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颐靠坐在椅背上,轻飘飘扫了对面男人一眼,忍不住嗤笑。
“看来这三年你倒学会了享受,”楚颐淡淡道,“连醉仙楼花魁选举都特意念着,不知今日你带我来,是想让我帮你掌掌眼,还是打算直接送位美人给我?”
顾期年目光冷了冷,很快恢复过来,话里有话道:“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花魁选举定在戌时一刻,等茶点上了桌,楼下高台突然一声清脆的锣响。
“咣——”
紧接着舒缓的琴声悠悠流淌开来。
今日的选举已是终选,醉仙楼内佳人如云,初选时已选出一批才情相貌最优者,终选则是从最优中的最优选出三位上台,由客人一同竞价,竞价最高者,则当选为花魁,而出价者则可于当晚与花魁春宵一度。
楚颐对此类一向不太有兴趣,自选举开始便自顾自地喝茶,顺便观察着四周。
直到歌舞声起又落,三位候选者上台,台下传来众人兴奋地议论声。
“今日花魁选举,最终参与者就是这三位了,下面先有请琼花姑娘——”高台上主事者拖长声音喊。
楚颐手中拿着杯子,不经意朝楼下扫了一眼,却在那位名为琼花的女子身侧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手指僵住,脸色骤沉看向对面的人。
“我看你一直好像没什么兴趣,怎么?眼下见到你的那位小公子,不高兴了?”顾期年目光落在楼下,看都没有看楚颐一眼,语气里却满是轻蔑,“这副模样竞选花魁,倒是抬举他了。”
“你究竟想如何?”楚颐皱眉问。
顾期年转回目光,神色沉郁地看着他道:“这么在乎他啊?可惜今晚价高者得,他就要去陪别人了。”
他话语咄咄逼人,笑意里都带着狠戾。
楚颐垂眸冷笑一声,也终于知道他带自己出来的目的,淡淡道:“果真是顾家一贯的手段,总是卑劣上不得台面。”
“卑劣?”顾期年冷冷看着他,笑道,“是指逼良为娼吗?”
“那你当初将我抢入府时,可想过自己是否卑劣!”
话音落下,一楼已开始竞价。
司琴身着一身素淡衣衫,垂首立在高台上,身形略微消减了些,表情谦恭,原本澄澈的双眸始终躲避着台下投射而去的目光,却又毫无反抗之意。
楚颐知道他一向胆小,当初留他在身边,也总是谨慎小心,从不敢多嘴半句,陆文渊被他送至抚州后,司琴随行身边一向照顾妥帖,从未惹他动过半点气。
楚颐站起身,目光冰冷地看了顾期年一眼,起身欲往外走,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不准走!”他沉着脸道,“是担心他,还是舍不得他?”
顾期年忍着满心火气,慢慢道:“我并非真的心硬如石,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替你买下他,送他离京,第二,”他看着楚颐,一字一顿道,“就让别人买下他,过了今晚,我将他送还给你。”
说完,他松开了钳制问:“你选哪个?”
楚颐知道,这两个所谓选择,不过是在问他是否在意司琴而已,若是在意,就要送他离开,再不能陪在身侧,却不会遭人侮辱,若是不在意,即便被旁人当做玩物也无所谓,左右还是会回来。
他朝楼下扫了一眼,那群争先恐后竞价之人个个满面红光,盯着台上三人的目光仿佛饿狼一般,出身良家的司琴气质纯净,更是引起了众人兴趣。
他忍不住低咳起来,许久止不住,好一会儿后,才淡淡道:“送他去抚州吧。”
楚颐道:“既走就走远一些,多给些银两好好安置了,再也别回京。”
顾期年闻言轻笑出声:“果然是世子还是如当初一般,无论是谁,说丢便能丢掉。”
楚颐不想理他,转身欲走,还未动就又被他拉住。
“怎么,不敢面对?”顾期年依旧余怒未消的样子,执拗道,“哪都不准去,我今日就非要让你看着,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离开是什么心情。”
“我喜欢的人?司琴吗?”楚颐蹙眉看着他道,“能不能别闹了。”
顾期年望着他的双眼,冷笑一声,依旧不依不饶道:“不敢认了?才离京就与他共处三年,这三年你知道我……”
楼下传来嘈杂的议论声,司琴被主事一把拉去坐在红纱后的竹榻上,竞价已开始。
楚颐挣脱他的钳制,懒懒坐回位置上道:“既然你不愿送他走,也便罢了,那就依你说的,明日将他还我。”
顾期年抿唇冷冷看着他,沉默片刻,大步朝楼下走去。
楚颐冷眼看着楼下一派热闹喧哗,看着顾期年进了一楼内侧的厢房,又看着他带走了司琴,与他前后出了醉仙楼的大门。
他站起身,缓缓走至一旁的窗口处,用手推了推,很轻松将它推开来。
他所处的窗口正临着主街,街上铺面大多已打烊,偶尔几个摊贩依旧守在街口处,高高的横杆挑着几盏灯笼,光线昏暗,并不能照亮远处。
而黑暗中的各个街口处,那些同行而来的护卫们依旧守卫森严,就连醉仙楼楼下各个出入口,也皆有护卫把守。
“两位爷,二楼位置真的已满,不如让小的带两位去楼下看看……”楼梯处传来小二略显慌乱的陪笑声。
“少废话!”
一道醉醺醺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楚颐收回目光,刚将窗户放下,两个身着锦袍的男子顺着走廊大步走来。
“这里不是有位置吗?”其中一位稍高的男子扫了一眼雅座位置,又看了眼窗边站着的楚颐道,“这位公子,就劳烦将位置让给我们了。”
接着自顾自对小二大声道:“还不赶紧收拾了。”
“这……”小二有些紧张,犹豫着不敢上前。
楚颐懒懒靠在窗台上,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
稍高男子不留意对上他的眼神,表情微微一虚,却又酒壮人胆,立刻硬着声音道:“怎么,不愿意?是不是想要钱?我告诉你,我们可是京中有名的皇商,你识相点就赶紧给我滚,不然……”
“皇商?”楚颐道。
“可听过锦绣布庄?”稍矮男子借着酒意道,“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刘老板,除了楚家和顾家,整个京中谁不得给三分薄面。”
他喝醉了酒,又因身处京郊天高皇帝远,吹起牛来就越发起劲。
楚颐似笑非笑看着他,“那你可知我是谁?”
刘老板皱眉接话道:“你?”
话音才落,楼梯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顾期年面色冰冷上了楼,看到眼前的场景,大步走上前,在楚颐身旁站定,冷冷道:“何事?”
两位商贾对视一眼,见他一袭黑衣气质不凡,酒意顿时醒了一半,却犹硬着头皮道:“这、这位置我们要了,你们要多少银子?”
顾期年皱了皱眉,刚想开口,一旁的楚颐已轻笑出声。
“拿银子砸人啊?”他淡淡道,“你们知道他是何人吗?”
商贾似有犹豫,却依旧硬声问:“你们若真有头有脸,岂会不知刘老板的名号。”
楚颐垂眸笑了笑,微微站直身体抓住顾期年的胳膊问:“顾小将军,要让位置吗?”
两位商贾脸色顿变。
京中谁不知顾家人向来家风严谨洁身自好,更别说踏足烟花柳巷,醉仙楼明晃晃的青楼牌子,顾期年又怎会来此处?
可楚颐就是要让他丢掉颜面,撕去他假端方的外皮。
顾期年手指微蜷,挣开楚颐拉住他胳膊的手,却没有将他推开,反而将之拢在手心,面色阴沉道:“既如此,那让让也无妨。”
刘老板上下打量着二人,目光惊疑不定,可看二人的气质与传闻中的描述,越来越觉得契合起来,激动之余借着酒劲上前拉住他的胳膊道:“原来是顾小将军,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儿美酒不错,不如稍后我们二人一同请两位喝一杯,就当是赔罪?”
“若两位有喜欢的佳人,也可尽管挑选,费用全包在我们身上……”
顾期年面色森寒地看了他一眼,狠狠甩开他的胳膊,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嫌弃之意,然后看了眼身旁的楚颐,拉着他朝楼梯处走去。
楚颐忍着好笑,随他一起下楼,脚腕间的金铃相触,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身后刘老板立刻“哎呀”一声。
稍矮男子问:“怎么了?”
“一直听说顾小将军洁身自好,可你看他方才拉着那位白衣男子的样子,像不像……”刘老板话语顿了顿,满是深意的看着他。
稍矮男子“啊”了一声,也一拍脑门道:“你是说,他们二人的关系是……”
身后低语悔痛声不断,楚颐随顾期年走出醉仙楼上了马车。
“有意思吗?”顾期年满脸阴云,一上车便将他逼在了角落处。
楚颐嗤笑一声,靠坐在软枕上道:“你拿司琴威胁我,不也一样没意思吗?”
“又是司琴,”顾期年冷笑道,“看来送他走,你是真的不舍了。”
“不舍有什么用,走都走了。”楚颐随口道。
顾期年被堵得说不上话来,他紧紧盯着眼前人,倾身上前将他抵在车厢上,满心怒意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说让我生气的话,做让我生气的事,故意吊着我、逗我玩……”
“还故意……”
他目光落在楚颐柔软的唇上,微微顿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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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楚颐整个后背几乎紧贴在冰冷的车厢, 双手手腕被眼前的少年抓得死死的,浑身动弹不得。
他眉头皱起来,冷冷问:“故意什么?”
顾期年恨恨看着他, 努力压着怒气, 眼风却不由自主频频看向他的唇,双睫微微颤动。
若说故意逗他玩,三年前倒的确如此,可此时, 楚颐真的没有心力与他耗费时间。
他使劲推了推少年问:“看够了吗?”
许是因为动了气, 楚颐又忍不住垂下眼眸咳了起来, 好半天都止不住,几缕血色沾染唇角, 衬着苍白皮肤,红得艳丽。
顾期年下意识松开手,轻轻凑近他的唇角,帮他一点一点试去鲜红血痕。
“没有什么。”等擦掉那些血色, 他抿唇坐回一旁的位置,冷冷道, “反正……”
反正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皆已不在了,以后他想要的, 都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见他半天没有后续, 楚颐抬眸看向他。
顾期年扫了他一眼,冷哼道:“反正我看你身体病成这样,大概也好不了了, 至于你从前对我做的那些, 我有的是时间与你慢慢熬。”
若真比命长, 楚颐心知比不过他。
他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好一会儿后,虚弱靠在车上道:“想关我一辈子啊?”
楚颐轻声冷笑:“你随意吧。”
外面天色浓黑,马车出行不便,虽尽量加快速度,可回到顾府时,已是大半夜过去,天空黑云低垂,呼啸而过的风寒冷凛冽。
下了马车后,楚颐被送回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屋子。
他身体病弱多年,禁不住彻夜颠簸,回屋后脸色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用手撑着桌子,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喝了杯茶后,就打算和衣休息一会儿。
顾期年静静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楚颐回到床上,微弱烛火中表情淡漠,冷冷朝门口扫了一眼,问:“不走吗?要不要一起?”
顾期年身形动了动,竟真缓步走到了床前。
他居高临下看着楚颐,轻嘲问:“真的要一起?”
楚颐平日虽不大爱与人太过亲密,却不信顾期年真敢与他同床共枕,他似笑非笑看着眼前的少年,淡淡道:“看你敢不敢了。”
被褥温暖柔软,躺下没多久,楚颐眼皮便有些沉重,他微微侧过身,困意袭来。
顾期年在他身前蹲下,手肘撑在床边,静静看了他片刻,话里有话道:“我倒是很想,真的很想很想……可你是真心的吗?”
楚颐眉头皱了起来。
顾期年将手轻轻凑过去,贴上楚颐的脸侧,冰凉的触感一点点渗透掌心。
他不经意道:“我记得九岁那年,有次先生讲到大陈始祖皇帝如何励精图治。”
先生其实很少会讲到当年的大陈,因为始祖皇帝身体病弱,并不能完全独立执政,自登上皇位起,身边就陆续有摄政王、帝师协理政务,眼下楚顾二党势力熏天,大陈政权分割,皇上推行政令经常左右为难,更担心有朝一日自己或儿子执政时,会再出现一个摄政王或帝师。
可那样局势复杂的陈国,却能在被梁夏欺压十年之后绝地反击,一举统一列国,实在是传奇。
等课毕后,皇子伴读们兴奋围在一起讨论,就连武课时在箭亭都止不住话。
谁人不想了解那样的始祖皇帝,谁人不想去看看那个满朝忠臣良将的陈国和逆天改命的局势。
可与二皇子等人一起路过的楚颐却只是轻笑,说始祖皇帝是很好,可他却最敬服摄政王。
摄政王十九岁只身入敌国,后来又久居沙场,手下良将无数,陈国初期疆土几乎都是他亲手打回,后来三十五岁归隐,不再过问世事,可威名早已远播,是当之无愧的大陈战神。
那时的楚家如日中天,这番话几乎算是十分危险,顾期年虽年幼,却也微微变色,只有二皇子和身侧的唐知衡与他说笑不断,而楚颐依旧面色坦然。
后来翻阅史书后,顾期年才看到了一个与此时完全不同的大陈,看到一个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楚颐。
也看到了他的理想、追求和满腔抱负。
楚颐向来是天上月,而他自己,却不过凡夫俗子,事事想赢拼力去争,不过是为了拼个虚名和满足私欲而已。
顾期年手指动了动,指尖下皮肤温软,呼吸微微乱了,睫毛抑制不住轻颤,见楚颐只是皱眉看他,执拗地又问了一遍。
“你是真心的吗?”
他的目光让楚颐浑身不适,起身拍开他的手冷冷道:“出去,我要睡了。”
“出去?”顾期年轻笑出声,“阿兄不敢吗?”
“不敢什么。”
顾期年撑脸看着他道:“只是睡一下而已,怕我吃了你吗?”
激将法这种事对楚颐向来没用,他莫名就觉得顾期年所说的“睡一下”和他想的单纯睡觉是不同的。
从他给自己戴上那条金铃起,顾期年想要的似乎已不再是单纯对他用手段打压报复,而像是换成了另一种方式。
楚颐冷冷道:“即便把我当做男宠,也没有必须为床伴的道理,你以为你是谁?你又把我当何种人?”
顾期年一瞬不瞬看着他,垂眸低笑出声:“床伴?”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似笑非笑道,“只是眼下外面下了雨,出去不便,我才有此一问,世子怎会如此胡思乱想?”
楚颐下意识朝窗外看去,发现乌沉沉的天空似乎更暗了些,细碎的雨点轻打在窗棂,声音轻微。
他冷笑一声,淡淡道:“既如此,你去竹榻上睡。”
顾期年收回撑脸的手,干脆起身吹熄了烛火,一声不吭坐在床边脱起靴子来:“我长手长脚,竹榻上如何能睡着?这张床宽敞,足够睡下你我二人。”
楚颐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缓缓道:“好,既然此处是顾府,自然没有赶你这个主人的道理,那我去睡竹榻好了。”
说完就欲起身下床,却猛然被身旁少年按住。
顾期年倾身上前,俯身将他禁锢在身下,黑发垂在楚颐脸侧,如一匹上好的绸缎,他的双眸在黑暗中有着晦暗的光,仿佛虎视眈眈的狼。
“都说了没把你当床伴……”顾期年声音极轻道,“怎么就不信呢?”
楚颐身体陷进温软的锦被里,双手被抓得死死的,二人距离极近,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暧昧。
他呼吸微窒,胸腔处撕扯般的疼痛袭来,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顾期年静静看了片刻后,很快放开他,轻笑出声:“你这副身体,即便想做些什么,也有心无力,所以担心什么呢?”
他伸手捞过一个软枕放在外侧,和衣躺了下来。
楚颐咳了许久后才渐渐稳住呼吸,窗外雨声更大了一些,紧闭的房门处也传来积水滑落的哒哒声。
他闭了闭双眼,苍白脸上满是疲惫,最终都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晕了过去。
第二日,一直到了晌午,房门才被侍女们轻手轻脚打开。
楚颐醒来时身侧已没有了人,他独自躺在大床中央,身上严严实实盖好了被子。
侍女们忙进忙出地准备洗漱用具,等热水和更换的衣物备好后,又连忙去准备午膳和药。
楚颐浑身乏力,欲撑坐起身,胸口处却依旧疼得厉害,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他眉头紧蹙,喉间泛起浓重的甜腥,整个人苍白无力,虚弱地跌回了枕上。
“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一个侍女惊慌上前问。
楚颐头昏涨得厉害,伸手搭在额上,声音干哑问:“顾期年呢?”
“回公子,少主他进宫了。”
眼下临近中秋,宫中惯例会论功行赏,顾期年此行回京,应是在边疆立下汗马功劳,提前进宫领赏去了。
他心念微微一动。
“把我的侍女带来见我,”楚颐撑着力气道,“再让人将顾期年叫来。”
侍女们对视一眼,犹豫起来。
楚颐抬眸扫了侍女一眼,见她们兀自站着,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怎么?是想让将军府上出条人命?你们担待得起吗?”
侍女脸色吓得煞白,却又不敢自作主张,只好道:“奴婢这就去请少主回来,公子稍等,待少主回府,便会让那位姑娘来见你。”
说完匆匆离开了。
楚颐深深吸了口气,无力地闭上双眼,脑中快速思索着,不知不觉间,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屋内燃起了烛火,桌旁添了个炉子,上面温着一个青色药罐,不停朝外冒着白气,顾期年背对着他坐在桌旁,手里拿了张纸认真看着。
楚颐咽了咽口水,喉间有淡淡的药草苦味,四周静的厉害,不时听到烛火噼啪的爆裂声。
他没料到自己竟昏睡这么久,往日每逢换季或寒气加重,身体都会因吃不消而虚耗过度,衡州距京城路途遥远,气候不同,本就难以适应,自来了顾府,所服药方也再无沈无絮重新调理,这次病倒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
楚颐看着那道背影,出声问:“绫罗呢?”
顾期年恍然回神,放下手中纸张走至床边,却在接近时微微停住脚步,垂眸看他道:“醒了?”
楚颐蹙眉起身,忍不住又咳了起来,靠在床头软枕上休息好一会儿才止住,轻声道:“让绫罗帮我看看。”
顾期年神色犹豫,却还是依言点头:“好。”
侍女们离开没多久后,绫罗边被带了过来。
她依旧一袭粉色衣裙,却已不再是来时的那套,轻薄软缎滚着银色边缘,很是灵动俏皮,可她的神色却不大好,眼底乌青一片,一看就是几日没睡好的样子。
进了门后,她脸色变了变,立刻飞扑上前道:“主人!”
楚颐又轻咳起来,静静看了她一眼,将手递了过去。
绫罗会意,立刻过去跪在床边,手指轻搭在了腕间。
片刻后,她的表情反而稍松,安慰道:“主人放心,看脉象并无大碍,只是眼下所服用的药方已用了许久,早已该找沈大夫另外调整,只是不知……”
她话音微顿,看向沉着脸站在一旁的顾期年。
顾期年淡淡道:“今日我请来的大夫是京中有名的神医,他已为你诊脉,沈无絮年轻,未必就能比得过神医的见多识广。”
楚颐虚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沈无絮在他离京后并未跟随一起,当初选择衡州,则是因为他的师父张九重正定居在那里,自安国公中元节中箭受伤后,沈无絮便被昭康公主接到了国公府内。
若顾期年去国公府请了他来,除非将他扣下,否则楚颐在顾府一事根本无法瞒住楚家。
不过既然顾期年已请了大夫,想来也已了解他的身体状况,知道以他的身体,本就熬不过这两年。
楚颐闭上双眼,轻声道:“我想再睡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绫罗应了一声,听话离开,顾期年扫了她一眼,站在原地却没动。
楚颐睁开双眼看他,淡淡道:“怎么了?”
“你……大夫说……”
他神色紧绷,清冷双眸藏着无数情绪,犹豫片刻,始终说不出口,转口道:“你方才昏睡时一直说冷,现在好些了吗?”
楚颐轻轻嗯了一声,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顾期年走上前在床边坐下,淡淡道:“药已温了许久,既然醒了,便先吃药吧。”
寻常大夫开的方子自然都是寻常药,楚颐心知这副药对自己病情毫无作用,却依然听话点头:“好。”
顾期年将药碗取来,坐在床头小心将他扶起,然后一勺一勺小心喂他服下。
顾期年道:“吃了药后,我让人准备些吃的给你,这两日你好好休息。”
“等你身体稍稍恢复,可以见风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楚颐刚吞了口苦药在口中,还未来得及咽下,险些被他的话给呛到:“回去……去哪?”
“自然是国公府。”
楚颐整个人怔住,其实他执意要见绫罗,又特意诱绫罗说那番话,不过都是说与顾期年听罢了,可是没想到,不过只说了一次,他就这么应下了。
楚颐下意识道:“你不是说过要熬死我吗?”
顾期年抬眸看他,又忍不住轻笑起来:“怎会?有这功夫不如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让我欺负一个病人,那人还是你……我哪里会如此狠心。”
楚颐靠在枕上,似笑非笑地从他好看的眉眼上扫过,心道果然。
顾氏一向追逐名利胆小怕事,若真被发现自己死在顾府,别说是楚家,即便皇上也不会放过顾家。
顾期年放下空了的药碗,认真看着他道:“这次真的扯平了。”
作者有话说:
顾期年:真的,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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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捉虫)
整个晚上楚颐睡睡醒醒, 断断续续吃了两次药,而顾期年始终坐在桌前,沉默看侍女为他温药、擦脸、喂粥, 陪着他熬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