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应该是他平时睡觉的地方,房间不大,床、落地灯、衣柜、床头柜。看起来很整洁。窗户同样被木头封住。
赢舟很清楚自己的脾性,他一直都没什么物质欲,成为祸害后更是连基本的生理需求都省了。住的这么简陋倒也正常。
赢舟打开衣柜,万幸衣柜里居然有几件换洗的衣服。他把防寒服套在了自己身上,并且把脚上的毛绒拖鞋换成了登山靴。
掀开被子,枕头和铺盖下面都没垫什么。赢舟又拉开床头检查,里面居然装着大把大把的药片。
他举起手电筒,凑到眼前检查了一下。这些药剂有注射品,有口服液,有含服片……都没有标注,但赢舟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
是裴天因和叶启枝送来的止痛药。
太岁竟然一次都没吃过。
他对一切看似无害的善意都充满提防。
太岁见过那些上瘾的祸害;也见过靳白羽是如何利用那些提取液控制别人的。他对药物有一种天然的抵触,宁愿忍受疼痛也不想面临那些可能的风险。
“……所以你是自愿的?”
没有欺骗,没有药物成瘾。一切选择都是在清醒的情况下进行的。
而赢舟,也从一开始的旁观者,逐渐成为太岁本身。
赢舟的心情复杂,但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周围奇怪的声音吸引。
雨声还在继续,但在这样的雨夜里,客厅门口传来了很有礼貌的敲门声。
腐朽的尸臭味顺着门缝钻了进来,一起漫进来的还有粘稠的血水。门口挂着的十字架如同风铃一样摇摆起来,贴着的黄符更是烧出一片火光。
不速之客发出尖锐的啸声,开始猛烈地撞门。
听这嘈杂的声响,访客绝对不止一个。
大门一个劲地颤动,门上绑着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赢舟关掉手电筒揣进兜里,抄起厨房里锄草的榔头,折回卧室,砸向窗户。
如果是在寂静的夜晚,这里的动静绝对不小。好在大门处绝对比这里噪音更大。
而且就算有噪音,他也管不了太多了。
赢舟卸掉木板,从卧室里钻了出去。他直接掉在了后山的草堆里。
这片地方他不认识,看起来像是原始森林。木屋外面修的很漂亮,有一个木头搭起来的平台,门边还亮着一盏路灯,山泉从平台下方的镂空处流过。
但现在,平台上挤满了怪物。
最靠前的是一条黑色的肉虫,腹部长出的足是一排排苍白的人手。它不断撞着门,身体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短。大概是在极限一换一。
这只肉虫过去肯定没少吸太岁,嘴里流着涎水,在地上汇聚了好大一滩。
它身后是提着灯的亡灵,一张脸上长出三只眼,一只在脸中央,剩下在两侧。正在来回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嘴里不时发出嘶嘶的响声。
这个三眼怪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伸长了脖子,苍白的脖颈像是蛇一样立起,但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被骤然破开的门吸走了全部注意。
肉虫迫不及待地钻进门里,嘴里发出兴奋的长吟。它身后的怪物同样迫不及待,伸出一只手使劲推着前面的肉球。
通向木屋的路上还站着许多怪物。像是排队一样,朝着木屋涌去。
赢舟没敢多看,他屏住呼吸,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赶。
不能离房子太近。
他才走几百米,身后就传来了愤怒的咆哮。大概是终于有人发现赢舟根本不在屋内。
浑身流脓的怪物站在屋顶,像狼一样朝天咆哮。
天上出现了几只盘旋的秃鹫,在黑夜里翱翔。
这个梦境太真实了。或者说,每一个噩梦都如此真实。
赢舟感觉到了冷飕飕的风,带着尸臭味,吹拂在他的脸上。他的鬓角流出冷汗,手心发凉。唯一的武器是手里那把看起来很普通的榔头。
赢舟根本不敢动,一动就很容易被天上的鸟看见,而森林里已经多了许多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失血过多让赢舟感觉到了寒意。好在肾上腺素的分泌让他不那么容易感觉到疼痛……即使他现在很疼。
他等着鸟飞过,才往前走去。地上越来越粘稠,森林的腐殖层里多了许多细碎的血肉。
赢舟踩到了一只婴儿的手。不是人类婴儿,身上的皮肤灰白,皮肤接近融化。抬头,头部是如同食人花一样的夹子嘴。
赢舟挥动锄头,砸向这个鬼婴的头。灰白的脑袋炸开,红白的脑浆流了一路。
但赢舟却没有一点的庆幸。
更多的鬼婴从灌木里爬了出来,地上、树上,面前、身后,全是。有的灰白,有的漆黑。
它们像老鼠一样,吱吱叫着涌向赢舟。
没有异能,手里的武器只能对付很少一部分敌人。
死亡并不会让它们停下,而是让这些诡异生物更加兴奋。
“你的生活里有很多、很多、很多的怪物。”
“你活在其中,被这个不安全的世界玩弄。”
他在这一刻想起了太岁写下的笔记。
一只鬼婴咬住了赢舟的手腕,剧痛从手腕处传来。手里的武器随之掉在了地上。
衣服被撕裂,数不清的嘴咬住他的皮肉,激动地撕咬着。
怪物们发出了明显吞咽的声音。
赢舟倒在地上,想推开趴在他身上吸血的怪物。但推开一只,还有更多怪物涌来,像一群贪婪的鬣狗。
血腥味引来了更多种类的怪物。它们嘶吼着,激动地想要上前。占据先发优势的鬼婴们也不愿后退,两拨怪物竟然在一旁内讧了起来。
赢舟蜷缩着身体,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印着很多青紫的指痕。他伤得太重,腿还被压骨折了,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
好想吐。
呕吐的欲望唐突涌起,赢舟感觉自己的胃在痉挛。
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色,只能感觉到怪物们蜂拥而至,排着队围在他身边,等待着进食。
赢舟却在这样的黑暗中看见了太岁。
太岁正弯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他。
赢舟甚至不太确定这是自己的臆想,还是太岁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太岁在一旁蹲下,掐住了赢舟的下巴,用手指摩擦着。
他粲然一笑,血红的眼眸微微眯起:“这就承受不了了?看来那群可再生垃圾把你保护得很好……好想毁了你,我们该一样,不是吗?”
但很快,太岁的笑容微微凝固。
他挑起眉,回头望了一眼,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灼热的火光把赢舟拉回现实中。
赢舟得到了一个拥抱。
裴天因紧紧地抱住了他,烈焰燃烧着,形成一堵火墙,无人能穿破这面墙,恐怖的怪物在火焰中化为黑色的齑粉。
“舟,舟……没事了。没事。”裴天因说话依然磕磕绊绊,“对不起,我、来晚了。”
而且似乎不止来晚这么一次。
他的臂弯越来越紧,下巴抵在了赢舟的肩上。笨拙地摸着赢舟的头发,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赢舟盯着远处的天空发起了呆,天边亮起一线曙光,天亮了,他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委屈。
他咬住下唇,想说自己没事,然而张开嘴的瞬间,所有话语都被哽咽挡了回去。
赢舟用力地回抱住了裴天因,眼眶发红,滚烫的眼泪流出。
他不是战士,还没有长大就被迫学会了厮杀。
赢舟承认自己其实也有弱小、无力和胆怯的时刻。这是危险的,不被允许的情绪。
他应该战斗,抗争,获胜。可当初面临的恐惧并不会因为未来的胜利或者强大减弱半分。
赢舟的唇颤了颤:“我……很害怕。”
他在下一秒嚎啕大哭。
赢舟肩膀一抽一抽的,除了最开始的大哭,剩下所有声音都压的很低,像是怕人听见。
裴天因手足无措,还有些心疼。他从来没见赢舟这样哭过。
但他的人生还没有习得安慰人这一项高深的学问。他本能地把赢舟抱得更紧,像是要和自己的身体合二为一。
裴天因用手反复擦着他的眼泪,有些焦虑地说着:“别哭。”
这是伤心的哭,他不想赢舟伤心。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分担这样的疼痛。
裴天因看着这张泪眼朦胧的脸,低头,吻住了赢舟的唇。
非常笨的办法,但是有用。
赢舟的呜咽声变小,他用力地咬着裴天因的唇,直到在自己的口腔里尝到血腥味。
他需要用这样的伤害来确认爱的存在。确认这份爱是安全无害的存在,可以放心的依赖。
赢舟颤抖的身体终于平静了下来。
裴天因起身,在赢舟面前背对着他蹲下,然后回头看他,示意赢舟趴上来:“来。”
赢舟本来想拒绝的,这对他来说过于亲昵。然而站起身微微一动,骨折的腿像是扯到痛觉神经那样剧痛。
裴天因比普通人高那么一截,背也宽。
赢舟的手搭在他肩上,撩开一头红发,看见了裴天因脖子上深黑的图腾,像太阳。
火焰和太阳都是能在黑暗中令人感觉到希望的东西。
森林里依然有很多诡异生物。赢舟抬头,就能看见细长的黑色人影趴在树枝上,冷冷地望着他,像一条伺机而动的长蛇。
但灼热的火光让它们不得靠近一步。
神使鬼差的,赢舟低头,亲了一下这个图腾。
可惜裴天因肤色太深,要不然就能发现他脸红的厉害,一直从脸侧烧到耳朵根。
裴天因背着赢舟往森林外跑去。附近,高大的乔木越来越少,灌木和藤蔓成为这里的主要植被。
他在出口前止步,把赢舟放了下来。
裴天因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不远处的出口。
道路两边的乔木倾斜,像是有人弯腰,挡住了周围的光线,中间却恰好留出一条光亮无阻的通道。
外面不知道通向何方,裴天因折断一根木质作为拐杖,塞到了赢舟的手里,从嘴里吐出一个字:“走。”
离开这里,从噩梦里醒来。
很遗憾后面的路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但你是勇敢的小孩。
你会找到回家的路。
赢舟杵着拐杖,咬牙朝外走去。
在即将穿过通道的瞬间,他回头一望,大火从地表逐渐蔓延到了树梢,整个森林被火光笼罩,可他背后空无一人。
赢舟杵着拐杖,他上一秒在森林,下一秒,却又回到了木屋里。
不一样的是,这次,他居然站在镜子中。
四周都是空旷死寂的纯黑,赢舟趴在镜片前,尝试性地拍了一下镜片。
没有人听见。而且也拍不动。这是一层无法打破的结界。他在镜子里,对镜子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影响。
没人能看见他。
外面是赢舟之前见过的那间小木屋。门是敞开的,窗户也没用木板钉上,能看见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整个森林银装素裹。
客厅里开着灯,太岁窝在沙发上,手里是一本《国富论》。
但介于目前国家和经济体系都不复存在,看这种书显得很没有必要。打发时间,却是足够了。
壁炉里面烧着柴火。烧的树枝没什么烟味,反而散发出一股木质香。
太岁的皮肤白皙,连关节处都缺乏色素沉淀。他低垂着眉眼,对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视而不见。
叶启枝的背微微弯曲,却不敢坐下:“……这就是完整的‘诺亚方舟’计划。我们付出一切,去赌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真和假不重要,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活在梦境里。”
太岁翻了一页书,在看完后,才抬起眼眸:“你的想法很有趣。可我为什么要协助你?”
叶启枝的头更低了:“在那个新世界里,我们在乎的人依然活着。而你会有一具完好的、不再需要忍受痛苦的身体。您会有新的人生。”
“是吗。但我的灵魂不可提取,我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我呢?”
叶启枝:“无论那具身体孵化出怎样的灵魂,也不可能超过你。真的出现意外,我会协助你将他抹除。”
“听起来不错。我可以答应。”太岁在沉思许久后,微笑着抬起了头,“不过,叶所长远道而来辛苦了。为什么不坐下来喝口茶呢?”
木桌上的茶壶自己飘了起来,在半空中倾斜,倒出绿色的汁液,还有洁白的花瓣。
这是太岁用“太岁”制作的花茶。
无毒,但成瘾。
赢舟在镜子里,看不见太岁的表情。
他能看见,叶启枝的身体一僵,眼神里流露出了巨大的恐惧。
叶启枝颤抖着手,抓起茶杯,一饮而尽。
“喀嚓”。
镜面破碎,外界的景色在瞬间碎成无数块,扭曲得让人想吐。
只有太岁的声音依然清晰:“那我们,合作愉快?”
“喀嚓”。
破碎声依然响起,但这一次,碎裂的却是周围的虚空。肉眼可见却摸不到裂纹遍布四周。
剧烈的争吵声从镜子外传来。
赢舟趴在碎裂的镜片上,克服着精神上的眩晕,努力朝外望去。
他感觉到了高温。却看不见任何图像。
“他是伪装成理想主义者的野心家,你不该相信他。”
“我知道。”
梵天不解地质问:“为什么?”
“很难理解吗?不管成功与否,我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死亡,或者新生;你们得到一个新世界。这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太岁的语气十分意外,还有一些意味不明的愉悦:“你为什么要哭?”
太岁:“我已经了解了所有步骤,完全可以抛开叶启枝和研究所独立完成这个计划。虽然我对当救世主没有任何兴趣,但这的确是一条可以走通的路。叶启枝因为失败发疯的样子一定很有趣,可惜我那时候没有意识,应该也看不见。”
太岁:“但这个计划还差最后一步,我的力量还不足以构建笼罩全世界的诡域。我需要你点燃我。这会有两个好处。第一,濒死的痛苦可以成为我的催化剂;第二,我需要能量。所以最后我会吞噬掉你,你愿意吗?”
太岁:“谢谢。我知道你爱我,如果那种感情是爱情的话。”
“很抱歉,我没办法回馈同等热烈的感情。很多人都说过爱我,但我……”太岁的声音略微停顿,“算了,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是想和我交配吗?我不介意。”
随后就是扣子绷开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弹到了地上转了两圈。
风声、木柴在壁炉里燃烧的吱吱声、落叶敲打窗沿声、潺潺的水流声;所有嘈杂又细微的声音在瞬间消失。
天地间只剩下梵天迟缓又低沉的嗓音:“我想要、你……幸福。”
赢舟缓缓瞪大了眼。
“喀嚓”。最后一道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赢舟抬起手,碰到了自己满身的裂纹。
他碎裂一地。
意识场景多次、迅速的切换,让赢舟的大脑刺痛。
他看见了面前的光亮,挣扎许久,感觉意识一点点地回笼。
他感觉有金属物正连在自己的头上,从头顶一直刺穿到太阳穴。
赢舟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而是等待着眩晕结束。
“沉睡和苏醒,呼吸的频率是不一样的。”谢东壁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是醒了吗?”
赢舟睁开眼,发现自己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被束缚在椅子上。
他觉得自己喉咙很堵。数不清的藤蔓和花瓣在食道里纠缠着,随时都能喷涌而出。
谢东壁就站在他的前方,穿着白色的制服,制服胸前位置用红线绣着字:圣心神学医院。
他推着眼镜框,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
赢舟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然后他感受了片刻,没有感觉到四毛的存在。
而且谢东壁早就死了——这件事,赢舟反应了半分钟才想起来。
那些不断重置的梦境,以及所带来的的真实的感知和记忆,正在消耗他。
现在还在梦里。
只是从深层梦到了武力值更低的浅层梦,看起来没那么荒诞……或者说,现实生活里那个诡异入侵的世界,才更像是噩梦。
赢舟一直在被动的接受着信息。而现在,他已经从这些断断续续、真真假假的梦境里,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开始思考要如何从梦里醒来。
谢东壁走过去,戴着白手套的手摸了摸赢舟的头发,脸上的神情很温和。
“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但没关系,现在什么也不用想。我也不是谢东壁,非要说的话,我更类似于他留下的伪人。你接纳了我,于是我也和你的精神世界共存。从这一点看,我天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谢东壁挡住了赢舟的眼睛:“但请你还是把我刚才说的这段忘掉,这可能会让你的认知和记忆更加紊乱。你会分不清真实和虚妄,进一步迷失在轮回里。”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东壁。你的主治医师。你患有人格分裂。很不幸,你是攻击性不那么强的第二人格。”
“第一人格有严重的自毁倾向,你应该能感觉到。但我希望你能理解并且原谅他,你去过他在的那个世界,感受过同等的疼痛。所有人都可以怪他,但你不该责备他。”
赢舟的视线被挡住,眼前一片漆黑。
他的确去过太岁所在的世界,利用的是情景模拟那个异能。那瞬间的疼痛难熬的让他的记忆都产生了空白,赢舟回想不起来,只剩下心有余悸的惧意。
“我会继续把你催眠,进入深层的意识世界。你要在消失之前,杀了你的主人格,夺回身体的主动权。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能做到,因为你们是一样的东西。”
“如果你失败了,太岁就会入侵‘现实’。或者说世界会彻底诡异复苏。叶启枝很讨厌,但有一点他没说错,新世界的结果是许多人共同的妥协和努力,只是借助太岁这个媒介实现了它。”
“这个媒介也可以是梦之城,也可以是愚人船。只是那时候,最适合的人选是你。”
“而我不想看着它崩塌。”
“你可以把它当做一次诡域冒险,和你过去执行的任务没有任何不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太岁不会庇护你,他是你的敌人。”
“你准备好了吗?好了就点点头。”
赢舟安静了许久,随后,缓缓点了一下头。
不知何时,他取代了谢东壁。
太岁穿着和谢东壁一样的制服,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一双眼眸血红。
红眼睛在祸害里面不算罕见,但太岁的红眼不太一样,感受比起恐惧更多的是不受控制的吸引力,像旋涡。
赢舟声音微寒:“刚才是谢东壁还是你?”
如果亲眼看见的都不是真实,感受到的也不是真实,那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赢舟不害怕疼痛,也不畏惧牺牲……可他发现自己会害怕不确定和迷失。
在这样的轮回里,现实和幻想的界限开始模糊。
“那不重要。”太岁微微眯起眼,“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在我们要对抗相同的命运之前。”
他靠近赢舟,摊开自己的手。
一只兔子吊坠悬挂于他的指间,在半空中有规律的摇摆着。
赢舟知道这是催眠的手段,一些吸引注意力的小把戏。
可他的眼眸却不受控制的看向了毛绒兔子。
赢舟头晕目眩,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爱丽丝……兔子……我以为,是白面放的。是你放的?”
太岁轻声一笑,避而不谈。
他道:“外面还有一只讨人厌的漏网之鱼,自以为掌控一切,沾沾自喜。我不喜欢,去解决他。你会回来的,对吗?”
诺亚方舟,这里到处都是大火烧过的痕迹。
金属的墙面被烧至变形、融化;旁边往往伴随着深可见骨的刀伤。
太岁的枝叶在方舟内变得随处可见,像是一个勤劳的裱糊匠。把船体的断裂处用自己的藤蔓编织在一起。
业火烧穿了表面的金属,却没有伤到这些植物分毫。
叶启枝的面色阴沉,他有一半的脸部皮肤都被火焰烧毁,露出底下森森的骨头。但最显著的,却是他胸口的那道贯穿伤。
命运之矛从他的心脏穿刺而过,留下一个可怖的大洞。
换成其他祸害,哪怕是靳白羽,到这一步都早死了。
鬼知道叶启枝为什么还能行动。
叶启枝提着双刃,朝着目标走去。
他冷声强调着:“我是诺亚方舟的驾驶者,这是我的诡域。你的抵抗没有意义。放弃吧,赢舟不会醒的。你自己跑还能逃出生天,带着他就是死路一条。”
如果仔细听,就会发现,这些话语比起耀武扬威,这更像是叶启枝对自己的心理暗示。
他逼着自己在这个原料无一处源于自己的船上,显摆出主人的气势。
一墙之外的裴天因并没有说话。他可能也说不出话来。
刀伤在裴天因的背后交错着。为了防止滴血,他拿火烫过,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像是一团模糊的血块。
而他怀里的赢舟毫发无损,顶多脸上沾了点血迹。
赢舟的眉头紧蹙,明明在深度昏迷中,身体依旧会时不时的抽搐。显然深陷在某种不知名的痛苦之中。
如果放在以前,一百个叶启枝也不够他烧的。但现在裴天因面对的,是有多重加持的叶启枝。
叶启枝就像是寄生的菟丝子,能随时从诺亚方舟这个母体上汲取营养,修复身体的伤势。
相比之下,裴天因就是一块没办法充电的电池,电量用一截,少一截。以至于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地步。
他躲在两面墙的夹缝中。很窄,这里原本是留给水管的过道。
“歘”的一声响,剑刃刺破厚厚的墙壁,在离裴天因脸部几寸的位置刺出。
裴天因没有呼吸,他也不需要呼吸。
他从梦里学会了一点新技能,比如利用自己影子的特性,和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亲手触碰到,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裴天因思考着。
诺亚方舟的大门他试过了,打不开。那里几乎是整艘船最厚的位置。
他目前在诺亚方舟的最底层。
按照一般的构造,这里会有排水口之类的设施。
就算没有,舱底也是一艘船最脆弱的地方。
他会带赢舟出去的,赢舟不会变成梦里那样的植物人。
裴天因用手擦着赢舟额头上的冷汗。有些爱怜地低头亲了亲,很小心的没发出任何声音。
但赢舟却在此时哼了一声,发出一阵细碎的呜咽。
刚离开两步的叶启枝骤然停下脚步,转身,眼里爆发出惊喜:“找到你了!”
叶启枝一拳砸向墙壁,这一拳几乎用尽了他的全身力气。握成拳的手上凝结着一道道阴森的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