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舒景哪想到向嫆这么快去而复返,脸上不自然地笑了笑:“嫆嫆,吓到你了,你知道我正因为杨持的无理取闹烦着呢,小陶端来的咖啡又实在太苦,一时间有些没控制住情绪。”他说着,竟然对陶融融笑了一笑,“小陶,真是抱歉了,你辛苦一天了,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陶融融依然垂着头,没有搭话。
走出门后,她依然能听到向嫆安慰杨舒景的声音。无可否认,那些温言细语像一根根绵密的银针,在她心上扎了一次又一次。
会议室外,时不时会有一群人经过。
工作在这时已经成为了一个趁手的话头,但谁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心思都被那个姓易的青年勾过去了。原因无他:长得实在太好看,气质实在太超然。
他们交换着眼神,心照不宣。
那个易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会让身经百战的Lily姐露出那样激动不已的惊喜神情?
而杨持,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杨舒景为什么又在百般阻挠?
关于杨持和杨舒景的对决,真的分出胜负了吗?
约莫半个小时后,从会议室里走出一个明艳的女人。
Lily对着众人招手:“都进来,临时开个会。”
安盈一进门,正对上男人冷淡的目光。
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近乎确切的猜想,而这一切,都被Lily画上了一个完整的符号。
“这位是‘Y先生’,想必诸位已经或多或少知道过这个名号……”
安盈庆幸着长舒一口气。
她偷偷看着杨舒景,对方的脸色和她想象中一样降至冰点。
“之前因为种种原因,Y先生——也就是易先生,暂时未能和我们达成协议……”说到这句话时,Lily的眼神有意无意瞟过杨舒景,对方的脸上一黑。她视若无睹,继续道,“但是经过杨持的努力,易先生已经答应和我们向风画廊签约,今后至少三年内,易先生的画作将由我们画廊经手售出。”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前排的杨持身上。
居然是杨持?!
这个曾经连向繁出马都不能谈下来的签约,竟然真的让杨持这个新人拿到手了?!
在众人瞩目之下,杨持只觉得心跳加速,他深呼吸,以众人眼中“举重若轻”的姿态,朝着大家点点头。
只是这样一来,更显得杨舒景脸色差劲。
有几个嘴碎的眼神交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杨持真的峰回路转了?
杨舒景“不负众望”地打断了Lily:“Lily,我认为,将一个集体的荣誉归于个人身上,是极不妥当的行为。”
这一发言总算易寻笙看了看杨舒景。
室内安静下来。
向嫆极有涵养地浅笑道:“舒景这段时间以来也是为了和易先生签约的事情东奔西走,如今易先生愿意加入我们向风画廊,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激动不已。今后还请易先生多多指教。”
这一番话巧妙地将杨舒景方才带来的尴尬化解,向嫆的确配得上向家大小姐的身份。
至少在明面上,杨舒景的发言有了一个体面的解释,看上去并不是那样难堪。
杨舒景自知应当收敛心思,只要能让易寻笙的签约到手,那到时候数不尽的商单就会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腰包。至于是谁拿下的易寻笙,有那么重要么?
但四周传来的目光充满了戏谑和审视,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无能——
是的,都知道,从一开始,易寻笙就打算和向风画廊签约,但和他见了一面之后,易寻笙却临时毁约。
每个人都对这件事缄默不语,闭口不言,可每个人的眼神都好似在嘲弄着杨舒景的“没本事”:到手的鸭子都能飞了,实在是不可思议。
杨舒景站在光下,他的面孔隐藏在阴影里。
他的眼神犹如阴毒的蛇,冰冷而黏腻。
“我很开心,杨持先生能为我们博得易先生的青睐……”他不由自主地开口,“只是杨持先生,在半个小时前,已经不再是我们画廊的员工。”
平地一声惊雷!
向嫆惊讶后,狠狠拽了拽杨舒景的袖子。
这无疑是给杨持一记狠狠的耳光。
但同时,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杨舒景是绝对不可能给杨持任何翻身的机会,包括这一次,他知道,但凡能做大做强的销售人员,都和高端客户拥有一定的粘性,很多时候,比起信任某个品牌,高客们往往更加信赖销售人员本身。
但杨持和易寻笙,没有这么高强度的粘性关系。
如果有的话,易寻笙就不会连杨持的电话都没存上一个,“临时”上门要和杨持谈谈。
杨舒景也在赌,这一次,赌的是易寻笙这个古怪、难以捉摸的性格。
他绝对不可能为杨持出头……
“那就算了吧。”
易寻笙开口了,他的眼神淡淡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不远处的杨舒景身上。
“易先生!”Lily有些着急,但同时,却有种释然之感。
“我的画,并非什么落不得俗的东西,卖画,当然是要卖的,人都是要吃饭的。”易寻笙往后微微一靠,眼神宛如睥睨众生,“但是我现在,”他手指着杨持,“只让他,卖我的画。”
杨舒景死死扣住桌沿,他的五脏六腑仿佛都在激荡着。
易寻笙懒懒地开口:“既然你们开除了他,那我……”
“还没有开除!”
一道清亮的女声强势地插入!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答案:安盈。
“按照正常的离职流程,解雇杨持先生需要提前进行书面通知,并由杨持先生亲自签名确认。现在,这门手续尚未履行,杨持先生依然是向风画廊的一员。”安盈站起来,她面容甜美,表情严肃,每个字掷地有声,依稀能窥见其姐安霆的影子。她手掌颤抖,但她并不惧怕,她明白,这便是从姐姐的庇佑下,走出去的第一步。
安盈看着杨舒景,以微笑结束这场“辩论”:“杨总,杨持先生能力卓越,既然能得到易先生的认可,想必之后,一定能为我们公司贡献出更大的力量,不是吗?”
杨舒景双手成拳。
那耳光没有打给杨持,而是狠狠扇在他脸上!
在这个会议室里,杨持没有说一句话,却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他看向杨持,对方还是那样宁静如水的眼神。
像是一座巍峨不动的大山。
他无法呼吸。
作者有话说:
小笙有喜欢的人,但不是持哥
“易先生,我想……”
“你想问,我为什么同意了?”易寻笙淡道,“我做事全凭高兴不高兴,同不同意签约你们画廊,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杨持沉默了片刻,又道:“易先生画技卓然,为人随性,所以我才更想知道缘由。”
杨持不认为自己有全然能打动易寻笙的资本,虽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但是其中一定有具有决定性的因素在起作用。
只是这个因素……是什么?
是一件事?还是因为……一个人?
杨持在大脑里不断地搜寻整合信息。
在忽然之间,他想起了在艺术馆那日发生的事情。当时,他从洗手间回到了陶艺室,站在门口的男人……
“是有缘由。”意外地,易寻笙没有否认,“我想让你把我的画,卖给一个人。”
杨持没有说话,他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想。
易寻笙转过头,静静看着他。
“孟家的大少爷,孟堪。”
果然如此。
陶艺室门口他看到神秘青年,就是易寻笙。
当时,为什么易寻笙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要峰回路转同意签约?为什么要指定杨持将画作卖给孟堪……这一切,都如迷雾重重。但杨持极有分寸感,话问到这里,他能完成最开始给孟堪立下的承诺,已经足够。至于其他种种,那便是易寻笙和孟堪自己的事情,他无权追问。
既然双方合作已经谈拢,易寻笙也不必再多留。
杨持将易寻笙送出门,却看到对面步行街的长椅上,坐着一名年轻的女孩,杨持认得她,正是杨舒景的助理,陶融融。
陶融融低垂着头,手上捧着一束鲜花,但由于距离太远,杨持无法辨认出花的种类。
“不用送我。”易寻笙戴上墨镜之后,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杨持微笑道:“我就送到这里,易先生。”
易寻笙招手喊了一辆出租车,临上车前,忽而转头问杨持道:“你准备用哪一幅画去找孟堪?”
原来易寻笙也会在意这个。杨持不假思索:“《童年》。”
“《童年》?”易寻笙挑了挑眉,“那是我早期作品。”
杨持的选择出乎他的意料。
易寻笙这类天才,自然不认为自己早年的作品会逊色于成熟的中后期,但在大多数评论家的眼中,早期未成名创作的东西,便没有后期那般具有商业价值,自然投注的目光更少。
但显然,杨持有自己的想法。
“《童年》创作于您的十六岁,这是个孩童和成年人交汇的时间点,因而‘童年’也便十分遥远。它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您并未使用太多的高超技巧,就将大人和孩子们在荒原上热烈奔跑的形象勾勒出来——虽然他们赤裸着双脚,荒原茫茫,日光昏沉,但只要有人奔跑、前进,那便依然充满了‘生’的希望。对于每个人来说,童年不是固定不变的某类印象画。但万变不离其宗,无论童年的客观环境是好是坏,它都是一个人最有生命力的时期。作为我个人而言,我非常喜欢这幅画。同时,以我对孟先生的了解,他也应当会喜欢。”
“你说,他会喜欢?”易寻笙的表情细微变动了。
杨持点头道:“是的。”
易寻笙沉默几秒,随后看了一眼杨持,关上车门,遥遥离去。
望着消失在视线中的汽车,杨持总算松下了紧绷的肩膀。
现在他拿到了易寻笙的“独家授权”,只要和孟堪进行交易对接,那和杨舒景对赌这件事,就能圆满落幕。
“杨持。”
向嫆从画廊出来。她穿着典雅的香槟色裙,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十足的大家闺秀模样。
“向总。”
“私下里,你就不用叫我‘向总’了。”向嫆笑笑,看着杨持脖子上的伤痕,“怎么样,现在还疼吗?”
杨持愣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向嫆问的脖子上的伤口。一想到此事,他的心情也略微地沉下去。
“向总,如果你是来问罪的话,我想我没有可以……”
“不是的,杨持。”向嫆脸上浮起歉色,“我不是来问罪的。”
杨舒景和杨持不对付,这件事她的确已经明显感受到了。但是她并非因为和杨舒景关系特殊就不辨忠奸,杨持的为人她看在眼里,况且现在,竟然能说服易寻笙和画廊签约,想必杨持比并非等闲之辈。
更别说她听到了杨持和易寻笙的谈话,杨持的发言令她另眼相看:杨持是个有想法的人,这种“有想法、会思考”超脱大多数人的观念,接近于“直觉”。
不论是作为销售人员,还是单纯作为从事艺术行业的一员,这种直觉都极为稀缺和珍贵。
“我想,你和舒景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无论你们哪一方因此受伤或是埋下心结,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相信,无论什么样的误会,只要你们肯好好谈一谈,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杨持没接话。
他总不能说他和杨舒景之间没有误会,有的只是杨舒景对他的怨恨吧?就连杨持自己都想不明白,杨舒景对他的怨恨何至于此呢?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去深究杨舒景心境的心情了。
杨持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小时候的事情他不去计较,并不代表他就能一直容忍杨舒景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现在杨舒景唯一能牵制住他的,只有傅掩雪。
“谢谢向总的好意,但是我想,不论是我,还是杨总,我们现下都没有坐下来谈心的心思。”杨持垂眸,谢绝了向嫆的邀请。
向嫆却喊住了杨持:“杨持,先别走。”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请帖来,是杨舒景和向嫆的订婚宴邀请函。
但是没有写时间。
“你不愿意和舒景谈谈,我也不想勉强你。”向嫆温柔笑道,语速有些快,但是并不妨碍她的千金仪态,“我出于个人私心,有一件事也想拜托你。”
杨持盯着那张请帖,没有接住。
他总觉得有人看着他,于是抬起头,却看到对街的陶融融。
女孩也在注视着这一切。
“这是……”
“我希望你能出任我和舒景订婚宴的策划。”向嫆开门见山,“杨持,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我?”杨持不可思议,“向总,您身边能人巧匠应该多如繁星,怎么会选我来担任这个职位呢?我一来没有任何策划经验,二来也并非专业出身,三来我和杨总之间……这件事,我想您还是另谋高人吧。”
“杨持,你低估你自己了。”杨持的拒绝并没有让向嫆生气,或者说,杨持的拒绝更显得对方不骄不躁,更让向嫆安心,“我说过,我非常欣赏你的工作态度,同时,你对易先生画作的观点我也非常赞同。我认为我们在艺术方面的想法应当能达成一致,同时我也认为,我们有机会合作。”
她一面说,一面将邀请函放在杨持手中。
“这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我希望能收到你的消息。”
向嫆说完便离开,杨持站在路边,捏着手上的邀请函,心中五味杂陈。
他对向嫆没有任何偏见,甚至对这个不偏听偏信、打算委以他重任的领导心怀感激。但正如他方才所言,他一来没有此类项目的策划经验,二来杨舒景和他现在的关系,他也不太想要和杨舒景打照面。
不过,既然杨持要订婚了,那傅掩雪知道这件事吗?
按照杨舒景的性格,一定要邀请傅掩雪过去“撑场子”的,可傅掩雪愿意吗?
杨持自嘲,不知为何,他有些期待看到傅掩雪的表情。
看到喜欢的人和别人言笑晏晏碧影成双,傅掩雪有应当是什么滋味呢?
或许,只有那个时候,才能满足杨持心中升腾而起的扭曲快意……
他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自己。
爱一个人应当令对方全然圆满才是,他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样?
可他无法忽略鼓胀而起的心。
当傅掩雪和他享受一样痛苦的时候,才是他们灵魂最为靠近的时候。
杨持离开画廊时,天色将晚。安盈提出要送杨持一截,杨持婉拒,后又感谢安盈在会上的仗义执言。安盈只是笑道回道:“你别忘了,杨持哥,最开始你到画廊来,我给向总打了包票的。要是真想谢谢我,就请我吃顿饭就行。”
杨持一笑:“好,没问题,保证请你吃顿好的!”
安盈满脸笑意上了车,杨持倒是想要放松放松走路回去。此时的商业街,华灯初上,一片祥和。
而人来人往中,陶融融还坐在长凳上。
她垂着头,半长的发丝披在肩膀,像一个可爱的洋娃娃。
杨持对她的印象不深,毕竟他和杨舒景每次见面都是剑拔弩张,哪有空去看身边小助理长什么样?他唯一记得那次杨舒景为难Lily交出工牌,陶融融被吓了一跳,随即眉目浮上一丝几不可见的厌恶。
“杨……杨持哥?”陶融融抬起眼睛,表情略带无措。
“还不回去吗?”杨持环顾四周,“不过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逛逛也不错。”
长椅旁的大树上环抱着一圈小灯泡,像极了星星坠下来。
淡橙色的灯光将陶融融手上的那束花照亮。
是一束月见草。
“你知道‘月见草’名字的由来吗?”陶融融发现杨持的目光,嘴角勾起很浅的笑容,像极了杨持小时候在山里常见的野花,可爱,清雅,不争不抢。
杨持摇头。
“它并不珍贵,并不稀有,长得也十分寡淡小巧,和千千万万种植物没什么不同。但是……它有一点很特别。它只在晚上开花,只有月亮才能看到这一切。因此得名月见草。”
“很美丽的故事。”杨持轻声说,“它并不寡淡,很漂亮。”
“谢谢你。”陶融融抬起脸,盯着杨持许久,脸上已经没有最开始的无措,她小声地问,“我可以看看向总给你的东西吗?”
杨持一愣,随即将那张邀请函拿了出来。
他不明白陶融融的用意,但在将邀请函交到陶融融手上的刹那,他好似听到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
“谢谢。”陶融融再次道谢。
杨持这时却接到了向繁的来电。他同陶融融点头示意,转身到一个角落上和向繁说明了今天和易寻笙签约的始末,但对于杨舒景故意刺激他、两人激打的事情,却只字未提。
等他挂上电话,才发现女孩已经离开。
长凳上,那封邀请函端正地摆放着。面上有一朵月见草的花瓣。
杨持看向不远处的垃圾桶,桶口冒出一点点粉色。花朵们在此安息。
而就在这时,月亮似乎亮得很厉害。
它将黑夜照亮一些,将盛开在角落中的野花也照亮一些。但等到日出之后,月光也会消失,月见草也会枯萎。
杨持回到公寓,却没有看到傅掩雪。他把被杨舒景睡过的被褥拆下来丢进洗衣机,面上没什么表情,显出罕见的冷淡不悦。
打扫完房间,杨持才想起还未接到杨敏敏的电话。
奇怪了,往常不论去哪里,孩子们都会给自己报平安。石杏也会给自己打个电话或者发个讯息报备一下孩子们的行程。
时钟走到七点。
天幕完全浸泡入黑沉之中。
小区里安静得只有偶尔车辆经过的声响,以及树上的蝉鸣。
杨持心慌慌的,给石杏拨打了三个电话均未被接通。
要不要……给傅掩雪打电话呢?
杨持脑海里闪过傅掩雪早上挂断电话时一刹的心悸,心烦意乱中,手机铃声乍响。
“喂,杨持哥,”电话那头石杏再无往日的镇定,语气显露出慌乱,“你快过来吧,敏敏出事了!”
他迅速说了一个地址。
杨持脑子中一片空白。
但他来不及多想,拿上钥匙和外套就冲了出去。
刚跑出小区,大雨无情地倾盆而下,杨持浑身淋雨,脸上流淌着一条条透明的河流。
他不能回头拿伞,不能给任何人打电话。
在夏季轰轰烈烈降临的这一年,他经历了太多,每一件事都在他的身体上划上一道伤痕。可是他不怕疼。
就像是在小时候的森林里,他被无数荆棘割伤,他也不怕疼。
他最害怕的是,那些锋利的意外割伤他喜欢的人,或者,他的朋友,他认识的孩子们。
杨持不会开车,没有车钥匙,他冲出小区的时候被保安拦下。他不断抹着脸上冰冷的雨水,寒气仿佛入骨,可他来不及深究。
保安递给他一包纸,替他叫了一辆出租车,杨持坐在出租后座,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后视镜里的男人:脸色苍白,满身狼狈。
在车辆快要驶入医院前的大道,窗外飞速而过橙色路灯照到杨持脸上,镜子里的男人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睛里淌出两行泪水。
“杨持哥,对不起,是我没看好他们,是我的错……”
石杏早就医院入口处等待杨持,他满脸写着愧疚。
杨持用手臂狠狠地擦了一把脸,嘴唇哆嗦:“敏敏……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中,医生让我们先等。”石杏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看起来是哭过了。
杨持艰难地深深呼吸。
“具体发生什么了,你先告诉我。”
石杏扶着杨持坐在医院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从走廊那头飞到这头,杨持一抬头,仿佛四周都是这种味道了,干涩,呛鼻。
“……今天行程是参观工业园区,傅总也知道这件事,半路上孩子们想要上厕所,敏敏一并跟着下去了。偏巧这个时候,有个老太太准备往马路上走,敏敏想要拉住老太太,但是郊外下了雨,露面太滑,敏敏没把握住力道,从……从……”
杨持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他的声音宛如砂砾一般沙哑:“说吧,我要弄清楚来龙去脉。”
石杏懊悔地捂住自己的脸:“敏敏从人行道摔了出去,一辆轿车驾驶过来,车主已经竭力想要避免撞上敏敏,但是还是……”
走廊上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杨持闭上眼睛,许久后听到了石杏啜泣声。
“那个老太太呢?”
“已经联系到了亲属带回去了,老太太没有受伤。”
“车主呢?”
“车主也受了惊吓,目前正在和保险公司对接。车方已经出了一部分抢救费用。”
杨持没说话了。
石杏转过眼,他只见到透明的水滴从杨持的头发上坠下。
他像是一尊石像,只是在走廊上坐着,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这是一种极大的痛楚。
一阵脚步声传来。
“你们是女孩的家属吧?”女子的裙子上布满雨水和泥点,脸上妆容也花了不少,看样子是匆匆出门而来。
石杏见杨持没有反应,立刻站起来:“是的,你是……”
“我是老太太的女儿。”女人感激地红了眼睛,在看向抢救室的一刹那,眼泪倏忽而下。“我听说孩子叫敏敏……如果不是她拦住了我妈妈,或许、或许……”
她哽咽了。
失去至亲之事,她不敢想。
可是现在躺在里面的女孩,也是别人家的至亲,她也有爱她的家人,疼她的妈妈。
“不知道令尊有没有受到惊吓……敏敏当时也是什么都不顾,害怕她受伤……”
“我妈妈已经睡下了,她有很严重的老年痴呆,都怪我们一时疏忽没有看好她……”
这个时候,抢救室的门推开了。
杨持僵硬地站起身体。
护士高声问道:“杨敏敏家属在场吗?”
“我……”
“我在这里!”杨持脑子已经空了,但身体下意识地扑到了床前,“我是她……我是她的堂哥……”
病床上的女孩似乎陷入了安眠,紧闭双眼,不发一言。
杨持的眼泪却滑落下来。
他听到了杨敏敏的呼吸声,那是活着的证明。
太好了……还活着……
“杨持哥!”石杏接住了杨持向后倾倒的身体。
“我先和你们说明情况。”医生带着严谨的银边眼镜,表情严肃,“这是一场车祸,但是唯一幸运的是,救治时间还算及时,杨敏敏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由于撞击到大腿,造成重要神经及血管损伤,情况亦不容乐观……”
杨持想要去摸杨敏敏的脸,但他的手停留在女孩脸庞,颤抖着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