类似的任务,自认自己已经走遍了世界各地的穷乡僻里,没去过多少亚洲国家那是受限于人种很少被派过去执行任务,不然他都敢宣称自己见过世界上所有类型的人——然而,卡玛泰姬给他的感觉,依然和过去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虽然乍一眼看过去,人人都灰头土脸,仿佛穷得连饭都吃不起,按理说像这种地方也确实应该十分贫困,然而,卡玛泰姬的人都生得非常健康,非常端正。
这里并不只是说他们的外表看上去非常健硕,而是说,人们的眼睛非常明亮和清澈。
人的智慧确实是能从眼神里看出来的,大部分时候,光看眼睛的灵动程度,就能判断出一个人是否受过教育、脑子是否清醒。甚至绝大部分在智力上有缺陷的人,和正常人最为明显的区别,就是眼神。
卡玛泰姬的人看上去都太聪明了。
实际的交谈里,他们也确实很聪明。
这不应该啊。破地方连个学校都没有,孩子们都被集中在固定的房间里,由年长的人零零散散地教点东西,这就是卡玛泰姬的教育水平。这里的人是怎么这么聪明的?
更奇怪的是卡玛泰姬的人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他是外来者。
他们倒是看见他的穿着打扮了,可是似乎没有人认得出他的面孔是陌生的。按道理说,像这种人数稀少的聚居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格外紧密,人们会记得周围的每一张脸,绝对不可能出现大城市里那种,新邻居都搬来半年了,住同一栋楼的人连这件事都没太注意到有新人到来的事。
但卡玛泰姬的人就是不清楚他刚来没多久。
他们倒是也知道他并非在这里长大,然而他们对待他的态度,就仿佛他们自己也摸不准他什么时候来的。
就好像,他们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地看见各种生人,而这些生人也总是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
希克利打探消息时遮遮掩掩,倒是经常得到好笑和了然的眼神。这些人就像是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又完全不在乎,竟然还会主动地告知他一些没有被问起的问题的答案。
最后这点最叫希克利毛骨悚然。
从踏进卡玛泰姬那天起,他就感到背后总有沉重的视线黏在背上,被注视的感觉如影随形,仿佛不管他走到什么角落,都有人躲在阴暗处,悄无声息地关注着他,窥伺着他的秘密。
心理压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大,希克利决定主动出击。
他径直找上卡玛泰姬唯一一家旅店的店长——多稀罕,在这地方还真有一家旅店,店里还提供网络服务!喜马拉雅上的一个小村子真的需要旅馆这东西吗——向他打听:
“希望你不要觉得我疯了什么的,但你或许凑巧听说过魔法?”
店长又露出了那种表情,似乎希克利在他面前做了个滑稽的动作,他被逗笑了却又出于礼貌不得不忍耐下来。店长说:“这里每个人都听说过,也亲眼见过魔法啊,希克利先生。”
……也许他对这里的最初判断错了,也许魔法这东西在卡玛泰姬根本不是秘密。
希克利决定冒险深入话题,他问:“你会魔法吗?”
“不,魔法是相当深奥的一门学科,最重要的是,它不仅需要很多智慧——我能感觉到你心里的不以为然,希克利先生,我也知道你这种人心里大概是怎么想的。”店长说,“你们相信科学,对吧?不妨将魔法视为另一种科学。我知道现在的科学还有很多解释不了的谜团,很多理论无法与这个理论所包含的一切事实相吻合,很多假说甚至找不到太多证据,只能停留在假说阶段。为什么要急于否定魔法的科学性呢?存在即合理,对吧?我们都知道魔法已经存在,而存在本身岂不是最科学的东西?”
这口吻让希克利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看着自己的毕业论文恨铁不成钢的导师,真是太诡异了,卡玛泰姬这地方。
“你不知道科学是什么东西。”他情不自禁地辩驳道。
店长再一次露出那种被逗笑的表情。他滑稽地盯着希克利看,问道:“你觉得我没有接受过教育,对吗,希克利先生?”
希克利想说是,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店长一点也不像没接受过教育的人,但卡玛泰姬这地方难道还隐藏着一座神秘的大学不成?
等等,如果有教导魔法的大师藏身于此,那么有教导科学的老师藏在这里也不奇怪……吧?
希克利忽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个细节。
他从一开始就将卡玛泰姬当成了较为封闭的小村落,考虑到这地方的位置,这个推测其实不无道理。可既然这地方能巴士直达,那至少说明卡玛泰姬其实是来去自如的,换句话说,住在这里的居民实际上并不一定一开始就出生在这里。
“您过去是学什么的?”希克利问。
“我是个考古学家。”店长慢悠悠地说,“毕业于杜克大学,有物理和化学的博士学位。平时替你做饭和收拾房间的是我的儿子,他也在我的母校就读,历史学博士。”
希克利目瞪口呆,几乎结巴起来:“但、但是……怎么会?!为什么??”
“这就要回到魔法的话题了。正像是我所说的那样,魔法不仅需要很多智慧。它还需要天赋,而天赋往往是更重要的。天赋,希克利先生,你知道天赋是什么吗?我打赌你不理解这东西。”
希克利不由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和侮辱,可也实在没什么底气反驳。
他又没有两个博士学位什么的,甚至在训练里他的各项成绩也只是中流水平,。
无论是智力还是体能,他似乎都只称得上普通,顶多在普通人里算得上比较优秀,实在没法说自己是有天赋的那种人。
再再一次,店长被他的反应逗得摇头晃脑。
店长说:“我恐怕你理解错我口中的天赋了,希克利先生。当我们提及魔法,又说到天赋的时候,这并不是指通常意义上的那种‘天赋’。至少这种天赋并不以学习的速度、深度之类的方式体现出来。”
这就是上课的语气了,希克利怀疑对方在来到这里前是位教授,或许还是讲课能讲得妙趣横生的那种人气讲师。他低下头,摆出仔细聆听的架势。
“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们通常会将和魔法相关的天赋称为‘灵感’。不觉得这个词汇更加形象吗,希克利先生?灵感就是人和魔法之间的那架桥梁,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可以增加,绝不会减少。灵感越高,就越是容易感觉到自己和精神世界的那种模糊不定的连接。”
“我的意思是,希克利先生,灵感是一种痛苦的领悟。那感觉就就像有一团火焰在脚底燃烧,逼迫着人拼命奔跑,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或者跑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一旦你拥有灵感,你就只想着跑,简直像是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和想法似的。”
不知怎么,这话让希克利心潮起伏,又十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