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很耐痛的,疼痛是赢舟熟悉的东西,并不会影响行动,可这也改变不了一件事——这具身体很孱弱,也没有进化源,目前状态比普通人都不如。
就在这时,一只手骤然从他身后袭来。
黑色的阴影在瞬间笼罩赢舟全身,把他包裹起来。
这团影子的味道太熟悉了,像是太阳下晒过的棉被,又软又热。
赢舟小声询问:“四毛?”
裴天因的红发在赢舟的脸侧扫过,他没有回答,只是安抚性地拍了一下赢舟的小腹,作为回应。
他的手刚好避开了中线的伤口,
嗯,以裴天因的身高和姿势,这是目前看,最礼貌的且安全的区域。
往上是胸。
往下不可描述。
“轰!”的一声巨响,办公室的大门被狠狠踢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裴天因将赢舟拦腰抱起,让他挂在自己身上。
砸门声正好掩盖了那瞬间的水声。
赢舟有实体,虽然可以用阴影遮盖,但是会在原地留下明显的痕迹。
毕竟正常情况下,水面也不会毫无理由地空出两团。
而裴天因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他本来也不是人。
赢舟小幅度地扭着自己的身体,看向门口的位置,观察着这些不速之客。
毛茸茸的头发蹭着裴天因的下巴,裴天因唇线紧绷,有些紧张地抬起头……顺便掐了自己一把。
裴天因觉得赢舟压根没把他当人看。
更别提考虑到他竟然生理性别男。
门口的警卫员穿着简洁利落的防护服,手里还握着枪。能看见的有两个,看不见的还有很多。枪口自带瞄准镜,扫过的地方会有激光红点。
警卫员头上装着照射灯,谨慎地走进办公室内。
他们像飓风一样扫过办公室,又很快退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除了那点轻微的水声。
人离开,但裴天因依然没有放下赢舟,甚至禁锢着他的行动。
几分钟后,房间里传来了机械音,“滋滋”,竟然是天花板上的侦查无人机飞了出去。
裴天因这才放下赢舟,并且眼疾手快地从椅子上捞起一件长外套,披在了他肩上。
赢舟低头,扣着扣子,问:“到底怎么回事?”
从酒店发生爆炸后,他就有一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裴天因的声音很艰涩:“叶、想,融……合。”
赢舟略微忖度:“叶启枝想要要融合我和太岁?”
裴天因温顺地点着头。
“那你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裴天因看着他的这张脸。
实验体的长相和赢舟毫不相干,但他却依然从这张脸上看出了赢舟的影子。
裴天因一字一顿地回答:“我是,你、的。”
他想表达的其实更多:我是你的一部分,你接纳了我,所以我们灵魂交融。叶启枝想要把梦里梦外的赢舟捏在一起,却剔除不了我这部分纯净的污垢;所以我出现在了这里。
他不仅出现在梦里,也出现在梦外。
诺亚方舟上——
裴天因抱着昏迷不醒的赢舟,在船舱内穿梭着。
从外表看,这是一团移动着的黑色火焰,走到哪,就烧到哪。
火焰越过了一个个紧闭的金属门。
门上挂着标签,“灵魂贮藏室01”、“灵魂贮藏室02”……
他怀里的赢舟眉头紧蹙,太阳穴两侧贴着奇怪的圆形传感器。仔细看,会发现这些圆片的表面有一圈尖刺。
传感器不是贴上去的,是狠狠刺进去的。裴天因强行拔掉了连接管,一点血迹从伤口处流出。
赢舟的头发颜色很浅,血浸入发丝,红晃晃的,扎眼。
裴天因看着心疼。
叶启枝冷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裴天因,你早该死了!”
他在用双腿跑,追赶着裴天因,两手握着的双刃剑在墙壁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空间似乎在叶启枝的周围折叠了,哪怕是物理性地用腿跑路,他的速度丝毫不慢。不断地朝着裴天因逼近。
叶启枝是有些意外的。
按理来说,这里会是只有他和赢舟能到达的地方,但没想到,一个叛徒悄然潜入。
在叶启枝的眼里,裴天因是那个被研究所养大,最后背叛了研究所的叛徒。
哪有什么两不相欠,研究所的养育之恩,裴天因还得清吗?
如果不是当初赵思嘉手下留情,裴天因能活下来吗?!
让它留下一条命的是谁?一直不计后果强化它的人是谁?
为什么当年在那么多被试里选中了裴天因!还不是因为他——温驯,听话,忠诚。
是的,这不是叶启枝一个人的功劳。是好几代人的努力。
叶启枝不是赵思嘉那位“母亲”,也不是谢东壁那位“兄长”;但他是最后一任所长,他的意志就是研究所的意志。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裴天因是研究所的财产,裴天因应该为他的意志所驱使。
哪怕这意志和裴天因相悖,但自己一定行走在更正确的道路上。
裴天因没有回答,他的精力也不允许他做出回应。
裴天因只记得身体最原始的指令,那就是把赢舟带出去。
带出去……带到……诺亚方舟之外。
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眼前出现了那扇金属门。裴天因撞了上去,“哐当”一声巨响,头顶的甲板掉落一片片碎石。
出不去。
他扭头,当机立断地往后轰出一团焰火。
高温带来激烈的爆炸,船舱震颤,两侧的墙体碎裂,露出底下的木质结构。
裴天因瞳孔一缩。
这些木头居然是活着的!甚至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世界安静了片刻。
“唰”!凌冽的破空声响起。
叶启枝从漫天火光中飞射而出,高举着双刃一跃而下,脸上的笑容讽刺:“跑什么?你看不出来吗?融合已经开始了!”
刀刃朝着裴天因所在的位置砸下,叶启枝厉声道:“它、是、我、的!”
——工具。
赢舟的眉毛一挑,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裴天因却突然闷哼了一声。
一缕过于显眼的血丝从他的唇角流下。
赢舟一愣:“怎么了?”
他有些心慌,抬起胳膊,下意识地想擦掉裴天因唇角边的血迹。
裴天因失神了几秒,眼神恢复聚光。
他突如其来地伸手,扣住了赢舟的后脑勺,低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一举动完全不在赢舟的设想之内,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秒,才察觉到嘴里多余的血腥味。
赢舟的背抵住墙,手扶住了一旁的铁质书架:“裴?!四毛?”
房间里响起一阵水声。
和之前浅尝辄止的吻不太一样,赢舟感觉裴天因是想把他吞下去,甚至有很明显的吞咽动作。
紧闭的牙关被撬开,赢舟舌尖发麻,带着血丝的唾液从唇角溢出。
他从鼻腔里发出了几声轻哼。
这个黏糊糊的吻持续到赢舟感觉到窒息为止。
他不会换气。
唇和唇分离,裴天因用鼻尖依依不舍地蹭着他,温热的呼吸洒在赢舟的脸上。
赢舟的脸通红,唇也是。
他呼吸急促,感觉后腰都是软的,好一会才喘过气:“怎么了?是要治疗吗?”
嗯,鉴于太岁的特性。
赢舟以前做噩梦,经常梦见别人把他当药啃。而且这种噩梦是客观存在的。
裴天因的语气有些失落:“为什么,不、醒?”
根据裴天因对人类浅薄的理解,生理冲动是会让人从梦里醒来的,过于明显的错位感也会。
譬如太岁亲赢舟,赢舟就从上一层梦里醒了过来。
那么到底是梦境的引力太强大,还是赢舟压根对他没有兴趣?
裴天因觉得是前者。
赢舟:“……”
你故意的吧。
裴四毛很快收拾好了情绪,道:“跟我、走。”
研究所的电源断掉了。他烧的。
裴天因握住赢舟的手,朝着门外走去。
隔壁的实验室有备用的工作服、防护服,让赢舟穿上,会安全许多。
他要带赢舟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噩梦。
A市在下雨。
元问心没有打伞,他穿着西装,冷冰冰的雨水顺着他白得像纸一样脸往下滑,最后从下巴滴落。
他的面前是一片废墟。炸裂的泥土和华美的装饰品混在一起,没人在意脚边刚踩过的精美古董到底价值几何。
几对人正在从不同的方位抢险,一具具尸体被搬了出来,堆在地上。
这些尸体有人类的,也有非人类的。死者的惨状千奇百怪,且因为爆炸导致的烧伤、压伤,遗容无端多了几分可怖来。
也不是所有非人类都死了,总有祸害侥幸扛过了白面的自爆。
这时候,赤色的蝴蝶就会从元问心的肩上起飞,轻飘飘地落在祸害们的额上。
于是,这些诡异生物眼底的庆幸很快被恐惧所替代。
它们未必见过元问心,但一定听说过他斩尽杀绝的行事风格、还有那个诡蝶的代称。
蝴蝶的口器扎进这些怪物的皮肤内,津津有味地吮吸起来。
明明只有巴掌大小,却发出了“吸溜吸溜”的声响。
蝴蝶血红的翅膀在雨里显得更加美丽动人。
搜救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现场的气氛压抑到极致。
秘书长举着伞走了过来,低垂着头:“大人,气象局发来的消息,下暴雨了,可能会有山洪。”
元问心的语气稍显急促:“想办法让山洪改道。”
“是。”
他身后,荀玉低垂着头,接受着研究所的医疗援助。
荀玉的骨头断了几截,半边脸都因为高温烧伤而呈现出融化的趋势。为了降低伤害,身体自动长出了一层黑色的皮毛。
他、槐江、叶启木,都在离爆炸最近的地方。
荀玉是自己爬出来的。他身上的伤势很严重,不过进化者总是那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总有希望救活。
白面那具身体自爆的时候,还帮叶启木挡了一下。
即使如此,就在刚才,研究所派来的飞机还是把叶启木接走了。
至于槐江……
荀玉怀疑他在爆炸的前一瞬,开门跑路了。
搜救队以最快的速度,把废墟翻了一遍,连地底都没有放过。
负责人走上前,正色汇报:“元队,已经搜寻完毕。所有人都在这了。”
坐在他身后的荀玉挣脱输液管,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元问心没有转头,他伸出一条胳膊,往下一压,制止了荀玉的追问,随后朝着搜救人员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辛苦了,收工吧。”
负责人得到命令,微微点头,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他们都是从军队里挑选出来的普通人,纪律性极好。来和走都迅捷无声。
荀玉焦急地质问:“赢舟呢?为什么没找到?是不是槐江带走了?”
元问心:“不排除这一可能。”
“那你打电话问问他。”
“打过,联系不上。”
“肯定是他。我早看出来槐江图谋不轨,你非要和他合作——”
元问心的声音拔高了一些:“荀玉。”
他的语气有轻微的寒意。
元问心知道不能指责他,荀玉绝对比他还要自责,可是他心头的怒意如同骇浪惊涛,徘徊着,无处宣泄。
他顿了顿:“我现在没有精力安慰你。所以,我们都冷静点,好吗?”
雨下得更大了,天色昏黑。
夜幕之中,元问心看不清荀玉的脸,但能听到一阵抽泣声。
如果荀玉不是一个身高一米九几的酷哥的话,听着还怪让人心疼的。
元问心:“没有找到赢舟,也没有发现叶启枝,我想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我发动了所有线人。也把这件事第一时间通知了各地的异能局。”
说完,他叹了口气,把伞撑开,递给了他:“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们本来就无时无刻地处于危险中。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养精蓄锐,然后在关键的时刻发挥作用。把伤养好,明白吗?”
荀玉站在原地,颓丧地点着头。
有价值的物证和伤员已经被第一时间带走,现场还零星留着一些后勤人员。
元问心转身,朝着公务车走去,在路过秘书的时候略微停顿了片刻:“你在这里看着,如果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他坐在了后车厢,靠在长椅上,疲惫地闭上眼。
元问心其实是不那么容易睡着的,他事多,公事、私事,杂在一起;睡觉的时候,脑子还在疯狂运转,每天都忙得分身乏术。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在车上很自然地陷入了梦乡。
元问心闻到了清淡的花香。
他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车里,前方司机依然开着车,但世界仿佛蒙着一层黄褐色的柔光。
场景呈现出轻微的扭曲。
元问心的意识昏沉,好几秒后,才回过神。
他的座位边多了一个人。
赢舟坐在他旁边,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西装,优雅地翘着腿。
不像是在后车座上,像是在王座上。
赢舟不算特别高,但腿长,怎么坐着都好看。
元问心没有意识到这是梦。
他先是一喜,然后板着脸问:“你刚才躲哪儿了?荀玉都快急死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明明着急的是自己,但非要把这种情绪说成别人的。
仿佛没有情绪,就可以无坚不摧一样。
然后,元问心看见,赢舟直直看向前方的脸侧了过来。
仅仅是弧度不算大的回眸,血红的眼珠子往他的方向一转,赢舟朝他微微一笑。
元问心竟然下意识地往后回避,不敢去看他的那张脸。
他想,自己应该是很幸运的。赢舟时常在他身边,元问心见证他从少年到青年,因为过于熟悉,少了很多艳丽的绮念。
如果只是惊鸿一瞥,再也无缘相见,他不敢想象这一幕将伴随自己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凯撒那小子至今还在打报告,希望从国外调到华北区工作呢。
隔了几秒,元问心精神恍惚地询问:“你眼睛怎么红了?是受伤了吗?”
他微微直起腰,身体前倾,想凑近去看那张脸。
这次,换成了赢舟往后靠。
“元,执行官。”赢舟声音的停顿耐人寻味,“还在睡觉?你的世界好像破了一个洞,不去补上吗?”
“咚”的一下,元问心的前额撞到车座。
前方的司机连忙致歉:“大人,对不起,刚刚路上有块石头,我开慢点。”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元问心惊骇地差点从车座上蹦起来,面色苍白,冷汗在瞬间打湿衬衣。
旁边哪有什么人影子。
元问心想,他知道自己看见的是谁了。
梦中的记忆开始模糊,只有那句话依然在耳边回响。
元问心的公用电话骤然响起铃声。
他接通,里面传来接线员急促又仓皇的声音:“执行官!您让我们监测的那些黑洞无人区出事了!”
赢舟谨慎地在裴天因的陪同下,走出办公室。
尽管他没穿鞋子,动作也很轻,但依然不可避免地淌出了水声。
好在那些警卫员刚走,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回来。
裴天因对这间研究所显然很熟,像是自己家一样。哪怕在黑暗中,行动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他带着赢舟来到走廊转角的一面铁墙前,赢舟完全没看出这里有一道门,然而裴天因只是在墙上挥了两下,铁门竟然自下而上,缓缓开启。
这是一间离办公区很近的培育观察室。
观察室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两面架子上摆满了无土栽培的植物。
这些植物都接受了基因改造,和毒性较弱的诡异生物杂交。
左边墙是水培作物,右边是腐生作物。
这里的研究员们往往身兼数个科研方向,看来是有人想培育出新的粮食作物,去适应后世糟糕的环境。
在后世,研究所的土地格外紧张,所长住的宿舍一室一厅一卫,已经是最高规格的优待。
因此,连夹在两个办公室间的缝隙都没有浪费。
在路过某个包裹着保温铝的培养皿时,赢舟在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现在的长相。
只能说是个男的,年龄30上下,皮肤青白,有尸斑……算了,不描述了,倒胃口。
赢舟:“……”
裴天因也是挺不挑食的。
裴天因似乎看出了赢舟在想什么。
他解释:“我,分不清,人脸。但,能感觉到你,存在。”
就像是大多数人眼里,大熊猫都长一个样。
人在裴天因眼里,也都是一双眉毛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
只有赢舟是不同的。
赢舟再次挑起眉,有些意外。
房间的尽头,分出一块很小的区域,摆了张书桌,旁边还有单人衣柜。
裴天因熟练地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套研究所制服,递给赢舟。
赢舟翻了一下衣服上挂着的工牌,看向上面的职工信息。
——海因里希·伯尔。
赢舟不由得开口:“这么巧吗?”
工牌连名带姓还有照片,竟然真的是梦之城那个海因里希。
空间狭小,赢舟转过身,迟疑两秒,背对着裴天因,开始换衣服。
毕竟,好像,也不是没见过……?
但裴天因带来的压迫感,比四毛强太多了。
裴天因蹲在地上,继续翻箱倒柜。
房间里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
打底背心,衬衣,外套,长裤,实验用防护服、防护面罩。
赢舟一件件地往自己身上套。
几分钟后,“我换好了。”赢舟说。
裴天因这才起身。
他打量着赢舟,用手比划了一下。
赢舟没能看懂他的手语。
下一秒,赢舟感觉自己的腰被把住了,旋即身体腾空。
赢舟:“……?!”
裴天因把他放在了海因里希的书桌上。
他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双靴子,单膝跪地,开始给他穿鞋。
因为刚踩过水,赢舟的脚冰冷,裴天因拿手捂了一会。等热乎了,才把长靴套在他脚上,并且十分迅速地系上鞋带。
裴天因的态度过于自然,以至于赢舟想开口制止,都觉得有些扫兴。
裴天因起身道:“走吧。”
赢舟的脚重新踩到了地上:“四毛。”
裴天因侧身,低头望向他:“?”
赢舟身高一米八,这具身体也不知道有没有175。
他踮起脚,隔着冷冰冰的防护面罩,亲了一下裴天因的侧脸。
这个亲吻并不带情欲,但因为赢舟难得的主动,裴天因瞳孔地震,大脑都宕机了好几秒。
他站在原地,忍不住裂开嘴傻笑。
而赢舟已经十分自然地朝前走去,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研究所还没有恢复供电,外面依旧漆黑一片。只有安全指示牌发出的一点微光。
走廊的排水系统瘫痪,地板上蓄着积水,走起路来会有声音,像行走在什么隧洞里。
裴天因在前面带路。
他一边走,一边说:“门在一楼。顺着指示牌,一直、走。路过中央花园。然后,刷卡、进电梯,离开、研、究所。”
赢舟问:“离开之后呢?”
裴天因思考片刻,回答:“我不清楚。但会从这里,离开。找到,你的方向……不要被他,牵着,走。”
赢舟追问:“哪个他?叶启枝?太岁?”
裴天因没来得及回答,长廊里的灯突然闪了几下。
几秒钟后,“滴”的一声长响,研究所恢复了供电。
前方传来一阵欢呼声,随后是尖锐的咆哮:“来电了!实验体呢?——快找到它!别让抑制剂失效了!”
赢舟穿着成套的防护服,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裴天因不见了。
赢舟现在很孱弱,身上还被开了一刀,体力连普通人都不如。
说实话,在发现裴天因失踪后,他其实有一瞬间的无措。
但他毕竟是赢舟。
赢舟抿起唇,继续朝前走去。
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是一片平地。也许是裴天因说过的那个“中央花园”。
四周贴着LED屏幕,模拟出了蓝天白云的环境。但天花板上坍塌的大洞破坏了这份美感。
盘踞的树根如同狰狞的触手,从半空垂落,并且不断往下流着水柱。
这也是整层楼被水淹没的原由。
几名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站在树边,手里捏着的手电筒都没来得及关,不断争论着什么。
赢舟尽量放松身体,显示出一种自然的姿态。
研究员人群里,有人抬起头,扫了他一眼:“海因里希?来的正好,快来看看!”
荷枪实弹的警卫员从他身后的另一条过道匆匆路过。
他们同样小声议论着——
“那个实验体跑哪去了?”
“只断电了十几分钟,他不至于跑太远才对。”
实验体。
到底是做什么实验?
他腹腔里那些植物根茎,很明显是太岁的污染。开膛破肚,显然不是为了解剖。
那是为了什么?
赢舟知道自己不能假装路过,这很容易被盘问。
他回忆起海因里希的模样,手揣在口袋里,吊儿郎当地走到人群中。
赢舟压低了声音:“你们怎么修这么久?主任让我来看看。”
“实验体从这里逃跑了。他居然控制太岁,把隔离层打穿一个大洞。”名为金的研究员抱怨,“刚才又在停电,本来就不好检查。”
控制“太岁”。
赢舟不觉得这个太岁指的是人。
他想起了上一个梦境。
如果不是裴天因烧死那些虫子,岛上那棵催生出来的大树,现在又会在哪?
实验体能控制太岁树?为什么?移植吗?
赢舟压下心底的猜测,轻轻抚摸着太岁的树干,语气带着几分对蠢货的不耐烦:“这很难吗?金,你去C09室第7个保险柜,拿我的工具箱。文周,你和路德去2楼,让3组的副组长把他上次找我借的试验品拿过来。池田小姐,麻烦你和组长说一句,我半个小时后回去。”
“还愣着干什么?是想等太岁枯死吗?”
C09是他刚刚路过看见的器械室门牌号。
赢舟来过研究所几次,大概知道一些规则。
海因里希的职级比在场这些人都高。而研究所又是一个很讲究资历的地方,巨无霸机构到后期都这样。
这群人被训斥后,更是不敢反驳。如同找到主心骨一样,喏喏离开。
最后一个人也消失在了赢舟的视野范围内。
赢舟深吸一口气,扭头开始朝着前方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