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何棠棠温婉点头,轻声道:“祖母,可要叫周叔他们。”
“叫上。”
二婶看着婆孙俩风风火火出去,慢悠悠转动手腕上的佛珠,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燕如杉忙不迭起身,衣袂纷飞,跟大花粉蝶似的。“祖母,等等我啊!我也去!”
三人一走,留下二婶文秋跟五岁的燕飞飞。
燕飞飞扬起包子脸:“外祖母,我也去啊。”
文秋捧着她小脸,哄道:“乖,咱不去。咱去看看你爹爹,一个人躺了这么一会儿了,该不舒服了。”
“好,看爹爹!”
紫竹院。
日头升上来,夏末时节,温度依然不低。
院中紫竹上的鸣蝉声声不断。
一到已经换了被子的婚房里,燕戡往凳子上一坐。道:“戚少爷那边如何?”
“已经出城了。”阿兴从窗户跳进来,脑袋上插着根竹叶,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
“不过我还看见一个人跟着夫人。”
燕戡倒了一杯茶水,贴近唇边。见他半晌不说,没好气地道:“谁?”
“还有,别叫夫人。”
阿兴垂头,一把薅走头上的竹叶子。
“哦。”
“那人是伯府的人。应当是夫、戚少爷的父亲,也就是戚大爷的小厮。他认识我,见我跟在少爷身边。只落在后头远远看着,没一会儿又回去了。”
燕戡:“戚家大爷……”
多少年没听到这名头了。
在他小时候,这京都算得上温润君子,有经事之才的人,戚家大爷是一个。
“对,明恒伯府的爵位本该是戚家大爷的,但后来傻了,这爵位就落到了他家二爷头上。”
燕戡嫌弃:“用你说?”
阿兴可怜兮兮:“嗷。”
燕戡:“不管如何,别让伯府的人去打扰戚昔。”
他不愿意回去,他就帮他一把。也算对昨天怠慢了他的补偿吧。
“难不成,大将军被冲没了!”
百姓惊愕,继而悲痛。那可是为了他们大顺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啊!
一时间,所有见了燕家队伍的百姓都跟了上去。大家伙儿都沉默不语,渐渐的,人越来越多。
将军府的人只当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也没驱赶。
换做是其他世家侯爵,如此事情必定是恨不能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是丢面子的事儿。但是对于草根出身的燕家,无所谓。
他们在京都立足,靠得不是面子,是当家主子一刀一刀在战场上拼下来的。
而且这事儿是伯府的人做得不光彩。他们燕家行得正,坐得端。
正好,也叫百姓们看看,这明恒伯府的人,都是个什么东西。
老太太的轿子一停下,伯府的门房一看架势不对,立马给打开了门,顺带支使着人去通知主人。
伯府后院。
当家的二夫人年晴正在品着燕府送过来的茶。
他们伯府三房嫡系,大房的被三房的毒傻了,三房的被逐出家门住到庄子上去了。这爵位,也就自然落在他们二房的手里。
可伯爷喊得好听,但从老太爷那一代以来,他们伯府过得是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差。放在其他世家贵族里面,也就是个边缘的破落户。
自然,手里这给圣上爷赏赐的贡茶,他们是捞不到的。
二夫人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不愧是好茶,唇齿留香,回味甘甜。”
“可怜了我家阿妩啊……”年纪轻轻,还要过去给那快要死了的人当媳妇。
就是当个一年半载的,也膈应人。
二夫人银盘上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不过须臾,又被敛藏于那张佛面之下。
“夫人,夫人!”
年晴搁下茶盏,端起伯府夫人的架子,斥责道:“有话好好说,急什么。”
门房小子撑着腿,气喘吁吁:“老封君,燕家的老封君带着人来了!”
“她来作何?!”
年晴眸光一转,嘴角翘了翘。
她缓慢站起来,理了理衣摆。怕是那位……
她沉下脸,对边上的丫鬟道:“去,赶紧的,把伯爷叫回来。”
伯府花厅。
燕老太太坐在凳子上,边上是大孙媳妇何氏,再接着是大孙女燕如杉。边上站着他家护院的领队周叔。
老太太沉着脸,背挺得直直的。何大嫂嘴角自然含笑,温婉秀美。却无端让人觉得背脊发凉。
燕小妹双眼冒火,气鼓鼓地在凳子上的动来动去。
周叔人至中年,一身血煞气,更是唬人得很。
二夫人做着着急模样一进来,冷不丁对上四双凌厉的眸子,顿时吓得一个哆嗦,把手里做势要擦泪的帕子给扔了。
她傻站着在门口,愣是没什么反应。
看得老太太皱眉,不耐烦地闷咳了一声。
“怎么,心虚了?”
“老封君这是什么话。”年晴尴尬一瞬。
不过看几人地态度,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
她厚着脸,又作出忧心的姿态。抚着胸口走到老太太的另一边坐下。
不敢直接问燕戡的事儿,她反而是问自家姑娘。
“可是我家妩儿做了什么事,让您动这么大气。”
老太太看着年晴细眉慈目,面白如佛的脸却作着虚假的姿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燕家八十抬嫁妆娶你家姑娘进门,你却给我塞一个男人进来。你现在假模假样地问我,你家戚妩做了什么事儿!”
“我倒是要问你!我们燕家做了什么事儿,让你们伯府如此欺辱!”
二夫人被老太太对着说了一通,霎时反应过来。
“您说我家……”
“不可能!人我是亲自送上花轿的,怎么可能没有到你们燕家!”
可自己的闺女自己知道,早在出嫁前,戚妩就极为不乐意。当初的婚事是她自己争取的,临了看到燕戡的情况,不愿意嫁了,自己也是知道的。
但燕家实在给得丰厚。
家里合计着那嫁过去也不过是一年半载,没准儿更快。等燕家那位死了,燕府的事儿,不是她自家闺女说了算。
再者即便是二嫁,后头也有燕家跟伯府两家撑腰,何愁选不上好的。
二夫人直接心梗。
他愣是掐住自己的手心,才没让自己失态。
糊涂啊!
但当务之急,是稳住面前这群人。
她手一抬,凄惶看着屋外,眼睛里的泪珠子立马掉了下来的。
“阿妩,我的阿妩丢了。”
老太太看她演得跟真的一样,闷哼一声。
坐在下方地燕如杉眼珠子一转,鬼机灵地悄悄溜走。她倒要看看,戚妩还在不在。
老太太见了,示意周叔让人跟上。
这丫头,在人家的地盘也这么嚣张。不知道是谁惯的。
二夫人见如此,有瞬间的慌乱。可是她立马稳住。
戚妩不像她大姐,人机灵。连自己都不见,多半躲起来了。
想着,也就稍微安心。专心地凄婉对着门哭。顺带用帕子遮住,给自己地大丫鬟使眼色。
必须先找到阿妩。
燕家人看了,只觉小家子气。
一个伯府,连当家夫人都如此做派,一眼能看到府中未来。
可惜了戚家大爷。
老太太也不着急,当家的人没回来,看这二夫人,也不打算多话。
燕如杉从前与戚妩交好,两人时常往来。
起先多是戚妩去她家,后头祖母让他跟自家二哥定亲了,戚妩渐渐的去燕府便不那么频繁了。反倒是自己经常过来找她。
所以燕如杉对这地方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绕过亭台楼阁,踏着连廊往后。
偶有丫鬟们经过,见了燕如杉也躬身道上一句燕小姐。
相比他们还不知道前面的事儿。
燕如杉摆了摆手,大步离开。
到了本该是戚妩的院子,大门紧闭。燕如杉看着那高高的围墙,后退几步,直接助跑往上面一跳。
轻如飞燕一般,落在了上面。
未经允许,在别人府中闲逛本是不该。但武将家出身的燕如杉妥妥的直肠子。
没什么该不该,只要你欺负了我,改明儿我一定要欺负回来。
但她也晓得分寸,没往人屋里走。就在围墙上看着,蹲了一会儿,确实没看见人。
燕如杉摇头晃脑地嘀咕:“该不是躲起来了吧。”
这边还没看见人,前头伯爷回来,这伯府便乱起来了。
丫鬟婆子,小厮护卫,尽数来找人。
燕如杉跃下围墙,转个弯儿,忽然就见到悄悄摸摸从另一个院子后门出来的人。
不是戚妩是谁。
燕如杉怒火中烧,大吼一声:“戚妩,你给我站住!”
被叫了名字的人猛地一抬头,露出一张圆鹅蛋脸。跟二夫人有七成的像。
戚妩一颤,转身飞快地跑了起来。
燕如杉找来了,那么事情肯定败露了。这粗人定是要找她算账。她可见过燕如杉打人的样子。
若不是为了以前的燕将军,她怎会与这样的人相交。
“戚妩!你跑!你跑得了哪儿去!”
二人在院子里追逐,距离越拉越近。忽然一个瞧着九、十岁胖墩跑出来。直直地往燕如杉身上撞去。
“你不许欺负我二姐!”
燕如杉脚下一错。
胖墩落地,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与此同时,伯府的丫鬟小厮听到动静,立马过来。
紧接着,便看见了被燕如杉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自家二小姐。
等到晌午,人也齐了。
老太太瞧着那紧挨着二夫人的戚妩。
头发乱了,脸上染了脏污。泫然欲泣的,瞧着更是楚楚可怜。
她不怒反笑。
“人便是找到了。”
“老身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也坐得够了。”
她不看这两母子,而是看向能做主的戚二爷。“伯爷,你说说,要怎么办?”
戚伯爷陡然喝道:“孽女!跪下!”
燕如杉被他吓了一跳。
她翻了个白眼,瞧着这伯爷明显是从外面回来,衣服换了,但身上的脂粉味却不散。
当初要不是看戚妩善良端庄……
去她奶奶的善良端庄!这一家子简直是蛇鼠一窝。
戚妩被找出来,任她怎么辩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她不乐意做出来的。
老太太摇了摇头,对她彻底失望。
“我不想看你们如何教女。老身只想知道,这事儿你们当如何?”
当着这么多的奴仆被下了面子,伯府的人脸色不好看。
但也因这事儿,两家的关系不可能恢复从前。
别提嫁女前将军府给他们的助力,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前面从将军府吃的那些东西,全部都得吐出来。
戚伯爷忐忑,问:“老夫人,敢问嫁过去的人是……”
“戚昔。”
二夫人眼睫一颤。
送个姑娘过去不好,偏偏送个男人。这死丫头,是不想让伯府活啊!
戚文堂手一抖,额头上浮现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他脸皮子焦急得颤抖,被酒色侵染透了的脸看着虚浮不已。
老太太没了心思再呆在这里。
她起身,声音寒凉:“该收回的庄子铺子我们会收回。与伯府的合作,也就此中断。至于你家姑娘做这事儿对我们燕家造成的损失……”
戚文堂忽然心生恐惧。
这事儿要是同僚跟的圣上知道了,他们伯府。
他如无头苍蝇,着急打断老太太的话:“既然戚昔嫁过去了,那戚昔便由你们处置。”
“至于戚妩的嫁妆,也尽数当做我伯府的赔礼。”
“还望、还望……”
老太太顿步:“你的意思是,戚昔成了我们燕府的人了?”
戚文堂大喘着气,颤声道:“是、是。还望将军府不要怪罪。这事儿小女年少不懂事儿,纵然是又那小子的胡乱诱导。燕家有怒,戚昔可尽数承担。我伯府绝不插手。”
老太太眼里的微光一闪。
何棠棠垂下眼皮,遮住讽意。现在看来,戚昔的名声,多半是这家人给坏的。
就是她没见过人,但看小叔的维护,戚昔也定是不差的。
“还望伯爷说话算话。”
燕如杉挽着她大嫂的手,路过戚妩的时候撇了撇嘴。
“你我断绝关系,以后不再来往。”
“哼!”
何棠棠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现在到如此地步,小姑娘看着活蹦乱跳的,心里也不好受。
她道:“回家吧。”
燕如杉跟着道:“祖母,咱们回家。”
“娘……”
“爹。”
“混账!”
后面如何吵闹,燕家人是不知道了。
不过走到大门,一开门后却见伯府外围了一众的百姓。
他们关切地看着老太太。
“老封君,可是将军……”
老太太笑着,走下台阶,走到百姓中央。她和蔼道:“谢谢诸位关心,燕戡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满眼含笑。
戚昔不知道,老太太这一去伯府。直接将他从伯府中抽离出来。
他就是回来,伯府的人也不会再为难他。且只要燕戡乐意,将军府就认他这个儿媳妇。
不过,这事儿戚昔自是不知。
商队一路北上,从八月末走到十月末。
两个月后,到达了商队的目的地——斜沙城。
斜沙城,原名叫邪沙城。只因时有风沙从北边吹来。扰得百姓生活不便,百姓随口叫着叫着,便有了这个名字。
后因为邪字不好,改成了斜。
十月末,位于整个大顺朝最北边的斜沙城早已经落了雪。
雪沫子覆盖在路上,车马往来,压得白色的雪与泥土混合。整条通往斜沙城的路早已经是烂得不行。
城南门,商队停下。
这一路上来越来越冷,戚昔早已经换上了厚实的皮袄子。
他头上带着毛领帽子,脚下踩着麝皮绒靴子。肩上还披着披风。整个人裹在里面,就露出一张被冻得发红的脸。
忽略他沉静的目光,瞧着人依旧嫩得很。
算起来,现在的戚昔也不过是十八而已。
他从商队的车上跳下来,双手拢着,仰头看着沧桑又巍峨的城门。
现是白天,雪小。
雪沫子轻飘飘地落下,贴着那墨染似的长睫拂过,又爱怜地停在上头。
长睫下,清润的眸子闪着与冰雪如出一辙的光芒。凉幽幽的,没什么人的温暖气儿。
来这个偏远地方的人不多,不用排队,便直接过了检查,进到城里。
北风割人,吹得戚昔眼睛微眯。
商队里的人看戚昔年纪小,又生得好看。当他是弟弟照顾。
进了城门,马车前头的大汉便叫他:“小公子,进车里坐去吧。还得再走一会儿才到嘞。”
戚昔笑笑:“谢谢。”
他进马车,安静坐着。刚来此地,他将自己裹得很严实。若是病了,遭罪的是他自己。
雪天路难行,何况是贫瘠的北地。
商队晃晃悠悠,又走了半刻钟。随后停了下来。
“小公子,这便是斜沙城了里最好的客栈了。”
也是唯一的客栈。
戚昔早在马车停下的时候便拿好了自己的东西,闻言,撩开帘子下去。
一路上来,他购置的东西不多。不过冬衣厚,行礼从两个包袱变成了四个包袱。
一下马车,他将剩下的尾金交给领队。
“一路辛苦,多谢你们的照顾。”
领队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见他如此,也只是笑着如之前一样,捞起他的两个大包袱大步往客栈里走。
至于其他人,先带着货物回去。
戚昔不得以,只能跟上。
“掌柜,开间客房!”
掌柜猫着身子站起来。戚昔这才看见,掌柜的正坐在柜台后面蜷缩着烤火。
“哟,大胡子回来了。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今年又待在南边儿过冬了。”
“这是……”
“跟我们一起背上的小兄弟,好生照顾着。”
一张脸烤得通红的掌柜的立马扬起笑,看戚昔跟看菩萨似的。
“好好好,你忙去吧。我自家客人自家照顾,用得着你!”
“快些,外面冷。”大胡子催促。
开了房间,大胡子把戚昔的东西给拎上去。临了,他对着戚昔说:“小公子,再过不久大雪封路,再往南边走的商队便没有了。”
“若是小公子后悔了,可要快点离开。”
“若这段时间不走,便要等到明年开春。那时候要想再跟着我们回去,您就直接来北边找我们就成。”
戚昔点头:“我晓得。”
他郑重道了一声:“谢谢。”
人走了,戚昔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北地的冬日寒,好在客栈提供炭火。
戚昔坐在凳子上,双手从袖子里伸出。搁在炭盆上取暖。
炭火才升起来,一面漆黑一面橘黄。
玉质般的手搁在上面,暖光透过,手掌渐渐褪去紫色,变得红润。
周身暖和了,戚昔才解了斗篷。
北地寒凉,加上边关之前在打仗。斜沙城里的人本就不算多。而还往这边来的人,那更少了。所以客栈经常也没什么人。
也不怪掌柜的刚刚看见他跟猫见了鱼似的,眼睛发亮。
戚昔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儿。
里面布置简单,一张桌子,四条长凳。再加上一张床,一个柜子,澡桶、木盆算上,便没了其他东西。
戚昔走到桌子边,将包袱打开。清点了下自己的东西。
北上而来,天越来越冷。他买得最多的东西就是衣服。甚至还有一床被子。晚上商队只能在外扎营时,他便穿得厚实些,再裹着被子睡觉。
除去这些,便是那人给硬塞来的银票以及不知哪儿给他办好的路引之类的。
戚昔看着手心的东西,轻轻呼出一口气。
随后将厚厚一塌银票和着这些东西,还有一些碎银子收好。
一路劳累,戚昔现在只想休息。但睡觉前,他想好好洗个澡。
他关上门,下了楼梯。
客栈一共三层楼,他住在二楼。
木门不隔音。从他出来,到客栈大堂,也没听见其他人声。
想是这会儿生意也不好。
没找着店小二,戚昔只能在柜台找掌柜。曲指,在桌上敲一敲。
“掌柜的。”
留着八字胡的掌柜像乌龟一样伸长脖子。
他笑呵呵地看着戚昔:“客官,有什么需要的吗?”
“有热水吗?”
“客官是洗澡还是……”
见这金贵的像白玉菩萨一样的少爷,掌柜的果断闭嘴,没让他直接去澡堂子。
“您稍等,我给您送去。”
戚昔:“劳烦。”
洗完澡,戚昔烘干及腰地长发。确认窗户开了一点通着风的,他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闭目,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屋子里烧着炭,外面是窸窸窣窣下着的雪。从京都到北地,如此两个月,戚昔才有了一点点触摸到这个世界的感觉。
还是如往常一般,四周安静。他也独自一人,好好的活着。
这一觉依旧没有睡得多沉。
梦里前世今生不停地转换,又忽然不知如今处境是真是假。
一梦醒来。
额角出了细密的冷汗,像清晨的露水珠子,挂在羊脂玉般的花瓣上。
戚昔缓缓睁开眼。
眸子模糊,渗着水汽。像被打湿翅膀的蝴蝶,振翅不起。
“午时了,早饿了吧。”掌柜的目光从戚昔脸上移开。
他们这地儿,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白净的小公子。
他和气地把盘子往戚昔跟前一送,有些不好意思道:“咱斜沙城冬天冷,种不出什么东西。只有些小菜,客官将就着垫垫吧。”
戚昔接住,冲着掌柜的点了点头。
他给了食宿费,饭自然是在客栈吃。
道了谢,门又重新关上。戚昔将食盘放在桌上。
这天儿食物凉得快,但揭开盖子,里面还冒着热气儿。是刚出锅的。
两个菜,炖萝卜跟酸菜肉片。主食是一碗粟米。
戚昔看着窗外渐渐小下来的雪,慢慢吃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凉风,撩起戚昔垂在身侧的长发。
他不为所动,垂着睫羽,细嚼慢咽。
在他的脸上看不见品尝食物的反应,不管好吃不好吃,动作上都不见迟疑。
一口米饭,一点菜。规规矩矩将自己的肚子填饱。
饭后,他将碗筷收起来。刚打开门,楼下窝在柜台后的掌柜的又伸长脖子。
“放在外面就行。”
戚昔看了看食盘,下楼,将碗筷放在了桌上。
“劳烦了。”
“客官不用这么客气,都是应该的。”掌柜的笑得谄媚。
笑话,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客人,他不得当祖宗似的招待。
戚昔冲着他颔首,随后转身上楼。
他步子走得慢,也稳当。像他这个人,情绪鲜少波动,好似什么也激不起他兴趣。
掌柜的下巴搁在柜台上,被冻了一下。
他一激灵,看着已经关上了的房门,又缩回去。
“才多大年纪,看着比我还老气。”
随口抱怨着,掌柜的笼住袖子出来。收拾了碗筷,接着哼着小曲儿,留下一张纸条在桌子上便出去了。
冬日也没客人,难得偷闲。
戚昔在客栈呆了两日,一直没有出门。
待稍稍习惯了干冷的天气,他换上厚实的衣服。披上大氅,将帽子盖在头上,开门出去。
掌柜没在,桌上放着纸条。
戚昔扫了一眼,知道他是又去酒馆坐着了。
他留意了一下柜台里面,见火炉里炭火熄灭了,方才转身离去。
来斜沙城之前,商队的人跟他说了不少这里的事儿。不过最后的落脚点都是可以来瞧瞧,但不适合常年呆着。
对于戚昔来说,换一个生活环境,如换一件衣服一样。稀疏平常。
就是上辈子,他也总在一个地方呆不长久。
而到了这里,与其困在那个别人熟悉他而他半点不知道情况的地方,倒不如离开。
本来他也没牵挂。
而这个身体的主人,如自己一样,恰好也没人牵挂。
遇上商队,离开京都,便是戚昔的目的。仅此而已。
至于去哪儿,无所谓。
客栈的位置在城南边。
戚昔沿着地上的车辙印往北走。
头顶上盖着浓厚的积云,地面被雪映衬得发亮。
街道开阔,可以并驾六辆马车。但路有些烂,上面倾倒着碎石、木炭渣。
在还没冻上之时,被跟泥土一起搅和。如今冻得坚硬,倒还能防滑。
街道两边商铺也不多,隔着几个门面会有一两个开着。
有酒肆、杂货铺子以及一些售卖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