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涵:“......”
那他不怕张邈远也不行,要是资方爸爸一生气把他踢出剧组去,他哭都没地方哭。
等池伶走了,张邈远蹲到宋涵身前,伸手挽起他的裤管看了看,见腿几乎已经看不出肿胀的痕迹,而且伤口处有擦药才舒了心,把裤腿放下后问:“早饭吃了吗?”
宋涵觉得张邈远那一掀,凉风让他那块新生的皮肉触感格外明显:“吃了。”
“要喝水吗?”
“不喝。”
“这两天伤口疼不疼?”
“不疼,有点痒。”
“别挠。”
“嗯。”
两个人断断续续说了好些话,张邈远问什么宋涵就答什么,问到最后张邈远都问无可问了,宋涵抓抓头发,笑道:“你这是干嘛啊。”
张邈远抬头看前方的片场:“我也不知道。”
宋涵说:“啊,你这。”
张邈远又把头转了过来,他的视线一点点描过宋涵的五官,像是要把人好好看一遍:“走了这几天,每天都在想你过得怎么样,伤口疼不疼,洗澡伤口有没有沾水,睡觉有没有盖好被子,见到你我就想问问。”
河边的凉风又吹了过来,微微扬起两人的头发,但宋涵有了一件外套,没刚才那么冷了,他慢慢靠近了张邈远一点,伸手握住张邈远戴着戒指的中指,小声说:“我想你回来是真心的,不单单是因为阿姨。”
张邈远这才笑了,伸手撇开宋涵额头的杂发,宋涵看着他的眼睛,瞳孔泛起光亮:“祝贺你。”
“当着你的面祝贺你。”宋涵紧接着说,“你真棒,创达未来也会更好。”
张邈远的手指磨了磨宋涵的眉尾,脉脉温情:“你也是。”
张邈远那句“你也是”跟古代的“君无戏言”毫无二致,他放手让宋涵进了片场,没说一句别的。
蒙蒙薄雾,徐徐凉风,摄像机后,一切准备就位。
“第三百八十场,三镜一次!”“开始!”
金三带着顾祖辉穿过茂密的丛林,在到达河滩时,一声枪响,向导彻底消失在草丛间,顾祖辉面不改色,依旧跟着金三向那条河走去。
摄像机从远景切到近景,河滩上的鹅卵石凌乱分布,宋涵走起路来也不比一瘸一拐的杨熠好多少,他面色冷冷地握紧手里的枪,玩味似的说:“你应该会游泳吧。”
杨熠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他走得很自然随意:“我说不会,你会背着我过河吗?”
“那就赌我技术好不好了。”宋涵咧嘴一笑,穿过丛林的两个人头发都有点凌乱,逃亡的路上即使顺利,也带着疲惫和沧桑,宋涵的笑看起来也带着几分潦倒。
“但我想———警校应该是会教的吧,这是你们的必修课吗?”
脚步蓦然止住,杨熠瞳孔定住不动,宋涵站在他的身后直直盯着他的后脑勺,目光中闪过一丝阴狠狡黠。
很快杨熠低头看了一眼脚下,仰起头时他跨过鹅卵石又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声音毫无起伏:“教,当然教,只是我的成绩不好,全班倒数。”
宋涵勾了一下嘴角,跟着慢悠悠地前进:“是吗,所以现在你在警队里什么职务?”
杨熠平静地回答:“普通干警。”
“嗯。”宋涵粲然一笑,“和我想的差不多。”
戳破对方的身份,却是这样轻描淡写,像是老友叙旧一般的闲聊。安静的旷野,只有水流声和不知名的鸟叫,阴暗的天幕之下,两个人影走向既定的人生。
河水冲刷出白色的石粒,水草随风摇摆,滔滔河水的对面,依旧是丛林,但那丛林是新生,是未来。
杨熠的一只脚毫无顾忌地踩进水里,冰冷的河水将他鞋子浸透,他看着对岸开口:“你真的要带我走吗?带我走有什么用?我现在染了毒,还能活多久,我其实无法相信,你为了那点兄弟情义就愿意丢半条命救我。”
宋涵看着自己手里的枪,摸了摸金属的表面,他的脑袋里此时闪过很多画面。
金三哭着被母亲拖进打开煤气的房间;金三看着哥哥在叫喊中被母亲捂住口鼻一点点没了生气;看着他的赌徒父亲从窗台路过又悄然离去。那是他彻夜难眠的噩梦,亦是他孤寂这么多年的情结。
宋涵把枪摸了个遍,然后又慢慢拿起来对上了杨熠的后脑勺,他微微眯眼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杨熠不为所动,只是闭上了眼。
但一声轻笑冒了出来,宋涵举起枪对着天空鼓掌,他越鼓越响,都惊飞了几只鸟。
“问得好问得好。”宋涵笑着仰头,垂下头后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塑料袋子,慢条斯理地打开把枪放了进去:“人的感情说得清就不叫人了。”
“你跟我多久了?一年还是两年?”宋涵的手指一点点排出塑料袋里的空气,给枪做好密封,“你确实是待在我身边最久的兄弟———即使我知道,你是个警察。”
杨熠慢慢又睁开了眼,他胸腔有细微的起伏:“所以,到底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我说不清吗?”宋涵的手掌抵住杨熠的背,微微推了一下他,“为了逃过警方的侦察?为了能顺利出镜?为了感受一下......别人口里的感情?”
他话音刚落,杨熠胸腔肉眼可见的上下起伏,然后他猛然一个转身提住宋涵的领子,目眦欲裂,面目狰狞。
如同天地顿开,要把万物都碾为齑粉,杨熠咆哮:“去你妈的感情!你也配!你一个让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毒贩也配谈感情!”
“你就该下地狱!”
宋涵是真的被杨熠勒出了窒息感,但笑意还是从他的五官里透了出来,他仰着头,身体随着杨熠的拉扯而晃动,边笑边把手里的枪别进裤袋,然后他快速一伸手,就掐住了杨熠的脖子。
亦是情绪的快速转换,如同换脸,宋涵头一低,眼神瞬间凶狠,他手臂上暴起青筋,阴冷喊道:“我不配!你又配了吗!你他妈得到了感情又怎么样!”
杨熠被掐得张嘴,但目光不曾变,死死盯着宋涵。
宋涵和杨熠差了八公分,但他几乎用力到把杨熠整个顶起来,用真力气和做戏身体肌肉给出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他全身的肌肉形态都充斥着爆发感,紧绷骇人。
“你是从小到大都有爸妈陪着!成绩一般也还是继承了你爸的遗愿做了一名警察,然后找老婆!生孩子!然后呢!你一个月工资多少!你孩子上得起补习班吗!你老婆的病治得好吗!你那些崇高的理想有个屁用!”
宋涵嘶吼着,如同天地间呼啸的狂风:“现在你的那些领导还管你吗!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吗!谁打中的你的腿!是你的战友吗!”
宋涵另外一只手也伸出去,但这回他没有再掐杨熠的脖子,而是把人猛然拉近,他爆裂的眼角几乎抵着杨熠的眼睫:“救你的人是谁!说!”
众多的情绪涌上来如同沼泽一般将杨熠淹没,他几乎做到了面部的整块肌肉都在抖动,张开的嘴里发出低如虫鸣的沙沙声,眼睛在绝望中蓄满眼泪,最终流得满脸都是。
这是顾祖辉哭得最洒脱最彻底的一回,这一哭是命运对他的残忍,是他信念被摧残产生的伤痛,是每个潜伏日夜的折磨,无力回天的现实在告诉他———
他不应该做警察,他更不应该来做线人。
他应该普普通通地活着,守着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为什么还要走他爸的老路,别人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英雄的勋章不会是属于他的,功勋属于他的上级,属于他们警局,他的魂魄只会消失在混沌之间。
而宋涵还在步步紧逼,他瞪得眼里也冒出血丝,厉声重复:“说!谁救的你!”
万物死寂中,杨熠哭着开口:“你......”
这是金三想要的答案,宋涵满意地笑起来,癫狂而冷漠,他蓦然松手推开杨熠,指着河水:“那现在,跳下去!游过去!我给你一个新的人生!”
杨熠一个踉跄,两只脚终究都踩进了河水里,他先愣了几秒,然后双手捂着脸嚎啕起来,哭得极其狂放,几乎震天彻地。
宋涵看着,似乎是想等他哭完这一场,但杨熠在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时垂下了手。
他眼睛肿的像金鱼,整个人潦草得如同刚爬出荆棘丛生的地狱,他的目光冷静下来,但身体还因为生理反应颤抖喘息,他的视线越过宋涵的肩膀投射到身后的丛林,接着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容。
宋涵察觉到异样,猛然回头。
他几乎瞬间惊恐,但身后什么都没有,只看得见薄雾散开的丛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宋涵慢慢回过头去,那一瞬间,他的视线凝固。
杨熠双眼无神地呆呆说:“你走不了了,我也不想走了。”
如果他不坚定信念,那他活这一场大概是真的没有意义了。
这是现实也好,是梦境也罢,他只有坚持着一条路走下去。不然那些逝去的魂魄魂游梦中的时候,他该怎么去回复他们呢。
他的慈父,他的战友,每一个和他擦肩的陌路人,他所守护的东西,是和他一样普通的人。
就到这里吧,把身体陷入脏污的泥土,受昆虫啃食,然后把白骨沉入地底,待植被疯长掩盖,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无人知晓他来过这里。
当然,或许有一天,上天垂怜,暴雨为他伸冤,狂风为他不平,在这深山丛里,让他的白骨露出一角,看看这片新的天地。
“我来前留了讯号。”杨熠把他的视线扬起来,似乎想记住天空的样子,“我的是非对错我分不清了……”
“但你的———”
杨熠又低头看着宋涵,毫无犹疑:“我能。”
所有的谋划在这一刻付诸东流。什么财富,生命,感情,在这一刻被贬低得屁都不是。
宋涵的手开始颤抖,他几乎能感觉到身后的丛林里有无数双鹰一般的眼睛在看着他。
金三在扭亏为盈的局面一败涂地,他咬住牙齿狠狠盯着杨熠的眼睛,如同鬣狗盯着一头鹿,阴险恶毒,丑陋不堪。
他一步步走近杨熠,杨熠岿然不动。
在靠近杨熠的那刻,在河水拍进洞穴的咚咚声里,宋涵慢慢按回了自己的心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就不走了吧。”宋涵轻轻说道。
他说完从腰间慢慢拔出一把匕首,那动作慢到杨熠能看得一清二楚,但刀刃捅进去的时候却又那么的快。
“那你就去死!”
匕首的寒光在阴霾的天气里格外晃眼,尖锐的刀锋如同巨斧开天辟地,以他们两人为中心,被挤破的血浆袋在河水中泛开一片猩红。
“我对你不好吗!”
宋涵没有犹疑,只有狠辣,捅进杨熠腹部的每一刀都带着疯狂,他手臂肌肉紧绷,面部肌肉颤抖,他的嘴角扬起来又瘪下去,在两个极端里反复拉扯,如同金三此刻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我没给过你机会吗!”
摄像机靠近特写,但宋涵全然未觉,他目光紧紧盯着杨熠,在杨熠的肉.体逐渐变得瘫软时,宋涵快速抽出刀刃,他把人猛然往河水里一抛,颤颤巍巍往后倒退了几步。
身后的鹅卵石将他绊倒,他顺势就跌坐在地上干呕起来。
呕着呕着,他盯着被自己按出血手印的鹅卵石,呕吐声渐渐变成了笑声。
抬起头的时候他已泪流满面。
宋涵一边笑,眼泪一边掉,他看着杨熠的“尸体”,颤抖地开口:“你们都背叛我,都想我死,你们才是畜生。”
“畜生!”
满是血浆的手用力捶打起潮湿的土地,眼泪也混进这片泥土,但转瞬,趴着的身体整个一僵,宋涵扔开匕首猛然起身。
他大步走向那条通往新生的河流,眨眼间就越过了杨熠的“尸体”。
而就在这一刹那,岸旁的张邈远几乎是咆哮出声———
“快!把他拉住!”
“拉住他!”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宋涵以势不可挡的气焰,猛然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宋涵!”
“宋涵!”
在所有人急躁的呼喊里,宋涵只感觉水流漫进了他的耳朵,世界一片混沌,无法言说。
宋涵是被杨熠从水里拖起来的,毕竟杨熠是最靠近他的人。
岸边的河水并不深,张邈远一行人冲过来时,宋涵已经爬出了半个身子,他抬头看张邈远,眼眶通红,情绪迷茫而低落。他依旧不能从入戏中快速抽身。
被众人拽上岸后,张邈远脱下自己的风衣直接把人裹住,手臂环着宋涵的肩膀把他紧紧箍在怀里,焦急的情绪一览无余,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快速扶着宋涵往里走。
夏柯也吓了一跳,跟在旁边把剧本拍得啪啪响:“这里不是改了吗,不跳了啊,你怎么跳了?”
宋涵暂时说不出来话,先不说他的情绪问题,那河水是真的凉,他落水的一瞬间如同被电击了似的浑身一麻,一上岸冷风再一吹,他牙齿都打颤。
岸上有妆造组为演员换衣服搭的临时帐篷,张邈远拖着宋涵就把人按了进去,隔离了所有的人,在逼仄的空间里张邈远开始快速脱宋涵湿哒哒的裤子,脱到裤腿时他又放缓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把裤腿取了下来。
那处硬币大的小伤口还是龟裂了,从裂开的痂壳缝隙里渗出一点点血迹,宋涵颤抖地看了一眼,努力说了一句:“没事儿......”
张邈远还是没说话,比起责备人,他知道现在更应该做的是不能再让宋涵受凉。他快速褪去宋涵所有的衣物,然后拿了别的给他套上。
宋涵任由张邈远摆弄,毕竟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给自己穿衣服了。
厚实柔软的毛衣带来一丝温暖,宋涵的牙齿渐渐不打颤了,在张邈远拿毛巾要给他擦头发的时候,宋涵伸手把张邈远的手按在了胸口。
他情绪已经下去了不少,但说话还是哑,他喘了口气,断断续续说:“我......我只是.....想更连贯一些......”
其实这场戏本来就是现在这样的,从金三压着顾祖辉偷渡开始,到金三杀了顾祖辉自己跳水渡河结束,然后游泳过河的戏是单独的一场。
但因为他腿上的伤,这段戏被改了,变成他杀了顾祖辉为止。
这样的场次变动就是为了能在宋涵下水前先给他的腿做防护。
而他现在毅然决然地跳了。
宋涵有些不安,下意识收回了一点腿,却被张邈远按住了。
王幡在宋涵的更衣帐篷里备了医药箱,张邈远从里面拿了棉签仔细吸着伤口缝隙里的血迹:“你之前怎么和我说的?”
宋涵老实说:“我说......会好好爱护自己......”
张邈远抬头:“这就是爱护你自己的方式?”
宋涵咬住嘴唇,目光却没有闪躲,身体渐渐回温,他甚至觉得手心有点热:“就是忍不住,情绪都到那里了......”
张邈远不看他了,低头又拿了一根碘伏棉签掰断,给伤口整个消毒。
宋涵自知理亏,小声说:“你别生气啊。”
“你总是不听话。”张邈远说。
“哦......”
张邈远虽然这么说,语气却是一股无奈的味道。宋涵看着他用纱布给那个小小的伤口缠了一圈,手伸出去,又一次按了一下张邈远的发旋儿。
张邈远没抬头:“好玩么?”
宋涵点点头:“好玩。”这里是张邈远暴露在外面的软肉,没有一点遮掩。
指尖又碾了碾那个旋儿,宋涵不自觉微微笑了笑,眉眼都温和起来:“我猜你想说……我未来还能拍很多戏……这部戏切这一两个镜头关系也不大……不值得我去损伤自己……但我进了这个组我身上顶着的就不单单只有我自己的期望。”
张邈远没说话,宋涵继续说:“所有人都希望这部戏能展现出它最好的样子,周制,夏导,杨熠,所有人……他们各自都有期望,我们是一个整体,得相互成全,我不能拖累他们,我自己也......”
“这本来就是我能做到的事。”宋涵收回手,“我这伤已经不碍事了,我自己清楚我的身体情况。”
手收到一半就被张邈远抓住了,张邈远抬头看宋涵,他漆黑的眼眸沉静,唇线有点平,但并不肃穆。其实张邈远真的算是情绪稳定的人了,他脾气很好,开朗又包容。
宋涵深知这一点,几根手指忍不住在张邈远的手心里动了动,挠了挠他的手心。
大概是有点痒吧,张邈远微微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放松了整个面部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没把你冻坏,又皮了是不是?”
宋涵知道他这是释然了,笑着又戳了戳他的手心:“冷是冷,还冻不坏。”
话音未落,他两只手就被张邈远捂进了手心里,捂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张邈远开口道:“我又不是不让你跳,要下水的那场戏我不是留了吗,我为什么把那场戏安排在最后一天?你如果中途下水感冒了,或者伤口感染了,你怎么在这几天内杀青?其他戏怎么演?剧组继续延长时间耗下去?”
宋涵愣了一下,微微张嘴:“啊。”
张邈远应该是还想说什么的,但他看着宋涵那副样子,到底是不忍心说了,他蹲在宋涵面前,伸出一只手抵住宋涵的下巴先把他的嘴巴合上,然后又摸了摸他的脸,温声说:“好了,这回不是你犟,是怪我没和你说清楚,这场也不怪你,你整体表现很好,很出色,事已至此,我估计全组就我一个人不开心,夏柯心里肯定都乐疯了,我改他本子他本来就不满意。”
宋涵感觉自己的手温温热热的,心里也顶着一轮冬日的骄阳:“那是我的大局观狭隘了,还得是你。”
张邈远笑了一笑:“我们只是站在不同的位置,决策的方向必然会有出入,但合在一起都是一致的,现在也是万不得已,你也没做错,只是......”
他扶去宋涵额前湿润的头发:“下次你想什么,好好和我说,别瞒我,我提前给你安排。”
心像是装在了琉璃瓶里,即使在大海的风浪里漂泊,也有东西兜着他,落不下,淹不着。
宋涵有了热乎气儿的身体贴近张邈远,在他鼻尖上亲了亲:“你衣服都湿了。”
张邈远说:“小事。”
宋涵又说:“可惜了,第一次见你这个打扮,你很少系领结,很帅。”
那款绀色丝巾是某品牌今年出的秋季款,但这个秋天两人见面的时间不多,好些送来的衣服宋涵没见张邈远穿过,此时张邈远伸手把领结取下来直接戴到了宋涵的脖子里。
“今年他们好多款式都带丝巾。”张邈远手指灵活地给宋涵打了一个原模原样的结,“只有明年再穿给你看了,等回了S市,就彻底是冬天的气温了。”
丝巾带着的热量都是丝滑的,瞬间蹿入宋涵的领口蔓延至全身,宋涵低头看着那个结,咧嘴一笑:“但我们可以一起过一整个冬天。”
他说完一把把张邈远搂进怀里,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热着耳朵说:“回去了我哪儿都不去,好好养伤,然后你出去努力赚钱,下班给我带花儿带好吃的,只是……如果下雪了,你能不能不去上班?那样我们就可以窝在被子里睡一整天。”
张邈远搂住怀里的人,闭着眼睛蹭了蹭宋涵的耳朵,柔声应着:“好。”
宋涵的伤口是跳水前跪在地上时裂开的,不过跳水后没感染,人也没有感冒,结果和张邈远说的一样,夏柯是很满意的,他当着张邈远的面对宋涵嘘寒问暖,背着张邈远嘴角都要裂到耳后根了,拍着宋涵的肩说你可真棒,我当初就没看错人,我可太喜欢你了。
人没事就继续拍,又连轴转了一个星期,终于迎来了杀青。
累是真的累,工作强度高,一天还只睡五小时,但宋涵精神还好,张邈远一直陪着他,支撑感很强。
可以说强得令人发指,有时候张邈远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甚至比他起得还早给他收拾东西。最夸张的一次是他躺在床上还在睡,张邈远给他洗了脸。
热毛巾一糊上来,吓都把人吓醒了。
今天就要杀青了,宋涵吐了口气,这一完全组人吊着的气就算彻底松了,也能让张邈远歇歇了。
全剧最后的一场戏就是金三跳水后游向对岸,即使冬日的河水水位下降了不少,也依旧危险。
为了拍这一场戏,下游拉了一道防护网,也安排了四个救生员,只是冬季的河水冰寒,考验的还是宋涵的意志。
宋涵热完身后,化妆师给他的腿缠了很多层保鲜膜,确定伤口不会碰到水,但不透气,他伤口又正在长肉,裹上没一会儿就觉得痒,又不能挠,宋涵只能痒的时候就用手指头偷偷摸摸戳。
结果戳了没几下就被张邈远发现了,一把捉住他的手臂:“你别按。”
宋涵不敢说痒,只能说:“有点紧。”
那紧也不敢松开,见了水更麻烦。但张邈远也心疼,蹲下去轻轻抚摸他的腿:“忍一会儿,拍完我们就回家了。”
回家。确实也快元旦了,这一年一晃就这么完了。宋涵感受着腿上舒服的触感,心里计划着元旦要带张邈远出去放烟火,嘿嘿一笑:“嗯,我能忍。”
夏柯那边已经做好了最后的调度,举着喇叭叫宋涵过去了,宋涵站起来,张邈远也站起来一把拉住他,眉宇间翻涌着不忍和怜惜:“这一场戏必须得拍,这部戏才完整,但宋涵,一次,我希望你一次就过。”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我只允许你拍这一次,无论出什么意外,有没有做到完美,都只能拍这一次。
但他陪着宋涵走过这些天,看着他带伤一往直前到现在,他说不出来了。有些人生来就是带着冲劲儿的,那就是宋涵。
“别让我担心。”张邈远放轻了声音,补充道,“你能不能对我偏偏心。”
宋涵眨眨眼,突然拿起手里的剧本挡住了两人的脸,他们身后是葳蕤的丛林,能看见他们的可能只有晨醒的鸟儿和觅食的松鼠,反正没有人。
嘴唇相接的那一刻宋涵闭上了眼,松开时他依旧没睁开,许愿似的说:“我能,我能一条就过。”
这是你的偏心给我的勇气。
寒风阵阵,河水潺潺,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夏柯一众人站在河边,给杨熠和宋涵反复确认位置,他也知道这样的拍摄危险系数大,心里也是很想一条就过,末了拍拍杨熠宋涵的肩,打气道:“冲,咱们中午杀青宴吃火锅!”
宋涵说:“那可太好了,到时候我偷偷摸摸吃两口,这一个多月为我这腿,吃得也太清淡了。”
夏柯回头看了看张邈远,转头悄咪咪地说:“行,我给你打掩护。”
一群人为宋涵密谋,张邈远全然不知,宋涵笑死了,对着张邈远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