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很痛苦的,为了彻底净化诅咒,你的□□会分割成无数碎块,灵魂烧为灰烬,属于虎杖悠仁的痕迹,一点也不会留下。”五条悟凑近,两人之间只剩一指间隔,他声音低沉,在悠仁耳边低语时,仿佛海妖蛊惑迷途船员。
“悠仁,这样也没关系吗?”
悠仁眨了眨眼睛,抬起手猝不及防一拽。
黑色眼罩拉下脸颊,露出一双怔愣的……枫色眼眸。
“如果你有一双苍蓝色眼眸,或许我会陪你多聊几句。”
这位“五条悟”口中的死刑,还比不上两面宿傩的斩切。肉、体上的痛苦悠仁已经经验丰富,若要说死亡还有什么令他恐惧,大概就是死一般的孤寂。
但是这一点,同伴们已经帮他克服了。
我想保护这些人,保护这些信任我的人,由此汲取的勇气,连死亡也能战胜。
“你不用吓唬我哦,属于虎杖悠仁的痕迹根本无法抹消。因为我是在大家的簇拥下死去啊。”
伏黑欲言又止,钉崎咬牙瞪视,七海站得最远,他停在原地,停在那个黑白的世界。
悠仁最后望一眼同伴们,推开漆黑大门,义无反顾踏入黑暗之中。
枫色瞳孔中,少年身影消失于黑暗。
“……”
“伏黑惠”、“钉崎野蔷薇”、“七海建人”身躯僵硬,最终散作满天纷飞的枫叶。
漆黑大门在“五条悟”眼前缓缓闭合,与此同时四周景象淡化,就像拉高了透明度的图层。他身后光辉灿烂五彩缤纷的世界渐渐剥离,越来越单调统一,最后只剩下凄艳的枫红色具现成层层叠叠的枫林。
“他赢了,红叶。”
祂所精心谋划的一切,
不用死的理由。
亲近之人的挽留。
死亡本身的痛苦。
都无法彻底将虎杖悠仁推入绝望深渊。
真是奇怪,这孩子内心深处明明恐惧着死亡。只要再进一步,只要再绝望一点,枫楼就能完全吞噬他的灵魂。
可是最终,虎杖悠仁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刑。接受死亡的那一刻,所有恐惧刹那间烟消云散,一切都尘埃落定。
失去力量根源,幻境土崩瓦解。
“五条悟”本就高挺的身形再度拉长,五官四肢扭曲变形,穿着黑色咒高制服的人体变成白色树干,发丝根根疯长化作树枝,艳红如血的枫叶在枝头绽开。
“那么,按照约定,记得向我支付代价。”
“这是你强行支配邪神之力的后果。”
家仆挑亮烛心,合上油纸灯罩,暖黄烛光照亮曲折回廊。两道长影从拐角投出,悠仁纵身跃上房梁,他刚将身子藏进梁木阴影里,两名佩刀巡守转出拐角。
巡守披着的外套,背后绣着五条家徽。
悠仁皱眉。
那个“五条悟”言行举止说不出的违和,扯掉眼罩后违和感直线上升。正因为这种明显到无法忽视的违和感,在他蛊惑悠仁进入看似美好的世界追寻“活路”时,悠仁遵从潜意识的冲动反其道而行,夺回伏黑、钉崎,去亲身见识所谓的“死刑”,置之死地而后生。
结果没出现在刑场,却出现在了五条家。
系统依旧没有回声,死魂刃、神造之盾无法使用,这说明他依然在枫楼,只是离开了他自己的幻境,进入了五条慎的幻境。
经历上一个幻境,悠仁隐约摸到点真相。幻境的目的就是搞人心态,吞下邪神碎片后,悠仁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得出的结论都是选择死亡才是消除邪神威胁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然而这就意味着,他可能再也见不到爷爷,以及幻境中那些同伴。
他已经习惯了死亡的痛苦,却无法适应死亡所象征的永恒孤独。
幻境剖析了他的内心,甚至从断层的记忆里挖出深藏的名为伏黑惠、钉崎野蔷薇、五条悟、七海建人的同伴。
如果他顺从恐惧选择逃走,进入那个五彩缤纷的鲜活世界,才是一脚踏进裹着糖衣的陷阱。
想要出去,必须战胜恐惧。
那五条慎的恐惧是什么?
也许与力量有关。悠仁在自己的幻境还能使用咒力,进入五条慎的幻境后,咒力完全消失了。
“什么人!”
悠仁一惊,低头却见守卫看向正前方。
前方走出端着漆盘的年迈侍女,阵阵苦味从漆盘托着的药碗飘出。
“千代婆婆是你啊。”守卫收了武器,抱怨道:“又去给那家伙送药?真是。也只有您这种大善人,才会愿意在病殃殃的孽种身上浪费精力。”
另一名守卫劝道:“回去吧千代婆婆,您年纪大了,不要为了不值得的家伙劳烦自己。给那家伙治病,只是浪费汤药与时间罢了。”
千代婆婆摇头,她年纪太大了,年轻时是五条家手脚最勤快的侍女,现在端一碗汤药,手都在微微颤抖。
“我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放那孩子自生自灭,我良心不安呀……你们就当作,我是为了给自己积德吧。”
守卫无法再劝,给老人让开道路。
千代婆婆越走越偏,因为房屋亟待修葺无法住人,这处荒芜的建筑群连灯笼也没有几只。老人蹒跚的背影在黑暗里时隐时现,她推开生锈的栅栏。
肮脏的鸡毛沾着禽类的血液、粪便黏在地面,笼舍空荡荡的,里面的鸡鸭因为疾病全都紧急处理掉,只剩下满院狼藉无人清理。
千代婆婆越过鸡舍,在废弃柴房前站定。
“小慎。”婆婆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敲门也没有反应,她叹气道:“小慎,在的话就应个声儿吧。婆婆年纪大了,实在是没有多少力气了。”
过了几秒,柴房门吱呀着拉开。门后方,十岁左右的稚童抬起头,赫然是年幼版的五条慎!
小五条慎闭着眼睛,仰头面向千代婆婆,抬手准确地拿起漆盘托着的沉重药碗。
“我说过了,不用管我死活。我根本活不了多久,更何况,早点死对我来说不是坏事。”
千代婆婆嘴角擒笑,只道:“晓得啦,那你快喝,趁热喝,我下次不来了。”
“你每次都这样说。”小五条慎皱眉,他还没有长大后那种万事不惧的游刃有余,至少面前的千代婆
婆就让他束手无策,低下头将苦黑药水一饮而尽,照旧叮嘱道:“这药对我来说没有用处,明天不要来了。”
千代婆婆接过空碗,笑道:“要来的,不要烦我嘛。我也来不了几趟啦,再过一段时间,你只能自己保重了。”
冷漠的幼童神色微动,急声道:“什么意思,你生病了吗?为什么不好好歇着,早说过了不要你多管闲事!”
老人摸上他头顶的手打断话语。
“小慎,不要伤心。我只是年纪大了,这一辈子也差不多走到头了而已。”千代婆婆隐有预感,她的离开也许就在这一两天了。要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就是眼前这名无辜受折磨的幼童:“小慎,以后要对自己好一点啊。不然,婆婆会心疼的。”
五条慎“目”送千代婆婆的身影消失于黑暗,他孤身立于肮脏、荒僻的废弃鸡舍,突然转头,面朝向虎杖悠仁的藏身地。
“什么人,出来!”
悠仁举起双手,起身走出围墙,他来到小五条慎面前,近距离观察这孩子,道:“我叫虎杖悠仁,没有恶意,来五条家是想找人。”
在听到“虎杖悠仁”时,小五条慎没有半点反应,仿佛这只是一个纯粹的陌生人。
“你来错地方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说完,小五条慎重重关上房门。
契阔那微妙的束缚感没有消失。悠仁摩挲一巴沉思,也就是说他并不算真正见到了五条慎。他们的
实体应该还在枫林的某个地方,只是意识体进入了类似全息游戏的幻境。
意识体与肉、体没有完全脱离联系,所以他能隐约感觉到契阔。也就是说,意识体承受的伤害也会反馈至肉、体,意识体在幻境死亡的话,肉、体也会死去。
悠仁:“等等!没有咒力的话,五条先生的身体状况不是更危险了!?”
大部分时间,五条慎都待在柴房里。因为生母的身份,他并不受家族掌权者的重视,甚至可以说碍眼。五条慎倒不在意,一个人如果不能活很久,就不必要去在意人世间的一切。
正午太阳升至最高空,唯有这个特殊的时刻,偏僻柴房能分得一点阳光。
五条慎打开窗户,双臂伸出窗台,枕着晒成浅色的窗台,像一只受够了梅雨时节的猫,摊开身体,让太阳拂过染了霉味的毛发。
外面锣鼓喧天,隐约有人哭泣。
五条慎喃喃:“发生什么事了?”
“千代婆婆走了。”
五条慎并不惊讶有人回答。
自称来五条家找人的家伙实质上哪里也没去,五条慎失去视力后,听觉格外灵活,他偶尔会在深夜听见屋顶传来轻微响动。五条慎假装不知道,也不去过问虎杖悠仁任何事情。
直到现在,两人才有第二次正面交流。
“你想去给千代婆婆送行吗?”
五条慎撑着下巴转过头,他那头漂亮的银发未作修剪,垂过了腰窝,微一垂首,厚厚的刘海遮去神色。
“不去。”
身侧风动,五条慎忽然嗅到了点阳光的气息,是少年身上的味道。
“五条先生,如果生命短暂的话,千万不要留下遗憾哦。”
五条慎道:“我的出现只会搅乱局面。你不知道吧,我的生母其实是作为礼物送给家主的奴隶,为了提升地位,她瞒着五条家私自怀子生产。只要孩子是六眼,她甚至有机会掌控五条家。”
悠仁:“……”有古代封建大家族那味儿了。
“可惜,我不是六眼。”
悠仁惊道:“你不是!你怎么可能不是!??”我亲眼所见,你就是五条家唯一的六眼啊!
唇边微弧抿平,五条慎转过头,阳光跳跃在他发顶,就像冬日清晨的雪地,一片柔和的冰冷。
他的声音闷闷响起。
“你也很希望我是吗?”
“倒不是希望,只是惊讶。没有就算了,不过一定要有的话……如果是慎,我会很有安全感。”
重要的不是六眼,是拥有六眼的人是谁。这种得天独厚的能力,若是落在坏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母亲。”
悠仁吓了一跳,左右回望,没看见其他人。最终,他伸出是指指向自己。
“你刚才不会是叫我吧,五条先生,你明明听得出来我是男性吧!”
“哈。”五条慎轻笑:“逗逗你罢了。”
你逗人的方式是认妈!?
悠仁还未从凌乱中恢复,五条慎又轻飘飘投下重磅炸、弹。
“如果我母亲有你一半的心态,也许就不会愤恨发疯,动手刺瞎亲生孩子的眼睛。”
“你的眼睛,难道!?”
“嗯,已经看不见了。”
仲夏的穿堂风呼啸而过,远处回廊风铃连响,看不见的孩童踩着木屐嬉闹,清脆笑语竟然飘来,空灵悠远,与这方小天地的沉寂格格不入。
悠仁忽然想起五条慎曾提及的香织身世。
“那孩子怀着母亲的希望出生,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母亲的希望变成绝望,因为不是期待中的苍蓝色,母亲拔下发簪刺瞎了她的眼睛。这不仅仅是香织的悲哀,是活在六眼阴影下的五条家的悲哀。”
在五条慎的幻境里,他代替香织,成为了那个被刺瞎眼睛的孩子。
悠仁不习惯这种梅雨般缠缠绵绵的消沉,他甩头丢开伤感,一把抓住小五条慎的手腕。
“慎,不想这些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来,跟我走!”
“等等,去哪里!”没有咒力的小五条慎双脚腾空,后领拎在别人手中,毫无反抗之力。
灵堂跪了大片素衣,哭腔呜咽四起。千代婆婆的亲人,她所教养的新人,在五条家受过她照顾的人,甚至嫡亲的小姐少爷,也来聊表心意。
细细一根梁木塞不下两个人,五条慎只好蜷着腿脚缩进悠仁怀里,捧着的白花时不时搔过鼻尖,他偏头用悠仁的前襟堵住喷嚏。
“再忍一下,现在人比较多,等人少点我带你下去。”
直至日薄西山,堂中悲泣渐止。来吊唁的人彼此搀扶着走出灵堂,只剩白色帘布风中摇曳。悠仁抱着小孩儿跳下房梁,他将空间留给五条慎,自觉去门口放风。
约摸三十分钟后,五条慎走出灵堂。
“为什么要带我做这些?”
悠仁摸摸鼻尖,道:“我说过吧,如果生命很短暂,最好不要留下遗憾。”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啊?”悠仁眨了眨眼睛,道:“你会错意了,我说不要留下遗憾是说我自己啦。不带你来的话,我会遗憾的。”
这一瞬间五条慎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话,他憋了半天,咬牙道:“你可真是个笨蛋!”
哪有为了不让别人欠人情诅咒自己短命的人啊,绝无仅有的大笨蛋!
虎杖悠仁陪伴五条慎度过了一整个平平无奇的夏天,五条家都知道,鸡舍那里住进来一个外来人。
家主曾派人驱赶虎杖悠仁,然而没有咒力的五条家,单论体术想拿下虎杖悠仁并非易事。
五条家不愿意悠仁带走五条家的血脉,即使他身上还有贱奴的血。
悠仁也不愿意将五条慎一人留在封建吃人家族。
双方最终各退一步,虎杖悠仁以客卿的身份留在五条慎身边。五条慎不得参与五条家内部事物,虎杖悠仁想留在五条家就不能离开那座废弃的鸡舍柴房。
在五条慎看来,这结果简直就是他捡便宜了。不用去沾五条家的晦气,还白嫖一个虎杖悠仁。来找五条慎麻烦的家伙儿统统被悠仁打了回去,偌大一个五条家,没人能越过矮墙半步。
不像是他们被困在院墙里,倒像是五条慎的院墙钢针一般扎进五条家肉里。
“快看,那就是五条慎的看门狗。”几个五条家的孩子躲在矮墙下张扬,其中一个指着樱花树上假寐的悠仁,仿佛介绍什么新奇玩具般兴奋道:“他可忠心啦,上次太郎哥潜进去被他发现,直接挂在了那棵樱花树上示众。”
他说的这件事大家都有印象,太郎看不惯五条慎已久,明明是个贱奴的孩子,胆敢在五条家挺着脊背走路。太郎私下策动,想招揽一批人潜入五条慎的院子里纵火,结果就是,合伙人被揍得下不来床,他本人挨了顿揍,还挂在树上示众,谁来说情都不管用。
后来是五条慎嫌他挂在那里碍眼,悠仁才将人扔回五条家。
“守门本事不小,还真是条忠犬。”话音刚落,说话人一声痛呼,抱着脑袋蹲地。
石头落在地上。
白发男孩站在矮墙上,明明闭着眼睛,所有人却都感觉到他在俯视蚂蚁。
男孩冷笑,右手抛着几枚石子儿。
“怎么不说了?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五条慎!你一个贱奴之子,真以为五条家不敢动你!?哎呦!”
石子冰雹般砸下来,弹起一捧捧黄灰。几个熊孩子抱头鼠窜,五条慎闭着眼睛,石子却长了眼睛般弹无虚发,打得熊孩子叫苦不迭。
树叶开始变黄之际,柴房旁边新开辟的药圃先迎来第一波儿丰收。
药香取代发霉的鸡毛味儿,捆成束的药草拍在发呆的银脑袋上,悠仁揉乱小五条慎的头发,道:“没事做的话,去帮我把茅草摊出去晒干,晚上要拿来修葺屋顶用。”
“房子修那么好看,又不是要当婚房。”小五条慎嘀咕着,抱起茅草,路过药圃时,嗅见虎杖花的香气。
虎杖悠仁正将药草分门别类,等晒干后用油纸密封打包,就是他的续命药。
小五条慎抬起手,摸向虎杖花的根茎。
虎杖悠仁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扬声道:“不可以呦,慎。欺负药草的话,晚上不给你蒸甜糕了。”
命中死穴,五条慎指尖根茎,顺便掐走一只拼命啃完花叶的爬虫。
小五条慎好奇道:“真的不是当婚房吗。我没有六眼,无法成为五条家主。如果你一定要求的话,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以。”
一脑镚儿弹在小孩儿额头,悠仁无奈道:“你从小嘴巴就不把门儿吧。”
五条慎捂住额头,忽然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变成小孩子了吧,悠仁。”
上扬的尾音挑起熟悉感。悠仁愣了一下,五条慎还是短手短腿的孩童模样,气势却蓦然一肃。
风吹动挂在窗框的铃铛,叮铃铃一串儿脆响。
他们现在也有自己的风铃了,挂在修葺好的窗框,窗外还接了颇具现代风格的花台。
这是平安京时代五条慎的家。
也是现代东京虎杖悠仁一点点重建的家。
悠仁道:“您再不振作起来,我真的会将你当小孩子了。”
“那是因为你一直纵容我啊,倒是劝我一两句,或者干脆打醒我吧。”
“没有必要。”悠仁笑道:“就算我纵容着,五条先生也还是醒悟过来啦。”
“……你哪里来的自信。”
“比如说甜食吧,我之前一直限制五条先生,五条先生不服气,总是能想办法吃到嘴里。后来我不作限制,发现五条先生一天的摄入量不会超过五块。”
对于真正沉溺的人,悠仁会想办法唤醒他。可是如果五条慎只是想稍作休憩,悠仁希望他能借机尽情享受作为普通人的快乐。
五条慎:“你这家伙,还真是可怕啊。”
以为只是个善良的笨蛋,又在不知不觉间沉溺进他恰到好处的温柔。
柔软又坚硬,保持着自我的清醒却又换位体量他人。
“我很好奇,如果我一直沉溺于此,你会怎么做?”
悠仁望向院内的樱花树,移植过来的时候还只是小树苗,现在簪了满头的樱粉,正是花期最好的时候。
“我会等到那棵樱花树盛开。”悠仁道:“你一直念叨这想吃樱团,离开的事情,等你吃够了樱团我会主动提起。”
五条慎魔怔了般追问悠仁的底线。
“如果我还是逃避呢?如果我还是装傻呢?”
悠仁认真想了想,道:“那我会给你几拳,打到你清醒吧。”
“……”五条慎并不太想挨拳头,他叹了口气,最后环顾一眼柴房。
漏水的房屋修好之后,角落里的腐臭腥水清理干净。
钉死的窗框重新修整,风吹入时,有铃声和花香。
围作鸡笼的草编拆掉,圈出一块药田。
他原本混吃等死的计划不知不觉破产,当想要重新好好生活的时候,第一步就是打碎幻想,踏入真实的世界。
“悠仁。”五条慎伸出手,这个动作并没有想象中的抵触,他甚至有一丝隐隐的期待,道:“悠仁,带我走吧,我跟你走,去哪里都行。”
“嗯!”悠仁重重点头,在衣服上揩干净手指泥污,握住五条慎的手,道:“交给我吧,五条先生!”
黑白纸鹤连声清鸣,扑扇翅膀相互追逐。悠仁牵着五条慎跟在纸鹤后,踹开院墙大门,五条家的守卫持兵刃追来,前仆后继全都穿体而过,不过是旧世界虚张声势的亡魂。
他们横穿五条家,走出平安京,一路向前去,哪怕前方什么都没有。
四周景色渐渐失去色彩,他们仿佛已经走到了这幅画卷的尽头,续写的笔墨追不上两人的脚步。
画卷落入水中泡软,色彩之下潜藏的枫林浮出水面。飘飞枫叶边缘如刃,一只纸鹤躲闪不及被枫叶划成两半。双鹤相生相伴,失去同伴的纸鹤发出最后一声清啸,反身迎向枫叶。
点点碎纸洒落。
枫叶漫天飘舞遮蔽前路,枫林拔地而起包抄四面,任何方向都是相同的景色,置身其中,就像在镜像之间来回翻转。
“糟糕,我们陷进阵中了。”
温暖掌心盖上悠仁肩头。
“不用担心。”
身后传来的不是稚嫩童音,而是低沉成熟的男音。
悠仁回头。
银发男孩不知何时已经长成比他还高的成年男性,紧闭的双目睁开,苍蓝色破开迷眼枫红。
那是看破一切虚妄幻象的六眼。
在五条慎的眼睛里,万千枫叶片片枯萎坠地,虚假幻境蜡水般融化,最终只剩下唯一真实的虎杖悠仁。
“来,悠仁。没事的,不用担心,跟我走。”
这好像是幻境里,悠仁第二次听见这句话。
这一次,悠仁伸出了手。
枫林在身后化成模糊的红,他渐渐听见其他声音,与此同时,右手一轻,牵着他的人与枫林一起消失了。
“五条先生!”
【宿主!】
悠仁猛地睁开眼睛,墨蓝夜空繁星点点,闪闪发光的银河无声垂眸。
“这是哪儿!?”
枫林不见了,他醒来的地方是平凡草地,灯火透过灌木间隙,隐约传来笑闹祝酒声。
“我昏迷了多久?”
【用现代时间算,大约一个小时。】
“宿傩去哪里了?”
【做剁椒鱼头吧。】
【宿主,你吓死我了。突然之间与你彻底失去联系,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最后还要麻烦你杀死我呢。”
系统沉默。
【你在里面经历了什么?麻烦你杀死我这种话,张口就来啊!】
悠仁嘿嘿笑了两声,扒开前方的灌木丛,道:“你有没有看见五条先生?”
【没有,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看来进入幻境的地点不同,离开的地点也不同。他与五条慎明明一起离开,现实之中却没有交集。
悠仁感受了下,契阔的束缚还在,也就是说抛开幻境不谈,他一直没有再见过五条慎。
他现在身处于高坡,灌木丛下方的平地就是宴客场所,妖怪们杯酒正酣兴致高昂。他与两面宿傩之前所坐的位置,现在空无一人,旁边的鱼头妖也不知所踪。
不会真的去做剁椒鱼头了吧?!宿傩吃不了人改吃妖怪了???
“各位停一停!”拖着艳红尾巴的狐妖登上高台,蕴含妖力的声音贯穿全场:“请大家停一停,我们今晚的重头戏上场啦!兄弟们,让我们用热烈的欢呼迎接红叶小姐——以及与她缔结旷世奇缘人妖恋的传说中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幸亏她是妖怪,再长的称谓都不用换气。
掌声雷动欢呼鹊起。
万众瞩目中,一对新人登上高台。
辉夜姬拉来月光充作聚光灯,盛装男女并肩而立,男俊女俏,单从外貌来看,确是一对儿璧人。
不知是否月光幽暗的缘故,红叶胭脂涂唇□□敷面,雪肌红妆在月色之下惨白如纸。
她身旁的晴明俊眉修目,眼角眉梢微微含笑,无一处不完美,这是路人眼中的完美,只有这双眉眼含笑注视的人,清晰承受着遥不可及的疏离感。
红叶全身剧痛,捏紧了晴明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