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林苍徹突然显得十分感兴趣,头也稍微向他偏了过来。
“意思就是,人在自主选择与这个世界告别之前,往往想做一些能完成自己愿望的事情。”
“比如?”
“比如,买一对戒指。比如,再见一面爱的人。”
“是么?”林苍徹大笑着,且不合时宜的开起了玩笑,“可我也叫了齐绎。”
“我本来以为,你叫齐绎过来,是临时发生了状况,所以让他来护你安全。直到刚刚我发现楼顶上没有信号时,我才知道,齐绎是你早就计划好这个时候来这里的人。”晓免孑见他没有反驳,接着解释道:
“其实我才是计划外的人,原本,你打算将证据交给他,于是跟他约定这个时间在这里碰头。但我的偶然出现,使你改变了计划,将证据交给我。这里没有信号,你无法告知齐绎计划取消,他如约而至,你便借此让他将我带走。”
“看来,推理小说家也实属屈才,侦探怎么样?”林苍徹笑道。
“徹哥,”晓免孑认真地说:“我不管你到底想见谁,也无所谓你原本叫了谁、计划将证据交给谁,我甚至知道,你选择齐绎,是因为你笃定他一定会听你的话,就凭他对你的感情。但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现在只有我,只有我在你面前。我只在意,你要跟我一起。
我不会把证据交给任何人的,包括警方。除非,你和我一起。”
“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林苍徹幽幽地说,他看向远处,一些灯火熄灭,一些灯火亮起,闪闪烁烁的,像更迭的人群,起伏的潮汐。
“你知道我不会。”
晓免孑又握了握他的手,纵使自己的手已然如铁般冰凉,可还是想将自己的温度悉数传导至栏杆外。
林苍徹没有接他的话,依旧盯着那片霓虹。
“原来,他看到的,是这样的风景啊。”
“不,你跟他不一样!”
知道“他”指的是柯嘉棋,晓免孑随即摇了摇头,道:“你有我。”
过了很久,林苍徹才叹笑着,他看向栏杆对面的人,眼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
“足够了。”
林苍徹慢慢站了起来,他的手在栏杆上滑动,身体晃晃悠悠地像在走钢丝。晓免孑立刻也随之站了起来,他握不住那只手,便改使劲拽着他的手腕。
“徹哥,你要干什么!”
感觉到他在一点一点往外移动,晓免孑越来越紧张,他伸出双手,一边将林苍徹的手臂往自己怀中拉扯,一边飞速思考着如何转移他的注意力。
“等一下!徹哥,我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你!那个……那个,车祸!对,车祸!曲小诞说他找到对车做手脚的的人了!只要警方严加审问,一定能让那姓齐的罪加一等!徹哥,你难道不想看到恶人被绳之以法吗?还有,哥……你哥哥!晴阿姨打电话跟我说他醒了,正到处找你呢……对了,还有,还有……”
绞尽脑汁的模样因慌乱而无法掩饰,所有的谎言在林苍徹眼中皆一目了然,他以一个十分难形容的表情看向身边的人,仿佛他们中间的栏杆已经将其隔成两半,晓免孑在另一个世界中仓皇失措,他的声音也渐渐传不到这一头。
“晓免孑,”林苍徹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小得可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不,我不回答……”
晓免孑疯狂地摇着头,汗水与泪水在毫无知觉中交汇成一处。他感觉到自己手中握着的一切,已经如流沙一样,慢慢地向外散去,星落幽冥。
“23分59秒,一天中的最后一刻,对应的,是电影中的最后一句台词。”
林苍徹慢慢推开那双手,扬起嘴角。
“我爱你。”他说,“最后一句,是——‘我爱你’。”
【被风吹过的曾经】
十年前。
“死兔子,看什么呢?”
“哎,你别动!”
“让我看看……林、苍、徹……你喜欢林苍徹?!”
“关你什么事!”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班里那帮女生似的,娘们儿叽叽地追星?”
“你还给我!”
“不还,不还,我把你这杂志,从窗外扔出去,怎么样?”
“你敢!”
“我要扔了,你看,扔下去了!——骗你的!蠢货!——卧槽,这可是三楼!……大家快来看快来看!这傻X是真打算往下跳啊!”
章成的声音并没有随着音量调小而降低,又提升了八度。
“林老师没什么大碍,一些外伤,但晓老师比较严重一点……”
章文看了一眼病房里并排的两张床,这两人居然连昏迷的姿势都一样,输液的节奏也十分同步,滴答滴答地,竟有些滑稽。
“我真他妈服了!!!上次一个,这次两个……”
电话里传来机场广播的声音,章成喘着气,道:
“算了,我抽个时间来一趟吧。你赶紧回家,你妈找你呢。”
章文走后,病房里恢复寂静,然而还没两秒,窸窸窣窣的声音便从一张床上传来。
晓免孑睁开眼睛,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床,无奈地叹了口气。
确实,安静的是时候是最让人省心的。
“徹哥,行了,别装了,她都走半天了。”
刚说完,旁边的床背慢慢向上升起,林苍徹一手按着遥控器,上上下下地调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要坐起来吗?”他看向身旁,笑道。
“你故意的吧?”晓免孑瘪了瘪嘴,道:“知道我动不了。”
“好好好,我来,我来。”
林苍徹下了床,慢慢朝晓免孑挪动。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们醒了,逗章文也有意思?……诶徹哥,小心针。”晓免孑似随口问道。
“差点忘了。”
林苍徹将头顶透明的输液袋拿下,反手挂在了晓免孑的输液袋旁。随后按下床头的遥控器,把床背调高了一点。
他又看了一眼靠在床上的人,掀开被子,麻利地钻了进去。
“徹哥,你干嘛?”晓免孑吓了一跳,却只能转动脑袋。
林苍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摆出一个合适的高度,让晓免孑能正好躺在他的怀里。
“舒服吗?”
“嗯,比床软多了。”晓免孑笑着说。
“你也知道人是软的。万一消防队没赶来,怎么办?”
林苍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目光中既有责备又有愧疚。
“我……我没想那么多,”晓免孑实话实说,“我只知道,绝对不能松手。”
想起了那天的情景,林苍徹久久没有说话。
他只记得眼前的人一直在身旁,就算不断下坠,下坠,那张深爱的面孔也未曾离去。
仅在那一刻,他才真正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这满足超越时间、空间、甚至超越生死。
他再也不用去理会所有无相关的人,和事,晓免孑抓着他的手,就够了。
“还好你没事。”
晓免孑又将自己的脑袋往林苍徹怀里蹭了蹭,闭上眼睛。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林苍徹道。
“嗯。”
“那时,你是故意把齐绎骂走,其实是让他下去报警,对吗?”
说完,晓免孑笑了两下,眼睛依旧轻轻合着,道:
“徹哥,你理性起来,还挺可爱的。”
“你……”林苍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居然鲜有地脸红了,他弱弱地回了一嘴,“没大没小。”
“其实,最重要的,是我想跟你在一起,单独在一起,”晓免孑这才开始认真作答,“他太吵了。”
“嗯,一样。”林苍徹说。
“什么一样?”
“装着没醒,是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单独在一起,章成也很吵。”
林苍徹说完,低下头去,嘴唇轻轻地在晓免孑的额头上贴了贴,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晓免孑只觉得异常舒服,好像躺进了全是羽毛的云朵,周围都是好闻的香气,不一会儿就陷入梦想。
可就算在梦里,林苍徹也未离他而去。
他紧紧地抱着林苍徹,纵使他知道对方一定不会离开,可他还是想抱着。
他看见他们两人的身后都长出了天使的翅膀,身体也如天使一样,彼此坦诚相待。他能感觉到温柔的触感,从他全身蔓延开来。那是久违的愉悦,圣歌响彻云霄……
待他醒来时,林苍徹依旧在他身边,连姿势都没变过,只是两人头顶上的输液袋又换成了新的液体。
“我睡了多久?”
肖免孑将头抬起,摇了摇了一下脖子,同时也让林苍徹能活动一下身体,他笃定那人肯定半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没多久。”林苍徹转着自己的肩膀。
“那是什么?有谁来过吗?”
桌子上放着一篮水果,晓免孑眼尖,立刻问道。
“嗯,成哥来过。”林苍徹淡淡地说。
“啊?!”要不是自己动不了,晓免孑肯定要从床上跳起来,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惊慌地看向林苍徹,道:
“就刚刚?那我……我们……”
“所以,气走了。”
林苍徹下了床,挪到桌边,选了一个几个水果,笑着看向晓免孑。
“晓老师是想吃水果还是零食?我帮你拿……”
晓免孑愣了一下,随即才发现他是在模仿从前的自己,且惟妙惟肖,甚至连动作表情都像模像样。
“什么都不要,”晓免孑努力忍着笑,道:“能……先帮我把衣服扣子扣一下吗?”
“乐意效劳。”林苍徹点点头,朝一抹星光走去。
公安局门口。
“就送到这吧,隋警官。”
齐绎转身,十分有礼貌地向隋希点了点头。
“谢谢。”隋希回礼道:“可是,齐先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我是说公司方面。”
“只要是涉及案件的,都不会再推进下去。另外,检察院那边,我也会积极配合,请隋警官放心。”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隋希有些尴尬,苦笑道:“虽然没有血缘,也毕竟是父子……”
“他是他,我是我。”齐绎打断道,“他从不许我叫他一声‘爸爸’。”
“我了解,”隋希继续道:“总之,这次几大案件共同侦破,犯人绳之以法,多谢齐先生,另外,如果方便,帮我给林老师带声好,也谢谢他。”
“嗯……好,我尽量。”
齐绎说完,还未走两步,却又被隋希叫住了。
“对了,齐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档案里显示,你曾向派出所报过案,但提交资料的时候,你却说资料拿错了。那个时候,你是真的拿错了吗?”
齐绎没有回答,他笑了笑,接着转身离开。
“你原本的资料到底是什么?”隋希望着他的背影,喊道。见齐绎无动于衷,他思考再三,还是补了一句,
“齐先生!你真的认为,齐麟山不许你叫他‘爸爸’,是因为他不认你吗?”
齐绎的脚步停住了,但只是几秒,他脑海中勾勒出的面孔一张张破碎,那些熟悉的、陌生的,直到画面尽头,是自己的模样。
“我不姓齐。”
他低声念道,说与自己,并不再回首。
一年后。
林苍徹坐在沙发上,手里翻着一本摄影杂志。晓免孑在一旁有些害羞,试图将杂志抢回。林苍徹换了个方向,笑道:
“新锐设计师、摄影师、XX设计学院名誉教授,晓免孑晓老师……这头衔真长。”
“求求你,别看了,那照片也太丑了,能看看我吗?大活人一个。”晓免孑无奈道。
“哪丑了?‘百分之八十的粉丝是颜粉’,这儿写着呢。”林苍徹饶有兴致,又往后翻了一页。
“简直是侮辱我的专业素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靠脸吃饭。”晓免孑愤愤道。
“靠脸吃饭可拿不了这个奖。”林苍徹将杂志竖起,面向他,道:“《无息》,你知道侵犯我的肖像权,要赔多少钱吗?”
“……啊,被你发现了……”晓免孑挠着脑袋,笑道:“看在它获奖了的份上,免了吧。”
“本来想免的,”林苍徹道:“可你竟然说《无息》不是你最满意的作品……”
“翻页!”
晓免孑手舞足蹈地做着手势。
林苍徹:“?”
“没答完呢,翻页,看后面!”
“林……苍徹?!你居然说,我是你最满意的作品?!你疯了!”
“与林老师合作得很愉快。”晓免孑单膝跪在林苍徹身旁,用一个十分官方的语调,
“希望以后与林老师能创造出更多精彩的作品。”
林苍徹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逗乐了,橙色的夕阳穿过窗帘的空隙,偷偷地降落在晓免孑的脸上,身上,他正满怀笑意地望着自己,浑身金灿灿的,仿佛用一对巨大的羽翅将他轻轻地包裹。
他长大了,成长为一个有能力守护自己所重视的人,这股力量,强大、璀璨,且无人可替、无人能敌。
“你也是我最满意的作品。”
林苍徹俯下身去,投进了流光溢彩的怀抱。
(全文完)
才打了五个字,手就抖得厉害,索性将电脑关了,还是录音来得方便。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回国,工作的事,以及家里的事,虽谈不上焦头烂额,却是着实消耗了我太多精力。我自知身体不如从前,毕竟年纪在这摆着,不服老不行。
I国依旧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跟我们当时在的时候差不多,只是银行旁边那家花店,改成了咖啡厅,老板还是同一个人,我问他为什么不卖花了,他说他的太太去世了,世间所有的鲜花便失去了意义。
那时我想给你送一束花来着,可是你走太很快,我也来不及,便没赶上。
总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补一束花给你,不是开工也不是杀青,就是某个普通的日子,我看见一束花,便想起你,于是买回家,送给你。
只是这样的机会,一直没有等到。
最近夜晚总是做梦,重复做着同一个梦,都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我开口问了你的名字。
你说你叫林苍徹,苍白的苍,彻底的彻,但是写法有些不同。我问你是怎么写的,你抓起我的手,一笔一笔写在我的手心,其实我根本分辨不出你写的是什么,只是觉得手心很痒,而你却笑得很开心。
我说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害怕吗?你问我,为什么会害怕。我说,我不知道,但总觉得你可能会遇到些危险。你依旧笑着,抓着我的手说,我不怕,反正你一定会保护我的。
我很想对你说是,可每到这时,话未出口,梦便醒了。我无限懊悔,强迫自己重新入梦,可都未曾如愿,便一直在黑夜中坐到东方既白,天空破晓。
其实如今说这些,实属有些难为情,可我又万分想让你知道,我曾经也如现在一般,连在梦里都想着要带你离开所有的危险与肮脏,可是我能力有限,或者说,我还是不够在乎你。
我怨自己的懦弱,犹豫,与不坚定,因此我从来不敢跟他比,虽然我不知道,他较我而言究竟有多优秀,但你眼里有他,只此一条,我便输得彻彻底底。
于是我便跟自己和解了,虽然“和解”只是个让我看起来没有那么落魄的修饰词,也仅有我自己知道,自己只是走投无路罢了。
我如今也到了坐飞机需要各种体检手续的年纪,实在麻烦,便不怎么愿意回国。
十五号大厦的房子我一直没有卖,也没有租出去,它一直空着,不知道在等谁。
对了,床边的抽屉里,还放着几包你爱抽的烟,虽然我知道你早已戒烟,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担心,万一哪天你需要呢?万一你会想去那里看看呢?
虽然我也清楚,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可大门的密码从未改过。
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是在银幕上,也不是在网上,而是亲眼看见你的样子。
只记得那天,你笑得很好看,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独自悠然自得地在街上走着,没戴墨镜也毫无伪装。你闻了闻花的味道,像是很满意,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是情人节,也许你是在准备礼物吧。
所以我便没有叫你,这么美好的一幕,我想应该任谁都不会忍心将它破坏。
说到鲜花,你还记得我们在I国时,银行旁边的花店吗?老板不卖花了,而是改成了咖啡厅,我问他为什么不卖花了,他说他的太太……诶?我刚刚是不是说过这个事?好像说过吧……嗯,是说过……世间所有的鲜花都失去了意义。
就像离开你以后的我。
苍徹,我有点困了,让我睡一会儿,希望能再做到那个梦,这一次,我一定要牵着你的手,保护你,用我的一切,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苍徹,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一个关于齐绎的小故事,下一个番外大概率会在圣诞左右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