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此事给霍文留下了个不解心结,深深打击着他的自信心,所以在他拿到传单那刻,一颗秉烛达旦笃学好古的心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ok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记得及时和自己的tutor沟通讨论,下课。”主课老师说完,转身擦起密密麻麻写满字母的白板。
小班课堂零零散散的几人已收拾东西陆续走人,霍文味同嚼蜡般合上书本,揣了支笔也要离开,却被主课老师叫了住。
主课老师抱着课本临行指导道:“丹尼尔霍同学,你的发音还是要多练习,‘who are you’不是‘厚阿有’,明白了吗?”
“昂昂,好的明白了。”霍文懵懂状点了点头,随老师一道离开了教室。
所谓培训学校其实就是在写字楼里租了层办公室,改成的一间间教室。
“呼娃呦?糊啊又?”霍文自个儿跟自个儿嘀嘀咕咕地坐了电梯下楼。
人刚跨出写字楼,一辆银灰色二手捷达“轰轰轰轰”地刹到了霍文眼面前,主驾车窗一摇,一张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的大笑脸冒了出来。
“Good evening啊老大!”桑槐京贱兮兮地朝霍文挥挥手。
“你这年假休完啦?”霍文径直上了副驾,末了重重碰上了车锁有些松动的门。
“差不多了,还剩个一天打算放过年用,少值一天班也是好滴~”桑槐京换挡踩油门,方向盘一旋,“轰隆隆”掉头上路。
“卧槽,我这发动机声儿也忒大了吧,年检还没做呢,就这B样铁定过不了啊。”霍文伸头,透过前档玻璃担心地瞧向前盖板。
“老大,不是我说哈,跟你同级的虎司使前两天都换路虎了好吗,你要是今年年底能把持住别再得罪领导扣光奖金,明年换新车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啊!”桑槐京冒着随时可能被踹出车外的危险,憋不住吐了个大实话。
“哎哎再说吧,那啥,明个儿你要是空丢修理厂给看看还有救没有,实在不行大不了年检出点钱找个黄牛。”霍文对桑槐京的大实话貌似没啥排斥反应,简单嘱咐了几句就完事看手机了。
路口巧遇红灯,桑槐京驻车,跟看怪物似的眼神惊恐万状里外扫描霍文,生怕遗漏一丝异样。
说起来,桑槐京认识霍文有个七八年,跟着霍文共事也快两年了,他当年得亏霍文一句话侥幸进了判官科底下的无常部门,对此十分感激。霍文那破脾气人鬼驱离却只跟他投缘,后来一个是因为有霍文罩着他,另一个也算是因为黑叔托他照看着霍文点,就在一年多前,给他升了个判官司使后补的职务,安排跟着霍文实践,两人除了住宿休假,上班当值时间基本都在一块。介于霍文经常情绪波动路怒症晚期,连车都是半借给他开的,所以两人关系不错,对对方的脾气秉性也更了解和理解。
霍文被盯烦了,斜眼问道:“我脸上是有钱还是怎么地?”
“不是啊,老大,你今天吃错药啦?”桑槐京锲而不舍地打量霍文。
霍文带着点威胁语气:“你说谁吃错药了?”
桑槐京摇摇头:“老大你今天明显不对劲儿啊!要搁往常,就我刚才吐槽的那两句,你就算不动手至少也得七八十分贝脏话连篇吼回我了啊!居然就这么云淡风轻过去了?”
“我说你抖M呐?合着是想变着法找骂?哎哎绿灯了,赶紧的好好开你的车。”霍文白了桑槐京一眼,接着看手机。
吃了瘪的桑槐京闭上嘴老实开车了。
才低头看手机的霍文忽尔一顿,抬起头,被桑槐京这么一说,他感到自己似乎是有那么点不对劲了。一直以来焦灼内心的怒急暴躁就如同消失一般,今天好像看什么都挺气顺条畅,上课的时候也是,按平时遇到他死活听不懂的问题,上到一半总要冲出去透透气平复好心情再回去接着上,可今天,他一直到下课都毫无反应。
桑槐京虽手握方向盘,但奈何心痒难耐,寻思着又偷瞟了眼霍文,最后还是没能忍住,问道:“咦?老大,是不是上头领导心慈手软把上个月奖金补给你不扣了?你今天这身衣服是新买的吧,这牌子可不便宜啊,而且尺寸好像也大了一些。还有老大你怎么带起手链了?你不是特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吗?”
桑槐京的连环十八问把霍文问得一愣,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细观手链,是被一个青色怪纹小龟壳与若干琉璃珠玉串连成的一条,卡扣部分更是及其小巧精细复杂,整体而言有种说不出的瑰铄。
霍文捂住手链,朝桑槐京斜眼道:“少废话,开你的车。”
桑槐京识趣作罢,又指了指霍文面前的置物盒,说:“对了老大,前几天你那副耳塞不是掉了,害你没忍住揍了个鬼被关禁闭嘛,新耳塞我给你准备好了,放那里了。”
霍文随口应道:“噢好,谢了。”
“哇厉害了!老大你居然还会道谢?”桑槐京觉着今天真是耳目一新。
霍文毛了,吼道:“你特么找抽是吧?敢情我平日就是整天欺行霸市残暴成性的主儿?”
“诶嘿!!对对对!!老大,这气势才对嘛!!”桑槐京不惧反乐得直哈哈。
“……”
判官科和无常部的工作各司其职有同有异,同,在于两者皆是领鬼引路,人刚死的24个时辰之内,无外力作用下亡灵大致是会留在尸体附近的,此时,便由这些地府公务员负责带他们下到冥界安顿。
异,在于两者领的鬼大相径庭。
人无非两种死法,横死、自然死。自然死含正常生老病死意外死等,这种情况下的死者有些虽还对人世间诸多留恋或遗憾,但怨气较轻大多哭啼不止心软脆弱好收易控,且这类死者数量多占比大,便由组织人数较多的无常使者们负责。
而横死,就复杂多样了。总结一句话,凡不在无常使者名单上的,皆交由判官司使处理。这类涉及所有非常规死亡范畴的亡者,可能是看似生而夭折实际遭人毒手的婴灵,可能是看似交通意外却遭人手脚的冤灵,或是看似疾病猝死实际被人刻意诱发的枉灵等。虽然这类死者数量不大,但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怨念极大,动辄失控就会化作厉鬼报复人间,判官科便是接手负责这些不太好对付的死者。
遇上怨气尚未完全激发的,判官司使需要倾听及劝勉,好尽早送其入冥界,霍文之所以备着耳塞就是为了规避此环节,他毫无耐心的爆裂脾性极易火气上头直接动手。如果遇上已激发成恶怨厉鬼的,判官司使不仅得武力捉拿归案,必要时还要查判来龙去脉,可谓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才能担此大任。
第5章 Who are you?4.
邻好小区是个老小区,小区的进口出口就一个,门卫由两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轮流值班。
老小区吧,陈旧过时,真正的住户绝大部分都已搬走,不过是握着房产证出租给来南城打工的外地人口,所以多年来物业费就从没缴齐过,导致小区里路面坑洼绿化破坏卫生马虎路灯至少一半以上是坏的。
王映疲惫地给电动车安上了三把锁,随后边振振有词啐骂着狗X老板不给加班工资还逼着员工义务加班,边打开手机前照灯认命地踏入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
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没电梯,每层两户六层封顶,楼道窄小楼梯陡仄,关键是楼外没灯楼内也没灯,更要命的是他还刚好就住在顶层六楼,每日上上下下能累死个人。
没办法,为了生计,王映无奈叹息。千把块钱的工资,哪怕这破地方租金再便宜,去掉水电伙食日常消费,一月下来存到手里根本所剩无几,别说这是为了梦想理想走在奋斗拼搏的半路,他特么现在饿得只想来一碗老X酸X牛肉面,然后洗洗睡觉会周公。
好不容易爬到五楼的时候,针落可闻的幽黑楼道里倏地响起“嗒嗒、嗒嗒”缓慢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像是谁家年迈的老人穿着一双胶底布鞋,每一步都跨落分明地行走。
是又有人上楼来了?王映有些紧张,黑暗中只有一束微弱的手机电筒光支撑他前进,平日他早出晚归从未与这栋楼的其他住户打过照面,这么仔细一想,他忆起每晚回家时在楼外就没见过这栋楼里有哪家的窗户是亮过灯的!
“咝~”心里发慌,王映弓背摇头,骂自己瞎想八想个球,立刻加快了上楼步伐。
刚踩上通向六楼的第一级台阶,王映只觉自己脖子一凉,汗毛渐立,有什么冰寒彻骨油滑腻湿的东西点到了自己,如一只细长腐烂露出森森白骨的手用甲尖划挑自己的皮肤,轻挠着一路搔下背脊……
“呼呜……”突然耳畔阴风灌领——
“啊啊!!!谁!!!!”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的王映鬼哭狼嚎腿肚打颤,手软一松将手机脱手,他手舞足蹈胡乱一接,恰好手机背面朝上,照灯也打在了墙顶上。
原来头顶上有一节暴露在外的管子,因老化腐蚀正不懈朝外滴着脏水,眼看又有水落下来,王映利落往旁一闪,“嗒嗒”一声水滴滴落脚边。
王映恼怒地一摸脖子,两指一捻,靠!刚才是这水滴到他脖子里去了!他将手机电筒灯向前照去,楼层窗户没关,窗外大树枝摇叶晃,风正从窗口“呼呜呼呜”地吹进来。
“卧槽有没有搞错!”王映一方面觉得自己蠢出了新境界,一方面又在心里把那害他这个点才回家的狗X老板骂得快拔了一层皮。
虚惊一场的总算上到了六楼,打着灯扭钥匙开铁门再换一把开房门,门一开就熟练地摸开关开了客厅的灯,就像影院里电影结束时的亮厅,王映眼前终于变得明朗。
回身把鞋塞到简易鞋架上,准备关门的时候,借着家里的灯光,王映看见对门那户人家的铁门半开着没关好,房门下方的门缝也没有光线的样子,主人出门太急忘了?王映一耸肩,真是的,想那么多干嘛,跟他有什么关系,于是合上了自家房门。
冲了个澡泡了桶面撕了根火腿肠看了会综艺节目放松,“咕咚”喝光最后一口汤汁,王映按下电脑暂停键,收拾好垃圾,一看时间,已是午夜零点出头,奔着已经周五过完就周六好放假的念头,王映老老实实上床关灯睡觉了。
年轻人毕竟睡眠质量好,盖上被子十分钟的样子,王映的呼吸开始深沉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哭声凄凉哀怨,像满含委屈煎熬。
王映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下意识拿被子蒙头继续睡,但那呜呜啦啦曲曲折折的啼哭声却越发尖锐吵耳,仿佛响彻了整座楼层。
王映眉头一皱,眼睛一睁,火冒三丈地坐了起来。他打开床头灯,睡意全无,猛然对着靠床的墙一阵狂拍,喊道:“隔壁的你有没有素质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啦?再吵我可就报警了!!!”
或许是报警二字起了威慑作用,那幽怨的哭声一瞬间便戛然而止,十分灵验。
关灯盖被,王映调整了个舒服睡姿,困意上头逐将步入梦乡。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哭声再次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加不经压抑更加放肆,变成了凄厉怨恨不死不休。
王映睡中惊坐,咬牙切齿怒吼:“他妈的还能不能消停了??!!”
掀被下床开灯穿衣,王映怒气腾腾开门冲到了对面那户,甩开本就半开的铁门,毫不留情使劲儿“砰砰”砸隔壁家的房门,“三根半夜要哭躲没人的地儿哭行不?能不能有点素质啊?大家都是人能体谅下别人的感受吗?你以为我们这些离家打工的容易吗?在外受老板气睡个觉还得受你气是不?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给我出来!我今儿一定要好好跟你论论这理了!!”
王映就这么砸门干嚎了半天,嗓子喊疼了憋得一窝子气也喊消了,却就是不见对门有个一丝动静来应门。
王映站在人家家门口老半天没个说法,窗外风吹着有点凉飕飕,哭声停了好久,门底缝没有光,既然人家不搭理自己,他觉得再闹下去也怪无趣,便泄愤般按了按对方房门上的活动把手,丢下一句:“靠!怂包!”偃旗息鼓打算撤了。
往回走了没两步,家门口都还没到,王映只听身后的房门传来“咔嚓、吱呀”两声,哟,这是总算敢出来了?
王映如待讨伐的战士般转过身,竟见对屋那门隙开了一条一拳大小的缝,诡异的是门内依旧漆黑一片,仍然无人现身。
自家门内的白炽灯光显然鞭长莫及照不亮对面的门里,王映这才察觉不怎么对头,霎时顿起的杀敌之火给浇灭了个干干净净。
难道人家压根没锁门?所以方才自己按了门把手把门给打开了?不对呀,如果门没锁照自己刚才那力度按的那两下,当时门早该被打开了啊,而且他敢肯定,按那两下把手的时候门确确实实是锁好的!
等等,现在是纠结门锁没锁好的问题吗?现在该关心的是对门目前给他的感觉明显不像是有人在啊?那也不对啊,没人在的话那吵得他无法入寝的哭声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想到这,王映瞬时间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再等等,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老自己吓唬自己啊!
莫非是恶作剧?会不会是由于他一直在门外冲里头大吼大叫的原因,里面的始作俑者不敢和自己正面刚,所以就搞这种下三滥手段吓唬自己离开?
王映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所折服了,于是他壮着胆子又返回到了对门门口,咽了口唾沫,索性一脚踹开门扯开嗓子一通叫骂:“妈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搞什么花样!有本事别装神弄鬼给老子堂堂正正出来!老子他妈的今天非要和你整个清楚明白!!!”
门被王映彻底踢了开,门内静谧无声一团黑暗。
正当王映因为门内毫无动静显得错愕,觉得此刻的自己特傻逼而想罢休时,门里忽然邪门地刮来一阵凉风,阴冷森森使人遍体生寒。
王映倒吸一口寒气,一下子像扎根颇深的竹节,浑身发烫发麻汗毛竖立直挺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呜呜呜……呜呜呜……”悲泣声忽尔又起,萦绕不绝仿佛就在耳边。
空气中浮有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黑暗中一道透明白影遽然飘闪。
王映瞪大眼睛,一张脸已经吓到扭曲变形,两秒后,身体陡然能动的王映拔腿就往楼下逃,结果下楼途中,他腿一软一脚踏空,眼看就要摔个头破血流,不想迎面上来了一人,“嗙”得一下子结结实实撞上了来人。
“鬼啊!!!!!!”王映终于在用尽全力石破天惊地喊完后,脱力晕了过去。
桑槐京一阵手忙脚乱其妙莫名地接住了撞进他怀里的男人,十分受伤地朝身后的霍文问道:“我很像鬼吗??”
霍文瞄了眼桑槐京怀里所料不及出现的男人,抬头望向六楼:“我们要找的那户是几零几来着?”
桑槐京费力地将王映拖进六楼亮着灯的那间屋子,还顺手好心地给他合上了家门。
甩了甩膀子,桑槐京抱怨道:“不是我说,这破小区藏得也忒好了吧,迷了两趟路饶了三四圈才找着。”
“应该就是这家了吧。”霍文指向王映家对门,敞开的门洞内黑漆漆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吸进去。
“对,602,就这家。”桑槐京从内衬口袋里掏出一本本子,大概一个半手掌大小,传给霍文。
黑暗的环境下两人都没有照明设备,却能像夜行动物一样行动自如视物如常。
霍文把本子卷了卷塞进裤兜,习以为常若无其事地走入602室,桑槐京紧随其后跟着进了去,两人前脚刚落定,身后房门便“乓”地碰上了,仿佛对二人的到来并不欢迎。
若是寻常人大致会被吓个不轻,而霍文和桑槐京只是不以为然地瞟了房门一眼。
“啧,反应至于那么大吗?徐爱梅?”霍文有双好看的瞳眸,他立刻锁定了卧室目标,毫不迟疑走了过去。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的格局,屋子陈设简易过了头,卧室里凌乱不堪,家具仅一个衣柜和一张铁床,铁床上一条破烂棉絮揉在一块,且到处是血迹斑斑的干涸洇渍。
两人环顾卧室一圈,横竖不超过十步的小空间,地上却躺着两个人,不,准确的来说,是两具尸体。
挨铁床的那面墙不知怎么就像被剜了个不规则的人形大窟窿,窟窿下的那具尸体尸身腐烂,身上交错纷杂地堆着掉落的砖块碎片,血水混搅墙灰粘稠的凝固在地板。而离那具狼藉尸身不远旁,还有另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就完好多了,衣衫整洁毫无外伤,单单是捂住心口仰面倒地,表情呈现痛苦。
霍文踱步床尾,扶着床沿蹲下身,弯腰低头往床底一探,只见一个半透明白影正躲下面趴在地上,因为被霍文发现,幽幽抬起一张满布皱纹的愁眉苦脸,大半夜的着实瘆人。
霍文对这只鬼示意道:“自己出来吧,该跟我们走了。”
结果这只鬼趴着岿然不动,朝霍文用力摇了摇头。
霍文眉头一皱,他觉着自己再继续保持如此姿势,大概得跟着一头栽进床底了,于是索性盘起腿席地而坐,体贴道:“徐爱梅,你都六十好几的人、鬼了,这么撅着不累吗?要不咱们出来聊聊?”
徐爱梅想了想,又看了看霍文,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还碰到了个老刺头儿?旁边的桑槐京预感不妙,时刻准备着,生怕眼前这位仁兄没能憋住对老年鬼大打出手。
霍文没恼,瞅了眼手机时间,反倒一手托起腮,看样子是打算来场持久战,遂切换成知心大哥口吻对徐爱梅道:“不出来也行,时间还够,有什么想说的就说说吧。”
徐爱梅无辜地盯着霍文,抿了抿嘴,欲说未说,终是没发一言。
“我知道你今天只是来催收个房租,却不料遭此一劫,不得瞑目。”沉默可不是个事儿,霍文决定先行引导。
哪知,霍文的话如百发百中的箭矢,一下子刺到了徐爱梅的心坎,她哭腔一起,开了话夹子,谁成想,这话夹子一旦打开,就像洪水猛兽般没那么简单关闸了。
第6章 Who are you?5.
“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老伴走得早,病床前后都是我伺候他的,连最后咽气也是在我眼前走的,这么留我一人孤苦无依就算了,可怜我那两个儿诶~小的才刚讨了老婆没几天,大的生得孙子才上小学~呜呜这下子可谁来照顾他们哟~呜呜呜~”徐爱梅趴在床底一阵痛哭流涕。
桑槐京听着听着也跟着坐下,见徐爱梅伤心欲绝那模样,本想安慰两句,不料她还没完呢,接着又稀里哗啦发泄起来。
“你说我这一辈子,前半辈子嫁给他们老李家,起早贪黑忙忙碌碌照顾老人照顾孩子照顾这个家,后来送走老人养大小孩伺候完老伴,好不容易盼到现在两个儿子成家立业,我也如愿抱上了大孙子,怎么就这个节骨眼,我、我这不争气的老骨头啊……”徐爱梅絮絮叨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
徐爱梅吸着鼻子,伴着哭意道:“谁能想到啊,就因为这房子,房客延了两礼拜没给房租,上个月水电费也没缴,催款单都贴上门好几回了,打那租客电话一直没人接,我只好今天下午亲自跑来,想堵租客交房租的,结果没人在,我当时站在门口吧这心老不安,就琢磨着还是进去看一眼放心,于是我就开门进去了。
一进去我闻着这里这味道就不对,结果刚到卧室,这面墙就突然塌了,一个血人就这么一道滚了出来。我本来心脏就不好,被吓了一大跳,这一受刺激,心口绞痛,一口气没缓上来,就倒地不起了。再后来一睁眼,发现自己飘了起来,还、还能看见自己倒在地上的身体。一开始还以为是梦,我就想逼自己醒过来,不明情况的还对地上的自己又推又喊,但怎么都弄不醒,我就这么在这房子里飘啊转的,没多久天就黑了,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死了。”
桑槐京认同地点头道:“嗯,人死后魂魄出窍差不多就是这感觉。”
徐爱梅听桑槐京说到“死”字,一时激动,自己手脚并用从床底爬了出来,露出半个身子,将苦闷老脸凑到霍文和桑槐京面前,大呼道:“鬼差大人,我不能死啊!呜呜呜我真的不能死啊!我还要照顾儿子们照顾孙子啊!这房子死了人,以后还有谁敢租啊!我不能死啊呜呜呜呜……”
瞧着徐爱梅自个儿出来了,霍文也不马虎,眼疾手快凭空一拽,拽出一条锁魂链,麻利拷到了徐爱梅的脖子上。
许是一眨眼的动作,徐爱梅着急地扯住脖子上的锁链,惊呼:“鬼差大人我还不能死!你不能带我走!”
两人起身,霍文俯视道:“冤有头债有主,阎王殿里说清楚。时辰一到生死由命,容不得你讨价还价,跟我们走吧。”
徐爱梅自知已毫无商量余地,心中顿生憋屈,立即涌起一股含恨怨艾之气,刹那间房中阴风大作,徐爱梅魂魄飘起死脸煞白散发乱飞,欲要和霍文反抗争斗。
桑槐京见势,从怀中取出一支通透林润夹杂零星黄点的翡翠毫锥,一挥手便化成了一根四尺来长纹路繁复的铜棍,只身挡在霍文面前,持棍与徐爱梅对峙。
霍文攥着锁魂链,毫不把这种类似鬼片五毛特效的操作放在眼里,只淡淡问了一句:“徐爱梅,你累不累?”
徐爱梅略显愕然,“你、什么意思?”
霍文稍稍与桑槐京错开,直视她道:“生前哪怕一次,你为自己活过吗?”
徐爱梅微张嘴,陷入沉思的表情彻底在满是怨恨的脸上扩充开来,她很诧异,惊讶无比。
十八九岁的时候家里人就急不可耐催她结婚,告诉她要找个男人才能有依靠有未来,那时候她在厂里上班没什么概念,况且她还得供弟弟读书,自是没多在意。一直到二十岁出头,弟弟考上了大学,家里人从催促变成了臭骂,骂她没出息比不上隔壁已经生了好几个的谁女儿,她连对象都没有,让家里蒙羞被别人指手画脚。还骂她忘恩负义,不结婚没彩礼连弟弟的生活费都没着落。那段时间家里天天对她没有好脸色,渐渐的她自己都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家里面。后来没多久经亲戚介绍,认识了一个男的,比她大好多岁,谈了没两个月,双方家长见面合计好彩礼嫁妆,就找人算了个吉日让她出嫁了。
结婚以后的日子并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有依靠有未来。她怀了孕却依然要上班还得操持家务照顾公婆、丈夫,即使生产那天,自己痛得半死从死亡边缘回来生了一个儿子,丈夫、公婆也只顾着去看孩子,把她一个人丢在产床上无人料理。
或许是因为自己生了儿子,坐月子的时候公婆、丈夫对她稍微好了一点,她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就感到无比幸福,觉得自己真正的有了个完整的家庭,以至于后来有了第二个儿子以后,丈夫背着她在外面找小姐赌钱欠债也能原谅他,甚至替他还钱遮丑收拾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