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by余酲

作者:余酲  录入:01-11

这可能就是心理医生说的旁观者清吧。等回到首都,不妨再去一趟门诊,正好手头的药也快吃完了。
这样想着,黎棠一抬眼,发现周东泽正已经放下碗筷,正定定地望着他。
“怎么不吃了?”黎棠问,“这么快就吃饱了?”
周东泽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没什么存在感,你的注意力总是不会分给我哪怕一点。”
黎棠怔住。
“七年前,我告诉过你,我转过学,初中还因为一些事复读一年,刚才又提到同届的同学都比我小一岁。”周东泽几分无奈地说,“两次,你都只顾关心他,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会复读,为什么比你们都要大一岁。”
黎棠登时自责不已。
虽然,两次都把注意力放在那个人身上,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可是总是忽略面前的人,反复提起另一个人,实非尊重之举。而且周东泽当年那样护着他,追到广播室来为他打抱不平。
“我错了。”黎棠忙给自己倒满啤酒,“干完这一杯,你就讲给我听,好不好?”
周东泽笑着去抢他杯子:“千万别,显得我好像求着你听一样,好卑微。”
当然最后还是讲了。
周东泽说,其实是因为当年他发现了自己的性向,被父母送到那种戒除网瘾的学校去待了几个月。
起初黎棠没反应过来,经周东泽提醒,才恍然:“怎么会……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在新闻上看到过那种学校被取缔的报道。”
“我爸妈思想传统,又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一时想不开,听说那种学校可以‘纠正’性向,让我变成喜欢女孩子的正常男生,就把我送了去。”
说起往事,周东泽并不愤懑,反而很是平静,“后来我妈忍不住来看我,见我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就心软把我接回来了。我在家休息了半年多,才重回学校,复读初三。”
没想到温和如周东泽,竟曾经历过这样一段残酷的岁月,哪怕他说得轻描淡写。黎棠唏嘘之余不禁敬佩:“你好坚强,也很勇敢。要是换成我,就算活着从那种地方出来,恐怕也会留下一生的阴影。”
“所以,其实我们俩是一样的。”周东泽说。
黎棠疑惑:“嗯?”
“我们都是在尚未长成的年纪就陷入过绝境的人。”周东泽说,“我了解你的恐惧,也知道能重新站起来面对这个容不下我们的世界,有多不容易。”
黎棠又是一愣。
容不下我们的世界——是啊,当初不就是觉得自己多余,认为自己的存在会导致其他人的痛苦,所以才要让自己从世界上消失吗?
“所以,我知道那有多痛,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周东泽看着黎棠,接着说,“而且,我的父母已经接受我的性向,尊重我的选择,和我在一起,你只管接受祝福,没有人能用什么世俗礼法,人伦道德,来把我们拆散。”
黎棠知道,这是在表白。
可他有些茫然,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乱七八糟地纠缠在脑袋里,让他不知该从何理起:“可是我现在还不——”
周东泽早预料到他会拒绝,也不强求立刻要个结果:“先别急着拒绝。我实在是怕一犹豫又慢人一步,所以先表态,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等得起。”
同时他也承认,这些年并非心里只想着黎棠,毕竟谈过两段恋爱。只是听说黎棠回国,过往的回忆又被勾起,这会儿两人都长大了,成熟了,又都处在空窗期,展开一段感情再合适不过。
黎棠自是松一口气:“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当然。”周东泽笑着说,“就算最后的结果依然是拒绝,我们也还是朋友。”
回去时,黎棠婉拒周东泽开车送他,自己打了辆车。
上车前才想起有东西落下,正要回身去拿,周东泽提着印有ROJA的纸袋走了出来。
接过纸袋,周东泽打量袋子上的字:“这是他的公司?”
黎棠点头。
周东泽说:“可能这样显得很小心眼,但是,偶尔还是会羡慕,羡慕他的好运,羡慕他总是能在自毁前程之后触底反弹,得到所有人的帮助,甚至原谅。”
听到“原谅”二字,黎棠微怔。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蒋楼说的那声“对不起”。
很难不感到荒唐,对不起?你有哪里对不起我?
只有在不知情者的眼里,蒋楼才是那个“自毁前程”“作恶多端”的坏人。
不过好在,虽然转学去了县高,但结果是好的,蒋楼上了一流的大学,创业的公司也蒸蒸日上。
黎棠呼出一口气,笑着说:“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绝不会给任何人走后门开小灶。”
“而且,别人我不知道,至少在我这里,他不需要获得原谅。”
回到酒店,脑袋里紧绷了一天的弦骤然放松,黎棠找出药瓶,就着矿泉水吞服一颗药,然后蹬掉鞋子,仰面倒在床上。
这一天实在漫长,仿佛过去一个世纪,黎棠闭着眼睛缓慢呼吸,摘掉无形中的面具,让自己从社交环境中抽离。
可是或许是因为长久的空白突然被填满,那段被他刻意掩埋的回忆在今天被高频率反复地挖掘,短时间内再难回到无事发生的状态里去。
索性放开了想,不再压抑自己,就当脱敏治疗。
回想起周东泽口中的“羡慕”,黎棠轻扯嘴角。
谁不羡慕他呢?起初注意到他,就是因为羡慕他的好人缘,而自己无论想要获得什么,都要付出代价。
那么,还恨吗?黎棠想,明明应该是他恨我,是我害得他家破人亡,是我害得他从小没有妈妈。
我才是罪有应得,为什么要我恨你呢?
黎棠眉心蹙起,为这解不开的谜题伤透脑筋。
左手腕自白天起就紧一阵缓一阵地疼,关节像被重物碾压过,可能是因为叙城潮湿的阴雨天气。
也可能是因为今天见到他了。
他没怎么变,依然是人群中绝对的焦点,脸上却不再常挂笑容,由内而发的冷肃让窗外的阴风晦雨都显得优柔。
勉力按捺住想去触碰手腕伤口的冲动,忽然想起还没把珠串戴回去,黎棠在床上翻了个面,摸到放在床头的纸袋,拿出盒子,掀盖打开。
然后惊讶地睁大眼眸。
除了他的黑色珠串完好无损地在里面,那盒子的正中间,还躺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红色玫瑰。
次日清晨,蒋楼没有和裴浩一起去机场送行,而是待在公司的研究部,捣鼓医疗机器人程序。
一夜未眠让他今天头重脚轻,他喝一口水,后仰身体闭目养神,手则伸过去打开抽屉,熟门熟路地摸到里面首饰盒,掂在手里就觉得分量不对,打开一看,里面的项链竟然不翼而飞。
首先排除掉进贼的可能。整个公司上下不过十来个人,都知根知底,况且前天他拿出来看时,项链还好端端的在里面。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算着时间,这会儿黎棠一行人已经上了飞机,蒋楼拨通裴浩的电话,接通后也不啰嗦,直接问:“你把我的项链藏哪儿去了?”
裴浩正在回来的路上:“我一会儿就到公司了……”
蒋楼打断道:“我问你,项链在哪里?”
裴浩“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就非要问?我看你跟个木头似的,为了保护他手被砸伤也不说,真是急死个人……我要你那藏了七八年的旧项链干吗,肯定是帮你送给他了啊。”
难怪昨天裴浩那么积极,又是给他找打包袋又是给他找盒子装手链,还说:“说不定他是故意落下的,就等你亲自给他送过去。”
蒋楼几分懊丧地闭了闭眼睛。
然后沉下一口气,不抱希望地试探:“那他,有没有还回来?”
裴浩卖关子:“你猜。”
眼看蒋楼就要挂电话,裴浩了解他的脾性,忙喊道:“诶别挂别挂,没还回来,没还。那手链他已经戴上了,说明他已经把那盒子打开了,我把项链和手链放在一起。”
既然放在一起,必然看到项链了。
看到了,却没有让裴浩带回来,就代表已经收下。
这话好比一颗定心丸,或者一剂强心针。
沉寂多年的心脏罕见地生出类似喜悦的情绪,蒋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无所适从般地来回走了几步,又坐下来。
还是难以置信。
他又给裴浩打了个电话,问他:“那融资的事,怎么说?”
裴浩正在走路,声音微喘:“我都到门口下车了,你就不能等我到了再问……诶,这谁的同城闪送?”
刚好在门口遇到快递员,裴浩把东西带了进来,边走边看收件人名字:“蒋……楼……”
蒋楼已经出来了,一瞧那四四方方的快递盒,再看快递发出的地址——熟悉的酒店名,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前台摸了把裁纸刀,把快件弄开,果不其然,是裴浩昨天给他找来的那个盒子,连纸袋都完好无损地包在外面。
裴浩挠头,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说不定只是把包装盒还回来……”
说着,蒋楼将那盒盖打开——黑色珠串已经物归原主,那绒布底托的中间,正是那条没送出去的玫瑰花项链。
黎棠爱玫瑰,尤其是红色玫瑰,爱到手机里存满图片,爱到不辞辛苦地把收到的第一束红玫瑰制成永不枯败的干花,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床头位置。
现在,却对送到手边的红玫瑰视而不见,烫手山芋般地送了回来。
短短的五分钟里,蒋楼心一霎高悬,又倏然跌落,仿佛从天堂摔进地狱。
由此再一次认识到,当年被他亲手捧上云端,又狠狠推下去的那个人,所承受的痛苦,只会是千倍万倍还不止。
他凭什么敢靠近,凭什么去奢望?
他当年就该死在拳台上,或是县高的操场上,或者更早,死在雨点般落下的拳头里,那花盆应该砸烂他的脑袋,让他再也睁不开眼睛。
总好过苟活到现在,徒劳无力地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原本白璧无瑕的人,满身是他亲手造成的伤痕。

第50章 一颗风滚草
回首都的飞机上,黎棠受不了齐思娴充满求知欲的炯炯目光,没办法地叹一口气,问她:“有什么想问的吗?”
回程两人坐一排,齐思娴就等他这句话,迫不及待地问:“ROJA的蒋总,是不是和您……嗯?那个呀。”
黎棠能拖则拖地装傻:“哪个?”
“就那个嘛。”
“哦对,念书的时候和他是有点矛盾。”
“诶呀别掩饰啦。”齐思娴说,“真有矛盾的反而不会这样避嫌,成年人面子最大,在生意场上碰到,就算装也要装出一笑泯恩仇的样子啊。”
黎棠觉得她说得很对:“那下次我好好装,争取不被你识破。”
“那您这是承认啦?”齐思娴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你俩这么配,肯定谈过!”
好在八卦也仅止于此。
都是成年人,就算好奇到抓心挠肺,也不至于无脑到当面挖别人的过往,揭别人的疮疤。
既然是“谈过”,说明已经分了,而且看样子分得还不算愉快,说不定闹得鱼死网破体面全无。
后半程,齐思娴忙着剪片子,选BGM,打算一下飞机就发布“旅行VLOG”。
黎棠则靠在椅背上休息,刚眯一会儿,听见前排传来动静。
左眼开一条缝,瞄见前排的杨柏川正在椅背间的缝隙里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黎棠明白,该吃药了。
看着黎棠吃完药,杨柏川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黎棠心想他不会也想八卦吧?
结果杨柏川憋了半天,问:“黎总您吃的药是不是抗抑郁的?”
黎棠暗自松了口气,坦率道:“是啊,怎么了?”
“这种药会增加肠胃负担,最好不要长期服用。”杨柏川说,“我妈妈是市中医院的医师,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让她帮您开几副药调理一下……不一定药到病除,但温和养身,可以试试。”
黎棠先是愣了会儿,然后油然而生一种“我家员工初长成”的欣慰感。
不枉他天天在外面跑生意,酒桌上喝到吐。
“那麻烦你了。”黎棠笑着说,“看你母亲什么时候有空,我挑她不忙的时候去。”
下了飞机,黎棠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来自叙城的未知号码。
刚接起来的时候还有点犹豫,等到听出电话里的声音,黎棠就笑了:“好久不见。”
“听个声也算见面?”苏沁晗哼道,“来叙城也不告诉我,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原来苏沁晗今天正好闲着,逛街路过周东泽家的咖啡厅进去小坐,顺便给周东泽发了条微信,开玩笑问给他在微博宣传的话能不能免单,两人聊着聊着,苏沁晗便得知黎棠昨天刚来的事了。
“这次行程太赶,本就没打算惊动你们。”黎棠歉然道,“等下回有空……”
“诶诶诶别跟我说下回,成人年嘴里的‘下回’基本等于后会无期。”苏沁晗说,“你在首都给我等着,下个月我要去首都参加活动,到时候喊你出来你可别拒绝啊。”
黎棠应道:“当然。”
走出航站楼,望着首都的万里晴空,黎棠深吸一口气,才有一种从湿闷环境中脱离的舒畅。
或者说,一种找回对自己的身体和意识的控制权的轻松。
虽然……
刚往前走两步,黎棠就忍不住缩起脖子。
比起叙城,首都的秋天未免太冷了吧。
隔天公司开会,全票赞成对ROJA提供融资。
散会后,回归岗位的李子初边收拾东西边问黎棠:“真的不用再考虑考虑?作为霸总,你有一票否决权。”
不用问,ROJA的合伙人之一是蒋楼的事,自然也是周东泽告诉他的。
黎棠合上笔记本:“我看上去像那种很昏庸的一言堂霸总吗?”
“不是,只是当年……”李子初不知该怎么提,“跟他的公司合作,以后势必要经常碰面,你不膈应得慌吗?”
“工作是工作,既然ROJA通过了我们严格的考察制度,我就不可能因为私人理由把它撤下来。”黎棠把笔记本往李子初捧着的资料上一放,“后续的跟进就交给你了,我尽量不出面。”
李子初仍觉不妥,还欲说什么,黎棠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霍熙辰怎么样了?”
“……已经能下床了。”
“那今天可否占用你下班后的一点时间,陪我去看个房子?”
这次看的房子位于公司附近,商住两用的LOFT,除了租金和水电费贵一点,其他都堪称完美。
黎棠不想再为租房奔波,找到一处各方面都比较均衡的房子,干脆定下了。
租房合同自当晚生效,李子初立马张罗着给黎棠搬家。
酒店里的床单被套带不走,只好去超市现买。黎棠比过品牌比价格,比过价格看尺寸,连枕头里的鹅绒含量都研究过了,一旁的李子初直翻白眼:“看看你哪有点霸总的样子。”
黎棠不在意,拎着大包小包入住新家,铺床打扫手到擒来,看得李子初又啧啧称奇:“我还以为你住酒店是因为不会做家务呢。”
黎棠笑一笑。他在国外独居七年,还有什么学不会?
晚些时候霍熙辰来电话,没开免提,黎棠都能听见他哼哼唧唧撒娇,喊着“哥哥快回来”。
于是让李子初先回去,他自己一个人收拾整理,擦桌扫地,连新买的一套碗碟都手洗过一遍。
等忙完已近零点,浑身热到不需要开暖气,黎棠一屁股坐下,身体往后仰倒,躺在地上,看雪白而陌生的天花顶。
这一住,说不定又是好几年。
没有归属感,自然也称不上“家”。无所依附的这些年,黎棠经常会发出一些看似无稽的疑惑,比如——我为什么是个人类?
他觉得自己可以是一片柳絮,一颗风滚草,一只流浪动物……它们或许会渴望家,但没有家也能活。
为什么偏偏是有感情的,脆弱到一戳就破的人类呢?
虽然,人类世界也有许多温暖时刻。
周末,黎棠独自待在住所休息,一会儿手机震动,杨柏川发来消息说下周他当医师的妈妈随时有空,一会儿门铃响,周东泽远程送来一束花,祝贺乔迁之喜。
花是玫红色的弗洛伊德玫瑰,七年前在叙城,周东泽就送过同样的花作为给黎棠的生日礼物。
稍微剪过枝,黎棠找了个窄口花瓶装水,把花插上。
今天阳光明媚,舒展的厚实花瓣有一种在深秋里盛放的美。
可没来由的,黎棠想到了寂静黑夜里,从书包里探出头来的红玫瑰。
还有那支被浓缩在一方黑色小盒子里的火红色玫瑰项链。
红色与黑色,素来如此相配。
所以将那盒子盖上,重新打包好寄出去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留恋不舍的心情?
新的一周,黎棠准时收到用玻璃碗装好的汤,还有一句让他多休息,不要为工作熬坏身体的叮嘱。
黎棠明白张昭月对自己有一种愧疚的补偿心理,可是二十年之期已经过去,她没有必要再守着自己。
想起出国的第一年,张昭月曾陪同他一起出国,照顾他的起居,也曾深夜里扶起发作晕倒的他,把他送去医院……虽然知道这“母爱”需要代价,黎棠仍于心不忍。
他给张昭月回了条信息,说自己现在很好,不再有轻生的念头,病情也已稳定,让她放心地回叙城去。
毕竟她真正的儿子,在那里。
张昭月收到他的消息似乎很惊喜,回复的语气有几分雀跃。她说她已经找到工作,在教育机构当老师,并且已经在准备和黎远山离婚,今后她会在首都和叙城两地来回跑。
黎棠惊讶于她的决心,想问个究竟,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
便简单地表达了祝福,祝她健康平安,顺心遂意。
或许一个人的顺心总要以另一个人的不顺为代价,第二天,黎棠就接到了父亲黎远山的电话。
年逾五十、久居高位的男人,在电话里有种不符合他年纪和地位的暴躁:“我看你投了叙城的一家科技公司,这么大个首都是没有能入你眼的创业项目吗,非要去那破地方找?”
黎棠在心里叹一口气,不得不把这些天几轮考察的结果,和决定投资ROJA的理由,向黎远山逐一说明。
黎远山听说ROJA的医疗数据库项目备受瞩目,并且很快就可以投入使用,态度稍稍平复。又听说ROJA还在研究用于抑制肿瘤病变的医疗机器人,更感兴趣:“那他们这个医疗机器人项目我们投了吗?”
“投了。”
“不叫他们来做个演示汇报?”
黎棠翻了翻刚制定完成的计划表:“安排在半个月后,14号。”
黎远山说他半个月后人在国外,没空到现场,让黎棠替他观察一下这个项目的前景。
黎棠本就对他插手自己的工作感到不悦,推辞道:“我不去现场,研究部会从专业的角度给出具体的分析报告……”
黎远山突然暴怒:“这么重要的事都不亲自上阵,竟然推给下属,这就是你当领导的态度?”
黎棠心说,但凡你来公司看过一眼,都该知道我的态度。
不想说,觉得没意义。连孩子在英国接受心理治疗花的钱都要计较,难不成还能指望这样的父亲给予理解吗?
出于尽快结束通话的想法,黎棠应付了句“我会去的”,就把电话挂断。
回头静下来想一想,才意识到黎远山今天的喜怒无常,或许和张昭月提出离婚有关系。
一晃两周过去,黎棠渐渐适应租房生活,在不必加班的日子里,他也会买点菜自己做饭吃。
虽然以他在厨艺方面的不开化,至今也只能做个炒土豆丝,外加一盘番茄炒蛋——放很多糖的那种。
杨柏川的母亲是一名和蔼的中年医师,原本黎棠对中医并不很信服,结果在她的一番春风化雨的关怀式诊断下,回去的时候拎了两大捆中药。
两个星期喝下来,治疗效果不算明显,倒是让黎棠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因为医师说了,这药必须睡前服用,必须在晚上十点以前服用。
这两点,就足以让黎棠每天在十点前上床躺下,酝酿睡意。
可是12月13日晚上,黎棠先服中药,后觉睡意不浓,又加了片安眠药,中西合璧,依然没能睡个好觉。
不过这次眼皮没跳,黎棠咨询过齐思娴,认为至少应该不是凶兆。
ROJA的医疗机器人项目演示安排在首都某高校的报告厅。租用报告厅的时候,总务部的还来请示过黎棠,问是否要租用某TOP2高校的报告厅,原因这场演示会的讲解者毕业于这所大学。
黎棠觉得总务部很有心,批准他们去办。然而沟通之后得知该高校所有对外的报告厅,在年前的档期全部排满。
最后还是安排在了普通高校。但绕这一圈并非没有意义,至少再次让黎棠认识到讲解者的卓越出众。
有一次路过市场部,黎棠听见里面有人在讨论,说咱们这次投的项目都用不着打广告宣传,只要把ROJA那边技术部门的老大的照片做成易拉宝,下面印上XX大学的校徽,比什么都有面儿。
黎棠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校徽都有版权,想要使用的话必须获得学校的书面授权,不然就是违法侵权行为。
看来成立法务部势在必行。
演示会现场,黎棠坐在报告厅门外的长椅上,抱着手机问周东泽应该如何给法盲员工扫盲。
周东泽刚入职首都的律所,尚未站稳脚跟,忙得不可开交,回复黎棠的频率不免低了些。黎棠就找苏沁晗聊天,问她什么时候来首都,他好去订她想吃的网红餐厅。
苏沁晗白天最空闲,以美食为切入口,和黎棠就哪个牌子的遮瑕膏好用聊得热火朝天。期间李子初出来一趟,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说:“那个人只是在后面操作,没有站到台前。”
黎棠说忙,没空,李子初看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心知他又在拿忙碌当世界上最便宜的药,逃避去面对。
然而根本避不开,空气里仿佛充满了一种名为“蒋楼”的因子,无论黎棠躲到哪里,都能听到有关他的话题。
XX大学全额奖学金获得者;在校期间就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过论文,参与过几个开源项目;Hackathon大赛的常胜将军;某App你用过吗,就是他主导开发的……
散场的时候更是热闹,黎棠闪转腾挪,好不容易来到报告厅后门的廊道里清净会儿,有两个女孩来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饮料,又聊起了刚才报告厅里的演讲者。
“我们整栋楼的女生几乎都来了,太夸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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