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考察小队四人在首都机场集合。
除了风控部的经理,市场部派的是齐思娴陪同前往,另外研究部副经理李子初的职能空缺,改换成同部门的杨柏川顶上。
齐思娴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从来没去过叙城,因此有一种解锁新地图的新鲜感。
她经营着一个粉丝数不少的短视频账号,排队登机拍视频,起飞拍视频,在飞机上喝饮料都要拍个视频。
“这是我要的橙汁,怎么感觉兑水了,有点稀……”她调转摄像头,“这是我们老板,原本定的是高铁出行,我说想坐飞机,他就让总务部去改了,这就叫中国好老板……诶老板,您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说着,齐思娴放下拍摄设备,从包里翻出遮瑕递给后排的黎棠:“不是什么大牌,黎总凑合用。”
黎棠没化过妆,说不用,齐思娴要过来帮他,空乘过来提醒她飞机颠簸不要下座位,齐思娴就把遮瑕膏塞到黎棠旁边的杨柏川手里:“你给黎总抹一下。”
杨柏川愣住:“我不会用这个。”
“没见女朋友用过吗?”
“……我还没有女朋友。”
到底是黎棠自己接了过去,想着没吃过猪总见过猪跑,试一下就会了。毕竟是出门见人,还是得注意下精神面貌。
遮瑕里自带一片小镜子,黎棠捏着小刷子,蘸一点遮瑕膏,照着镜子往眼下抹。
抹了一会儿,察觉到什么,偏过脸,发现邻座杨柏川正看着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又赶紧别开视线。
然后脸渐渐红了。
黎棠没注意他的变化,转回去继续盯镜子,问他是不是有话要说。
“有,有的。”杨柏川莫名磕巴起来,“就是那个,药,您吃药了吗?”
乍一听像在骂人,后来听说杨柏川是受李经理所托,当总经理的吃药提醒器,黎棠就明白了。
在这些方面,李子初总是心细得令人敬佩。
怕员工回去不好交差,黎棠当即拿出药瓶,问空乘要了杯温水。
刚要把药片扔嘴里,迟疑了下,看向杨柏川:“要不要拍张照片?”
杨柏川一脸惊慌:“拍拍拍什么?”
“证据,好向你们副总交差。”
“哦,哦,好的。”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镜头对准黎棠,咔嚓拍一张。
等到黎棠转回去,杨柏川忍不住又按了一下拍摄键。
三个小时后,抵达叙城机场。
机场很小,下飞机走两步就到室外。
ROJA的领导裴浩开了辆七座商务车亲自来接,笑说:“早知道没几天你们就要来叙城,我们就在首都多玩一阵子,跟你们一起走了。”
齐思娴问:“你们不是创新企业吗,这么空闲?”
“准确说是我闲,他们都很忙。”裴浩转过来看向黎棠,“还请黎总不要误会,别因为我一个人的懒散不给我们投资。”
黎棠说:“考察不会这么儿戏。再说,以你们的研发能力,以后的投资只会源源不断。”
“可是怎么办呢,我们就看上您这儿了。”裴浩说,“要是把您放跑了,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黎棠笑:“这么严重啊。”
“是呢。”裴浩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从现在开始我要谨言慎行,不能再给公司拉低考评分数。”
然后,他和齐思娴聊了一路。
齐思娴是做公关接待这块的,能说会道是她的优点也是职业需要。她牵引着话题从叙城的风土人情到天气交通,再不动声色地过度到当地高新产业的分布情况,不知不觉中就将ROJA的创始过程,和目前的人员结构,主研项目等,摸了个一清二楚。
路上聊过的内容,到现场便省的在挨项沟通,大大减少了考察所需要的时间精力。
黎棠一边在心里对齐思娴的专业水平表示赞赏,想着回去要给她加工资,一边隐隐感到羡慕。
用当下流行的话来讲,齐思娴就是标准的e人,外向,开朗,擅与人交际,说话逻辑清晰,句句都有目的。不像他,赶鸭子上架,i人强行装e,每场会议之前都要看好几遍提纲,不然讲着讲着就脱轨跑偏。
上学的时候他就这样,作文总是写跑题,还有文科的大题,经常乱答一气,李子初他们还给他补过习。
不知是否是踏上叙城土地的关系,黎棠陡然意识到自己在回忆,忙深吸一口气,把思绪拽了回来。
转头看向车窗外,天将欲雨,铅灰色的云在上空缓慢穿梭。
至今也没弄明白,叙城为什么总是在下雨。
机场离ROJA所在的园区较远,途径市中心的商场时,恰逢一个话题收尾,齐思娴望向热闹的街道,感慨说:“好像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个地方。”
裴浩问什么样的地方,齐思娴说:“周末没事做的时候,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家都爱往这里跑,哦对,还有情侣约会的时候。”
裴浩笑一声:“叙城比不得首都,拢共也就这几个能溜达的去处。”
说着,往后视镜里看,“黎总对这地方应该挺熟悉的吧?”
黎棠正在假寐,一句话让他眼睫颤动,睁开眼睛。
透过后视镜,两人对视片刻,黎棠终于忍不住了:“上次没来得及问,裴总和我曾经见过吗?恕我健忘,实在没有印象了。”
裴浩笑了一下:“我大众脸,黎总不记得也正常。”
“待会儿到了咱们公司,见到人,您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ROJA位于叙城北边新建的高新产业园,一下车,黎棠就觉得周围的风景似曾相识,转头看见仅一路之隔的老旧厂房,便想起来了——福鑫化肥厂。
而在福鑫化肥厂旁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一道通向地下的铁质楼梯。
往下,是一间地下拳馆。
意识到自己又要陷入回忆,黎棠收回视线,跟着裴浩踏上公司门前的阶梯,朝里走去。
ROJA名字喜庆,公司的装修风格却是冷静朴素的工业风。
裴浩带领他们参观只有两名员工的销售部,还有全员休假的生产部,开玩笑说:“就等拿到投资,进入生产实验了。”
研发部占地最广,分为硬件和软件。软件部分听裴浩介绍说,他们已经建立一种更高效易操作的医疗数据库,等测试完成推广使用,必将带来稳定的收益。
至于硬件部分,多在另外的实验基地进行。用于医疗机器人的精准操控技术需仰赖算法的支持,目前仍处在研发过程中。
也是在这里,黎棠见到一位故人。
由于交往甚少,黎棠跟那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也没想起人家的名字。
对方不得不自报家门:“孙宇翔,以前我们一起参加过冬令营,还记得吗?”
黎棠这才想起来。
顺便想起云雾缭绕的白石山,山顶面积狭小的门诊,还有宾馆走廊尽头的房间。
黎棠抿了抿唇,撑起笑容:“原来你也是合伙人之一。”
“大学毕业之后工作了几年,后来联系上了……就,就一起创业了。”
孙宇翔边说边接收来自黎棠身后某人的眼色,话说到一半,十分刻意地拐了个弯。
黎棠转过身去,对上裴浩的笑脸。
他置身事外般地耸肩:“技术方面的我不懂,你们聊。”
医疗数据库是黎远山最关心的项目,黎棠代为仔细了解,确认ROJA满足这方面的运营能力,便算完成任务,其他的交给风控和研究部门去深挖即可。
加上裴浩为什么认识他的谜底已经揭开,黎棠脑袋里紧绷的弦一霎松懈,缺乏睡眠的疲倦袭来,黎棠向随行人员打了声招呼,只身来到接待室。
前台兼行政小姐给他端来一杯茶,他浅尝一口,便倚着沙发靠背,慢慢合上双眼。
短暂的小憩,黎棠竟做了个梦。
梦里的场景似曾相识——尖利的哨响,鼎沸的欢呼,被光束照亮的拳台,扭打在一起的拳手。
然而再喧嚣的鼓掌,也盖不住拳拳到肉的动静,更越不过因为紧张而变得密集的心跳。
台上有人扛不住重击轰然倒下,黎棠正欲上前去看那是谁,画面一闪,来到一片浓郁的黑暗世界,前方一团朦胧白影,是有人脱掉上衣,露出肌肉紧实的后背,那上面青紫斑驳,满是淤痕挫伤。
最后一闪,眼前是颜肤色苍白的侧脸,颌骨分明,眉眼深邃,他耳廓的形状那样好看,薄薄的耳垂透过一抹朦胧的光,可他皱起眉,仿佛在忍耐某种痛苦。
黎棠看到,有鲜血自他左耳缓缓溢出,淌过下颌,蜿蜒流向脖颈深处。
醒来时,最先察觉到的是地面的震动。
紧接着是摇晃,头顶的吊灯在晃,连面前桌上放着茶杯都在抖震中移动,发出咔嗒咔嗒的碰撞声。
又是地震。
叙城处在地震带上,平日里小震不断,当地的居民早就习以为常。
可这是黎棠第二次经历,难免惊慌失措。
他记得自己坐的位置后面就是一整排展示架,上面放着ROJA取得的研发成就,和一些参加科技比赛获得的奖杯。唯恐被掉落的东西砸到,黎棠想站起来,却因一个剧烈的震动趔趄着坐了回去。
刚才那个梦令他手脚发软,黎棠吸进一口气,正欲再站起来,忽然一道身影在眼前一晃,紧接着,黎棠的身体被覆盖住了。
准确地说,是被某个人,按进了怀里。
那人有着宽大而温暖的手掌,扣住黎棠的后脑,几分强硬地把他按进自己胸口,然后弓腰,化作一柄张开的伞,将黎棠整个人完全笼罩。
接下来至少有半分钟,黎棠大脑一片空白。
好似处在一个绝对的真空环境中,他感知不到地动山摇,听不到外面的喧闹,连同时间和空气,一切全部静止。
除了落在头顶的,那个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和透过胸膛传递过来的,过速的心跳。
心脏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是因为紧张吗?
紧张什么呢,怕我在你们公司出事,回头找你麻烦吗?
黎棠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裴浩。
七年前,地下拳场,偶尔在休息室等待某个人时,裴浩会用戏谑的目光瞧着他,挑衅地问:“我赌他今天会输,你呢?”
原来是裴浩也是那里的拳手。
那么,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便有了答案。
虽然在接触的那一刻,黎棠就已笃定地知道。
凭借他的温度,他的味道,他拥抱自己时有力的臂膀。
他的声音亦没有变。
黎棠清晰地记得,这声音曾和自己亲密耳语,也曾经化作一把刀,捅在心窝。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令人困惑的颤抖,“闭上眼睛,我带你出去。”
“这样,你就不用看见我了。”
作者有话说:
黎棠:原来眼皮跳是因为这事
早在三个月前,蒋楼就得知了黎棠回国的消息。
提供消息的是裴浩,他有个在首都金融圈混的朋友,黎棠刚接手黎远山丢下的投资公司,风声就传到叙城这边来了。
当时裴浩一副等看热闹的表情:“人在国外的时候不方便追,现在人回来了,你没有借口了吧?”
那会儿蒋楼正在写代码,闻言只是摘掉了左耳的助听器,用行动让裴浩闭嘴。
裴浩就跑到他右侧:“不是吧你,七年前人家走的时候,你失魂落魄像个鬼,高中最后一年差点死在那个破县高,要不是兄弟我拉你一把,你都没命等到人家回来。”
蒋楼的视线仍在电脑屏幕上,平静地说了声:“谢谢。”
裴浩无语了,丢下一句“跟木头说话都比跟你说话强”,甩手而去。
然后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在蒋楼面前抖落一些关于黎棠的消息。
比如他的投资公司开始招人了,薪资待遇不错;他的公司位于首都CBD某写字楼的二十一层,黄金路段黄金楼层,好大的手笔;但这公司底子太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扭亏为盈;朋友在酒桌上碰见他了,没想到这位年轻的黎总还挺能喝……
听说见到面,蒋楼才有了点反应:“他怎么样?”
见鱼儿上钩,裴浩故作姿态:“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蒋楼默了片刻,还是问:“他现在怎么样?”
“这就不知道了。”裴浩耸肩,“要不让我朋友下回带个针孔摄像机,拍了发给你?”
自是听出话里的讽刺,蒋楼不甚在意地转回去,继续写代码。
后来,裴浩又带来了黎棠的投资公司正在寻找新投资项目的事。
“要求是医疗人工智能领域,正好跟咱们的主研方向对口,你说巧不巧。”
裴浩表面上说给孙宇翔听,实际上嗓门拔得老高,唯恐蒋楼听不见。
孙宇翔自是明白他的目的,附和道:“就是就是,比被雷劈中的概率都低。”
意外的,蒋楼对裴浩提出的融资想法并不抗拒。
三人讨论决定后,蒋楼便开始做创业计划书,初版几乎是不眠不休做了一周,裴浩看了很高兴:“到时候谈判就你去。”
“不,你去。”蒋楼说,“我只负责在后方提供技术支持。”
裴浩满脑袋问号:“真不打算见他啊?那你为什么答应去融资?”
“我们的医疗数据库系统已经很成熟,一旦获得融资,很快就可以推广销售获得收益。”
“……哦,这样投资方很快就能获得分红。”
“嗯。”
“真行,蒋楼你可真行!”裴浩彻底服气,“做好事不留名是吧,在背后默默付出是吧,要不要给你颁发一个年度感动中国前任奖啊?”
蒋楼懒得搭理他,垂眸继续翻阅已经看烂了的初稿。
再后来,ROJA通过初筛,获得去首都进行面谈的机会。
蒋楼本没打算参与,是裴浩以自己不熟悉业务为由非要把他一起绑去。
在首都的那几天,蒋楼待在酒店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创业计划书修了一遍又一遍。
距离面谈还有两天,计划书上有一项关于盈利模式的较大改动,改完蒋楼打印出来,让裴浩送过去。
裴浩捂着肚子喊疼,说中午吃坏了东西,现在不能自理。
蒋楼知道他在装,但是拿他没办法。想过用同城快递,又担心这么重要的东西在路上出问题,不得已,蒋楼决定自己跑一趟。
到地方,他在门口数度徘徊,透过玻璃门往里看,确认总经理办公室在最里面,并且总经理一时半会儿没有出来的迹象,才推门走进去。
道明来意,前台小姐将他引到市场部。
蒋楼放下东西就走,有人问他怎么称呼,他也没应。
到楼下,才松掉一口气。
摸出手机,点开微信,被置顶的对话框名为“小狐狸”。
虽然知道黎棠多半已经不再用这个号,但他固执地留着,没有删掉。
最后一条消息是七年前由他发出。
他问“你在哪里”,对面至今没有回复。
两天后裴浩去面谈,回来后已经没了脾气,只摇头叹息着说:“我看你能忍到几时。”
蒋楼记着黎棠不想见他,打定主意不再出现在黎棠的生活里。
哪怕黎棠亲自来到他们公司,他也躲进监控室,进去前叮嘱过两位朋友,无论如何不要透露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谁想人算不如天算,他安排好了一切,却又一次,没能避免上天的作弄。
自从黎棠从车里下来,他就通过监控镜头,目不转睛地看着。
时隔七年,黎棠长高了,也更瘦了。他与西装和眼镜意外的合拍,却摆脱不了举手投足间的青涩。
他变了,又好像没有变,七年前的面孔和现如今的重合,瞬间就把蒋楼带回那段晦暗阴冷的,却有光芒闪熠其中的年少时光。
地震来得猝不及防,蒋楼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跑到接待室,就见黎棠跌坐回沙发上,而他身后的置物架正摇摇欲坠,已近倒塌。
什么都来不及想,蒋楼本能地上前保护。
等到天地停止摇晃,蒋楼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黎棠那样厌恶他,躺在病床上都不想见他,七年前一去不回头,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如今要面对他,该多么气恼,多么害怕。
蒋楼重重地吸进一口气,仿佛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忍住不去触碰他。
“闭上眼睛。”
不能不说,只能这样说。
我知道你恨我,不想看见我。
所以闭上眼睛,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从接待室出来时,公司的几名员工正往这边来。
齐思娴和杨柏川脚程快,一边一个抓住黎棠的胳膊:“地震了,咱们快出去躲躲。”
实际上地震来得快去得也快。陪着他们一块儿来到室外空地上的裴浩双手抄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震而已,各位不必太惊慌。”
齐思娴瞪圆眼睛道:“桌上的茶杯都倒了,这叫小震?”
“嗯啊,小的。”裴浩说,“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掉。”
即便他这么说,鲜少经历天灾的人们依然六神无主。杨柏川吓得脸色都白了,向裴浩提议道:“裴总有没有考虑过把公司搬去首都?那边的高新园区配套更齐全,对贵司的发展更有利。”
裴浩笑了声:“我倒是想搬去首都。”
说着,瞥一眼黎棠身后,“可是有些人他太轴,死活不肯呐。”
他这一眼,惊魂未定的众人纷纷望向黎棠后面站着的人。
杨柏川一下子便认出来:“这位就是贵司负责算法部分的……”
齐思娴反应最激烈,眼睛睁得更大了,甚至在放光:“刚我还问怎么没见搞算法的大帅哥呢,原来被你们藏起来了呀。”
“我可没藏他。”裴浩举起双手自证清白,“是他自己不肯出来。”
“干吗不出来,社恐吗?”
“你问他。”
齐思娴就盯住蒋楼,一面仔细欣赏,一面愿闻其详。
然而蒋楼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向裴浩说了声“这里就交给你了”,随后果断转身,往公司里走去。
“好高冷啊。”齐思涵夸张地搓了搓胳膊,目送帅哥离去的背影
忽然想起什么,她转向黎棠:“黎总,刚才您好像是和他一起出来的?”
即便人已经走远,那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仍然影响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黎棠也不能幸免。他心不在焉地“嗯”一声,垂于身侧的手不由得握拳,攥紧。
实在奇怪,明明应该躲开,应该离得越远越好,怎么有一种冲动,想转头去看?
好在这冲动只是一霎的错觉,并未维持太久。
正午时分,裴浩说已经在酒店订了桌,请莅临指导的各位务必赏光。
七座商务车拉着一帮人前往酒店。是一间专营粤菜的酒店。粤菜口味清淡偏甜,与叙城当地民众口味偏离甚远,因此进门时齐思娴还嘀咕了下:“怎么来叙城吃广东菜。”
大厅里捧着托盘的服务员来回穿梭,酒店的一切都运转得有条不紊,完全看不出刚经历一场地震。
进到包厢里坐下,黎棠接到来自周东泽的电话。
对面开门见山:“听说你在叙城,刚才地震了,你没事吧?”
听谁说的自不必多问,黎棠说没事,周东泽松一口气:“那就好。等公事忙完之后,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这次行程比较紧凑,明天一早就走,我——”
似是料到他会拒绝,周东泽立马补充:“那今晚怎么样,就吃顿饭,不耽误你行程。”
黎棠抿了抿唇,到底应了下来:“那先说好,不要去消费太高的地方,家常菜就行。”
挂断电话后,黎棠抬头,发现坐在对面的裴浩,正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黎总人缘真好,到这种小城市都有人抢着请吃饭。”
如今黎棠已经知道ROJA的最后一位合伙人是谁,对裴浩先前几次三番的言语试探有了底。
虽然,并不清楚他知道多少。蒋楼并非那种会轻易与人交心,随便把过往和盘托出的人。
无端地又想起那个人,黎棠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已经过去七年之久,关于那人的记忆,怎么还是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
只好应付道:“还行吧,不及裴总,朋友遍布四方。”
刚进饭店门的时候,黎棠就见裴浩熟门熟路地走向后厨,和主厨谈笑风生。
裴浩眉梢一挑,也不谦虚:“那确实,我一向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不像我们公司某些搞技术的,孤家寡人,独来独往,见到老同学也不知道套近乎。”
黎棠笑了笑:“有才华的人向来清高。”
“他清高?”裴浩嗤笑,“他就是个打了牙往肚里咽的傻子。”
听了这话,黎棠在国外被压抑了七年的用词较真病差点发作。
打了牙往肚里咽,指的是吃了亏而又说不出口。
他哪里吃亏了?
难不成,他觉得那样还不够吗?
在座几人中,齐思娴第一个发觉他们俩在打哑谜,忍不住好奇问:“你们在说谁?”
没等黎棠开口,裴浩回答说:“没来的那个。”
提起蒋楼,齐思娴就来劲:“他为什么不来呀?”
“谁知道呢。”裴浩胡说八道,“可能帅哥都喝露水,不用吃饭吧。”
齐思娴被他逗得咯咯笑。
笑完才反应过来,漏掉了一个关键词。
“老同学?不是那位孙总吗?”齐思娴问。
裴浩又要代答,这回没抢过黎棠。
“我曾在叙城念过高中,孙总和蒋总都是我的老同学。”黎棠微笑着,语气平淡道,“不过我只在叙城待了不到一年,和他们不算熟悉。”
听到“不算熟悉”四个字,裴浩几分讶异地扬眉,而后露出一个类似讥嘲的笑。
黎棠已经不打算去管别人怎么想,他现在自顾不暇,有一种被迫袒露过往的仓皇。
他不愿意来叙城,就是怕勾起回忆,怕面对这样的情况。
而且,他手腕上的珠串,已经不知去向。
许是在刚才地震的混乱中丢失,也可能是落在了车上……置于桌下的手捂了捂左手腕,即便已经把袖口扣上,黎棠还是无法不担心被人看到。
好在等饭菜上桌,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干饭上,裴浩也不再盯着黎棠。
许是“劫后余生”的关系,众人胃口大开,齐思娴更是一个人干掉半盘叉烧,才舍得把脸从饭碗里抬起来,叹道:“真好吃啊,比我吃过的任何一家粤菜馆味道都好。”
“必须好吃啊,我们公司全员认证。”裴浩说,“一大早亲自跑来订的桌,就为让黎总吃上一顿合口的饭菜。”
黎棠眼皮一跳,唯恐齐思娴追问是谁来订的桌,又是从何得知黎总的口味。
这回许愿生效,齐思娴的重点落在别处:“这么好的菜,不喝两杯,总感觉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