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宣帝与宋卫风想象的差不多,宝相威严,天子之势。
就是那张龙颜,好像比常人要苍白一些。
敬宣帝端详了宋卫风好一会,突然道:“周子然,你先出去,朕与这位宋小哥单独说说话。”
“是。”周自言拱手告退,临走前让宋卫风不要怕,他就在门口等着。
宋卫风点点头。
但宋卫风还是有些紧张,手心开始慢慢渗汗。
敬宣帝笑了一声,“可是紧张?”
“……不敢。”宋卫风小声回答。
“你与周自言是如何认识的?”敬宣帝撑起下颌,饶有兴致地询问他们二人的相识情景。
宋卫风面对天子,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便实话实说:“周大……周大人原先是来应聘学生弟弟的识字夫子,后来见学生弟弟……也就是方才的宋镇声宋学子,于读书一道极有天赋,便正式收了他做学生。”
“学生也因为一些原因,从书院休学,跟着周大人学习。”
“就这样?”敬宣帝真觉得不可思议,他稍稍抬起腰背,靠在椅子上,神态松散自然,“你可知道你那周大人,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学生,不知。”宋卫风默然承认,他对以前的周大哥,知之甚少,只能从一些传言中窥得一二真相。
“他是朕亲手点出来的状元郎。”敬宣帝像是回到多年前,第一次与周自言在大殿相遇的场景,“那时候朕继位许久,却始终不得向前一步的机会,这个愣头青就在这个时候莽莽撞撞,从一介白身考到了殿试。”
“朕当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怪才,家境并不富裕,从前十几年也不出彩,偏偏就从乡试开始,一路夺魁,让朕不得不重视他。”
“他这个人吧,以前总是意气用事,凭借一腔赤诚之心便往前闯,年纪轻轻的,得罪了不少人。可他那张嘴,也总能力挽狂澜,让人又爱又恨。宋小哥,有他在,朕舒心不少,许多事情上也有了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周自言的家世清白的不能再清白,而且他多年未娶,更没有那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
这样的人,若想在朝堂站稳脚跟,继续往上爬,那就只能依附当朝陛下,做一个彻彻底底的纯臣。
敬宣帝用他再合适不过。
况且,周自言虽然行事有些张狂,但心地善良,也一心为民。
敬宣帝便是看中他这两点,才大着胆子交给他许多事。
宋卫风听得可谓是津津有味,虽然讲述的人是大庆最尊贵的人,但他还是高兴于,能从陛下口中听到如此真实的周大哥。
若世上谁最了解曾经的周大哥,除去周大哥自己,那便是以前带着周大哥前进的陛下。
敬宣帝看出宋卫风的心思,笑骂:“你这小哥儿,拿朕当说书人听呢?”
宋卫风这个年纪,和他那个无法无天的九皇女差不多大。
这位小哥儿沉静漂亮,于同龄人中也是极为优秀的存在,此外,还和周自言有不可言说的关系,所以他现在看宋卫风,难免带上一些长辈之心。
宋卫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学生不敢。”
“行,今儿朕就当一回说书人。”敬宣帝并没生气,他接着道,“你虽然生活在南边,也应当知道你那周大哥曾经做过的一些事,敢冒大不韪,也要做成,当年朕原本是不同意的,是他和老林……林相公,游说朕许多天,朕才终于下定决心。”
“是,学生有许多朋友,都是得益于陛下和周大哥的良政,才能走到科举之路。陛下之大恩,学生们都铭记于心。”宋卫风这句话,说的真心实意。
敬宣帝果然受用,他畅快道:“岳南府知县常常夹着你们知县的事情写到折子里,现在你们那开了什么花,有了什么稀罕物,朕可能比你这个土生土长的小哥儿知道的还快。”
岳南府知府,和钟知县?
宋卫风在御书房听到熟悉人的名字,心下喜悦。
听陛下的意思,好像觉得他们二人做的不错……真好,钟知县那样劳心劳力的知县,就应该得到陛下的赞赏才是!
“宋小哥,你不问问你那周大哥,当年为何远走南边?”敬宣帝抿了一口茶水,突然从闲话家常转到这里来。
宋卫风惊了一跳,“这……这是周大哥和陛下的事情,学生不该多问。”
周大哥曾经说过一点,他南下,其实是皇家和氏族博弈的结果。
如此,他这个小卒子就更不应该问了。
“看来那小子给你说过一些。”敬宣帝一脸漫漫,并不在乎被宋卫风知道当年的真相,“当年朕与那小子做的太激进了,被人联手搞了一遭。”
“当年摆在朕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任用,周自言从此深陷被多方势力暗算的可能,要么就让周自言离开京城,再不能返京。”
“那……那为什么……”宋卫风愣了。
那为什么周大哥换了个身份,就能回来了?
敬宣帝摸着自己的胡须,微微一笑,“宋小哥,朕才是大庆的一国之主。那等丢人事,一回就算了。”
他为了能让周自言返京,可做了不少努力呢。
“陛下……”宋卫风顿时明白这其中的各方推拉,他深深弯下腰,拱手作揖,“多谢陛下。”
多谢陛下还愿意让周大哥回到京城。
多谢陛下为了让周大哥回京城,而做出的事情。
“不光周自言,外面那帮天天跟着朕上朝的大臣,他们既然选择追随于朕,朕就要给予他们爱护与信任。即便是另一个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朕也不会装没看到。”
敬宣帝感叹道,“林相公少时便跟着朕,那时候朕刚刚继位,正要大展拳脚。如今一晃多少年过去,朕与他都老了,这大半辈子,有一半时间,朕和他都是待在宫里的。”
“君与臣关系之紧密,有时候比族亲还要厚重啊……”
“陛下还年轻呢,正是身体康健的时候。”宋卫风看着敬宣帝有些苍白的脸色,昧着良心说话。
敬宣帝摆摆手,“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知道。”
“往后这天下,定然是年轻人的天下。”
“周自言,是朕最属意的大臣之一,朕还想让他安安稳稳待在京城,辅佐下一任帝王。等他老了,他亲手教出来的血脉亲子,还能顶上他爹的位置,继续为大庆效力。”
“宋小哥,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宋卫风陡然攥紧拳头,表情凝重,“陛下……学生不懂。”
“你不是不懂,你是不敢懂。”敬宣帝神色淡淡,“宋小哥,你能考到举人,证明你能力不俗,朕心甚慰。若你不是与那周自言有些关系,朕定要你一直考到殿试,成为当今哥儿学子表率之一。”
“如今周自言也要而立之岁了,却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朕如何忍心?”
敬宣帝看了宋小哥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周自言身边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朕日后也不敢派他做些事情,万一有个好歹,连个苗苗都留不下,那朕不就成罪人了?”
“朕现在就盼着他好好娶一门亲,将亲眷都安顿在京城,朕亲自帮他看着,好让他安枕无忧,专心为大庆行事。”
敬宣帝面上带笑,“宋小哥,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宋卫风怎么会不明白。
依周大哥这样的本事,不管放到哪里,都会让上位者既欢喜,又担忧。
若要用人,定然需要一定的牵制,才会让人放心。
周大哥没有爹娘长辈,也没有什么亲眷,能牵制他的,唯有日后的发妻和子嗣。
可他现在还在国子监读书,一看便要继续科考,短时间内肯定不会与周大哥成亲……
“宋小哥,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敬宣帝道,“朕知道这样的事情于你来说有些冒昧,但人生在世,得失之间,必定要舍弃一方才是。”
“若你下得了决心,日后你有什么困难,大可来找朕。朕虽没有万钧之力,但帮帮忙还是可以的。”
对敬宣帝来说,这样的选择其实并没什么。
他这一生,也是在无数中选择过来的。
少时选择友人,长大选择姻亲。
每一个选择的结果,很难说都是他想要的。
但既然想得到这个位置,那就必定要牺牲一些东西。
敬宣帝懂得,所以他希望宋小哥也懂得。
从御书房出来后,宋卫风有些沉默。
他倒不是因为敬宣帝的话动摇,只是他突然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似乎只顾着要科举,并没有多加考虑周大哥的处境。
周大哥不想成亲么?
周大哥不想子孙满堂么?
周大哥……不想和心上人,真真正正的,红妆铺地,万人祝福么?
只要一想这样的可能性,宋卫风的心就开始抽痛。
他希望周大哥过得快乐。
却又害怕周大哥的快乐与他无关……自己只能成为周大哥这一生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
到底要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
世上若真有神明,能否告诉他一个答案?
宋卫风望着皇城苍穹,眸中盛满思绪,连周自言的呼喊声都没听到。
周自言叫了两声,都没把人叫回来,忍不住扶住宋卫风的两颊,“卫风,卫风!”
“啊!”宋卫风回神,看着周大哥诸事不知的表情,心中酸涩,“刚刚才见过陛下,我这心跳个不停。周大哥,你要说什么?”
“我正要问你,你没说你哥哥的事情吧?”周自言害怕宋卫风忍不住,一口气把事情都抖露出来。
宋卫风摇头,“今天第一次面圣,又是为了国子监而来,不是个好时机,我没说。”
“那便好,你放心,待有机会,我会先替你探探路的。”周自言觉得,这件事由他这个当年的当事人去提,再合适不过了。
周大哥又在为他考虑呢。
宋卫风呆呆看着周自言俊如美玉的面庞,突然有些惭愧。
他何德何能,让周大哥如此为他操心,还要占着周大哥心上人的位置,让周大哥无法与心上人成亲。
周自言把宋卫风前前后后看了个遍,确定他是空着手出来的,挠头,“真奇怪,陛下既然知道你我的关系,怎么没多给你一些东西。”
郁闷了片刻,他牵上宋卫风的手,笑得灿烂,“算了,不管了,我号房里那一大箱子,都是你的。走,咱们回家。”
大袖遮掩下,两只手紧紧交握。
宋卫风默不作声,跟着周自言。
这双手太温暖了,他真的舍不得放开。
到底该如何做……到底该如何做!
从御书房往皇城外城走,定要经过上朝大殿。
他们二人刚刚走到那里,迎面便撞上又急匆匆而来的林范集。
林范集还穿着上午的朝服,手里握着一卷东西。
小老头一步并两步,走得飞快,所以也差点撞到周自言和宋卫风。
林范集扶好自己的官帽,看清来人后,原本没有的怒气也有了,“臭小子,非要站老夫跟前挡路!”
“……”周自言突然蒙受奇冤,不可置信地狠狠踩了林范集黑靴一记,“林相公,这才是故意站你跟前的结果。”
整洁黑靴上一个灰扑扑的脚印,极为难看。
林范集又没讨得好,他不再纠缠这个事情,只道:“你们刚从御书房出来?怎的,陛下赐婚了?”
“赐婚?”周自言鼻眼懵圈,“我何时说要成亲了。”
“奇怪,前几日还听陛下提起你的婚事,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一直没有一个知心人,陛下担心呢……”林范集喃喃,“算了,不管了!瞧瞧,这是何家船队设计出来的图纸!一艘远洋大船,真的可以去海上航行的大船!”
林范集摊开手中物,竟然是一张羊皮设计图。
上面清晰地画着一艘万吨巨轮。
这是一艘可以载人远行的船!
“原来何家还没走就是为了这事。”周自言细细看过羊皮设计图,好像从中看到了现代船只的影子,他不得不为古人的智慧赞叹,“设计的当真巧妙,不愧是何家的船队。”
“不说了,我得赶紧拿去给陛下瞧瞧。”林范集收好羊皮设计图,拎起朝服又开始往前跑,途中还撞到几个巡逻的侍卫。
不过面对着那些侍卫,林范集脾气倒好了,维持着林相公的面子,笑笑便过去。
“这老头子,就对我没有好脾气。”周自言想到林范集刚刚说的话,笑了,“什么赐婚,我现在年纪很大吗?”
“……”宋卫风静静看着周自言,没有说话。
周自言说话的声音慢慢降下来,他瞪大眼睛,“不是吧……真赐了?”
敬宣帝这是玩什么呢!
“若是赐了,周大哥,你会接受么?”宋卫风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不好说,我可能会吓一跳。”周自言沉吟片刻,“不过陛下赐婚,应该会答应吧。”
既然是陛下赐婚,那必然是同意让宋卫风继续科举,继续为官才会赐婚。
不然他才不会同意。
到那时,可真就两全其美了。
“……”听到周自言的答案,宋卫风心中突然轻松了许多。
周大哥果然是这样的选择。
往日都是周大哥为他付出,迁就他,等待他,如今他也该在这种选择题上,坚定地选择周大哥一回了。
第127章
林范集将何家画出来的羊皮设计图交给敬宣帝后, 敬宣帝下午又连忙把几位大臣全都叫了回来。
周自言回国子监,屁.股还没坐热,郑祭酒就急急忙忙拉着他的袖子, 把人叫出去。
“快快, 陛下急召。”
周自言:“……”
得嘞,幸好朝服都没换下来, 这下可以再穿着走了。
两个人走得快飞,还要扶着摇摇欲坠的官帽, 从国子监内急忙往外走。
“你快点,你快点!”
“我这都一大把年纪了,再走也就这么时间了!催什么!陛下叫的又不是我!”
他们身旁路过的监生们见到郑祭酒和周博士,本想抬手打个招呼,结果两个人像风一样旋身而去。
“……”
所有人都目露疑惑, 能让两位大人这般着急的事情, 莫不是国子监出事了?
周自言和郑祭酒二人, 跑到莉玛的住所,把正在做记录的莉玛也拽上。
周自言上午刚从御书房离开,没休息一个时辰, 现在又回来了。
要不他怎么说,这当官, 就是个劳碌命, 随叫随到!
御书房里除了敬宣帝,还有林范集,工部侍郎,顾大望。
算上周自言和莉玛, 总共五个人。
郑祭酒官职国子监祭酒,与此事无关, 所以把周自言和莉玛送到皇城后,便回去休息了。
而御书房另一边,则站着安安静静的何青治,还有他身后的两位工匠师傅。
众人集结到场,敬宣帝也不废话,直接把羊皮设计图交给他们。
几个人围在一块,仔细瞧着羊皮设计图。
林范集和两位工匠,一边为他们展示,一边讲解其中的构造。
周自言虽然对于船只制造一窍不通,可这两位工匠师傅实在太有经验,说话也浅显易懂。
不知不觉,他竟然顺着工匠师傅的话,听了进去。
而且已经可以在脑海中构建出一艘栩栩如生的远洋大船。
看完以后,工部侍郎摸着胡须,若有所思,“若是按照这份设计图来,怕是要五年以上才能建造出来……”
“还得规划海上路线,以免出现意外。”顾大望也跟着思考起来。
他们几人都是人精,起先陛下就提过海商的事情,现在又画出来了一份可行的设计图,那陛下是什么心思,根本不用多说。
不过他们几人也十分好奇,他们大庆是否可以真的出海远行,去见见传教士莉玛所在的国家。
莉玛是最惊讶的。
她来到大庆的时候,这里还没有海商一说,现在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做出来设计图了!
而且据她观察,这份设计图确实可行。
但可惜,技术还不成熟,会浪费许多制造时间。
敬宣帝盘着手中珠串,斜倚在座椅上,道:“不着急,这次只是叫你们来看看。海商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朕不想贸贸然就启动这件事。不过咱们得先组织出一个小队伍,至少得先让莉玛女士找到她的船队。”
‘莉玛女士’这四个字,对于敬宣帝来说,十分别扭。
但叫习惯了以后,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陛下,你们愿意为我寻找奥里菲尔的船队?!”莉玛发誓,这是她今天听过的最好的消息,“噢天呐,我还以为我要自己想办法了。”
虽然大庆人对她很好,也很礼貌,但她从未奢望要让大庆帮她寻找回家的路。
“来者是客,大庆自当尽力送你回去。”敬宣帝微微一笑,“不过大庆现在的制造技术远不如外面的国家,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如果莉玛女士愿意帮忙的话,应该能大大缩减制造时间。”
莉玛瞬间明白敬宣帝的意思,她‘嗷’了一声,“大庆的陛下,你真的很会交换。”
让她去帮助大庆制造海船,然后再由这支海船商队送她离开大庆。
一交一换,各取所需。
但是莉玛很喜欢。
“没有问题,我对于船只的结构,还是懂一点点的。”
莉玛一想到自己能回到奥里菲尔,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他们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后,何青治带着两位工匠师傅,又细致地为莉玛讲了一番这艘船的设计。
周自言坐在旁边喝茶,和林范集聊了两句后才得知,何家此次上京,于何家来说,是为了拓宽商路,也为了以后将生意转到京城来。
没想到中途遇到一个迷路的莉玛,更没想到因为莉玛,让敬宣帝看到了何家的商船。
虽然何家的商船只在大庆海域内行驶,但已经比其他小船有经验了。
更何况何家身后站着的,是几百号对造船深有技巧的工匠师傅。
于是何家便被敬宣帝留下至今,就是在一直设计造船图纸。
“不过听说那何青治来京,好像还有另一件事。”林范集轻抿茶盏,“何家好像给何青治找了一门亲事,他这回来就是找人的,说不准就是要带人回何家成亲。”
“呵。”周自言冷笑,“他想的倒是挺美。”
林范集瞥了周自言一眼,“人家成亲,关你什么事?你怎么这么阴阳怪气。”
“林相公,若是有人要带你的学生回去成亲,从此再不能入仕,你会愿意吗?”周自言反问。
林范集当即拒绝,“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做我林范集的徒弟,那必定要一生寻道,一生读书,岂能因为儿女情长而耽误自己的前途!”
刚说完这句话,林范集立刻反应过来,“要命,难不成那何青治的姻亲对象,是你的学生?”
“是我名下姓蒋的小哥儿。”周自言也想不明白,何家怎么就看上庆庆了。
虽然庆庆是他的学生,人也机灵可爱,但蒋家与何家,那可真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
把两家人的名字摆到一起,那都不搭边呀!
“人家既然拜你为师,就等于搭上一辈子跟着你。为人师者,就得照顾到学生方方面面。”林范集捧着茶盏,略带一些嘲笑,“小子,你也到时候体会一番老夫当年的难处了。教学教学,教到最后,连学生的姻亲友人都得一应照顾到,真当半个爹使了。”
“下官自然比不得桃李满天下的林相公。”周自言愁的按压额头,“我这才几个学生啊,现在就已经开始担心了。”
今儿是蒋庆庆,万一明天是王小妞,后天是宋豆丁……
等这帮小孩慢慢长大,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他们又会做什么选择?
周自言不敢想,感觉一想脑袋就要炸。
看到周自言这般愁怨,林范集早前被踩一脚的坏心情顿时消失殆尽。
他捧着茶杯眯眼享受热气,哎,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莉玛和何青治讨论到后面,敬宣帝也加入进去。
周自言和林范集说够了闲话,开始干活,与大家一起讨论细节之处。
“这处应当大一些……不然装不下船员行李。”
“风杆要壮,海上风浪大的不可想象。”
“船上不光要准备吃食,还得准备一些水果,不然容易害血。”
“是否该从渔家培养一些大夫出来?”
“……现在的太医院里,有懂水性的御医吗?”
詹公公吩咐御膳房准备了一些饱腹的茶点送来。
他们草草吃了两口,又投入研究中。
周自言一直低着头,脖颈僵硬,他必须抬起头活动活动。
而其他人还围着那张羊皮设计图做修改和记录。
几个大臣的年纪加在一起,都要成老怪物了,现在还能为了一份尚不成型的海商计划热血澎湃。
这样的情形,周自言不管看多少遍,都仍会觉得动容。
穿越之前,他也以为古代的朝廷,必然是尔虞我诈,如履薄冰的。
来到大庆后,他发现确实是这样。
不同派系之间经常会发生摩擦,就算是君臣之间,也会频繁发生争吵。
可同样的,在遇到事情的时候,这帮人又能走到一起,为着同一个目标共同出力。
上一刻,大家可能搅在一起,互相谩骂,下一刻,就能摒弃前嫌,投入公务。
待公务处理结束,又开始互相指责。
周而复始,不曾停歇。
周自言想想,他与敬宣帝也是这样。
一面是一国之君,一面是现代而来的自由灵魂,刚开始他们也曾携手并进,后来还是遇到了分歧。
但分歧之外,他们始终认可彼此的心性,愿意将国之大事托付于对方。
一边相互提防,小心试探,一边又真心以待,君臣相乐。
如此分裂的‘职场’,弄得周自言疲惫不堪。
这也是他一开始选择离开京城,远走南边的原因之一。
待在同一个地方久了,就得出去走走,换换心情。
再回来时,他和敬宣帝还是那般。
他知敬宣帝待他好,把能给的都给了。
但他也明白,因着他那些奇思妙想和惊世骇俗的主意,敬宣帝始终暗暗将他留在京城,绝不会同意他擅自离京,远去他乡。
若是以前的周自言,肯定会觉得压抑和桎梏,但现在的周自言,脱去朝廷重臣的身份后,反而觉得无所谓了。
这便是帝王权术,是上位者不可避免的弊端。
这样的敬宣帝,已经足够给他这个小夫子面子了。
左右他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夫子,只要教好书,带好学生,为朝廷不停输送新鲜血液,其他的,爱怎样怎样便是!
人生在世,何苦去忧愁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活得就是一个心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