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秋试探着道:“本来受了许兄弟的大恩,扶危济困,应该涌泉相报,只是我如今境遇不堪,倒无颜见许兄弟,愧对你当日好心。”却是一言双关,若是许莼心中有怨恨,此刻总要怨怪几句吧?
没想到许莼反倒宽慰他:“闻说贺大哥官场不顺,但这际遇一事,本就看运气,贺大哥才华惊人,且又性格坚韧,他日定然还有一番作为,总有贺大哥不必气馁。”
竟然仿佛全然不知自己举报一事。贺知秋便又问道:“前日你说的令兄没收了你的书……想来正是这次与我同一科中了进士的同年许菰了。”
许莼连连摆手:“非也,贺大哥切莫认错了人,却是我另外一位……我十分尊敬的大哥,他平日教导我颇为严厉,您只管放心,他性情高洁,秉性严毅,平日最是眼里不揉沙子的,那书他拿走了,定是毁了,绝不会流出外边,贺大哥只管放一百个心吧。”
贺知秋:“……”
他想了下又问:“今日在义学看到学生们用的书盒,十分精心,里头的课本也装帧精美,字迹清晰,纸张极优,听说都是许兄弟命人印的,愚兄也有一本诗集,想着有空付印,一应费用,我自支出。”
许莼欣然道:“只管交给小弟好了,保管替您用最好的纸张,最好的墨。”
贺知秋道:“今日看到那雏凤堂的堂号,字写得甚好。”
许莼笑了:“正是我那大哥替我印书堂起的堂号,亲自题的字,我也觉得极好,这才印在书上,贺大哥果然锐眼如炬,我那大哥当时看了贺大哥写的书,第一眼也是说字极好呢。”
他原本想说若是有缘可介绍认识,但又想起九哥说的不喜见人,只好忍着炫耀的心,强自按捺下去,只想着如何解释周全过去,让这贺状元不要总怀疑自己藏着他那几本书做把柄。
许莼只能描补道:“不过我那位大哥不爱张扬,还请贺大哥不必宣扬。”
贺知秋心中却洞明透彻,知道这许世子的严厉大哥,恐怕就是那九五至尊,可不是嫉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吗?自己当时若是应对失当,如今恐怕已身首异处,尸首都凉了。
一时他心中五味杂陈,一则奇怪这许世子似乎不知道自己这位大哥尊贵如此,二则又纳闷皇上为何不说与许世子这事,却又在背后周全卫护。
心中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仍是和许莼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两人又回了楼上,众人见他们联袂而回,只取笑着要罚酒。
许莼却只心中烦恼,看这贺知秋对自己态度如此,只怕是觉得自己拿了他的短,也不知如何化解,要不还是硬着头皮问问九哥吧,万一那书还在呢,说不定拿的回来。九哥待自己如此有求必应……
而没想到范牧村却也来与他敬酒,他吃了一惊,慌忙站起来饮了,范牧村微笑着道:“前日初会,只觉得世子风姿焕然,如彩凤似麒麟,未及深谈,十分可惜,今日难得又有机会,却又被状元郎捷足先登了,也不知找你说什么,倒教我等了好久才能寻机与你喝这杯酒。”
许莼腼腆道:“探花郎过誉了。”却只字不提贺知秋和他说什么,只是笑着饮酒。
范牧村越发心惊,自己离京数年,回来只听说这许世子豪掷十万两捐银给工部,给母亲换了诰命,又请客过于奢侈被李梅崖呵斥,人极纨绔荒唐,挥金如土。
他原只以为谢翡结交他,是看上了他财势,如今看来,却似非如此。只看这两次见面,这位许世子并非伧俗轻佻,肤浅蠢笨之人。捐款之时,他并不与张文贞竞银之多少,反而只选了更实际的捐物印书,眼界心胸显然不俗,说话也圆滑通透,明明少年意气,却绝不与人交恶,难怪这里人人和他亲热。
再看今日贺知秋,此人面上和气,其实心中极傲,又无端遭了贬谪,越发显得孤傲,为何在许莼跟前也是仿佛隐隐气势弱了些?
范牧村含笑道:“今日看到世子印的书,极精美,正好先父有本手记,一直想要付印,一应费用我自出,却只希望印得精心一些。”
许莼连忙道:“交给愚弟好了,定给探花用最好的纸张和墨。”
范牧村笑道:“如此甚好,我是今日看到这堂号甚为响亮,雏凤那两个字也写得极好,不知是否是世子手书……”
许莼慌忙摆手:“非也非也,这些琐碎事务也不是我操办的,都是家下人一应操持,想来是外边哪里花钱请哪位书法大家写的吧。”心里却是大诧,如何状元问完了,探花也来问,果然九哥这字写得太好了吗?
范牧村目光闪动,微微一笑道:“我还说若是世子手书,这字实在大家气象,正想再和世子讨一幅字呢。”
许莼笑着婉拒:“范探花打听下就知道我不学无术,一贯在这上头稀烂的,千万别夸我了。我也就算数略微能见见人罢了。”
范牧村便亲热携了他的手:“我之前守孝,又在外多年,如今好容易回京,却不知京里出了你这般品格的人物,之后有事还需麻烦世子了。”
许莼只能连连谦逊。
好容易范牧村才走,张文贞又来了,他倒是个爽快之人,敬酒只道:“今日看许世子准备的助学之物,十分精心,前日倒是我小觑了世子,因着之前看令兄不喜,倒是得罪了你,今日且敬酒赔礼,切莫嫌我冒失无礼了。”
许莼连忙笑道:“不敢当,张大人榜眼之才,指教我们兄弟,岂敢有怨。”
张文贞呵呵一笑:“我们那边对这些嫡庶之事分得极清,我看世子你性格仁善,太好欺负,今日你那兄弟也未来。我也正好与你好好说说,这等人的心,是一日一日养大的,他敢取伯为字,便是欺你,你若忍了,他日一步步全退干净了,一败涂地,不可小觑。”
许莼看张文贞显然已喝多了,口舌迟钝,那狂浪兀傲的文士脾性显露无疑,哭笑不得,只能唯唯应了,总算哄得他也回转。
这才回席坐了下来,首座的谢翡看在眼里,心中却也大奇。要知道今科三鼎甲,他也是曲意结交,除了范牧村是之前熟识以外,另外两个都是近日才认识的,也都对他这个宗室虽然尊敬但有些疏远。
三鼎甲全都有些脾性,无论表面如何谦逊和气,骨子里极傲的,无论是穷是富,都不大主动结交人,但今日似乎全都对许莼有些另眼相待。
这又是为何?
作者有话说:
写到曹操杀吕伯奢,想起前日有读者问我看什么书,嗯,大家可以去看看《厚黑学》,微信读书就有……想当初我还小,看完对很多历史人物的滤镜都碎了一地,后来才慢慢完善认知,对职场处世还是有帮助的,至少看小天使们说无法对算计自己的人虚以委蛇,可能你觉得对方算计你,对方觉得只是工作方法……“成大事不拘小节”呢。看完以后可能能提高点心理素质,说不定还觉得作者写的人物太片面单薄了不真实……(郑重声明:推荐此书只是觉得对认知历史人物有帮助,不等于作者认同厚黑学,读书只是为了开阔视野,认识多方面视角,提高认知能力。)
第48章 雷霆
却说花云楼一聚后, 许莼这雏凤堂果然生意极兴隆,贺知秋和范牧村果然先后送了银子和书稿过来,榜眼张文贞不知如何知道了, 一边埋怨贺知秋和范牧村拉下他, 一边也送了书稿来, 财大气粗直接送了一万两过来:“世子不必与我客气,选最好的纸最好的墨, 只管精心做去。我们三鼎甲都在你这里印书,正是佳话,他们二人的若是钱不够, 也只由我填上。”
许莼未想到张文贞是如此性子, 十分愕然, 却也笑纳, 一时这印书堂竟忙得不可开交。所幸青钱极能干,一边操持,一边竟索性将许莼房里的青金银朱都调了出来, 毕竟全都识文断字,能写会算,又细心谨慎, 登时将那些绝版书也都细细地做了起来。
诸事齐备,许莼仿佛看到许多银子白花花进来, 十分心满意足,又兼则家里安宁, 就连太夫人也再也没有找过盛夫人事端, 里外安泰, 岁月顺遂, 许莼一时只觉得从出生到现在, 竟没有比这更顺意的时候了。
只除了沈先生忽然考问功课更严格了些,竟是细细地替他把之前学过的都重新温了一遍,让他十分辛苦,好在诸事安宁,他索性把一应应酬都推了,对外只说是忙印书的事,还有些演算的功课,一个人埋头在竹枝坊,果然认认真真将那从前遗漏荒疏的功课,重新理顺了一遍,该背的背下了,该写的策论也都如数写了。
岁月安稳,时间过得也快,转眼进入恶月,端午就要到了,许莼早早就把六婆做的粽子,攘灾避恶的五色线,艾草香包什么的都封了匣子送谢翊,又小心翼翼再次问,九哥端午要不要去白溪别业那里休闲一二?
谢翊看着只想笑,倒也觉得无妨,便回让他到那日先去别业等着,自己有些小事,忙完了便过去,约莫午后会到,让他先自己打发时间,或者先画一幅画,等自己到了一起赏画。
许莼接了信喜气洋洋,先将沈梦桢布置的功课都写了,然后又收拢了一回,到那日早早禀过了长辈就去别业去收拾去了。
谢翊倒是真有事,谢翡那边来禀报,太后病重,御医去看过两次,都只说心情抑郁。如今太后传话说要见他,他也只能安排。
正好端午之日辍朝,他便也轻车简从,只带了苏槐等几个内侍和一队侍卫去了皇庙,去之前还算了下时间,觉得看完太后再去鹿角山时间刚好。
皇庙占了整座山,谢翊才下马,还没进去,脸就已犹如槁木死灰一般,面无表情,行动冷峻。
太常寺卿早已带着太常寺的官员在门口迎候,谢翊穿着玄缎素里的祭袍,进去先去了皇庙大殿,祭拜了列位先帝,然后才去了皇太后居住的院子,先问了太医诊治如何。
太医令和数个太医会诊过,如实分别开了方子来,谢翊坐着一张张拿来看了,太医们把的脉和开的药方偶有不同,但大多对病症判断一致,太后是肝郁湿饮迁延不愈,气滞血瘀,肝失疏泄。因此饮食少进,腰胯痠软,腿膝沉重,胁胀烦躁,神虚不易安眠。开的也多是疏肝、调肝的饮方,不由心内微哂。
谢翊知道太后这其实还是故意逼着自己来看她罢了,看来这皇庙里生活太过清苦,当初太后口厌甘鲜,过食肥甘,饱食伤身,又少行动,生的都是痰湿内盛、脾胃不调的富贵症,如今倒换了个病法,变成肝郁不舒、夜不能寐了。
谢翊便随便点了一个侍奉过先帝的老太医庄守济问道:“庄太医看母后这症候如何?比之之前在宫里养得如何了?之前在宫里,宫务烦扰,诸事嘈杂,太后嫌太过吵闹,这才到了皇庙来安心养着。这才调养了些时日,如何病情不见好转?”
庄守济上前禀道:“禀皇上,太后娘娘到皇庙后,清静养神,原有的痰湿内盛之症已好了许多,如今生病,想来是春夏之交,湿气太重,邪气侵袭,这才外感不适,饮食不振。臣等开个方子,给太后娘娘去去火,安静再养上数日,定能痊愈了。”
谢翊微微颔首,十分嘉许:“庄太医是伺候过先帝的,好脉息了,卿说能养好,朕也就安心了。朕本来还担心皇庙清苦,如今看来,于母后养病十分有益,既如此,请各位太医再好生调治。静静养着,有祖宗庇佑,定能凤体安康。”
众太医们心中明了,全都齐声领旨。
谢翊看着他们,心中只冷笑,这宫里的太医们,各个都深谙明哲保身之法,用药平和,从不施峻猛之方,也从不敢开虎狼之药,就让他们慢慢调治吧。
打发走太医后,他便进去觐见太后。皇庙这边殿宇崔嵬,遍植古柏老槐,枝叶森耸,风景幽深,一走入便觉得阴凉森冷,大殿梁木尽皆用的沉香木,丝丝缕缕,有着沉郁的味道。
范太后年已过五十,但面容仍然如三十许人,面色红润,眉目如画,神态慈祥,她只穿着酱黄色万字花丝袍,看到他也只道:“皇上日理万机,何必到此见我这未亡人?”一边却又命身边伺候的人道:“都下去吧,去传静妃来伺候就行。”
谢翊冷漠道:“静妃不予进见,太后既不需伺候,你们都下去。”
帝威深重,范太后身边的宫女和女官们不敢停留,连忙纷纷躬身退下,瞬间都退了个干干净净,便连苏槐也出去到了外间。
谢翊这才淡淡道:“孩儿请母后安,适才问过太医了,太医们都说皇庙清静,母后如今脾胃舒了,血脉畅通,虽则清减了些,但如今看来精神健旺,若是觉得脾胃仍是不调,索性再多食几日素,兴许就安了。至于这夜不能寐的症候,皇庙这边,祖宗庇佑,母后多去父皇灵前祭拜祭拜,兴许就安了。”
范太后冷笑了声:“我生了个囚母弑弟的怪胎,眼里只得权力,全无亲情,能有什么好去和你谢家的祖宗好说?皇上如今无人管束,过得可心安?”
谢翊漠然道:“母后,这不都是您教的吗?‘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母后自幼就这么教朕时时自省,天降彗星朕要跪祷,河水决口朕要斋戒,你既教朕承担了所有罪过,那朕要做天下第一人有什么错。总不能罪都教朕担了,皇帝的尊荣,要换人来享吧。”
范太后冷笑了一声:“你自幼就是个怪胎,和你父亲一般,冷心冷肺、寡情多疑,亏我还特意让皑如来教你,十几年相伴,教不会你识情重义,只教出来个深沉莫测刻薄寡恩的怪胎。”
谢翊淡淡道:“母后的重情义,是希望朕视而不见母后通奸生子、皇后通奸生子,然后兄终弟及,鸠占鹊巢吗?母后既用十几年教朕如何成为天子,却又要让人触犯谋夺这天子之威,遭到反噬不是应该的吗?”
范太后冷笑了一声:“摄政王忠心辅幼,于你有拥立匡扶之恩,皑如温柔贤淑,自幼陪伴于你,是你发妻元后,翎儿与你有兄弟之义,你舅父乃你启蒙之师,教你礼义廉耻。然而你指掌翻覆,为了你那多疑猜忌之心,诛杀功臣,废后杀弟,囚母灭师,忘恩无情寡义,如今你乾纲独断,可睡得安心?”
谢翊道:“摄政王坠马朕早就说过,与朕无关,不必多言。范皑如这事,怎么她还未禀报母后吗?朕从未幸过她,她既有娠,自然罪不可赦,如何安然在皇后之位上?赐堕胎也是应有之义,本该赐死,念母后还要人伺候,朕也不欲这宫闱丑事暴露于人,这才留她一命,伺候母后罢了。至于舅父惧罪伏诛,也是他咎由自取。朕唯一赐死的,只有端平王谢翎。”
范太后心如被利锥刺穿,泣声道:“逆子!那是你之幼弟,自幼孺慕于你,与你感情甚笃,你也曾教他写字背诗,教他习射骑马。你竟无一丝悔意!”
谢翊默默无言,忽然想到许莼,当日朕还教他遇到质询不必辩白,原来到了此时朕尚且还是忍不住要辩白。果然知易行难,朕今日来这一次,果然还是来错了。
大概还是有希望,以为她被关了这些时间,哪怕是为了回宫,和朕虚情假意说几句假话、软话,又或者忏悔一二,那也能虚情假意把这所谓的母子情分演下去。
想来是关得还是不够久,谢翊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头便走。
范太后想不到他竟一句话不再辩白,怒道:“逆子,你这般刻薄寡恩,倒行逆施,众叛亲离,我看你这个天子,孤家寡人,有国无家,这辈子都遇不上一个真心待你之人!”
谢翊大步走了出去,转过帘外,才走了几步,便看到一个女子披着莲青氅衣站在廊旁,眉目清冷,风姿如仙,见到他也深深裣衽为礼:“皇上。”
谢翊冷冰冰道:“朕已下过旨,不予进见,还不退下。”
范皑如低声道:“皇上,太后娘娘早已悔了。妾也知陛下并非无情之人。还请陛下给太后一个机会,也是给陛下自己一个机会,和解吧。母子相爱,本是天性。娘娘只是一时糊涂,陛下将娘娘接回宫去,朝夕相处,自然能回转。”
谢翊冷声喝道:“苏槐!”
苏槐小跑着从夹道侧跑了出来,垂手鞠躬,谢翊道:“静妃身旁宫人一律杖四十,再有违旨之举,赐死。”
范皑如脸色变得雪白,谢翊深深看了她一眼,冰冷道:“你说错了,朕就是这样无情之人。负朕之人,纵死不赦。”
谢翊离开皇庙之时,天上阴云滚滚,他一个人翻身上马,纵马急奔,方子兴连忙带着侍卫紧紧跟着他,却听到天上霹雳一声巨响,却是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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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轰鸣着,房檐前的水珠如水串珠一般落下。
许莼在楼上靠着窗边,这里南北两面都装了一溜的玻璃长窗,尽皆敞启,山风传堂而过,极是舒爽。既能看到远处江景,又可看到山下山道,看到雨落下来,不由有些失望,觉得九哥恐怕不会来了。
桌上还晾着他这半日精心画的山谷暮春图,谷中草木春深,水鸟山石,他并不是十分满意,但也已尽了心,特意留着一半的白,留着给九哥题字,又有些惭愧,觉得的自己的画配不上九哥的字。
他有些落寞,却偏又抱着一丝期待,因此寸步不离窗边,看雨落在繁盛草木间,扑扑有声,远处树木都被风吹得侧向一旁,枝叶颤抖,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那自幼就感觉到的孤寂又涌了起来。
天渐渐黑了下来,许莼看了看已是接近酉时,雨一直不停,雨势反而更大起来。想来九哥不会再来了,心中失落越发沉重,却也无心饭食,只胡乱拿了本书翻着看,却也看不进去。
然而正是在这风大雨急,雷声轰隆之时,许莼却仿佛听到了隐隐的马蹄声,他还以为是雷声,待到仔细看向山道,却看到一队骑士正疾驰在山道之上,往自己这处来。
他大喜过望,连忙蹬蹬蹬一迭声叫着:“春溪!快让人收拾温泉廊出来!夏潮,通知厨房尽快收拾把吃的送上来,再煮几碗姜糖水,紫苏水,还有那樱桃酒,都备上!还有衣衫,收拾出来,赶紧的!通知山门那里让九哥他们直接骑马进来二门!”
一时别业上下奴仆尽皆忙碌起来,许莼自己却随手拿了顶斗笠,往二门跑了去,也顾不得大雨滂沱,风一出来,身上衣衫立刻全都湿了。
他也不管,只自己站到了二门处,用斗笠挡着头,往下看去,看着那队人马越来越近,为首之人身躯高大,果然是九哥!
他高兴地挥着手:“九哥!九哥!”
马蹄如雷,须臾便到了二门前的院子,谢翊翻身下马,许莼连忙迎上去,打了伞起来,举到谢翊头上去,看到谢翊也正低头看向他,一双黑亮眸子目光沉沉,一身黑色外氅,里头却裹着雪色素袍,腰间佩着剑,头发衣服早就全都湿透了,鬓角雨水湿漉漉滴下来。
许莼笑容满面:“这般大的雨,九哥怎的风雨无阻的,赶紧进来喝点驱寒的汤。我带您去后边的温泉廊,越性先洗了换了干净衣裳。”一边又命夏潮等管家来安置方子兴等人换衣吃饭。
谢翊并不说话,只接过那把伞打着,低头看着少年明亮双眸,看着他满满全是情谊,心中冷笑:这难道不是对朕真心之人?朕要他一颗心,他立刻就能剖了出来给朕。
许莼带着谢翊穿过游廊,直接走到了东面的暖泉游廊里,笑道:“这边是温泉水,不过为了取其野意,一半儿是露天的,砌有浴池和游廊。九哥您饿了没?我让他们先放些点心过来。”
谢翊道:“有酒吗?”
许莼连忙道:“有的!樱桃酒呢,酿得极醇的,我已尝过了,味道很好,我还让他们调了些蜜糖和冰块进去,一会儿九哥尝尝看喜欢不。”
说话间已走入了浴池敞厦内,果然用洁白云石砌就温泉池子,池子上修了游廊悬在半空,两旁均用小木栏杆,在露天的温泉,雨水打在泉水里,白雾蒸腾,一片汪洋,哗哗往下流去,站在游廊上,风飒飒而过,往下看能看到下边山坡层峦叠嶂,绿意盎然,野趣横生,水鸟飞翔。
而里头的浴池则雾气蒸腾,浴池岸边靠着石壁都设着屏风格子,俱是黄花梨雕嵌云母。春溪已带着小厮们提前安排着鲜果、点心、酒水等,又已在屏风一侧放上了干净的衣物和布巾、澡豆、茶油、香露等。许莼便吩咐他们下去,一转身便吓了一跳。
九哥却已自己将衣衫都解尽了,坦然展露着他劲瘦结实的身体。他身材高挑,双臂结实,背脊宽阔,肌肉线条如山峦,优美起伏。
许莼面上腾起热意,转身连忙挥手示意春溪他们都下去,然后转头看谢翊长腿舒展,赤足无声已走进水里。
许莼一时有些进退不得,只能诺诺道:“九哥,您慢慢洗,有什么事叫一声他们就进来伺候了,这边有澡巾和澡豆、蔷薇香露,都还挺好使的,您先试试,若是不合用叫他们换别的。”
说完便要出去,但双眼却有些舍不得,只悄悄看着谢翊的背影。
谢翊却已在水里转过身来,坐在靠着水池壁边修着的石阶坐了下去,大半身都浸在水中,往后靠着,随口吩咐道:“把酒拿过来给我。”
许莼面如火烧,走过去拿了那壶酒和酒杯,期期艾艾道:“九哥一路骑马过来,恐怕受了凉,腹中是不是没什么食物,空腹喝酒又泡温泉不大好,不如先吃点点心。这绿豆糕和奶油酥,都味道挺好的,不大甜,还有咸的火腿粽子。”
谢翊道:“嗯。”
许莼也不知他这是不是同意了,就只觉得九哥今日好像心情不大好,不似前些日子见他温和又温柔,倒有些和之前刚遇到他,中毒养伤那阵子,阴郁又冷漠,这是哪里受了气吗?
他随手捡了几块点心在玛瑙碟里,看着颇为诱人,这才又把酒壶和酒杯也放上去,沿着浴池边走了过去,放在九哥边上,又看到九哥靠着浴池边,闭着眼睛,水雾蒸得九哥苍白脸上多了些血色,结实的手臂搁在浴池边上,肌肉隆起,十分结实。
他忍不住单膝跪下,捏起一块绿豆糕,送到谢翊唇边,谢翊闭着眼张嘴吃了,睁眼看了他一眼:“你自己也吃。”
许莼笑嘻嘻,又拿了一枚荷花酥喂给谢翊,然后果然自己也吃了一个,却又去拿了粽子来剥,其实是私心觉得粽子剥着时间久,能留在九哥身边更久一些。
粽子做得小巧玲珑,雪白软糯,都是一口大小,中间是蜜汁火腿馅,谢翊来者不拒,都吃了,连许莼一粒一粒捏着的樱桃嵌奶油酥,他也都吃了,又吩咐他:“斟酒过来。”
许莼连忙斟了一杯樱桃酒给谢翊,谢翊却没接酒杯,自己拿过那酒壶,对着嘴直接喝了几口,一饮而尽。
这樱桃酒果然极为醇厚,掺了蜂蜜和碎冰在里头,饮下去一线暖热从喉咙直入丹田。谢翊将酒壶掷回了岸上,看许莼身上衣服其实也都湿了一半,微微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