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by封灵三清 CP

作者:封灵三清  录入:01-13

一阵突如其来的失力感猛然袭来,楚晋身形晃了晃,随即踉跄着跪了下去。
剑刃垂下来,鲜红的血液滴了一路,赵裕和面上没有丝毫动容,提脚就往跌跌撞撞走过来的沈孟枝那边而去。
沈孟枝知道他是来杀自己的,却仿佛没感受到对方身上浓烈的血腥气和杀意,连脚步都没有一丝停顿,几乎是毫无知觉地被本能牵引着往楚晋那边走。
他甚至把一切都算好了。若是对方一剑刺来,自己死了,就可以顺理成章 与楚晋一起死。若是他还活着,他就要救下楚晋,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带走。
赵裕和提起剑。
可是却没有落下来。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袖角,转瞬把那块衣服染红,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楚晋的头低垂着,衣衫尽数被血色濡湿,用尽最后的力气,拽着就再也不松手。
“……让他走,”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让他……走。”
赵裕和站定,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
楚晋又呛出一口血,手上的力度有稍许的松开,但转瞬又狠狠地攥紧。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是公子要你杀我……是他想让我死在这里……然后顺理成章 与燕陵开战……对不对?”
赵裕和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但楚晋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已经什么都猜到了。
从赵裕和的反常开始,他就猜到了。
为什么旧秦会让赵裕和来护送,公子为什么要派他的心腹,都有了解释。
那人料定他不会对赵裕和设防,料定他不会濒死反抗,料定这是一场手到擒来、成本最低、胜算最大的刺杀。
那个人,早在不知多久前,就把一切都算好了。
这样的一天自己等了多久?被当作一颗棋子放弃,被杀死在无人的荒野,消失得悄无声息,不留下一丝痕迹。
从第一次见到公子,他就开始做这样的噩梦,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抛弃,所以不甘地、拼命地想要活。
他像一个将要溺水的人,挣扎在生死一线,为了活下来,他不惜一切,抓过太多救命的稻草,赵裕和、徐家人、苏愁……
他曾经很想活。
这是第一次,他坦然接受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梦魇。
“公子想要的……”楚晋扯了扯唇,“死我一个人……就够了。”
赵裕和感觉到衣袖上的手不受控地向下滑去。没有反抗,没有质问,没有挣扎。他原本所做的准备都没有派上用场。
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名义上的徒弟,这个野草般韧劲、有着惊人的求生欲望的家伙,如今竟然放弃了他执念已久的生,几乎是平静地赴死。
为什么?
他明明可以不顺从,可以鱼死网破,甚至拼出一条生路。
可是他放弃了。
赵裕和意识到了什么,蓦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神色苍白空洞的年轻人。
“师父……”
身后的话语低不可闻。
伴着赵裕和不敢置信的目光一起,说出了他用命换来的筹码——
“让他回去……”
“我回不去了……但他要回去。”
失力的手指松开,没有了支撑,垂落在地,溅起一片血花。
赵裕和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恢复如初。
他目光深深地看了沈孟枝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往身后的厮杀走去。
刀光剑影与无边血色在身后蔓延开,这里却安静得很,只剩下了两个人。
沈孟枝跪坐在楚晋身前,衣袂被撕扯得零落,固执地用布条去堵楚晋前胸的血洞。
从伤口涌出来的血太烫,烫得他发抖。这片空白的沉默像是凌迟一般,不遗余力地折磨着他。他伸手抚上对方的侧脸,试图把对方叫醒:“楚晋,别睡,睁眼……看看我。”
楚晋没有丝毫反应,他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冰冷的触感凝结于指尖,挥之不去。沈孟枝喃喃道:“你不是不喜欢我骗你吗?我就是骗了你,你起来问我啊,你不想知道我骗了你什么吗?”
他攥紧了手,死死压抑着心底窒息的疼痛,手心很快沁出血珠。
明明还没来得及说,没来得及坦白。
“我说的讨厌,都是骗你的……”
他凑到楚晋耳边,把没来得及说的话补完了。
“我不怪你……我不讨厌你……”
“我不想放手,我不想你走,我想见你……”
他失神一般喃喃道。
“我早就……原谅你了。”
原来会这么疼啊。
原来剖开真心,会这么疼啊。
耳畔的刀剑声不知不觉已然停歇,车队的护卫全军覆没,只剩下了杀红了眼的叛徒。
沈孟枝像是骤然被吵醒,抬起头,目光越过楚晋,望向持刀而来的几人。
他的神色缓慢归于平静,眸底剧烈翻涌的情绪沉下来,便透出一种极致的、无生机的冷。
赵裕和的身影不在其中,似乎是不能亲自动手,便默许这些人来了结他的性命。沈孟枝杳无波澜地看着他们慢慢逼近,刀光闪烁,灼亮了他的眼睛,寒冽如霜。
“赵统领给你一个机会,”为首的人冷冷道,“忘了今天的事,放你一条命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沈孟枝恍若未闻,手指抚过楚晋苍白无一丝血色的嘴唇,低声道:“等我一会儿,我带你走。”
对面的几人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其他的选择,支着刀,居高临下地看他捡起了地上的一柄剑,动作迟滞地站了起来。
他拿剑的姿势有些古怪,这样的角度,手腕用的力要比常人多上许多,可以算是行兵用器的大忌。
对方显然也是这样想,不以为意道:“你连剑都不会拿,还是不要白费力气反抗了。”
他笑了起来,语气轻蔑至极:“何苦为了一个死人搭上自己一条命?你舍不得我们这位世子?”
说完,他身后的几人都满是恶意地笑起来。
沈孟枝衣衫上沾满了楚晋的血,染成血红一片。锥心刺耳的笑声中,他沉默地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身形把楚晋完全挡在身后。
他的声音很轻,轻飘飘落下来,却如扎根一般,再也撼动不了分毫。
“我要带他走。”
平静如一潭死水。
“除非踩着我的尸体,你们别想靠近他半步。”
沈孟枝掀起眼皮,看着对面持剑、鲜血沾身的七人,剑锋一动,骤然折出寒光。
“一起上吧。”他的语气疲惫,“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作者有话说:
是刀,但细品是甜的(疯言疯语
明天请假一天!

第67章 自欺·梦醒了,你就会见到我
云又压下来了,这灰蒙蒙乌沉沉的天,像块将拧未拧的湿布,厚重沉闷,水汽潮热。
张生急匆匆从院子里收回了晾晒的衣服,钻进屋里,关紧了门窗。
他望了望外面同样躲进了屋的几户人家,纸窗上映出的灯火如豆,散落在阴森天色中,微弱可怜。
要来大雨了……他模模糊糊地想。
这间屋不大,布置简陋陈旧,自从张生的娘撒手人寰后,他就自己一个人住。
这块地界太靠边,又在山沟里,没什么人愿意扎根。方圆十里地,左不过就十几户人,藏在这群山之中,找都很难找。
张生有些忧心自家的屋顶能不能撑住,毕竟此前被风掀飞过两次。他站起身,琢磨着找根棍子撑一下,却忽然听见自家门被敲响了。
这天还有人来串门?莫非是刘大娘家的窗户又坏了?
张生擦了擦手,往门口走去,途中叩门声又响了一次。
他怕对方有急事,忙开了门,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是个陌生的年轻人。
但让他震惊的不只是因为多少年没人问津的村子里来了个陌生人,还因为——
张生偷偷看了眼他的身后。
这个年轻人背上,还背了个看不清脸的人。
这是……什么情况?
张生瞠目结舌,本着好心问了一句:“小兄弟,你这是……”
他又看了眼对方背上的人,想到了什么:“需要帮忙吗?”
年轻人的头发凌乱地散着,挡住了张生看来的大半探究的目光。他像是累到了极点,浑身都在颤抖,只是靠着手上的一根铁棍才勉强撑住没有倒下——
不对,那不是铁棍。
张生的瞳孔缩了又缩,终于辨认出来,那是一把残破不堪、沾满泥泞的断剑。
他登时警惕起来,手悄悄摸上了门后的一截木棍。
对方可能没看见他的动作,也可能看见了没理会。他低喘了口气,微抬起了脸,干燥苍白的唇张开,从沙哑的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救救他。”他说。
张生下意识将目光移到了他背上的那个人。
方才他没有注意,以为那人是掉进了水里浑身湿透了,现在才发现,那些滴滴答答坠了一地的,都是血。
他一惊,什么危险也忘了,急忙走过去查探对方的情况。背着他的年轻人沉默地看着张生的脸色由震惊逐渐发白,最后变成了一种无能为力的默然。
踟蹰了许久,张生又不信邪地试探了一下那人的鼻息,半晌,才放下手来。
他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一言不发地看了那年轻人一眼,踟蹰了许久,才终于说出口:“我救不了他。”
“他死了。”
张生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好像点破了这件事的自己像个罪人一样。但他救不了人,只能把实情告诉对方。
然而没有他预想中的情绪崩溃,眼前的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留下一句“打扰了”,便继续往前走。
张生这才发现血迹蔓延了一路,从最南边而来,一眼甚至望不见头。
他骤然出声:“等等!你等一下……”
年轻人顿住脚步,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很空,空得没有凭依,没有一丝生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张生一时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在看自己,他总觉得那视线穿透了自己,落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兄弟,”张生忍不住问,“你要去哪?”
对方没说话。
张生指了指天,忧心道:“这天马上要下雨了,你要不,先到我家来避一避。”
地上有一圈朦朦胧胧的影子。对方就站在那影子里,暗沉的光线下,几乎与之融为一体。
张生看见影子摇了摇头。
“不。”他说,“我要救他,我不能等。”
张生张了张口,想说他真的已经死了,可又悄无声息咽了回去。
他看着对方敲响了下一户人家的门,在被拒绝之后,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隐没在山的阴影下,他也再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张生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推开院门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了村口的那座小山头。
他站在上面向远处望去。
斑驳血迹,由南入北,绵亘燕陵十二峰。
下山的时候沈孟枝摔了一跤。那柄本就四分五裂的剑终于支撑不住,啪地碎成了几截,失去支撑后他双膝一软栽了下去,顺着山坡滚了好久才停下来。
背上的人跟他一起倒了下来,被他眼疾手快地抱住,两个人就骨碌碌滚成了一团。
直到撞上一棵老树,才终于刹住。
脊椎传来的剧痛一阵一阵潮涌过来,整个背部都止不住地发麻。他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靠着糙硬的树干,屏住呼吸,一错不错地看着对面的人。
或许是滚下来的时机刚好,停住的时候,他们正好面对面。
楚晋的双眼阖着,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翳。他不笑也不睁眼的时候,显得格外安静,弱化了锋利张扬的感觉,这种不带锋芒、柔和顺从的美,才是他被世间大多数人所爱的样子。
可是沈孟枝不喜欢。
他就喜欢对方笑的样子,无所谓真心还是假意,无所谓眼底闪动的是坏水还是嚣张,或者是装的无辜可怜,他都喜欢。
沈孟枝的手指轻轻描过他的眼睛,低声道:“睁开眼,看看我。”
说完,他耐心等了很久,没等到对方睁眼。
沈孟枝低头看了眼楚晋胸口的伤。那里被他用草药处理了,已经止血,或者是血已经流干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没忘记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对方换一次药。
楚晋的身体有点冷,沈孟枝往前凑了凑,把他抱紧了些。
他的下颌抵在对方的肩上,眼皮半阖着,一副疲倦的样子:“楚晋,我好累。”
“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你死了。”他顿了顿,“可是你答应过我,你不会死的。”
“可你为什么不说话?”
一阵风过,挟着将来的水汽湿意。沈孟枝想起来,红袖楼那个夜晚,自己从台阶上摔下去的时候,楚晋也是这么抱着他滚下去的。
他很淡很淡地牵起一抹笑意,道:“怎么我跟你在一起,就老是摔跤。”
还都摔得很狼狈。
拥抱的温度很冷,他能感觉到怀里的热度都在慢慢被攫取而尽,可他就是不想起来。
不想起来……不想松手……不想去思考以后。
这是他最不负责任的一次。
也是他……心里最宁静的一次。
在山坡下,陷在草丛里,在天地间再不会有第三个人找到的角落里。
与喜欢的人相拥,什么也不用想。
可是这样的安宁注定不会太久。
头顶最后一丝光亮被阴云笼罩后,沈孟枝动了动。
他像是躲着偷懒的小孩被人发现了一般,抱着心爱的东西好半天也不松手,最后才不舍地将头埋进对方的肩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楚晋身上的幽檀很好闻,染上了淡淡的血腥气,反而更加刻骨。
沈孟枝低声道:“我很喜欢这里。很清静。你觉得呢?”
顿了顿,他又自言自语道:“我觉得你也会喜欢。”
他没办法永远躲在这里,没办法藏着不出来,没办法做到对旁人的生死无动于衷。
他必须去想。
想即将到来的明天,想旧秦接下来的举措,想燕陵未来的处境,想他该怎么办,沈家又该怎么办。
沈孟枝松开手,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来。
他走到树下,一片松软的土地前,终于跪坐下去。冷白如玉的手指深陷进泥土中,又在下一秒将黏连的土壤移走。
双手陷入土壤的触感很独特,让他不禁想起来小时候,自己也是在沈家院子里的那棵树下,亲手埋了两只吐丝后死去的蚕。
那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可能跟现在差不多。
平静,又很专注,仿佛被这件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土里有很多细碎的石子,沈孟枝的手很快被磨破,殷红的血流出来,渗进土里。
他一无所觉,似乎真的一心沉湎于这件事上。身前的土坑肉眼可见地扩大加深,而他的手也早已经鲜血淋漓。
等到楚晋被他安置在里面后,沈孟枝站起身,却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跌坐了回去。
感受到身下柔软的触感,他意识到,自己坐在了对方腿上。
沈孟枝许久没动。
沙石和泥混在伤口处,刺痛让他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来,看了眼浓黑的天空。
眨眼的一瞬,一滴雨水落下来,落到了他的脸上。
很快,雨滴越落越快,越落越多,倾盆暴雨如期而至,转瞬把浑身打湿。
沈孟枝动了动手,满是血的手指落到眼中,被磨得光秃秃的指甲沾满泥泞和血液,看起来很丑。
好疼啊,他想。
原来不是不会疼。
原来埋那两只蚕的时候,他也在疼。
雨水混着不知什么从他的脸上划落下来,洇在楚晋的衣角。
沈孟枝低下头,看着他,来势汹汹的疼痛像是一剂无解的毒,让平静的表象从内里开始,再次崩溃不堪。
他真的死了吗?
没有。他不会死。
不,你明明知道的,他死了。
他不会再睁眼,不会再对你笑,不会再吻你。
不要自欺欺人了。
不要自欺欺人了。
不要自欺欺人了……
他骤然弯下腰去,捂住了唇。
血色落在身下人苍白的脸上,凝于眼下一点,却没有晕开。
从肺腑里遽然爆开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击碎了一切伪装的相安无事。身体里他曾亲手为自己种下的毒涌上喉管,腐蚀脏器,最终化为一腔咽不下的心头血。
他没能救下他喜欢的人。
他死了。
死在自己面前。
这就是事实。
不受控制颤抖的手指几乎是带着极致的眷恋,冰凉的温度缠在指尖,他想他从此都会记得这个温度。
良久,沈孟枝才直起身,擦去了唇角的血迹。
“……做个好梦吧。”他语气轻柔,仿佛正在对陷入沉睡的爱人说着晚安,“梦醒了,你就会见到我。”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结束,漫长回忆杀结束!第三卷就是主甜了,基本无虐,大火放心^^
寸不己大家!今天更晚了……(跑走
# 风云骤起

楚晋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伏在他耳畔,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念着他的名字。声音模模糊糊胧胧约约,隔着数年的光阴与山海,听不真切,但他却能清晰感受到胸腔处传来的刺痛。
梦中有人与他相拥,令人贪恋的温度暖化了他发僵发冷的手指,于是他动了动手臂,把怀中的人圈住了。
拥紧对方的瞬间,那人似乎僵了僵。很快,有什么抵上了他的肩膀,是对方的额头。
“做个好梦。”温热的气流拂过耳侧,淌进耳蜗,“……等你醒了,就会看见我。”
梦境无比真实,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
所以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感受到身侧空落落的床榻,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淡淡的失落。
结果他一扭头,就看见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站岗放哨似的站在床边,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咬着指头看着他。
楚晋:“?”
没等他反应过来,羊角辫已经一个激灵,欢呼雀跃地喊着“漂亮哥哥醒了”就朝门外边奔了去,蹿得太快,甚至连个衣角都没让他碰着。
楚晋那点朦胧的睡意顷刻被折腾没了,他脑中倏地闪回了几个片段,从摘月楼到埋伏的刺杀,再到跳江,然后发生了什么……?
江枕他去哪了?
他记得自己明明带着他游到了岸边,却因失血过多和筋疲力尽昏了过去,然后就是接连几个古怪和波折的梦,醒过来时,就出现在了这个陌生的屋子里。
他面沉如水,匆匆翻身下床,结果刚一踩到地上,被箭矢射中的小腿就剧烈发作起来,登时膝盖一软,险些摔倒。
楚晋掀起裤管一看,伤口已经被人用绷带细致地裹好了,然而刚才一折腾,又渗出血来。
不止腿上,他身上各处的伤也已经上了药,缠了绷带,按照他平日的心细如发,定然能察觉这包扎的手法有些熟悉,但此时他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么多。楚晋像是压根没感受到隐隐作痛的几处箭伤,固执地往屋外的方向走。
就在他的手即将搭上门闩时,外面却有人比他更快地开了门,于是两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沈孟枝手里提着一壶药,大概是跑得太急,此刻呼吸还有些乱。他脸上蹭了不知哪里来的炉灰,灰扑扑的,在瓷白的面容上格外惹眼。
他没说话,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神色有些发怔。
从他背后冒出两根羊角辫来,小姑娘扒着他的衣服,软声软气地说:“漂亮哥哥怎么不穿鞋?”
沈孟枝骤然惊醒,目光低了下来,落在了对方的脚上。他的心中有翻涌的情绪闹腾不息,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句话,良久,才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低声道:“阿囡,你先回去。”
尽职尽责在床边站岗的阿囡显然格外信任他,闻言什么也没问,听话地走了。沈孟枝将手中药壶搁到了桌上,把门带好,一时封闭的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楚晋在看到他后,紧绷的精神就松懈了大半,但还是忍不住将人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你……有没有事?”
沈孟枝后背抵在门板上,但两人的距离还是很近,近到甚至可以听清彼此的心跳声。
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鉴于他此前也有硬撑的先例,楚晋还是确认了一下,这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沈孟枝的视线一直定在他未着一物踩在冰凉地板的双脚上,半晌,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有没有事?”
楚晋一愣,肩头忽然一重,是眼前的人靠了上来。他微微偏过头去,就能看到对方乌黑的发顶。
这个触感与梦中的几乎一模一样,渐渐重叠,楚晋不由恍惚了一下。下一秒,对面的人突然抬起脸,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眸底汹涌的情绪代表了什么,脖颈便被勾得一低,随后有温凉的嘴唇贴了上来。
他吻得几乎可以算是凶狠,发泄一般,呼吸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后怕,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楚晋只是僵了一瞬,就顺从地迎合了他,任对方尽情出气,把自己的嘴唇和舌尖都给咬破。
血腥气在口腔弥漫开,这种味道似乎从未令人如此着迷。
这个吻实在晚来了太多年,楚晋压根分不出心神,也就没发现两人已经渐渐退到了床边。他还没从这种勾得人心痒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沈孟枝忽然抬手,推了他一把。
楚晋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推推得向后倒去,木床咯吱一响,他神色迷茫地倒在了床榻上。
沈孟枝的目光落在对方破皮流血的下唇上,那点殷红的血迹不知怎的就吸引住了他的眼睛,他格外艰难才移开了视线。
恢复了冷静的沈某人压下了头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凉凉开口:“回去,躺好。”
虎落平阳的摄政王瞧了一眼他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下,掀开被子躺了回去。
沈孟枝端起已经放凉了些的汤药,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试了试温度,不算烫,这才惜字如金道:“喝药。”
摄政王又乖乖坐起来,倚在床头,接过了药碗。他正要喝,手心忽然多出来一样东西,仔细一看,是一颗蜜糖。
其实楚晋没有喝药时配一颗糖的习惯,他向来是直接灌完,对各种苦味已经免疫了。
但这次他喝完药后,却鬼使神差地拿起糖含在了口中,清甜的味道在口腔化开,并不甜腻,将浓重的药味很快驱散。
楚晋安分地等糖在口中化完,忽然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喝药时加糖了。”
尝过了甜的滋味,他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苦,突然就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了。
沈孟枝“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往他手里塞了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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