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躲在墙后的人即使不死,也会重伤!
裴天因之前就重伤了,虽然这人的生命力顽强,但总会有个尽头。
拳未至,墙壁先一步裂开。从中央处凹陷下去。
叶启枝并没有思考太多,这瞬间,反而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格外满意。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墙壁不是向内凹的,而是朝着他的方向凸起——
他的视野能捕捉到从墙缝里挤出来的树木藤蔓,但在他眼里,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很慢很慢,根本来不及撤回。
粗壮的树藤缠绕上叶启枝的胳膊,不动声色地化解了所有进攻,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朝着他袭来。
赢舟拍了拍裴天因的胳膊,示意他把自己放下:“辛苦了,休息吧。”
裴天因深深凝视了他两秒,似乎是在感受什么。
在嗅到熟悉的气味后,他才放心地闭上了眼。
裴天因像是一滩液体,融化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赢舟十分轻巧地掀开了流动的树藤,从墙后面钻了出来。
大概是光线太暗,有那么一瞬,叶启枝感觉自己看见了一双血红的眼。
神经里残留的对太岁的恐惧让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为了让太岁信服,叶启枝主动饮下了茶水,愿意接受太岁的操控。这个时长是六年。他的血液里都残留着太岁的甜味。
而他前世甚至是个普通人。叶启枝还记得自己当初发作的时候,完全是意识全无的癫狂状态。太岁说什么他都愿意答应。
对方甚至会踩着他的头笑他是条不中用的狗。
或许是因为时刻处于疼痛中,或许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机制;外人看见的太岁,永远都那么阴晴不定,无情,疯狂。
除却那张脸,太岁的性格并不那么讨喜。但他不用讨谁喜欢,从来都是别人求他。
叶启枝不要当狗,太岁的狗太多了。
他要当反咬一口的狼。
后来是怎么戒掉的?
叶启枝分割身体的另一层含义,就是为了戒断原本身体对太岁的依赖。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他甚至拥有了对太岁花香的抗性。
……那现在呢?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叶启枝感觉到自己双脚正在慢慢离开地面。
绿到发黑的藤蔓从他的手臂一直缠绕到了头颅。
几乎活过来的植物挤压着叶启枝的脑袋,像是在挤压着一个西瓜。
叶启枝反手,把长刀横切,割开一层又一层的植株。然而藤蔓源源不绝,就像之前裴天因怎么也打不死他一样。
叶启枝看不见,但是能听到赢舟的声音响在他的耳侧——
“如你所愿,我们融合了一部分。记忆,或者能力。”
叶启枝朝着声音的方向用力刺去。
刀刃切进了树干中,闪过一片火光。
“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诺亚方舟是拿谁的脊梁造出来的?
“你又在谁的诡域里?”
赢舟轻笑了一声,在这一刻,他的表情和太岁完美的重叠了:“感谢你的自以为是。但面对比你强大的东西,记得保持敬畏。”
无论这个东西是否能用肉眼看见。
“滋啦”,是粘稠的水声。
藤蔓在瞬间收紧,叶启枝手里的两把刀掉在地上。
叶启枝保持着双脚离地的状态,手无力地低垂着。他的上半身被死死裹住,尤其是头,像是一个巨大的蜂巢。比身体大了好几倍。
淅淅沥沥的血液从树藤缝隙流下,在地上滴出一滩殷红的池。
赢舟侧过头,不想看他。杀长得太像人的祸害依然会让他有些心理不适。
而且白面不仅是像人,他的脸和叶启枝一样。
赢舟还记得第一次到研究所的时候,年轻的研究员兴高采烈地接待了他。
谢东壁说这是他的学生,从小天赋异禀,六岁就进了保密机构,十六岁来到了研究所,一直到现在。
“但他几乎不接触外界,不认识什么同龄人……你们年龄相仿,也许能成为朋友。”
万众瞩目了那么久的叶启枝,在诡异复苏的时代,成为了泯然众人的普通人,死活匹配不了进化源。他过往的天赋变得一文不值,大概是很不甘心的。
好在寿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叶启枝抓住了诺亚方舟。
无论目的是救世,自我实现,还是复活死去多年的哥哥。结局都该是一样的。
叶启枝抓住它,就像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可以成为朋友的叶启枝死在圣心神学医院,活下来的是披着这幅皮囊的恶鬼。
赢舟的手张开,藤蔓意犹未尽地退了回去。
下一秒,他的身体晃了晃。
非常困,想睡觉。世界天旋地转。
他知道自己该履行和另一个我的诺言。但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没有完成。
赢舟咬住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他清醒了一点。
“四毛。”赢舟的声音虚弱,“……带我去元问心那。如果我在中途睡着了,把我送回方舟内。”
一双手从背后扶住了他。
裴天因没有回答,但赢舟知道他会做到的。
在这个荒诞不经流离失所的世界里,裴天因是他的城墙。
不算梦里的场景,这还是他第一次背赢舟。
感觉很轻。像是一片柔软的羽毛,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从外观上看,赢舟的比例很好,腰细腿长,全身肌肉线条流畅,有力量的同时又不会让人感觉到夸张。外加他个高,这样的哺乳动物无论如何也不该用“轻”来形容才对。
裴天因知道原因,赢舟正在走向植物化。肆意生长的根茎会取代他的血肉,直到赢舟变成一团植物。
诺亚方舟失去了掌舵者,大门依然关闭,内部却多了好几部通向外界的电梯。
坐电梯,能离开方舟,抵达处于废墟状态的塞萨里酒店。
裴天因本酒店内会空无一人,但电梯门打开,废墟里竟然立着一扇古罗马风格的巨门。
象牙色的大理石镶嵌金边,门板上刻着神话故事作为点缀,是有点艺术追求的土老板们会喜欢那款。
槐江光着半边膀子站在门边,衬衣袖子擦破好大一片,和皮肤黏在一起。他看起来有点狼狈,是被石头砸的,头发里一堆碎石屑。
他看起来是在等人。
槐江吐出一口烟,他有双异色的桃花眼,这双眼向来多情,但烟雾缭绕中隔了一层,显得很是冷淡。
裴天因闷着头往前走,不想理他。
擦肩而过的瞬间,槐江开口:“这不是我的客人办理入住时登记过的宠物吗,你要带着你的主人去哪儿?”
他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可惜,槐江没能在裴天因脸上看见他想要的情绪波动。
裴天因知道槐江为什么会等在这,他需要知道一个结果,最后到底是叶启枝赢,还是赢舟获胜。
槐江是祸害,但立场一直都很中立,一直到酒店倒塌前都在两边下注。谁赢,看起来对他没什么影响。
但他清楚,墙头草只在两方互搏时有点作用。只剩下一家独大时,那就不叫墙头草,叫眼中钉。
槐江抖了抖烟灰:“我们酒店在世界各地都有分店,可以提供贴心的送机服务。还是说您想靠自己这双腿走出去?或者您知道异能局电话吗?需要我帮您联系吗?”
塞萨里酒店其实只有一家。但的确能出现在各个不同的诡域里。
现在酒店的主体被白面炸了,留下一片废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复原,但任意空间的特性还在。
裴天因这才停下脚步,缓慢地开口:“去,元问心,那。”
“啊,那里……去前线啊。”槐江把左臂抵在自己腰后,微微弯腰,右手搭在门把上,推开门。
他微笑道:“外面不怎么太平,注意安全。”
外面一片浓黑,阴气森然。浓雾中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碎声响。空气中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很难想象,这居然是在当地的正午时分。
这些外来的诡异生物明显比本土产的诡异生物攻击性更强,而且也更饿。
裴天因背着赢舟,在路过槐江时,微微停顿。
他看向槐江,劝告:“你做的,不够。如果以后,异能局控场,一定会清算到、你。现在其实,是,机会。”
裴天因没有说太多,第一是语言系统不允许。第二是时间紧迫,没空和槐江在这里拉拉扯扯。
而且槐江又不傻,怎么可能不懂。
槐江当然懂。
他看着裴天因消失在浓雾里背影,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我们可不是人类。存在就是原罪,向人示好有用吗?”
“你最好祈祷,那些相信你的人会一直活着……”
槐江的眸光渐冷,随后转头,漠不关心地关上大门。
临时指挥部搭建在草原上,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小部落里。
滚石部落用泥巴和草混在一起造房子,害怕汛期,所以底部用木头架了起来。房子的顶是尖尖的。
昂贵的高端仪器铺开,摊在地上,反射出耀眼的科技光泽。
上百人在各个房间里进出,或者直接露天办公。一切都井然有序。
黑皮肤的酋长穿着最昂贵的衣服,手握长枪,脖子上挂着两圈象牙。带着部落的青壮年默默站在远处,站了一排。
部落与世隔绝,还是第一次迎来这么多客人。
酋长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们甚至语言不通,但这是大酋长的命令。所以他听从了。
酋长的思绪不由得发散,他的儿子是部落里的跑得最快的勇士。
十年前,经常有白人大老爷来到各个部落,说挑选什么“运动员”。被选中的人会被带去遥远的东海岸,然后会有很多“钱”。这些钱能换成部落最需要的药材、食物、盐。
酋长一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运动员,可惜从七八年前开始,那些人就再也不来了。酋长派人打听,其他人说,现在不开什么锦标赛,也没有奥运了。
诡异复苏,很不安全……酋长儿子引以为傲的大长腿,如今和骨折也卖不出去的鬼区房一样没用。
酋长听不懂那些,但他知道,没人来买他儿子了。
前段时间,儿子出去狩猎,被看不清的黑狼咬坏了一条胳膊。
人虽然救了回来,但皮肤却逐渐转为青灰。红眼、獠牙,还长毛,见人就咬,很是恐怖。部落的萨满说他中了邪,必须处死他。
酋长舍不得,把他关在了自己家地下。今天似乎出了事,他有心带自己儿子离开,可惜这些客人们来来往往,并不看他。
酋长打了个喷嚏。
如今是炽热的夏季,气温应该正高,怎么天突然就这么冷了?
“执行官,撤退吧。”秘书站在离元问心一米远的地方,郑重劝说着,“世界已经看到了您的决心,恶灵潮最迟还有半个小时抵达,单靠我们留在这儿的人手,没有任何胜算。”
来到这片草原的,当然不止指挥部这百余人。
热武器、异能者单兵作战、军队、药剂封锁、放驯养了一半的鬼物进战场,投毒……
敌人不是人,不需要人权。
一周时间里,元问心尝试了各种办法,去延缓这波恶灵潮的侵入。
代价很惨烈。
异能局包括失踪在内的减员,超过五成。
来不及撤退的数十万人失踪,接近半个亿的普通人被迫离开家乡避难。尤其是位于沿海地区的住民。而这些地方的经济往往都很不错。
祸害来的时候,可不管你这里的GDP高不高。
这是一个足以令人绝望的数据,所以,元问心一直没有对外公布。
牺牲的作用当然是有的。起码杂兵处理了不少,恶灵潮的面积看起来缩小了七成。
而剩下三成,都是普通手段杀不死的怪物。
是放在局内讨论会议里,可以上CBA……甚至S级别的怪物。
元问心不是普通人,不需要那么多睡眠。但一周下来,瘦得脸颊都凹了下去。
他甚至都没那么多时间去想赢舟。
刚恢复了一点的荀玉也被派到了前线。
现在的元问心就像一台机器,不滋生任何情绪,只思考问题最优的解法。
元问心快速敲打着键盘下达指示,盯着屏幕的眼神都没转一下。
就在秘书考虑要不要再问一次的时候,元问心开口:“不撤退。”
“其他地方的恶灵潮还在可控范围内,我相信按照计划清除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而眼前这个恶灵潮要想办法解决。
“否则它按照计划抵达城市,吸食血肉后,会变得更加危险不可控。所以,无论如何,我们要想办法让它在这里停下。
“我打算和其他职工组队,进入恶灵潮内,进行斩首行动。我可不只是行政官员。”
秘书有些着急,甚至想给元问心下跪:“这种事完全可以从长计议!太危险了,如果您失败了——异能局不能没有您,执行官!”
元问心笑了笑,摘下手指上的权戒,放在手心把玩:“事实上,不是异能局不能没有我,是我没有异能局不行。抛开职位赋予的权力和荣光,我也只是普通人。
“这个道理我用了两辈子才明白。只要信念不死,永远会有匹配这个精神需求的领袖出现。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死亡不可怕,可怕是丧失信念和勇气。而且,我们不一定会失败。”
元问心的目光挪到了秘书长的脸上:“你带着没有进化源的其他人走,机构一下子少这么多熟练工,后面运转起来会很麻烦。这是命令……以后辛苦你了。”
秘书含泪看着地图上不断靠近、闪着警告灯的小圆点:“是,我会吩咐下去的。但我不走,我不要当逃兵。”
元问心叹息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秘书又不是第一天当秘书,当然知道危险。他是成年人,这是他的选择。
外面的人陆陆续续开始撤离,甚至没有忘记带上那些部落人。
戴着象牙的老酋长被架着走向飞机,表情激动,嘴里骂骂咧咧的。不断看向元问心所在的小屋。
秘书站在门口,蹙眉。他能听懂一些部落语,对方说的是他儿子还在屋里。
于是秘书不由得把目光转向了房间的角落。
一只死去的狼人。刚进屋,职工们就发现了这只诡异生物。
它实在太弱小,都没必要上报。普通人都可以拿枪打死。
秘书有些惆怅,但并不悲伤。这样的悲剧太多了,伤不过来。
麻木,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解药。
撤离又花了十几分钟,已经能看见一团巨大的黑雾出现在天际线,朝着他们涌来。像灭世的洪水。
现场只剩下最后要执行任务的这批职工,以及在场唯一的普通人。
留给秘书长的武器是一把手枪。弹匣是满的,他的口袋里还有一枚多出来的子弹,最后可以自裁。
元问心走出房间,坐在了吉普车的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恶灵潮向自己涌来。
这一幕很恐怖,如同跳楼自尽的人看着不断逼近自己的地面。
压抑,沉重。
荀玉不在这,元问心把他安排去了别的地方。或许他在这里,胜算会大一些,但他们真的有胜算吗?元问心不知道。
秘书长躲在车背后:“执行官,如果我们活下来,我想……”
元问心好像压根没在听,笑着打断了他:“看这枚戒指,好看吗?之前我过生日,他给我挑的礼物。”
虽然是一枚权戒。而且也不是什么生日礼物。多半只是赢舟路过博物馆,看着好看,所以心血来潮。
除了他,荀玉也有。是一块嵌满金色宝石的怀表。
秘书长低下头,有些伤心:“是之前和您住在一起的那位大人吗?我听说他从异能局辞职了。”
元问心微微眯起眼:“是啊,早知道可能是生离死别,上次见面就多说几句话了。我比他多活一百多年,服个软又不丢人。”
秘书长有些迷糊,心想元问心不是还没到三十岁吗。
元问心迎着风站了起来,他的眼眸出现了重瞳。黑雾近在咫尺,已经能透过浓雾,看见那些怪物的轮廓。
元问心举起刀,划开自己的胳膊,没有血,一只只血色的蝴蝶从他的伤口处起飞,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
所有人严阵以待。
元问心已经能嗅到冲天的尸臭味,这是一些祸害特有的味道。但下一秒,他闻到了熟悉的花香。
来势汹汹的潮水停在了三尺之外。
元问心震惊地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
他猛地冲进了黑雾里,大喊起来:“赢舟——?!”
声音尖锐得几乎变形。
可元问心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森林里如此的安静,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雾气依然存在,但正在被充斥其间的树木吸收,变淡。
盘根错节的树根卧躺在地上,太岁树长得枝繁叶茂。
树根缠绕在那些祸害的身躯上。
每个被植物化的祸害,肢体传递的情绪充斥着惊恐与不甘。
元问心在它们身上……看见了花开。
责任。很少有人对赢舟提起这个词。
他们说希望你幸福、快乐、成功,用泛泛的话语去概括一生,却没有人告诉他,你需要对什么东西负责。
赢舟想,当你接受了其他东西的依赖,并从中得到了报酬,那么就该对这个东西负责。
世界已经给了他报酬。
他得到了很多爱,不管这些爱是否另有目的。
他还付出了爱……赢舟很少说这个词,甚至也不那么愿意承认,仿佛去爱谁就是把柄,注定要低人一等。
但他的确对这个世界有所眷恋。
事实证明赢舟很成功。
被血侵染的黑色泥土里长出新的枝芽,刺破土壤,刺进怪物们钢铁似的皮肤。白色的树根带着血迹从身体内部生长出来……吸收,转化,同化。
赢舟知道要怎么做,哪怕他操作的并不熟练。他见过太岁的狩猎。
唯一有些不解的,是裴天因那惊慌到接近崩溃的眼神。
然后赢舟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他正趴在裴天因背上,这个角度是不会看见裴天因那张脸的。
而且他正在不断升高、升高;周围的人和事物变得越来越小。火焰腾空而起,顺着树干一路往上。但最后根本没有可燃物让它攀援。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赢舟想:“噢……原来我成了一棵树。”
赢舟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治疗室。
太岁背对着他,银发垂落,一个背影都很优雅。
他转头,朝着赢舟笑了一下:“欢迎回来。”
他的面前有一块大屏幕。
每个屏幕上都在放映着不同的赢舟。
赢舟安静地观察了片刻,上面放着的都是他过去的经历,在不同的诡域里。
这是纯粹的导演视角,镜头里的那个人是他又不像他。
沉静的,疲惫的,恐惧的,哭泣的……只有很少几个镜头里,赢舟在笑。笑容也总是很浅。
屏幕上的画面闪烁着开始跳转,最后镜头对准了同一个角色。
现在这个被束缚在椅子上的赢舟。
太岁走到他面前,摘下手套。
他手里握着一只兔子吊坠,却没有把它放下来,而是紧紧握在掌心。
他看着赢舟的眼睛:“为什么要救他们呢?你明知道所有人都是梦里折射出的虚幻的影子。”
赢舟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对方指的什么。
他回答:“哪有为什么,想救,就救了。你超脱于世界之外;可我,活在这样的世界之中,做不到无动于衷。”
“而且,我的感知和记忆告诉我,我不想看着我在乎的人去死。”
说完,赢舟甚至还笑了一下。
太岁轻声道:“是吗?这样吗?所以为了这些虚假的灵魂投影,你连死都不在乎吗?”
他血红的眼眸里带着困惑,但是又很快变为嘲讽。
太岁打了个响指,大屏幕上依次出现一排人脸。
首当其冲的就是元问心。往后是荀玉、叶启木,甚至出现了槐江。但唯独没有裴天因。
下面一排是和赢舟合作过的职工,他们交情不深,只是朋友圈点赞的关系,里面还有赢舟拉黑过的凯撒。
最后,甚至出现了赢舟完全不熟的人。过去的同学、老师、校长,给他看过病的医生,食堂阿姨,赢舟有点印象的家政阿姨……
画面是同步的,而且都在进行,像上帝视角的直播。
赢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然而心里却骤然涌现出不太好的预感。
这股预感在下一秒成真。
一块小屏幕放大,出现在了赢舟的眼前。画面是在乡下,面色黝黑、红润的女人抱着小女儿,脚边还有条大黄狗。
女人有些忧心忡忡,时不时往外看一眼。最近世道不太平,她男人也不外出打工了,回到了村里躲了起来。说外面有怪物吃人,整天神神叨叨的。
今天男人大清早出门,说去看看外面的情况,结果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赢舟不认识她。
太岁开口:“不认识她很正常。毕竟跟许文玲去大城市后,你都没有回过老家。这是你的小学同学,借你玩过游戏机……想起来了吗?”
赢舟的表情错愕。
但他依然不明白太岁是想要干什么。
直到太岁慢吞吞地打了一个响指:“嗯,她小学没毕业,就被父母卖给了邻村的庄稼汉。我们当地的习俗是那样的,小女孩卖出去,换点彩礼。然后送到婆家养,长大了再结婚。也不用领证。你以前是不是答应过要和她结婚的?”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了画面里。
他低垂着头,浑身都是泥浆。像是摔到了河里,又在泥潭里打了几个滚。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
甚至都不用多想,这显然只是一具会动的尸体。不是人。
女人站了起来,有些高兴,又牙尖道:“天快黑了才回来,还以为你死外面了!你这是摔田里了?”
她上去拉男人的胳膊。
男人灰白的眼眸看向她,倏然张开长满尖长獠牙的嘴,咬向女人的脖子。
血飚飞。
女人挣扎、尖叫。声音越来越低。大黄狗凄厉地吠叫着,扑向男主人。两三岁大的小女孩坐在凳子上,茫然大哭。
画面黑屏了。
赢舟的神色凝重,声音微寒:“……你什么意思?”
太岁低头看着他,神色怜悯:“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经历的、拥有的、在乎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他十分温柔地摸了摸赢舟的脑袋。
肌体接触的瞬间,赢舟感觉到了巨大的痛苦。
仿佛脑海里掌管痛觉的那根敏感的神经被人一缕缕的撕开。
灵魂共感。
赢舟在这一刻体会到了太岁正在经历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