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杨持能想到,傅掩雪肯定也能。
如若是别人带着目的,想要从傅掩雪身上捞得好处,想必也是不易,可杨舒景却能这样堂而皇之、毫无顾虑,傅掩雪对其的纵容可见一斑。
这样一想,杨持更是什么心情都没了。
他就坐在这里,而傅掩雪和杨舒景在书房里亲密无间,那他算什么,他们感情的守门人吗?
杨持自嘲当初的不自量力,他也太看得起自己的自控力。原以为能和傅掩雪一直维持着这荒唐关系到结束,可现在,他的羡慕被嫉妒替代,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容忍这样的沦陷,而他抬头才发现,站在高处的傅掩雪只是那样看着他,看他挣扎,看他沉沦。
耳边掠过主持人的声音,杨持抱着靠枕在沙发上泛着困。
约莫一刻钟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很困吗?”声音清亮,如泠泠冰泉过山涧。
杨持立刻坐直了身体,揉了揉眼睛:“掩雪?……新闻太催眠了。”
他原以为会迎来傅掩雪惯常的嫌弃,可对方只是看了一眼他,又挪开了目光。
“你要是困了,就早点洗漱休息吧。”
傅掩雪鲜少说这样的话,毕竟多数时间,都是杨持哄着他入睡。
“你有什么安排吗?”睡意从脑海里消散了,紧接着是另外一人的脚步声,杨持转过头,和眼眶红红的杨舒景四目相对。
“杨持,多日不见啊。”
这话极其虚伪,在方才进门时不说,偏生在现在说,摆明了不给杨持面子。
杨持平静道:“杨老板,这么晚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当然能见到我。”杨舒景甜美笑着,“毕竟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我和掩雪又是认识多年的朋友,现在两个人叙叙旧,聊聊曾经一起读书时的往事,也不算稀奇吧。”
故意的。
杨舒景嘴上重重咬着“认识多年”“一起读书时的往事”,无非就是在向杨持说明他和傅掩雪关系的特殊之处。
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杨持若还是以前那个淡然的性格,杨舒景自然拿杨持没有办法,可现在不一样,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杨持喜欢傅掩雪。
人只要拥有了感情,便等同于多了软肋。
尤其是,杨舒景知道,傅掩雪喜欢自己。
他天然地“高”了杨持一头。
今天,傅掩雪容许他擅自过来,就是很有说服力的证明。
至少在傅掩雪眼里,他依然有说话的位置。纵使傅掩雪再聪明,也肯定没想到,自从他顶替杨持出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将杨持对傅掩雪的恩情也一并抢来。他靠近傅掩雪的每一场对话,都是为了将杨持和傅掩雪之间的情感纽带模糊,从而让傅掩雪误导,将不设防的心情嫁接在他身上。
这能怪谁呢?
上天给了杨持一次机会,杨持自己要送给他。既然他拿到手里了,那杨持就是再想要,也拿不回去了。
“我送他去酒店。”傅掩雪知晓杨舒景是这样的性格,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想,是否是繁华浮躁的城市将杨舒景的性格改变,这还是那个当初背着他出山的、如山岳一般沉静的人吗?
反而是杨持……明明只是替身,却越来越接近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掩雪,我现在有些不舒服。”杨舒景打断了傅掩雪的思绪。“酒店里真的不太干净,我今晚想住你家里,可以吗?”
傅掩雪有些心烦意乱:“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住。”
“不必那么麻烦。”他走到傅掩雪面前,指向杨持,微微一笑,“我住他的房间就好。”
傅掩雪没想到杨舒景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他睡的是客卧。”
“那不是正好吗?”杨舒景笑意更甚,但那笑意却只停留在表面,“我是客人啊,掩雪,客人正好睡客卧。杨持和你睡主卧不就行了?你们现在的关系不也挺不错的吗,掩雪,你不会介意的吧。”
这话看似轻飘飘,但是点明了三件事:强调杨持是“客人”,他在傅掩雪面前拥有“说话”的权利,并且他知道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再往下深挖一层,那就是告诉傅掩雪,他很在乎这件事。
傅掩雪的犹疑显然被这句话打散了。
他避开了杨持的眼神,好似是不愿和男人对视,但其实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他的内心惶惶。再冷漠的人,或许也有念旧的时候,一个玩具玩久了,也有舍不得丢的时候。
面对杨持,他已经做不到如最开始一样果断决绝。
这几秒钟的犹豫就是铁证。
可是杨舒景才是“那个人”,他不得不纵容杨舒景,那并不是对如今的杨舒景的宽容,而是对于曾经救他出山的杨舒景的宽容。
“……好啊。”
说话的是杨持。
和杨持不对付的人是杨舒景,但是杨持看向的人却是傅掩雪。
傅掩雪的犹疑和迷惘,他牢牢地捕捉,就连最后那下定决心似的呼吸似乎也那样熟悉。
在被傅掩雪“舍弃”之前,杨持必须成为率先退让一步的那个人。
他宁愿是自己在这一回合“输”了,也不想要被心爱之人抛下。
至少这样他还能告诉自己,这一次,不过是我又让了杨舒景一回。
“杨老板,你就睡我的房间吧。”杨持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可这世上什么都能被灯光照清楚,唯独心事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心室里支离破碎。
杨舒景虚起眼睛,对杨持的退让显然也感觉到一丝不解。
却见杨持蓦地笑了一声,十分大方地对傅掩雪道:“你的房间我也不去了,我就睡客厅吧。”
傅掩雪原本想说,其实这样的安排正好,他很想念杨持的体温,借由两个人的关系缓和几分,今晚想要抱着杨持入睡。可杨持却把他推开了。
就像……根本不在乎这段关系一样。
傅掩雪笃定杨持对自己的喜欢已经到了深刻地步,不然他不会每每看向杨持时,都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那是非深爱而不可出现的眼神。
他和杨持之间只有三米之隔,他此刻却不能将眼神再看向身旁的杨舒景一眼,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滋生出了“背叛”的愧疚。
杨舒景装作谦让道:“睡在客厅里吗?这样也不太好吧,要不然我还是不勉强了。反正掩雪的公寓这么大,沙发看上去睡着也很舒服,我也不是那么挑剔的。”
明面上是不和杨持抢房间,实际上是在说杨持挑剔。任谁听了这话都知道杨舒景这个欺软怕硬的性格了,对有钱有地位的,杨舒景鞍前马后,对杨持,若不是现代法律拦着他,他怕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杨持不由得笑了一声:“杨老板贵体不适,还是不要瞎折腾了。我是个粗人,能睡这么好的沙发我还挑什么呢?”
傅掩雪皱眉:“杨持……”
“嗯?”杨持原以为会生气,但是令他惊讶的是,他现在竟然有种在故事之外、上帝视角看着整个闹剧的超脱感。
多可笑啊。
当初是他先遇上的傅掩雪,可是傅掩雪爱上的人却不是自己。
杨舒景对他百般刁难,他竟然要被心爱的人当成杨舒景的替身。
这是怎样一副荒唐的场面?
杨持自己都快要笑出来,嘲笑生在人世中,命运不由人。
“杨持,别闹。”傅掩雪从没见过杨持那样的嘲弄表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惯会使些驭下的手段,现下却无法解读出这个日夜相伴之人的心思。
他脸上流露出罕见的迷茫。
杨持深呼吸,今天白天陪着孩子们玩了一天,到了公寓也没休息过,心中想着可以和傅掩雪再说说话,聊聊天,谁也没想到杨舒景会出现。
只要杨舒景一出现,他所有关于傅掩雪的计划都会被泡汤。
杨持不想去习惯,可现实按着他的头,让他不得不习惯。
累了一天他不曾感觉到疲乏,这一刹那,他却感觉浑身都异常沉重。
“傅总,你误会了。”杨持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来,这声“傅总”扎得傅掩雪难受,“我只是觉得睡在哪里都一样,还是把房间让给最需要的人吧。毕竟……”他看向杨舒景,眼神宁静得吓人,“毕竟,杨老板说自己不舒服。”
语毕,他从储物间拿出一卷干净的薄毯,又把客厅的灯光调成睡眠模式。
整个世界仿佛也跟着暗了下来。
傅掩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就连杨舒景带着胜利得意的几声晚安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傅掩雪猛地涌现出拽着杨持回主卧的想法,可对方只是坐在沙发上,冲他歪了歪头:“傅总,晚安。”
他甚至看不真切杨持的表情。
他很想看真切杨持的表情。
可是他不能。
傅掩雪无知无觉,他捏紧了手,少顷,他转身回了房间。
一步,两步,三步……“啪”,门被关上了。
杨持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不远处的睡眠灯,在寂静的夜色中,只有他们俩在相互凝望,相互守护。
杨持将手放在心口。
心脏正在猛烈跳动。
它没跳动一次,就能撕裂刚刚缝好的伤口,那些凶猛的野兽们在说话:你喜欢他。
又来了。
杨持收紧了手掌,直至心口处传来清晰的绞痛。
如果不喜欢傅掩雪,这里或许就不会痛。
他坐起身来,世界一片安静,安静得好像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在行走,在暗无天日的人生隧道里,他总算看到出口的光,一开始他跑,想要追逐那光亮所在。可正如同夸父逐日一般,那光总在前头,总是无法被触摸。逐渐地,他变得很困倦,他感觉到口渴,感觉到窒息,随即而来的是狂风骤雨一般的眩晕。
——他蓦地站起身。
然后走出了这间公寓。
杨持坐在小区一个僻静的角落,他摸了摸裤兜,总算摸到了一个客户分给他的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他夹着香烟的手指颤抖,路灯下,只有一团白雾和一点猩红在燃烧。
杨持很少抽烟,辛辣苦涩的味道进入鼻腔,他被呛得咳嗽起来。
他想要给自己顺气,可手却顿住了。
他摸到了眼泪。
路灯把掌心的泪水照成一条条隐秘的长河。
在夏日的晚风下,它们却很快就要干涸。
杨持将烟头掐灭,双手捂住脸。
他没有发出任何呜咽,仿佛只是一个流浪汉在靠着昏黄的灯光犯倦。但他知道那泪水很是汹涌。
可那些眼泪很快就要蒸腾,于世界上所有爱情而言,都是一场完美的死无对证。
他迷迷瞪瞪伸出手,接住了细如银针的雨滴。
它们好像是为了将城里的喧嚣和浮躁一并冲走,但却因为乏力而下得格外漫长。
杨持小的时候很喜欢水,他跟着父母学会了游泳,村子里不远处有一条干净的河流,每到了夏天,三五好友便约着去水下捉鱼,等听到父母呼唤吃饭的声音,便“唰”地从水中探出头来,男孩的发丝上滴着水,脸上洋溢着笑,他把关于生命存在的意义用不自知的生命力表现出来。
于是,那山那水,那树那人,都成了歌颂生命的见证者。
只是后来,那一场遮天盖日的山洪毫无预兆地袭来,过了很久以后,他才知晓,那条小河,也消失不见。
杨持闭上眼睛。
他纵容细密的雨水在他脸上跳舞。
空气中泛起细微的泥土气息,夹杂流散的花香。
杨持心想,偶尔这样一次,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但很快,他的手机响起来。
拨打电话的人,是向繁。
“……杨持。”向繁的声音一如往常,“最近怎么样?”
杨持从消沉中苏醒过来,沉吟片刻,如实道:“可能还没帮你做几件事,就要下岗了。”
说是答应了向繁去做助理,向繁却也没把过多琐碎的事情丢到他身上,反而有机会就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在提拔杨持。
向繁也沉默了,过了片刻,道:“找孟堪吧。”
“我再想想办法……”再过几日,便到了和杨舒景打赌的日子。
之前孟堪给的人脉,虽然个个都算身价不菲,可对杨持的新人身份依然保持观望态度。人脉需要经营,但博弈的时间就要耗尽。
难道,真的要让孟堪出手么?
向繁显然也知晓杨持的想法,杨持心情偏又不佳,而杨舒景正在他的房间里,再一次霸占了属于他的“位置”。
做谁的替身不好,偏偏要做杨舒景的替身。
杨持妄图令自己冷静,可眼下满脑子都是傅掩雪和杨舒景靠得那样相近的场景……挥之不去。
“向总,这么晚了,我还是先去……”
“你在外面?”
杨持一愣,又听向繁继续道:“杨持,你哭了?”
“……”
杨持抹了抹脸,他站起身,故作轻松道:“我是在外面,但是没有哭,哈哈,向总什么时候也会开这种玩笑了。”
拙劣的演技。
杨持垂着眼,绝望地想,他连自己都骗不了。他松下紧绷的肩膀,把脚边的一块石子踹开,片刻后又懊恼,自己不开心,难道连一个小石子都看不过眼吗?杨持,你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向繁却仿佛没有放过杨持的打算:“是为了你的掩雪吗?”
杨持捏紧了机身:“向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么欺负你。”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言辞激烈,向繁停顿片刻,缓声道,“杨持,你现在在哪里?”
杨持低垂着头,在小区花园里漫无目的走着,兜兜转转之后,又回到了楼层入口。
一阵冷风刮过来,他哆嗦着抬起头。
就是这么一抬头,杨持看到了不远处,只穿着睡衣的傅掩雪。
过了零点,空气骤凉。
傅掩雪迷糊地醒过来,才发现有些冷。
雨声柔软地敲打着窗沿,似是情人间的缱绻耳语。
傅掩雪走到客厅里,他给自己找出的理由是口渴。可出乎意料,杨持并不在客厅里,沙发上,那张薄毯有些凌乱。傅掩雪立刻清醒几分,他去各个房间转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杨持的身影。
杨持的休息时间一直很规律,也并无梦游之类的习惯。傅掩雪站在阳台上,夹带着微雨的清风扑打在他脸上,将他发丝吹撩起,宛如惊起一池涟漪。
他没在视线里找到杨持,但是他很肯定,杨持一定没有走远。
房间里所有东西杨持都没有动过,没有任何打算离开的痕迹,傅掩雪在慌张之中生出些怪异的安心:杨持不会舍得的。不舍得离开这里,不舍得离开自己。
他的心情被这个结论奇妙地安抚下来。
这个小区的治安一直很好,安保措施向来到位,而且,傅掩雪早就给物业那头打过招呼。只要在异常时间出去,就要立刻通知他。
傅掩雪下了楼,他脑海里还没想好和杨持什么话,行动已经赶在前头。
但是说什么不重要,找到杨持才是当前任务。
当然,还要再给杨持重申法令,让杨持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半夜想要出门散心也是需得向他报备。
傅掩雪走到了一楼出口,他依稀能听到说话的声音。
杨持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就在杨持抬头的那一刹,他看到杨持红肿的眼睛,还有……干涸河床一般的泪痕。
它们看上去如此扎眼。
两人只相隔不到十米,一个在风中,一个在雨下,谁也没有说话。
傅掩雪忽地想起杨持那声“傅总”,那声音竟然比眼下的风还冷。却又带着数不清的心事……和难过。
傅掩雪深深呼吸着,凉风灌入身体,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平复心中的波涛汹涌。
他竟然会为了杨持而感觉到难以呼吸。
这不应当。
“你在和谁打电话?”
这是杨持听到的第一句话。
只穿着睡衣的傅掩雪,看上去要比那个素日西装加持的傅掩雪,美得柔和很多。他们同枕共眠的时候,杨持也喜欢看着傅掩雪的睡脸,从眼睛到鼻子,从嘴唇到下巴,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从傅掩雪年轻的脸上延展出许多的故事。
他想象着十年前的傅掩雪,会是谁的同桌,会和谁一起上下课。那些缺失的岁月不会回来,而他无法乘坐时光机,去看傅掩雪的过去。所以,他看向傅掩雪的每时每秒,都想要将其记得深刻,乃至于他们即将分别后的岁岁年年,他都有回忆可挂念。
杨持挂断了电话:“……掩雪,下雨了,很冷。”
他说自己冷,也怕傅掩雪冷。
傅掩雪走到他面前,还是往常那样居高临下,只是这次,语气柔和了许多:“哭了?”
杨持闭嘴不言。
他今晚已经输了一次,他不想最后的自尊还拿出来被反复观赏踏,哪怕他知道傅掩雪没有恶意。
意外地,傅掩雪并没有生气:“……是为了今晚的事情?”
杨持再度垂下眼睛:“不是。”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在乎他呢?”傅掩雪轻声反问,他失神地看着杨持的头发。“为了和他赌气,你不来和我一起睡?”
在傅掩雪看来,既然杨持喜欢自己,就不会拒绝杨舒景的提议才对。
可杨持偏偏拒绝了,在他一锤定音之前,杨持仿佛就已经做好了和他划清界限的心理准备。
傅掩雪用指腹摩挲着杨持的脸颊,这张脸比第一次见面时细嫩多了:“杨持,别赌气了。”
杨持按在傅掩雪的手背上,并没有阻止傅掩雪的动作,在昏暗灯光里,他像是一只走失的小狗。
“……我知道。”杨持答道,他恍惚地看着被风吹走的落叶,“所以我并没有赌气。”他的声音像是卡了一下,“我只是失眠了,想要出门走走。”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能令傅掩雪信服,杨持先一步挣开了傅掩雪的触摸。
他不急不缓地往公寓的方向走。
傅掩雪立刻跟了上去,他心中气闷,却又不好发作。
杨持不生气了,这是最好的结果。但他总觉得杨持在骗他,而且并不仅仅是为了杨舒景这件事……那通电话?
杨持在这里的朋友很少,能在大半夜打电话聊天的,除了安盈,就是向繁。
怎么又是向繁?
傅掩雪越想越头疼,他和杨持的关系刚好一些,怎么这个向繁又要跑出来横插一脚?
杨持并不知晓傅掩雪心中所想,此刻他的脑子好像变成了一块木头,无论怎么转都是徒劳。工作和感情,无论哪个方面,他都尝到了被杨舒景刻意打压一头的感觉,最关键最核心的傅掩雪,将他的狼狈尽收眼中。
或许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为狼狈的一次。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方才的冲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在傅掩雪面前已经不只“出格”过一次。上一次在嵘辉大酒店时,傅掩雪被他的话所激怒,那一晚上他被反复折腾得够呛,昏沉入梦,却因此又生出些不该想的满足来。
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公寓,走到门口,杨持忽地道:“你真的很喜欢他,对吗?”
傅掩雪回过头,这一次,玄关处的灯光,将杨持的面容照得非常清楚,就连眼神中的痛楚和挣扎都一丝不漏。
这是渴求的表情。
杨持渴求他的答案,尽管这个答案,他们之间心知肚明。
“……这和你没关系。”
杨持却不知自己怎么了,傅掩雪越是拒绝揭开这层关系的荒唐面纱,他越想将他们勉力维持的和平撕个粉碎。
“为什么会‘和我没关系’?”杨持一动不动,“如果和我没关系,我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杨持!”傅掩雪喝止道,“你都闹一晚上了,到底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杨持却仿佛平静了下来,牢牢锁着傅掩雪表情的变化,“我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这对你而言,并不难。”
“这答案很重要吗?”傅掩雪心烦意乱,“值得你大半夜和我在这里吵架吗?”
酸液仿佛在身体里不断蔓延,就快要把杨持的身体全然腐蚀,但即便他成为一具枯骨,他也想要从傅掩雪这里得到那些本不属于他自己的回答。
“值得。”
杨持说。
“杨持,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傅掩雪搞不明白,为什么杨持一定要抓着这件事不放,“我喜欢谁,似乎并没有向你报备的义务。”
“是,没有义务。我没有权力去管你任何事。”灵魂仿佛脱离开躯壳,杨持甚至能听到声音的回响,“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替身而已,所以我连得知这一切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可是……
“可是掩雪……”一晚上的失落仿佛聚沙成塔,就在杨持面对傅掩雪的这一刹那,所有的不在乎和无所谓都轰然崩塌。“可是掩雪。”他沙哑地、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眼泪随他声音而坠落。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你明知道我如此喜欢你,明知道喜欢是秘不可宣的占有,明知道我每时每刻看向你,都捧出自己一颗心。
你看它上面纹络纵横,你看它的形状丑陋不堪。
但是这就是爱的组成部分。
它扭曲、复杂,没有人可以控制它的跳动。
但他偏生为我的生命供氧。
支撑起我在这钢铁森林里踽踽独行的所有盼望和勇气。
傅掩雪怔然在地。
除了在两人欢好时,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杨持的眼泪。
他从没想过,那个如山岳一样沉稳乐观的男人,也会有掉泪的时候。
在这一刹那间,傅掩雪所有的愤怒都仿佛被炽热的泪水所消解。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制止住杨持的泪水。它们看上去是那样痛楚。
可能是夜色茫茫,也许是睡意朦胧。
傅掩雪走到杨持身边,他亲了亲杨持的眼泪。
原来是咸的。
杨持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总是哭……”傅掩雪抱怨着,却想要将杨持抱紧,“哭起来真丑。”
杨持这才如梦初醒,他胡乱擦着自己的脸。
傅掩雪垂眸,长睫上,有细微的光亮在流转。
“再靠近一点。”傅掩雪说,“今天我们就不闹了。”
杨持不说话,他知道,这已经是傅掩雪的退步了。
他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
可就在这时,大厅的灯光被忽然打开。
“掩雪?!……你们——”
杨持看着傅掩雪脸色一僵。
那温热的气息从杨持身上离开了。
这也是第二次。
杨持看着傅掩雪松开的手,苦笑着后退了一步。
还是比不过杨舒景。
还是……得不到傅掩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