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莼低声道:“为着这事,九哥中秋也过不好了。”
谢翊宽慰他:“这么多年的谜底终于要揭开,这是最好的中秋节礼了。”
许莼将谢翊手里的梳子拿过来拿在手里,仿佛只是把玩。
谢翊却知道自己手生,许莼这头发甚是厚密,又是半干,恐怕是梳疼他了。心下悄悄一笑,索性指头探入他半干的浓密头发中,慢慢替他捋顺那一头绸缎也似的头发。许莼顺势也就躺在了他的膝上,头发被摸着酥酥麻麻的很是舒服,不知不觉慢慢闭上眼睛。
两人在树下夜风中,闻着远处传来的桂花香、荷花香,甚是安然。
谢翊道:“当日我们俩在船上相遇,因贺兰而起,再想不到会有今日,贺兰静江大概也想不到当初上他花船要为他赎身的小纨绔,最后成了替他全家昭雪的关键一人吧。”
谢翊忍不住想笑:“你这救风尘的毛病还真是改不掉。”
许莼:“……”他面上微热,闭着眼睛有些想装睡,但想了想又还是低声解释:“我那时候糊涂,贺兰将军对我一定印象不好,等他进京,我恐怕也已赴任了,等将来有机会……他恐怕也不想听到什么恭贺昭雪的话。”
“而且,我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吧。”
谢翊解释道:“倒也不是陌生人。贺兰静江当时年岁已长,只为了掩人耳目还在风月行中。那日答应约你上船,其实是受了你娘的嘱托,要劝一劝你。结果那日偏巧朕有空,忽然微服去了船上,这才和你撞上了。”
许莼茫然睁眼,看向谢翊,满脸全是疑问,谢翊耐心解释:“贺兰静江后来和我说的,他倒是和我说你只是年少不知事,又不知朕的身份,这才莽撞了。他曾得过你母亲恩惠。你母亲乍知你好南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冒撞问人,想到从前见过贺兰公子,虽沦落风月,却品性贵重,便辗转托人请贺兰公子相劝。”
“但不巧朕当日也过去,给他派了差使,他也就离京赴了边疆。朕倒也没想到你后来还去要给贺兰公子赎身……还一出手就是十万两银子,你可知道穷一些的州县一年尚且交不到十万税银,反还要兄弟州县帮补。莫说朕,便是苏公公都吓到了,专门拿了当笑话说给朕听。”
许莼旧账再次被翻,实在羞窘,谢翊却叹息道:“因此我才说一饮一啄莫非天定,难道冥冥中果有命数。”
谢翊再次沉默了。许莼知道他心情并不十分好,想来那裕王既然一向名声甚好,又是长辈,待谢翊恐怕也不错。只靠着他,慢慢看着天上月亮,明日便是中秋了,月亮已很亮,冠礼到今日短短不过七日,竟又发生了这许多事。
想起之前在猎宫行猎,想来倒是轻松多了,他坐了起来,伸手拢了谢翊的手臂将头靠过谢翊肩膀:“若是有命数,那我与九哥,可不是天定的命数?”
谢翊抬眼看他双眸晶莹,关心之意拳拳,薄纱下手臂上的龙鳞臂环清晰可见,他伸了手过去将手覆在那龙鳞之上,心道:恐怕还真是天定的缘分,那梦兆可不假。
他收紧手掌,握住对方手臂,年轻人的紧致肌肉和蓬勃脉管在掌下搏动着。许莼沐浴后穿着的袍衫十分宽大,面料又极柔滑,他这一番抚摸握扯,衣襟散开,衣领已滑落下来,露出光滑的肩膀。许莼此时也已情动,眸光若水波,依靠过去,低声道:“九哥,天晚了,明日中秋了,且先回房安歇吧。”
这一夜许莼和谢翊在床上喁喁细语说了许久。
第二日便是中秋,许莼一大早便溜了回府,盛夫人见了他还念叨:“虽说没有大宴,但家宴总要的,你也陪你表哥们出去逛逛看看灯,一大早又跑了个没影,长洲还替你遮掩,说是去找贺状元可能是中秋印书的事。可哄我呢,闲云坊那边都是青钱负责,哪里需要你忙甚么呢。”
许莼看到母亲,想起皇上说母亲知道自己好南风,又不敢劝,辗转请了贺兰公子想劝自己,但最后阴错阳差,自己在这一条路上倒是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心下愧疚,过去挽住母亲手臂笑道:“既是中秋,阿娘怎不戴我给您从海外带回来那一套黄翡的花钗珠冠?今日月圆,阿娘穿的又是金桂月华裙,应当搭配那个才好看。”
盛夫人一怔,儿子已许久不曾这样挨着自己像个孩子一般撒娇了。如今已是及冠之年,早就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这么挨过来,她竟感觉到一阵心悸,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酸涩。
她眼圈微微发热,抬眼去看儿子:“那套首饰重得很,如今守孝在家也不见外客,戴那样华丽还不是辛苦自己。况且京里这风气,戴过去了一次宴会,第二次再戴就要被笑话了,我只留着等大场合再戴便了。”
许莼道:“到时候再给阿娘买别的便是了,如今京里谁还敢笑阿娘?”
盛夫人道:“那起子人心里阴暗,见人不好要笑话,见人好一样也要嘲讽,总没必要为了争个高低浪费这些。”她眼光忽然凝在了许莼的脖颈锁骨处。
八月天热,许莼今日一身鹅黄色纱袍,衣领微微敞着,露出白皙肌肤,从立领那里看过去,却明明白白一个齿印在锁骨上,像是被人咬着吮吸许久,太过用力甚至有些淤青。
盛夫人已心中吃了一惊,她定了定神,反手握了许莼手腕问他:“我倒还忘了问你,这些日子你可还有那苦夏的毛病。如今天气转凉,晚间得多加些衣裳,我让银朱给你添些衣物,跟着的小厮怕又不细心的,如今都要赴任了,也不知衣裳做够了没有。”
她伸手只做拈着衣服厚薄,许莼却是压根没注意过自己身上,他连衣裳都是六顺他们伺候着穿的,哪里留心过情迷意乱时九哥做过什么,只笑眯眯道:“阿娘操心这些做什么?他们自有人打理的,津港近的很,便是缺了,哪里做不到呢。”
盛夫人近看儿子双眸若水清澈柔软,含笑之时多情流转,俨然情窦已开。又闻到他身上传来细细幽香,心里揣测道:长洲说他一大早便去找贺知秋,恐怕是昨夜就已去了,长洲替他打遮掩罢了,难道是贺状元?
若说人物品格,自然是没什么能挑剔的,既能考上状元,文才自然都比儿子强。问题就是,既然同朝为官,这如何瞒过其他人?那贺状元出身贫寒,好不容易一朝状元天下知,自然是个要强也要前程的,到时候嫌弃幼鳞有碍官途,那可如何是好?
一时盛夫人满腹疑虑,忧心忡忡,又叮嘱了许莼几句,这才打发他走。
许莼转过头走的时候,她更是细心发现许莼头上戴冠插簪虽然还是平日惯用的,但那扎的网巾并不是府里用的网巾,细丝网巾上穿着细碎的漆黑宝石珠,阳光下看过去只见漆黑如鸦羽的浓密头发里点点晶光,焕然生辉。
这样纯黑,不是平日常见的黑玛瑙珠,应该是十胜石。这种宝石硬而脆,并不好穿孔,但就有人用这个细细穿了孔来做一根网巾?这像是宫里和世族大宦的做派。贺知秋家,能用得起这样靡费人工的东西吗?
盛夫人有些诧异,但想了下有权也就伴随着有势,恐怕旁人送的也未可知。
皇庙里,一大早裕王已等候在那里,眼看着日上中天了,才看到前面开路的太监远远跑来禀报:“禀王爷,御驾到山下了!”
裕王连忙整了衣冠,看下去果然看到御驾远远从山下上来,身边随扈无数,有些诧异,但也只垂手侯驾。
平日皇上来皇庙,都是轻车简从,不爱带人,自从太后到了皇庙清修,皇上来得极少,只有过年大节,又或者太后的寿诞,才会来应一应景,有时候甚至都让谢翡代为送点赏赐过来便过了。
但自从顺王坏了事悄无声息被赐死,谢翡承爵后闭门不出,宗室里如今都屏声静气老实得很,都知道这位皇上虽然年少却心狠手辣。自从撤藩后,亲王死一个就没一个,如今尚且还是一字封号亲王的,也只有零星六个了。
裕王不敢仗着辈分高托大,仍是站在了外边太阳底下等着皇上,这一早上晒下来,也颇觉得口干舌燥,到底年事已高,但仍是咬牙等着。
眼见着辇车便到了庙前,裕亲王连忙带着人跪拜,平日里谢翊看到老宗王年迈仍然如此辛劳亲自等候,早就亲自下车扶他起来了,然而此时辇车却没停,仍然一直到了皇庙大门前,这才内侍上前掀了帘子迎了皇上下辇。
而谢翊下车目不斜视,径直往内走入了侧殿内,裕王等人尚且还跪在那里,一时竟局面大僵。
无人叫起,他们也不敢起来,只在太阳地里又跪了一盏茶功夫,苏槐才亲自跑了过来笑着请裕王等人平身:“怎的裕王殿下在这里等着呢?还是皇上要传,才发现老王爷不在。请裕王老殿下一个人进去面圣,陛下却是有事体要交代。”
裕王起了身,一阵老眼昏花,心中一阵揣测,什么事?皇上历来来皇庙,脾气都不好,如今专门教自己进去,是想要处置太后了吗?还是像之前一样,仍是问在宗庙中选嗣的进度?
裕亲王进去看到谢翊正拿着香在给先帝上香, 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从前这样的大节,皇上来上香,都会请他来主持, 今日皇上这样不打招呼, 直接进来便上香, 实在是蹊跷。更何况,中元节刚刚大祭过, 中秋如何又如此郑重其事?
他看了下,发现苏槐没进来,但大殿里除了皇上, 还有一人站在东北角, 定睛细看, 竟然是李梅崖, 他双手揣在袖子里,笔直站在那里,看着宗庙上摄政王的牌位出神, 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不是被撤去守城门了吗?
裕亲王心下越发没底,只上前小心翼翼行礼:“老臣见过皇上。”
谢翊转身看到他,挑了挑眉道:“苏槐, 过来奉香给裕亲王,让裕亲王给祖先、给先帝上香。”
一侧苏槐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站了出来, 手里捧着香恭恭敬敬递给裕亲王,裕亲王又被吓了一跳, 但还是拿了香过来, 也恭恭敬敬上了九次香。
从他任宗正王爷以来, 大多是他主持宗庙祭祀, 这还是第一次这么结结实实起身下拜上香祭祀, 他毕竟年事已高,很快就双膝微微发抖了。
等他颤巍巍再次站起身来之时,却见谢翊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有些诧异,正转头,却看到门口却走来了刑部尚书卢志勇,他身后还跟着个贺知秋贺状元。
两人走了进来,都先拱手向裕王行礼:“臣见过裕王爷。”
裕王不敢托大,也只微笑着拱手道:“两位大人好?今日是随驾过来的?”
卢尚书咳了两声,却是走到了李梅崖旁边站定,贺知秋也不慌不忙站了过去,三人站在那里,卢尚书站在中央,轻轻咳嗽了声,面上显然有些尴尬,但仍是慢慢道:“奉皇上诏,今日三法司官员在此,有话要问裕亲王谢瑞。”
裕亲王仿佛忽然打了个激灵,三法司会审!
他睁着老眼看向那三人,刑部尚书卢志勇,大理寺正贺知秋,他一双眼睛瞪向了李梅崖,声音嘶哑:“你不是被贬去做了城门吏……”
李梅崖轻轻弹了弹身上那紫色官服,漠然道:“蒙皇上圣恩,刚擢到都察院监察院使。”
裕亲王怒道:“我为宗室,非大逆不审!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审我!我要见皇上!我要见太后!”
贺知秋轻轻咳嗽了声:“老王爷,这里是皇庙,陛下口谕,当着祖宗先帝的面,三法司密讯,已给了老王爷脸面了。若是传侍卫进来,对老王爷可就有些不敬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已有两个内侍抬着张几在一侧放平,上面放了笔墨纸砚,贺知秋过去正襟危坐在几案前,拿了笔起来,是一个要记录的架势。
裕亲王身躯微微发抖,卢尚书轻轻咳嗽了声,婉转道:“请裕亲王对着皇室祖宗列圣神位前跪下回话。”
“你!”裕亲王看向卢尚书,卢尚书神情无奈但显然不能转圜,李梅崖则仍然是一副神魂在外的样子,只看着堂上的摄政王的牌位出神。
裕亲王无法,只能掀了衣襟上前跪下。
卢尚书问道:“奉诏问话:请裕亲王谢瑞辨认匣子内是何物,请据实回话。”
一位内侍捧了一个匣子过来,打开放在裕亲王跟前。
裕亲王看到那匣子里的铁矿石,脸色已唰的一下变白了,手微微发颤,他按捺着发抖的声音道:“老臣不认得此物。”
李梅崖忽然转过脸,指着上面牌位厉声道:“老王爷!你对着匡烈帝的牌位再说一遍!”
裕亲王陡然一抖,下意识抬眼看过去,摄政王死后,小皇帝追封了他为匡烈帝,他的牌位摆在先帝文襄帝右侧,上面悬挂着他的画像,浓眉虎目,栩栩如生,仿佛瞪着他,中间的文襄帝亦同样漠然冰冷垂视着他。
他忽然浑身颤抖着,跪趴了下去,嚎啕大哭起来。
李梅崖厉声道:“谢瑞!此物你可认得?摄政王执此物质询于你,你如何答复的,亡魂灵前,据实回话!皇上已派官员领大军查验皇陵,冀州巡抚与安平长公主尽皆已被捕,全家老幼尽皆押解往京城,一并受审!老匹夫,天地有灵,神鬼无欺,你瞒得过吗!”
裕亲王听到女儿和女婿都已被囚,大惊失色。
李梅崖双眸圆睁,一股气在胸中横冲直撞,楚微一见此物便也想起,确实曾在皇庄捡了几块形状奇异的石头,回屋放在妆台把玩,摄政王宠幸她时,看到此物,捡了一块放在袖子带走了。以摄政王的脾气,定然私下询问过裕王。
裕亲王满脸泪痕,浑身瘫软,向上磕着头:“当年先帝命老臣主持修陵。在选定的龙穴处开挖后不多时,役丁们挖出了铁矿。女儿与女婿听说了苦苦哀求,想要将矿石卖掉,赚些妆奁帮补生活。我平生就这一女,一辈子清寒,当时藩地贫弱,收入微薄。女儿虽嫁出,但冀州苦寒,用度开支巨大,便想着横竖挖出来的土石来日也要回填,卖出一些不妨。”
“女婿便派了人过来,把持了挖矿事务,挖出的矿石即运出卖掉,但没想到那矿石越挖越多,直到先帝崩了下葬后,那矿石仍然未挖完……幸而先帝下葬事宜都是我主持的,便瞒了过去。”
卢志勇大惊:“在皇陵动土挖矿,是为大不敬啊!老王爷!”
皇陵是经过堪舆大师点过龙穴砂水,诸吉咸备的,百姓便是在皇陵砍树都要被抓了问重罪,老王爷是宗正,如何如此糊涂?
裕亲王含泪道:“都是女婿主持,老臣那时候虽然心知不妥,但大错已促成,只能越陷越深,当时也只想着不过是些偷卖铁矿的过错,我为藩王,这点矿产出售不算什么。”
李梅崖冷笑了一声:“不算什么?你女婿将铁矿卖给了北鞑,被边军查获后,竟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栽赃给了贺兰将军,满门抄斩,皆是你这所谓一时糊涂?”
裕亲王嘶喊道:“老臣确实不知!女儿来报予我铁矿石在边境被查抄时,我才知道女婿竟一直私下以贺兰家的名义悄悄贩卖铁矿石。而当时贺兰一家触犯了太后,范家一直等着这个把柄,死揪着不放,当时我若承认,那就是叛国通敌的大罪!我只能隐忍不敢言。”
这下轮到卢尚书怒气蓬勃,他曾受过贺兰将军恩惠,今日被皇上忽然指使来秘密审讯裕亲王,他原本心里还犯嘀咕,不想沾惹这宗室的烂摊子。还想着到时候把审理的事推给大理寺和都察院便是了,自己只做个样子。然而此刻听到多年前冤案真相,他怒气勃发,双目虎睁:“原来是你这老匹夫栽赃陷害!”
裕亲王面色颓然,双唇颤抖:“我当时亦上下奔走,想替贺兰一族脱罪免责,但奈何范家……势大……”
卢尚书双拳紧握,几乎捏出咔咔声,牙齿咬得咯咯声,虎目含泪:“贺兰全族上下数百口,满门抄斩……你于心何忍!朝廷上下都知他冤枉,他冤枉啊!边军哗变,军心不稳,全是为着此案!”
他语声哽咽,竟已泣不成声,李梅崖却已步步紧逼:“贺兰一门抄斩后,你们仍不知收手,反而越来越猖狂,直到日蚀不祥,摄政王亲往皇庙祭祀皇陵。他身边爱妾却在皇庄下拾到铁矿,摄政王本就非常人,当面问你,是也不是!”
裕亲王微微发抖:“我向他下跪痛哭求饶,求他饶过我一命,我愿拥他登基为帝,他没有当面答复,只含糊未言,祭祀后便匆忙回京。”
李梅崖却冷声道:“你们却命人在水井中下了伤寒鼠疫毒药,想要致人死命!”
裕亲王含泪:“老臣没有,都是女婿所为!摄政王突然回京,他带着军士众多,我并不知缘由。但等他回京后,女婿才来和我说,他在水井中下了伤寒鼠疫的药,摄政王的爱妾病死了不少,随从兵士也陆续发病,摄政王应当是察觉了,恐怕回京后要清算于我。”
“我们一边将皇陵的矿井都回填,一边将军队围了皇陵,后来女婿说一不做二不休,还是想法子让摄政王薨了,横竖小皇上信任于我,就算不行,再立一个,太后也总要仰仗于我这皇室宗王。我害怕,让他们赶紧收手,但女婿说我只当不知道,继续做我的德高望重的闲王就行,此事他们来办。”
“再后来便听说摄政王忽然堕马死了。”
“女婿当时已集结好了军队,让我立刻进京,但还没抵达京师,便已听说范家倒了,太后病了,便知道皇上得朝臣拥戴,恐怕已夺了权,我便还是回了藩地。”
李梅崖目眦欲裂:“祸国殃民,竟为你这样的昏然蠢物!满门忠烈因你蒙冤而死,一世英雄,竟丧命于你这样的小人!我呸!千刀万剐,难解此恨!”
裕亲王趴在地上,呜呜哭着:“老臣已幡然悔悟……矿山已回填,我们已收手……”
李梅崖上前啐了一口:“前些日子我查到摄政王爱妾,不是你下的手?什么幡然悔悟?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若不是皇上英明,只怕早就被你们这等不肖子孙窃国得手!神天皇帝显灵,没让你们得逞!”
裕亲王哭声苍凉回荡着,但李梅崖怒喝詈骂声不断,中间夹杂着卢尚书的讯问当初栽赃的细节,而贺知秋则笔下如飞,一一录下口供。
而在一侧厚重帷帐的后面,范太后端坐在座椅上,面上仿佛颓然苍老,两侧都站着心腹内侍,谢翊坐在一侧,面无表情。
讯问渐渐到了最后,都是一些细节了,谢翊起身淡淡道:“母后若还要听审可继续,朕还有事,就先回宫了。”
范太后冷声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于他?”
谢翊道:“母后之意呢?”
范太后冷冷道:“千刀万剐,难解哀家之恨,我要他女儿女婿,都在他跟前行凌迟寸磔大刑!再挖了心肝献祭于匡烈帝灵前!”
谢翊微微一笑:“那可能要让母后不大高兴了,宗室藩王,虽大逆罪亦不可轻诛加刑,更何况是宗正呢?他还是朕的长辈,朕恐怕只能也只将他圈禁起来,为摄政王叔跪跪经。”
范太后怒声:“你!”她胸口起伏,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就是气我罢了!他害得贺兰满门抄斩,以你平日之脾性,岂有不明正典刑,为贺兰家昭雪平反,再顺便收了边军的人心的?贺兰家那嫡子,更能死心塌地为你而用了,一石二鸟,边军的军心,都给你收了。”
谢翊冰冷道:“母后,冤杀贺兰一族满门忠良的,可是范家,罪魁祸首是您啊。”
范太后咬牙,忍气道:“我也是被老贼蒙骗了,一时犯了糊涂,再说朝廷那么多推官,都找不出证据证明他们清白,我也是按国法办事。老匹夫通敌卖国,该当千刀万剐!”
谢翊道:“按祖训按国法,藩王罪亦不可加刑,这是皇室体面。顶多赏一杯鸩酒,给他个痛快。不过,朕还有事要老宗王出面,因此,母后想要畅怀雪恨,恐怕是不能了。”
范太后怒道:“宗王有什么稀罕?亲王一抓一大把,全是吃白饭的,随便再挑一个便是了!”
谢翊淡淡道:“母后,朕自幼登基,仗着自己是长辈就踩在朕头上拉屎拉尿的人实在太多了,朕绝不再容第二个。”
范太后怒道:“皇上,注意你的言辞!如此不雅,体面何在!”
谢翊心中快意:“母后通奸生子这样不体面的事都敢做,怎么朕连屎屁尿都说不得吗?”
范太后气结:“皇帝长大了!翅膀硬了!脾气竟如此昏庸暴戾!”
谢翊道:“不止如此,朕立刻还要做一件惊世骇俗的昏庸之事,因此少不得还要借一借宗王废物利用,到时候,也要请母后配合一二,莫要拂了朕之意。”
范太后冷笑一声:“哀家以为你目中早已无父无母,竟还有什么事?还有宗王这老匹夫能有什么用?”她忽然反应过来:“你要封后?”
谢翊淡淡道:“不错,朕要封后。母后最好好好配合着将大礼行完,否则逆天而行,国舅好不容易保下的范家一族根基会如何,朕可不好说。”
范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你都敢威胁生母了,自己想封谁便封谁,何必还要我去陪你演戏!无非继续说我生病便是了!”
谢翊轻描淡写道:“那如何可以?朕之梓童,是要六礼齐备,从皇宫正门抬入,告社稷祖宗的,纳采问名,纳吉告期,发册奉迎,都需皇太后遣使持节,庙见合卺后还要朝见太后,不可轻率。”
他站了起来,从上至下俯视着范太后:“母后可要保重身体,康寿健康,为朕祝福啊。若是为着摄政王之死太过内疚,不小心病了,朕可不想再等三年,也只好以日代月,再行大婚了。”
他语气中浓浓的威胁之意让范太后想要发怒,抬眼却与儿子四目相对,那冰冷的目光带着的沉重杀气忽然让她不由微微退缩,一时竟不能似从前一般威严叱责。
她压抑下心底的那点颤栗惶悚,心里忽然明白,皇帝恨自己入骨,他真的会弑母!
谢翊冷笑着看她一眼:“朕觉得该跪着给先帝、给摄政王叔忏悔的,是母后才对——贺兰将军不被冤杀,边军怎会哗变?不是天下不稳,皇叔如何要亲去祭皇陵?恶因种恶果,母后,该千刀万剐的,是你。”
他站了起来,淡道:“太后无德,皇太后之印朕已命人取走,请母亲保重,朕告退。”
作者有话说:
九哥这是迟来的叛逆期到了。
第116章 赐宴
靖国公府也正在花园里桂花树下举办中秋家宴。靖国公和两个儿子许莼许苇, 盛同屿和三个儿子在花园里设了一席,一边赏着桂花,食湖蟹饮菊花酒。一侧隔着花树, 在凉亭内挂了珠帘, 单独为女眷设了一席, 盛夫人带着两个庶女许芙、许蓉和靖国公的几个妾室在凉亭内饮宴。
许莼正兴致勃勃与长天在研究着烤一只乳鸽,许苇在一旁怯生生的, 但长洲倒是十分和气,时不时和他说几句话,长云则在专心破一只螃蟹, 劈出来了倒是捧了两只奉给了盛同屿和靖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