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宽袖垂落两旁,他对他低下了头,再也没有半点骄矜之色。
他突然来这么一下,让李南落有些惶恐,他被吓到了,还有些不解,“这算什么?可没见你这么认真给我见礼,你这样还挺吓人的,这算是犒赏我?”
“真是上不了台面,偏要我整日在你面前摆出教训的姿态,你才觉得舒服,一点夸赞都受不起?”夜苍穹抬起头,斜着瞥了一眼。
这一眼有些嫌弃,有些漫不经心,就像在看个傻子,李南落这才放心,这才是夜苍穹的常态。
夜苍穹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说你值得犒赏,你就值得。那一天,你在人前承认自己是谁,不再讳言过去。这是其一,值得犒赏。”
“今天,你知道自己成为百姓的目标,不再避讳,不再逃避,还能谈笑自若。这是其二,值得犒赏。”
这是李南落从未见过的大妖,这么认真的嘉许他,他反而不习惯起来,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脱口道:“你的犒赏就是行个礼吗?”
他错开话题,“不,等等,我既然是你的主人,为什么你有资格犒赏我?”
“那请问主人,你想要什么?”也就一会儿工夫,夜苍穹又摊坐回椅子上,“要知道即使是妖师,也需要被妖物承认,如若不然,一旦妖物起了异心,就算两败俱伤,也会让这个妖师从世上消失。”
李南落明白了,“换句话说,如果能得到妖师的认可,妖物才能被驱使,否则,以要挟的手段所收服的妖物,终有一天也会让妖师付出代价。”
“你说对了。不过还有一种情况。”夜苍穹停顿了下,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看着他,“倘若,妖师无法收服他的妖物,你知道他会怎么做?”
他本来也不需要他回答,接着说道:“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物尽其用——”
“他们怎么做?”
“把妖物卖予炼妖的术士。”夜苍穹垂下了目光。
这不是李南落第一次听说炼妖,夜苍穹曾经提过,却是第一次告诉他“术士”这个词。
“莫非……”
他噌的站了起来,立刻想到了大内近卫,和他们的行径。
“真是可怕的人类啊。”夜苍穹双手枕着头,他的回答,肯定了李南落的猜测。
“大内近卫暗地里在干别的勾当,国君知不知道,我爹他又知不知道?我华胥国的大内近卫竟然和术士勾结,这件事要是被曝露出去,华胥泱泱大国,颜面何在!”李南落整个人扶着桌案,气愤之下,连手背都在微微发抖。
“如果是这样的颜面,只怕华胥国早就已经没有颜面了。”夜苍穹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李南落却没看他,他望着窗外,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不仅是没有颜面,还会有更严重的事发生。”
“妖物怕是没有国界之分,所以你不知道,近卫代表的就是华胥国,而我国的百姓素来自负,以身为华胥子民为荣。要是他们知道了大内近卫的行径,再加上一直对我华胥虎视眈眈的雷泽国,炼制妖物这件事一旦被揭破,一定会引起一阵哗然,雷泽就可以那这件事做把柄,命人挑唆华胥百姓闹事,往大了说,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往深处想,李南落一身冷汗,“沈医师这么小心谨慎,就是因为他在做的事,恐怕并不是世人所愿意知道的,而一旦被近卫发现,他已经知道真相,知道他们拿妖物做了什么……”
“他定会被杀人灭口。”夜苍穹露出了微笑,笑容却没有到眼睛里,他其实也是不讨厌这个糟老头的。
“一边害怕恐惧妖物,一边又利用和杀害妖物,所谓大内近卫,不过是朝廷的走狗,一旦失控,除了近卫,华胥还有其他可用的工具吗?”
他转过头,“说起来,这是第一次听你提起雷泽。”
“是吗?”李南落来回踱步,按捺住内心的焦虑,他闭了闭眼,“跳出了相国府,我才看到这个世间正发生的事,其实我爹时常会在府内提起雷泽,不管什么时候,他从来没有一刻将国事放下,更是时常提起雷泽国,举国上下都知道,雷泽是华胥最大的威胁。”
他闭着眼,慢慢说道,“……只是我以前不愿意去回想罢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当儿子的一点都不称职,爹的身边只有兄长追随操劳,而他,只会拿身子不好来逃避责任,也是他爹故意放纵他,从不对他有什么要求。
如今,一切都晚了,他一直不愿意去回想家人,也是他的逃避,只是这些复杂情感,要怎么说,又能对谁说?阿夜,到底不是人类。
窗外有风吹来,分明夏日,他却觉得身上发凉,只觉得再一次,孑然一身站在这个世间。
夜苍穹听见他吐出一声叹息,看他站在那里,墨黑的长发扬起,更显得额前那一缕在逃亡时白了的发,在阳光下格外的显眼。
他站在那儿,好像整个人都要融进这片光里,在光的另一面是他身后拖的长长的暗影。
夜苍穹翻身而起,在暗影中伸出手,一把把他拖到阳光下,好像什么都没看出来那样,拨弄着那缕头发,“你的这一点白发,就不要藏了,你已经不需要再躲藏了。”
“看着和我的发色差不多。”他比了比自己头上的银白色。
李南落站在光里,身旁是夜苍穹,心慢慢定了起来,挺直了背脊,“确实,已经不需要掩饰了。”
他又说道:“何况也没人再帮我掩饰,殷迟生死不知,不过,我想影子卫应当会全力救他才对,只要不在我身边,他就是安全的。”
说着这番话的少年,像是历经了人世沧桑,这番自嘲有些悲凉。
“觉得苦吗?”夜苍穹的手放在了他的发顶上,轻轻摩挲。
笼罩在头顶上手掌很温暖,李南落仰起脸来,风过,除了太阳,还有青草的味道,从很远的地方,隐约传来街上巷口的叫卖声。
凭着感觉,去感受外头的一切,点心的香气、酒楼的吆喝、铁匠铺的敲打声,人群熙攘,烟火市井……他朝头顶上的温暖靠过去。
一声叹息,“我还活着。活着真好。”
第47章 当街求援
当一个人还有目标的时候, 他不会觉得苦,因为前方还有盼头。李南落的盼头就是解开相国府血案之谜。
如今,他已经知道大内近卫背后有隐藏的秘密, 那么相国府之事会否与其相关呢?
这背后所牵连的一切过于庞大了, 他不敢胡乱猜想,更不敢深想下去。
因为心中埋藏的事情太多, 沈家医馆已经无法再让他感到安心和平静, 时间久了也有些憋闷。
以前为了隐藏身份, 他尽量避免出门,如今他做好了准备面对一切,心里已无所顾忌, 便想出去走走。
用着早饭的时候,他就露出了这个意思, 沈绮珺对此并不赞成, “明珠特地上门来告诉你,外面有人已经盯上你了, 你怎么反倒更要出去呢?”
“一墙之隔,真要找我麻烦,难道他们就找不到我了吗?”
李南落的面前摆着一碗白糖粥,一叠切好的油饼, 几样咸食, 还有一屉包子, 他安然的笑了笑, 把白糖粥推给旁边的夜苍穹。
一边继续说道:“要是真的来了,在外面打起来也好, 我怕把医馆桌椅弄坏了,沈医师又要找我赔钱。”
沈绮珺正在沏茶, 闻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爹只是说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也只是说说,但我也是真的想出去走走。”放弃躲藏,不再隐藏身份,李南落的身上又多了点慢条斯理的沉静,浅笑的样子,好像没什么事能让他挂心。
他确实变了,不像刚见面的时候还有少年的青涩,沈绮珺暗暗打量,夜苍穹已经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这个大妖,竟然喜欢吃甜的。李南落的嘴角微微翘了翘。
他方才有意把自己面前的白糖粥给了阿夜,他果然吃的满意,那双猫儿眼半垂下的样子,好像在笑。
夜苍穹只顾着吃早餐,喝完了李南落的白糖粥,又开始研究油饼,他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叫沈绮珺真的着急起来,把茶杯用力一放,“你不是要保护他的吗?这时候怎么不拦着些?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
夜苍穹舔了舔嘴角的油,眼神一挑,“要是我告诉你,外面有一只蚂蚁想要等你出来,找你的麻烦,你会在意吗?”
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像玩笑,“对妖物而言,人类就是这样的存在啊,要是真的有什么,正好拿来给他练手。”
沈绮珺语塞,一个两个都不当回事,她自然拦不住,一闪神的功夫,李南落已经出了门去。
门外是另一重天地,一直以来,耳边听到的声音,那些属于人世间的烟火气,终于真正切切的落到了眼前,这一次,再也不逃,再也不躲,他坦然的走上了街头。
眼见着他从医馆里走出来,路上的行人神情各异。
在这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医馆里这个少年郎的身份,有些人是第一次见到他,因为无法把他和通缉犯几个字联系在一起,还一脸惊异和茫然。
街市上的气氛怪异,却并不妨碍李南落感受这一切,只要有行人,有茶馆,有点心铺子,有小贩叫卖,有着所有人世间的气息,这就足够了。
“我才知道,原来从相国府出来之后,我还没好好活过,好像我以前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那现在呢?又算什么?”
“现在,我是一个带着妖物上街的通缉犯,因为大家怕我,所以没人敢来惹我。”李南落回答的一本正经,脸上笑嘻嘻的。
“没错,说的没错。”眼见当日的少年长成如今的样子,夜苍穹心下大悦,两眼放光,“那你还会发现,被人害怕的感觉也不错。”
“尤其是怕你,又干不掉你的样子。”他眼神一动,忽然露出些古怪笑意,一声狮吼虎啸,他竟在大街之上由人形骤然变化为了猛兽的模样。
一只身长近丈长如狮似虎的异兽,陡然出现在长街之上,这还不够吓人的,更可怕的是它几声长啸,将周围屋顶的瓦片都吹了去。
百姓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也只有少数人,是见过长街之上的妖怪大战的,其他多半是口耳相传,这回亲眼见了,吓的马上就要作鸟兽散。
“都不准动!谁敢动我吃了谁!”巨大的兽爪往地上一拍,地面震颤。
果然没人敢动了,大家战战兢兢的站在原地。
夜苍穹满意的抬起头,往下看着这群“愚蠢的人类”,一步步的往前走,然后停了下来,往后看了一眼。
见它一副“你看,果然如我所言”的得意模样,李南落恨不得背过身去,装作不认识这只妖怪。
“阿夜!你给我回来!不要吓唬普通百姓!”他低吼,有些生气,这只妖,真是野性难驯!
正在夜苍穹准备再吓唬吓唬人的时候,在原地不敢动弹的人群里,竟然有一个人动了。
可怕的吼叫声,像是在下一刻就要掀翻整个街面,把所有人都吞吃掉,那人居然只是抖了抖,又继续冲着面目狰狞的妖物走了过来。
没等夜苍穹继续吓唬他,那人不知是想要下跪还是腿软,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大侠——”
正打算咆哮的妖物把一声大吼憋在了喉咙口,脸色古怪的僵在了原地。
那人脸色发白,不仅全身发抖,声音也发颤,“大侠……求……求求大侠,救救我家那婆子……”
人类向妖怪求救,还口称大侠的,这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就连夜苍穹都傻了眼,一时间竟然不知作何反应。
李南落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也有今天。”
如今的人类都是怎么了?夜苍穹板起脸孔,“愚蠢的人类,你叫我什么?”
“大……大侠……”这中年汉子精瘦,一身短打,两条裤腿卷到膝盖上,只管趴在地上叩头,不敢抬起脸来多看眼前妖物一眼。
他还是很害怕,却又敢冲到人前。
夜苍穹满是兴味,俯视着地上的人类,“你知道我是妖物,你还叫我大侠?”
“我……我那天亲眼见了,你能对付的了天上飞的大鸟怪!我家的事也只有求你了!”一口气说完,那汉子才敢稍稍抬头,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在夜苍穹身后的少年。
他却没有对李南落开口相求。
“那天我也在场,你为什么不求我相助?”不问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南落倒是对这一点有些在意。
“那东西可怕的很,你……”汉子上下打量着他,看来是不太信任他能对付得了。
“我看你年岁也不大。小小年纪,还是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那东西真的吓人的很!”汉子一脸认真的劝诫。
李南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夜苍穹嘲讽道:“那吓人的是妖物?所以你求一个妖来对付另一个妖,倒是聪明的很,反正也不伤及人类。”
“那个……我……因为那东西太……”汉子一下涨红了脸,“但你们信我,一般人真的对付不了。”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夜苍穹终于开始有点感兴趣。
那汉子偷眼看了看周围,人群围观,有的好奇、有的害怕,毕竟这种奇异的场景也不是经常能看得到。
人类的天性就是八卦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夜苍穹曾经说过的这句话,李南落上前,“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看看,你说的东西在哪里?”
那汉子见他们这意思是愿意相助,喜出望外,跳了起来就要带路,又被一个人拦住了。
沈绮珺一直跟在给他们身后,这时候拦在两人身前,低低说道:“你们是忘了我说的话了?假如这事——”
不好说的太明显,但夜苍穹和李南落都知道她的意思,假如这事是个陷阱,或许只是为了引他们过去的一个借口,如果那里早就设有埋伏。
“我们不会有事的。”李南落如今已经有自信说出这句话。
两人正要走,医馆里的沈寒三也从人群里站出来了,“我的话你们是不是也不听了?之前街上你们搞的破坏,还没赔钱吧,你们想出我的家门,先把赔偿的大钱付了再说。”
老人板着脸,隐藏不住眼底的忧色。
李南落看夜苍穹,这妖物甩了甩尾巴,“我没钱。”
李南落也没有。
沈寒三背负着双手,哼了几声,“没钱就给我回家。”一甩袖,往医馆方向去了。
一边走,还能隐约听到他一边嘀咕,“我就不信,想我祖上三代太医局提举,对付妖物无数,还治不住你们两个。”
李南落眼神一动,夜苍穹又变作了人形,“那老头儿刚才说——”
对付妖物无数。
两人对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汉子先着急起来,“你们要是不相救,那我家婆子怎么办?!再过几个晚上怕是要活不下去了呀!”
考虑了片刻,李南落问清楚了他的名讳,又打听了他家所在,再三承诺会前去相救,这才让那汉子回去。
一干百姓有认得他的,也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那汉子名叫马前,是个种地的老实人,自小双亲相继亡故,幸好家里还有一亩薄田,他靠种田为生,后来娶了个老婆,好多年了,膝下无子。
终于,去年他家婆子大了肚子,马前是真正的小心伺候着,一天天过去,算日子也该生了,该去找产婆的时候却不见他老婆出门,也没人进去,整天大门紧闭,他也是失魂落魄的,丝毫不见欢容。
左邻右舍有人关心问起,他也只是摇头说没事,如今看来,不是没事,可能是出了大事了。
“我知道也拦不住你们,但总比你当下直接跟过去稳妥,你们若是要去,还是要小心,别让我爹知道了,你们不听他的,他定然生气,另外这些都是我打听来的,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
沈绮珺将外面打听来的,通通和他们说了。
“既然他和任何一方都不相干,只是个种地的,那我们总能去了吧。”听到她提起那马前之妻怀孕,李南落不禁想到了赵明珠。
于是试探的问道:“对了,那位赵小姐……”他停在这里,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听出这停顿古怪,沈绮珺一脸疑惑,眨了眨眼,“你莫不是看上明珠了吧?”
身为医者之女,她也擅医,却不知道手帕交已然有孕这件大事?李南落还想再问,夜苍穹对他摇了摇头。
在沈绮珺离开后,方才说道:“就算她尚未婚配,有了身孕又怎么样?她的事与你何干?”
李南落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心里记着这件事,无法放下。”
“先放下吧,不然你怎么当大侠。”夜苍穹掸了掸衣襟,“最近实在太无趣了,难得有事,晚上我们就去一探究竟。”
“你才是大侠。”李南落拱了拱手,忽然异想天开,“既然有妖师,那有没有妖侠这个称呼?”
夜苍穹似乎是对他翻了个白眼。
月色皎洁, 将天空照的亮如白昼。
这个夜晚和李南落记忆深处的那一个异常的相似。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夜苍穹看出他情绪不怎么好,也知道过去那段记忆对他的影响, 但他显然并不打算像殷迟那样迁就和顾忌李南落的心情。
“怎么, 这就受不了了?想要回去的话就只管去,这事就由我来一探究竟吧。”夜苍穹走路的样子大摇大摆的, 这话听了就叫人生气。
“不要用你那瞧不起人的语气说话, 我还没那么脆弱。”李南落板着脸, “我不会回去的,好不容易溜出来。”
沈寒三命人将医馆前后的大门都守住了,但都是很普通人, 根本拦不住有意要出门的妖物和一个拥有妖力的人。
夜苍穹这才满意,“那就快走吧, 早去早回, 免得那糟老头子叽叽歪歪。”
黑夜与月色连接,被毁去又重建的长街, 直直的,一直延伸开去,又和远处的黑暗连在了一起。
万籁俱静,只有他们两个走在这条街上, 拉长的影子在屋檐下被扭曲成各种形状, 李南落忽然想起了以前。
“阿夜, 还记得吗, 那时候你背着我在树林里跑,也是这样的黑夜, 想想好像也就是不久前,但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夜苍穹忽然嘿嘿一笑,化作野兽模样,往李南落身后一撞,将他挑到了背上,“坐稳了!”
虎啸声在袭卷而来的狂风里恣意回荡,李南落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夜风,知道夜苍穹和他一样记起了那个山林间的夜晚。
在那一夜,他喊出了心中的郁结和悲愤,也是从那一夜起,他感受到了妖物的力量,感受到了自然之力。
那段藏身于山里的日子,他还在躲避追兵,是阿夜每日为他捕猎食物,也是阿夜,在他梦靥之时无声陪伴。
如今,他终于走到了这里。可以用自己的妖力相助他人的一天。
注视着前方茫茫的黑夜,他攥住了野兽的毛发,“阿夜,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吧……”
夜苍穹哼笑,“愚蠢的人类,你的一生只是我的转瞬。这就是你的要求?”
“你的要求只是仅此而已?”妖物嘲笑着人类的无知。
李南落却不以为意,听到回答,只觉得心里安定,轻轻一笑,“是啊,只是仅此而已。”
获得了妖物承诺的人类,骑在妖物的背上,乘着风加入了吼叫的行列,长啸声飘飘荡荡,大喊着骑行在路上,胸口的烦闷为之一松。
等他想起此地并非山林的时候,已经有好些灯火亮了起来,“这么晚了,谁家鬼叫鬼叫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阿夜!难道你没有使出妖域让他人听不见?”
“我的主人,你可没有吩咐啊。”夜苍穹漫不经心,若无其事的回答,“要知道妖域也是要耗费妖力的。”为了这等小事,使出妖域?那岂非要被其他妖物笑死。
李南落懊恼的仰天长叹,无言以对。
他们正在去往马前家里的路上,事先也并未和马前说明时间,本来就是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危险和陷阱,早早就问清楚了地方,刻意选了晚上,要的就是个直接和突然。
如今,这么一叫,只怕谁都会知道他们的行踪。
“也只有速速过去瞧了再说吧!”他一拍野兽的颈子。
妖物奔跑的速度,自然比人类用双脚走的快,不多会儿就到了马前家门口,本以为,方才的虎啸嚎叫早就令他知道他们要上门,没想到依旧是大门紧闭。
“这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李南落问夜苍穹。
“我为何会知道?你且听听就是。”
“既然你现在不是人形,耳朵一定比人类灵敏,里面的声音你一定能听见。”
李南落的话,好像也很有些道理,夜苍穹龇了龇牙,只能上前凑了凑,结果还真听到了些什么,“里面有女人的□□。”
李南落一呆,想了想,有些尴尬,难不成自己大老远的过来,便是听人家夫妻床脚的吗?
“还有……妖物的味道。”夜苍穹终于把话说完。
“进去看看。”李南落当下决定翻墙,就在这一跃的功夫,夜苍穹又化作了人形,李南落早就习惯他时不时的变幻,却听身后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惊讶的吸气声。
他们后面还有人?!
正打算回头,却听里面传来恐惧的惊呼,还有马前的大喊,两人不再耽搁,快步冲了进去。
简单的砖瓦房内,一张大床上躺着个妇人,高高隆起的肚子,随着呼吸不断起伏,她嚎叫着,眼看是要生了。
“求求你们,放过我家婆子吧!放过我那孩儿,我求你们了!”马前对着床,一下下扯着头发,满脸的恐惧和焦急,又跪在地上不断叩头,地上已有血印。
在他面对的那面发黄的墙上,墙灰斑驳,上面竟然有一张巨大的脸。
李南落站定了脚步,只见一张巨大的面孔,从墙上浮现又隐匿,先是尖锐的鼻子,然后是扁平的下巴,硕大的铜铃般的眼睛,有着黑洞似的瞳孔。
这张像人类,又不是人类的脸,竟然有一个人的高度,硬生生的从墙壁里挤了出来,占满了一整面墙。
比例和位置都很是奇怪的五官,在每一次试图挤出墙面的时候,扭曲着,好像正在试图拼凑出正常的样貌,却在每一次扭曲之后组成了更怪异的面孔。
马前的老婆脸色惨白,眼神呆滞,隐隐的透着一股子癫狂。
墙壁上那张大脸开始往下探出半截,朝下俯视,与她相对,她瞪大着眼睛,瞳孔里印照出这张可怖的脸来。
“救救她!救救我老婆!”发现到两人的到来,马前连滚带爬的到了门前,抱住夜苍穹的腿哀号。
在李南落怔住的时候,夜苍穹皱起了眉,低头瞧了一眼,“你们是怎么招惹上面鬼的?这东西几乎没有人类真正见过,愚蠢的人类从不会发现自己家的墙面和镜子里还有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