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赌局很无聊。”
“的确很无聊。”海鸣应和道,“但是现在,我想我也开始期待结果了。”
“你们很清楚,杨持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玩腻了就扔了。你们在他身上投注,是不是有些荒唐?”
这句话已经说过太多次了,对大哥,对海鸣,对自己,它就像一只无形的袋子裹在心脏上,每说一次就会将束口拉紧一些。傅掩雪心想,下次再也不能喝酒了,这样的滋味实在折磨。
“荒唐吗?”海鸣声音拔高,“可是掩雪,你不觉得你找一个和杨舒景完全不一样的‘替身’比我们更荒唐吗?”
“……”
海鸣笑起来,却更想哭,他望着二楼,似乎期待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我知道你从来对这些情啊爱啊嗤之以鼻,但是总有一天,掩雪,你也会沉沦的。就像……就像……”
就像我一样。
就像我们一样。
傅掩雪看着空荡荡的楼梯,他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这里。
坐上轿车后座,傅掩雪刚想闭目养神,手机却响了。
“傅总,出事了。”
救护车的警报声犹如一柄利剑,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整个厂区灯火通明,没有一个人敢大口喘气。
救护人员率先进厂,在机器停工下,费尽周折才将卡在大型机器中的男子救出来。
男子已经昏迷了,身上到处都是血迹。
护士们匆忙地将重伤的男人抬上了担架,一片兵荒马乱。
孙厂长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已经有了啤酒肚,看到那辆黑色轿车驶入的一瞬间,心跳加剧。
自家那位年轻的、雷霆手段的傅总,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碍于年龄,年轻人似乎总是低年长的人一头,阅历也好经验也罢,在傅掩雪真正接手琛钢之前,孙厂长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被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的气势压迫得不敢抬头。
孙厂长笑不出来了:“傅总……”
傅掩雪径直走向救护车:“情况如何?”
“需要紧急救治!”护士一边上车,一边快速解释道,“伤者全身受到严重挤压,很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语毕,车门被狠狠关上,救护车重新回归了治病救人的生死赛道上。
“怎么回事?”傅掩雪从小跟着哥哥和父母在这个行业学习,每个企业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几起事故,虽不知道事故细节,却也要快速镇定下来,稳住军心。“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故?”
孙厂长吞了吞口水:“半个小时之前。”
“怎么发生的?”已经过了半个小时,重度挤压对内脏会造成极强的伤害……傅掩雪知道,这件事或许真的会搭上人命。
“小张擅自进入作业区取样,也不通知一声直接就下去了——机器都还在转呢,人就被压在里头里……”孙厂长越说心越冷,他还指望着升迁呢,一桩涉人事故就出现了,别说升迁,他要不被撤职都算是傅掩雪慈悲。
“当时作业长、组长、安全员呢?”
“都在这里。”孙厂长侧过身体,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情况属实?”
“……是的傅总。”寸头男人说话磕磕碰碰,“小张、小张当时省时心切——他自己说想要早点干完活,媳妇儿大着肚子呢……不给我们打声招呼就下去了……”
傅掩雪扫视着众人:“除他之外还有没有别人受伤?”
“没有了,傅总。”
“监控调出来。”傅掩雪对孙厂长道,“你和副厂长跟我过来,其余相关人员本周停止上工,留在厂区待命。”
“是,傅总。”
“好的傅总……”
正如孙厂长和寸头男所言,小张的确是擅自进的工作区。监控画面将整个过程完整地记录下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桩人为的意外悲剧。
孙厂长已经是冷汗直流,时不时偷看一眼青年,屏幕的蓝光将傅掩雪的轮廓勾勒,影子投在墙壁上,像极了一副传世名画。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的话,孙厂长可能会阿谀奉承几句,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事故发生一刹那的画面,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你们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吗?”傅掩雪关上了电脑,声音听上去并不愤怒——但冷得吓人。
“傅总,我们也不知道小张为什么不听指挥……”
傅掩雪看着他们,抬起手,打断了这段辩白:“看着是质检员的个人擅自行动,你们当然可以把责任都算在他头上,但是,你们以为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一句锋利的反问。
两个男人的耳根子都红了,但是他们做不出任何反驳。
傅掩雪沉声,继续道:“两位厂长,你们的能力有目共睹。但是,从今天的结果来看,只能得出一个疑问:平日里,你们到底有没有按照公司下发的安全教育要求,对每一名职工进行严格的管控?当他擅自进入工作线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及时发现!孙厂长,你在这个行业待了十几年,我说的问题你比我更清楚。安全教育、人员配置、部门协同……一环扣一环。这件事根本不只是员工的个人安全意识问题,更是整个厂区的运作纰漏。”
傅掩雪话音不重,但落地有声。强大的压迫感令两个中年男人浑身冒冷汗,他们现下已经切身体会到了,傅掩雪,傅家最小的孩子,不是光有一张脸的绣花枕头,他比他们——不,比所有人都想象得更敏锐强势。
“他家里还有个怀孕的妻子?”追责是之后的事,傅掩雪必须以最高效的手段,将这件事的后果压到最低,“几个月了?家里有父母吗?”
“听说七个月了……双方父母健在。”
“今晚就以‘身故’的赔偿标准把钱打过去。”傅掩雪站起身,“同时联系医院,以最好的医疗资源进行救治。”
“好的傅总,我们马上就去做……”
傅掩雪俯瞰着这片厂区,看着一个个工作间的灯光宛如蜿蜒的星辰。
处理完这件事已经是深夜,那令人沉闷的酒意似乎又回溯而来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涉及到人命,处罚相关部门事小,影响企业形象事大。
手机振动两下,看到了大哥的询问信息,他没有回。
但在忽然之间,傅掩雪莫名涌出一种冲动来:他想要和谁说说话。
给谁呢?
傅掩雪打开通讯录:杨持和杨舒景的名字上下靠着。
他的手按在了第二个名字上。
第14章
杨持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空气中弥漫着香气。魏紫不知什么时候枯萎了,花瓶里插着一束白色的栀子花。
在浴室里,杨持清晰地看到自己被傅掩雪“弄出来”的淤青。它的位置藏得不深,亦或是说,看得出傅掩雪并没有任何的想要隐藏的心思。随便找了点膏药,希望能快点消下去。可这头刚涂上,那头发现腰腿上都是,傅掩雪的怒意可见一斑。
杨持把头发吹干,又等了一会,手机还是没什么动静。
傅掩雪不回他消息的时候多的是,他直接回房间休息就行,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杨持心里总是隐隐约约有种不安。
要不要打个电话……?
可傅掩雪应该也不会接吧?
杨持走神地握着手机纠结,铃声乍响,他吓了一跳,屏幕上正是“掩雪”。
他浑身血液都在加速涌动,掌心渗出一层薄汗。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他按下接听键。
“杨持。”傅掩雪的声音隔着一层,总觉藏在毛玻璃之后,冷漠都像被柔化了,“你在哪里?”
“我在家。”杨持哑着嗓子说,他不确定傅掩雪还记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可是记得又怎么样呢?两个人的关系也不会发生实质性的变化。杨持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但乐观主义者也并非痴人说梦。
“……你在家干什么呢?”傅掩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酒意残余,夜风呼啸,他想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杨持。“你是不是还是没有听话,今天还是去上班了?”
“对不起。”杨持闷闷地说。他很想告诉傅掩雪,他并不是想要逃走,否则一开始,他为什么要同意这桩交易?
“……”
“掩雪,你还在生气么?”杨持小心问了一句,“我不想让你不开心的。”
“不想让我不开心,那你还去做?”傅掩雪听上去像是在抱怨,“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吗?”
杨持比他大了好几岁,但不代表生活阅历在他之上。山里的生活人际交往都十分简单,邻里之间也摸得清楚关系,再大的矛盾能大到哪里去?可城市却不一样,高楼林立,杀机四伏。
傅掩雪原本想给杨舒景打电话,但手指却在踟蹰不前,脑海里还是海鸣的质问。
他开始审视自己的“荒唐”,但是“傅掩雪一直是对的”——这是个准则,没有人能打破这个规律,包括他自己。就算最开始的荒唐的,他也并不打算放弃,杨持在他身边的表现太好了,他现在还没有玩腻。
“掩雪,我知道你现在对我不放心。”杨持深吸气,他把一颗心摊开,将上面的纹路画给傅掩雪看,“就算是我拜托你,给我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杨持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晰。
“……你就一定要去杨舒景那里?”傅掩雪望着天上那一轮藏在乌云后的月亮,“或者说,你非得去找姓向的那个人?”
“和向总无关。”杨持说,“和杨……和他也无关。”
“……”
“掩雪,其实我们很少这样交谈过,对吧?”
傅掩雪怔然,伸出五指,朝着天空,似乎很快就能抓住指缝间的月亮了。
“这样交谈”指的是什么呢?对他而言,从小到大他要做的,只是作为上位者发送指令,而仰视着他的人顺从他的意志执行就好。他为什么要和别人谈心,这完全没有必要。
“掩雪,你现在在哪里?”杨持突然问,问的话毫不相干。
“……天台。”
杨持原本紧张的心情倏地沉静下来,他笑了笑,从阳台朝外望去,望见了同样不可捉摸的月亮。
“天台能看到很宽广的景色吧……就像在山顶一样。”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但是杨持却异常笃定,傅掩雪并不会像往常那样匆忙挂断。
“掩雪,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件事吗?我说我从小就明白了,人生的路原来是有很多条的。我跟着你走出大山,是我选择的,现在我想尝试做好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也是我选择的……对于我的‘选择’,我都想要坚持做好。”
“……可是你的两个选择冲突了,你要怎么办?”傅掩雪垂下眼睫,酒意消解了他素日来话语中的凉意,落在杨持的耳中,更像是一种……撒娇?
这算撒娇吗?杨持想,或许连傅掩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杨持静静地看着月亮,看着摇晃的树影,想象着不知道在哪个天台上的傅掩雪,那个心里装着别人,现在听上去却像对自己撒娇的傅掩雪。
“没有的,掩雪。这不是两种相悖的选择,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都会等你回家。”
杨持的语气真挚,挑不出一丝错处,作为老板,傅掩雪会重视这样的员工。可现在杨持成了别人的员工……傅掩雪的心口隐约有点发胀。
两个人沉默着,只有细微的风声穿过他们的对话。
或许是今晚的突发事故,让傅掩雪有一刹那的心软。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濒临死亡的年轻男人。打开档案袋,二十多岁的男人和大多数人一样平凡,普通家庭,普通学历,普通的工作能力,只是世界上微不可见的一粒沙。
一颗沙子消失了,除了父母妻子,没有人会在意。
对于浩瀚苍穹,他们小得可怜;但是当一粒沙子仰望天空,那是无数种可能。
处理起这件事意外事故不算困难,琛钢能给他的家人一辈子够用的赔偿……但是那个男人,或许不能看到孩子的出生和长大,再也不能看到更加广阔的未来。
“给你三个月。”最终,傅掩雪松口了,他承认对于陪伴在自己身边、喜欢的杨持,他还有一点仁慈,虽然直到这句话说出口,他依然很不情愿,“三个月后,无论怎样,你都要结束那边的工作。”
杨持长舒了一口气,只要能让傅掩雪改变态度,哪怕只有一点点,对他而言都是好事。
杨舒景给他单方面下了“军令状”,他接了。
他并不害怕没有达成目标而成为杨舒景眼中的笑柄,他只是不想自己半途而废,没有努力过就灰溜溜地离开。这不是他的做派。
“谢谢你,掩雪。”杨持知道自己傅掩雪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语气却能表达出欢欣的端倪。
有那么高兴吗?
傅掩雪皱眉,不就是一份工作,至于么?
但杨持感恩和雀跃的语气让他心中颇为舒坦。
要不……让石杏去多看着一些杨持吧。
那一晚上的通话,杨持从傅掩雪那里得到了“许可”,可连着好几天傅掩雪都没有继续主动联系杨持,杨持的电话和信息又恢复到往日里石沉大海的状态里。
倒是石杏,时不时和杨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杨持的行程。杨持隐约能察觉出来是傅掩雪的意思,但既然傅掩雪不说,他也不问。
画廊里,杨舒景在众人面前直接让Lily“退位”给杨持。原本平静的职场,被杨舒景一场突如其来的诘责惊起波澜。
而和杨持走得很近的安盈,也隐隐察觉出“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而向繁最近没来画廊,更是没人能压着那些流言蜚语。
有好几次她想直接和杨持说不必在乎那些风言风语,但是看到杨持在认真查资料,背资料,她又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画廊柔和的灯光照在杨持脸上,将他俊朗的眉眼包裹着,他垂着眼睛认真阅读专业书籍、画家们的作品集,手旁堆着草稿纸,上面写满了针对意向客户的画像分析。
这样认真的、脚踏实地的人,怎么可能是杨舒景嘴里说的那样不堪呢?
别人不了解杨持,但是她和杨持共事过,她可以说是画廊里最了解杨持的人。安盈甚至遗憾,如果杨持不是在深山里出生,可以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他或许早就有了一番作为。而不是在这里,被杨舒景那种小人莫名其妙地针对。
要是杨持真的没能达到目标,那该怎么办呢?
杨舒景是什么样的人,许多人都清楚,在向家人面前彬彬有礼,实则扒高踩低,睚眦必报。他若是恨上了杨持,不把杨持折腾一番,一定不会罢休……
“安盈,你在那儿站着干嘛呢,找我有事吗?”杨持活动了一下肩膀,笑道,“这几天没和你一起干活,感觉怎么样?”
安盈心里松了一口气。
杨持还是和之前一样,脸上永远挂着笑容,似乎永远不会被困难击碎。
她不自觉跟着轻松起来:“你还说呢,杨持哥,自从你被调岗以后,活儿就丢到我一个人身上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哪儿能没有呢?”杨持笑意盈盈,“我是转岗了,不是下岗了,你想和人说说话,随时过找我不就行了?”
“你现在可是大忙人,我哪敢打扰你。”安盈朝着杨持手边的资料努努嘴,“今天下午,Lily姐就要带你出去开开眼了吧。”
“什么大忙人,你个小丫头别调侃我了啊。”杨持还想多说几句,可这时一身休闲西装的Lily姐踩着高跟进来了。
“Lily姐。”杨持忙站起来道,“我们现在就要出发了吗?”
“小持,你先坐下。”Lily姐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看着紧张的青年一眼,里面写满了忐忑和期待,这种眼神她已经许久未曾看到过了。
可是……
她在心中默叹一声,不知道杨持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杨舒景如此为难。
“Lily姐?”杨持迟疑道,“是不是我最近有什么地方没有做好……”
“小持,你做得非常好。”Lily姐避开了杨持的目光,“但是,我接到了杨总的通知,今天下午我要临时去开会;而你,只能一个人去面见……”
“什么?”安盈惊叫,“让杨持哥一个人去被那个‘天才’挖苦讽刺折磨?!”
第15章
杨持坐在老小区的门口,手机上的时间栏已经跳到四点了,而拨出去的电话一个也没有接通。
他探出头看看天空,乌云盘旋在上方,光线很快暗下来,紧接着吹来一阵大风,一切都是快要下暴雨的征兆。
“小伙子,你还是别费劲了。”门卫大爷穿着白色老头衫,把原本乘凉用的竹编躺椅搬进门卫室,“那个小年轻脾气怪得很,别说是你了,我们一年到头都和他见不上几次面。前段时间,一群人来找他,他也是直接说不见就不见。”啧啧摇头,“你说这孩子哪天要是在家里出点事,没人发现,街坊邻居也不知道,那可怎么办?”
杨持朝着顶层望去,只见窗台上养着绿植,被大风吹得微微颤抖,像极了无数条活泼的手臂。
但是窗户里头是什么样子,谁也看不清楚。
能有心情养殖植物的人,一定是有耐心的,不然那些小玩意也长不成那样茂盛。可,这位神秘的“半个”画家之前只出现在安盈的口中,本来在上个月同意和向风画廊签订合作协议,却不知道为何临时反悔。
Lily姐此行,一来是为了完成杨舒景的要求,说服画家完成签约;二来则是想带着杨持见见世面。
杨持自己也清楚,现在无论做再多的前置功课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现实中对接客户,会面对各种各样想象不到的困难。尤其,他还是一个从未做过这一行的新人,更需要宝贵的实践经验。
可现在,Lily姐被临时喊去开会,杨舒景直接把洽谈签约的任务扔到杨持身上,任谁都能看出来,杨舒景是打定主意不准备给杨持好日子过。
黑云压顶,十足压抑。
杨持不免地想起从前,想起山中下雨的傍晚,坐在门沿上看雨的时光。
那个时候,父母会做好晚饭,亲昵地喊他:“小持,快来。”他回过头就能看到他们的面容,那样温柔而年轻。
杨持深吸一口气,他的鼻尖泛酸。想念的滋味并不好受,仿佛一把钝刀子在胸膛上割肉,没有痛快的痛,只是被反反复复地提醒着:这就是活着。
可杨持和许多失去父母的孩子一样,也会去想,如果父母健在那该多好?
如果父母健在,十一岁时,或许,他就不会把出山读书的机会让给杨舒景。
或许,他会和山里的朋友们一样,快乐幸福地长大,带着父母在世间繁华走一遭。或许,他已经有了一技之长,可以像杨舒景一样,和傅掩雪站在一起。
哪怕傅掩雪不喜欢他,哪怕他们之间依然有身份的鸿沟,哪怕自己的心事会伴随着岁月一起老去最终无人问津……
雨水砸到脸上,他倏地清醒过来。
青年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只要能陪在傅掩雪身边,能够多看他几眼,自己就是满足的。
喜欢一个人,的确不必在一起。
但凝望是他的权利。
如果连凝望的资格也被剥夺了,这世界竟然是这样的不公平。
“谢谢你,大爷,我下次再来。”杨持迈着沉重的步子从这个上了年纪的小区离开,他没有带伞,身上的零钱足够打车,但是雨越下越大,出租车却是一辆车也没有。
门卫大爷看到杨持站在路边,招呼着杨持到门卫室坐一会儿,大雨天本就不好打车,要是被淋了雨感冒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杨持笑着拒绝了,这里距离公寓很远,他只能现在动身出发,徒步行走两个小时后差不多能到家。
他答应过傅掩雪,每天都会在家里等傅掩雪回家。尽管傅掩雪最近没有回来,但他允诺过,就不能食言。
杨持把文件袋放进怀里,确保它们不会被雨淋湿,抹了抹脸,趁着雨势还不大,冲到了对面商业街上。
好在商铺的招牌之下稍微能挡挡风雨,杨持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砸在红蓝条的雨棚上,滴答滴答,像是上天以雨水为琴键,弹奏着激烈的钢琴曲。
街道上渐渐空无一人,只剩轿车一辆接着一辆,打着黄色的灯从迷蒙的这头来,又到迷蒙的那头去。
街道尾端是一家小型的便利店,扎着羊角辫的姑娘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玩着汽车玩具,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对小汽车的喜爱和好奇。就算只是远远看着,杨持都能察觉到,一个幼小的生命对于世界的一切,是如此期待。
她把小汽车放在地面上,戳了戳它的屁股。
小汽车岿然不动。
小女孩撅起嘴巴。
杨持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小女孩似乎并不打算放弃,她蹲了下来,将车身摆正,车屁股对着自己,车头朝向门外。女孩小眉头皱着,一脸严肃,胖乎乎的小手指在车体上戳戳点点,不把它发动不罢休的模样。
手指越来越用力,玩具车顺着推动,朝着门外滑去。
它顺着几个阶梯翻滚而下,最终停在了被大雨淋湿的大马路上。
小女孩走出了便利店,顺着阶梯往大路上去,似乎想要将擅自跑出去小车抓回来。
杨持心头猛跳了一下!
三阶、两阶、还有一阶……
忽地,一辆白色的轿车从雨里驶来,两盏巨大的黄灯似乎能将朦胧的雨雾驱散。
女孩已经忘却了动作,盯着迎面而来的钢铁巨物一动不动。
杨持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他飞快地扑了上去!
“嘟——!!!”
巨大的喇叭声和刹车声将世界淹没,随即而来是一声凄苦的尖叫。
“小佳!小佳!”女人撕心裂肺地哭着,她几乎要从阶梯上滚下来,扑通一声跪坐在杨持面前。
雨水和积水将杨持浑身浇得冰冷。
他动弹不得,如同一尊石像一般,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思考。
双臂死死地扣着……扣着……这个幼小的生命。
没事了吗?
杨持木然地环顾四周,看到了仅有一臂之隔的轿车,以及冲到面前的、泣不成声的女人。
他愣愣地、木木地松开双臂。
女孩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刚从惊惧中苏醒,呆滞过后爆发出揪心的哭声。
“小佳,你要吓死妈妈了……小佳……”女人颤抖地把孩子抱在怀里,脸上流出痛苦的眼泪。
白色轿车的门开了,跑下来一个女人。
“你们没事吧?孩子没事吧?我真的没想到会孩子会突然冲到大马路上……”女人非常年轻,手指保养细腻,漂亮的脸上流露出懊悔的表情。她赶紧将母女俩带离了大雨,拿出手机拨通了几个电话,回头却看到了站在雨中的杨持,“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