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同屿与靖国公许安林正对着斟酒, 饮到酣处, 许安林有了些酒意, 看盛同屿三个儿子优秀非凡,带了些酒气道:“舅爷啊,你这三个儿子, 长洲娶了世族大家的嫡女,如今长云长天也不小了……当初老太太在的时候……”
许莼忽然大声打断道:“阿爹!大姐姐那边我今儿让人送了酒、蟹和节礼去,结果大姐夫说改天要上门来给您老人家请安。”
许安林被他这么一岔, 已忘了刚才说到哪里,恼怒道:“韩家那个小子?他多少年理……理都不理过我, 如今看我……看我们家……又……”他大着舌头,满脸恼怒, 酒气冲天。
盛同屿笑着道:“妹夫消消气, 那起子势利人以后还有的后悔的, 何必睬他们……”
凉亭下盛夫人冷笑了声, 利刀一般的眼睛已看向了许安林那两个妾室, 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放。
几位姨娘和两个庶女全都站了起来低了头。
盛夫人淡道:“坐下吧,倒让国公爷以为我怎么欺压你们了。”
“盛家不是你们能打主意的,老夫人不在了,别指望着你们国公能替你们做主绕过我嫁入盛家。好好安分守己,我还能替你们择好人家,若是仍安心打着靠国公就能压住我,从盛家分一杯羹的想法,那可别怪我今后心狠手辣,做几件刻薄事才好。”
盛夫人看着她们,面上含怒:“不过一副妆奁远远打发,眼不见心不烦罢了。这京里那户主母有我好说话呢?且安分些。”
诸位姨娘一句话不敢说,两个庶女也面红似火,羞窘无地。
这边盛同屿看许安林醉了,又知道自己这个妹夫十分糊涂,哄着他又喝了几杯,便命妹子派丫鬟过来送回房去,这边便也散了席。
许莼看了天色也还早,这时候应该还是宫里赐宴,九哥估计还忙得很。也不知裕王那事如何了,武英侯和方大哥中秋还出去办差……不过回来九哥估计要提拔他们了,听说贺知秋也提了两级,如今已是正六品了,这次办了这个大案,应该也能提一提。
自己是荫正五品,但如今还未办过实差,难怪当时范牧村酸溜溜的,也要出去外官,自己如今也觉得有些着急起来。离九哥还太远了,还什么都帮不上九哥。
他跟着盛长洲等人骑了马出去看了一回灯市,到底也并非孩童了,不过略微应应景,买了灯,逛了逛,看着月上中天了,也就回了国公府,只说要早点歇了,却又悄悄离了角门去了宫里。
果然说是皇上还在前面赐宴,五福六顺看到他都忙着上来伺候他洗浴,他喝了些酒,正是醉意陶然之时,随便洗了洗本来说是要等九哥,但双眼迷迷糊糊仿佛黏着一般睁不开,在长榻上一躺,就睡着了。
前边奉天殿内,中秋宫宴其实已到了尾声,平日本也就是应景。此时也只是看着丹墀下教坊司的歌舞,再进一爵酒就可散了,却看苏槐过来低声禀了说许莼已进了宫,但想来喝了酒有些困已睡着了。
谢翊微微一笑:“不必叫醒他,让他好生睡着,莫让他着凉了。另外,去华盖殿另设一席,朕要赐宴。”
苏槐一怔,这却是未曾提前安排的,想来是皇上临时起意,便问道:“是请哪位王公大臣?老奴好安排赐席面。”
谢翊道:“按皇后外家之例安排。另外派人去秘密传盛同屿及其三子、靖国公夫人进宫,从玄武门入。”
苏槐大诧,小心确认道:“不传靖国公吗?”
谢翊皱了眉头:“那等蠢物,传来作甚,他只做他的糊涂国公便是了。”
苏槐心下明白,连忙应了下去。
盛同屿和盛珊瑚虽则还未入睡,但接到宫里内侍传话还是吓了一跳,连忙换了礼服,进了宫里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宫。
五人进了华盖殿,听到远处丝竹声声,宫宴似乎还未散,但华盖殿内里极安静,左右分着几案,有内侍宫人引着他们入座,盛同屿与盛珊瑚二人在左侧分两席,右侧三席则分别为盛长洲、盛长云、盛长天。他们都是第一次进宫参加赐宴,十分诧异,看这样子,竟像是单独宴请他们,但又为何独独未请靖国公?难道是他还在守孝的缘故?
但如此说来,这盛珊瑚身为国公夫人,同样也是守孝的不祥之身。
一时几人也都只安静坐在那里,并未等太久,便听到内侍导引,有人在门口轻声道:“皇上驾到。”
五人全都连忙离席跪拜,谢翊却已走了进来,温声道:“平身,不必多礼。”
他几步行上了主位坐下,盛同屿和盛珊瑚几人也都被内侍们导引着回了席位。
盛长洲抬眼看上面年轻的帝皇今日穿着大红五爪金龙彩绣吉服,戴着通天冠,比那日来为许莼加冠又添了几分威仪。想到当初他在客栈就敢叫住他,如今想来简直为当初的自己捏一把汗。
谢翊温和道:“今日请盛家诸位过来,一则为中秋佳节,盛氏一族从闽州远道而来,朕本该赐宴;二则列位也是盛家的长辈了,想和列位商议封后一事。”
盛珊瑚陡然抬了头,顾不得礼仪,看向谢翊,茫然道:“封后?”
谢翊对着她微微一笑:“朕中宫久虚,靖国公许氏为开国贵勋,门著勋庸,诗礼传家,朕欲封靖国公许氏子为后。”
盛珊瑚茫然道:“皇上,靖国公府中两位女儿待字闺中,皇上是要定哪一位?只恐她们尚且年幼,恐难担国母之重任。”
盛同屿急忙朝她使着眼色,盛珊瑚已被这个消息打得懵然,谢翊却只微笑看着盛夫人:“国公夫人,朕说的是许氏子。”
盛同屿已出席跪下道:“禀皇上,册立男皇后惊世骇俗,许世子尚且年少,恐难承世间非议,且六尺男儿,当立庙堂,战沙场,如何入宫侍君?来日他又将如何立身于朝臣之中。陛下圣明,何必史书留瑕,还请三思。”盛家三兄弟亦都出列跟随着父亲跪了下去。
盛珊瑚嘴唇微微颤着,忽然面色唰的变白了:“许氏子?陛下说的是……许莼?”她忽然身体晃了晃,出席深深拜服下去:“皇上!皇上饶了他吧!他还小,只贪一时之欢,他不知道世人口舌如刀,后人千古唾骂,请皇上饶了他吧!他天真单纯,受不住世人唾骂的,皇上要逼死他的。”
她泪水流了满脸,已瞬间明白天子亲自来加冠之意,她浑身害怕得簌簌发抖起来。
谢翊亲自起身下来扶起盛夫人,一边命苏槐扶起盛同屿等人:“都平身吧,倒把夫人吓坏了。朕是那等不顾惜幼鳞的人吗?朕比谁都还要爱惜他。”
一旁内侍上前扶着盛家人回座,盛珊瑚面色青白,泪水不停落下,看向谢翊眼圈发红,谢翊温声道:“正为爱重幼鳞,朕才要金册玉宝,谒庙合卺,上告天地,下祭祖宗。皇室金册,他日史书,朕之梓童,为靖国公府许氏,他日正儿八经的与朕同陵。”
盛珊瑚低声道:“皇上富有四海,乾纲独断,无人敢指摘陛下,幼鳞却要承受天下讥毁,这样天大的福气,我儿受不起。”语声竟是带了几分怒意。
盛同屿只替妹妹捏了一把汗,只面上稍稍应了,实在不行回去立刻带了幼鳞出海去,何必当面触怒皇上?连忙道:“国公夫人只是心爱儿子,惊吓过度,一时失态,求皇上恕罪。”
谢翊并未生气,只含笑道:“朕猜,盛家舅爷是不是心中也想着先当面敷衍朕过去,回去一条船出海去的想法。”
盛同屿语塞,谢翊慢慢道:“朕与许莼相知相爱,亦给过许莼离开的机会。但他不肯,帝皇之爱,确实非福,他既不惧,朕也不当负他。但朕既爱他,岂肯让他受天下讥毁?幼鳞天生美质,朕亦要待他长成良材,为国之栋梁,更不会将他拘于后宫内。诸位可尽管放心。”
盛同屿道:“陛下圣明,想来陛下已有周全之法?”
谢翊道:“镇国公许安林二十年前,生下一对龙凤胎,因着女儿生下病弱,求医难治。便转托国公夫人外家盛氏,将女儿送往海外求治神医,二十年来终于康愈。此次亦随舅父进京归府,亦为兄长庆贺加冠。朕与武英侯到府上庆贺,恰巧遇见,见其德才兼备,容色过人,品格贵重,思中宫虚悬已久,便封为后。”
盛同屿面上微微缓和了些,盛珊瑚却道:“既封为皇后,入宫后总要主持内宫,如何见内外命妇?”
谢翊道:“太后病重,皇后仁孝非常,进宫后便亲奉太后病榻侧,日夜祷告,无暇顾及宫务。一应宫礼,均由女官传递——朕内宫空虚已久,并未耽误国事,亲蚕礼等节庆祭祀,亦有宗室王妃主持,不须担忧。”
盛珊瑚面上犹有犹豫:“子嗣当如何计?”
谢翊道:“宗室择优,记入皇后名下为嫡子。”
盛珊瑚继续追问:“幼鳞之官途呢?”
谢翊毫不犹豫:“一字并肩王,朕等他建功立业。”
盛珊瑚道:“日久天长,总有人疑心。”
谢翊森然道:“疑心,便也只能疑心了。谁敢胡言乱语朕内闱之事?”
盛珊瑚却并不让步:“请皇上容妾等深思熟虑。”
谢翊微微一笑:“都说了今日本是商议,并非下旨。许安林出孝还要一年,中秋后幼鳞也要赴任,便是定了下来,问名请期等六礼走下来,也还要一年,盛夫人不必担忧。”
“但,靖国公昏庸,此事不必与他说。而幼鳞这边,也还请诸位先不必说了,他终究有些面嫩,若是知道你们都知道了,恐怕要怪朕不打招呼。他如今要赴任了,朕只希望他专注于此,不必拿这等小事烦扰他。”
“若是实在不愿,朕亦能退步,什么时候你们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办便是了。”
盛珊瑚抬眼看向皇帝,皇帝原来如此年轻,姿容威仪,胜过她平日见过的京里的所有贵公子。
原来如此,那莫名其妙的诰命,盛家皇商的恩典,靖国公府两房纷争被一道密旨给断清,亲自加冠,原来都为着这一日。
她的儿子……原来喜欢上的,是这样了不得的男子。
第117章 月圆
许莼睡得迷迷糊糊间, 感觉到有人在摸着他的头发,他忽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 看到谢翊正坐在他身侧, 凝神想着什么, 睫毛垂下,灯影摇曳, 显得他神情有些忧郁。
许莼立刻清醒了过来,坐了起来,握着谢翊手臂:“九哥什么时候来的?我睡着了……让九哥久等了。”
谢翊看着许莼面上尚且带着红晕, 灯下看着十分动人, 伸手执了他的手道:“若是还困, 咱们且就安寝了吧, 今日你也累了吧?”
许莼却振奋道:“说好了今夜去船上游湖观灯的!且我还想知道今日裕王之事后事如何了!”
谢翊忍俊不禁,扶了他起身道:“好,那起来我们去游船赏月去。”
谢翊也起身换了一身便服, 便携了许莼的手出来,两人从后山出来,往春明湖边走去, 那里早已备好了一座楼船。两人登船后,楼船便动了, 缓缓驶向春明湖心。
水波荡漾,二人站在楼船高处, 看河岸两畔灯棚戏棚无数, 映照水中, 璀璨光明。丝竹声穿林度水, 随风吹来, 令人神清气爽,耳目一新。
谢翊看风微微带了些凉意,转身从苏槐手里取了件薄氅,为许莼披上。
许莼拉了衣带,想起来对谢翊道:“今日我和表哥去街上走了走,还看到秀喜班扎的戏棚子,已演起来了,叫好声很多,十分热闹,应当赚了不少打赏的银子。他们班主在台边看着,看到我还要过来给我拜谢,我连忙赏了他银子走了。”
谢翊道:“嗯,过几日刑部会传他们去做证人口供的。”
许莼好奇道:“所以您怎么审的裕王呢?他辈分这么高,如今在哪里?我没听到风声。”
谢翊微笑:“当日顺王谋逆被朕赐死,这么大的事你也没听到风声吧。越大的事,传言越少。”
许莼想起了谢翡,想来那个骄傲的王世子,也被伤得不轻吧。
谢翊继续道:“宗正亲王,辈分确实高。朕今日在皇庙让三法司审的裕王。祖宗面前,亡魂灵前,且看他如何。果然没撑过三句话,就被李梅崖骂得痛哭流涕,据说后来吐血晕过去了,只能派了御医去救治。李梅崖骂人还是那么好使。”
许莼:“……”怎么忽然觉得李梅崖有点可怜。他笑道:“皇上原来是觉得他骂人好使,才一直用他?”
谢翊道:“那是自然,他想做孤臣,朕成全他,但是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朕用他做什么。所以每次朕稍微露点意思,他就先冲上去骂了,衬托之下朕就显得仁慈多了,若没他,朕亲自去骂臣子就未免没了圣人体面。”
许莼被谢翊几句话逗得笑不可遏,谢翊只伸手扶了扶他,看着他笑脸纯挚,心里终究又有些情怯。不知如何开口说那封后的事,今日又是一时起意,想着盛家立刻便要离京,又是中秋赐宴,索性便与盛家说开,也省得许莼躲躲闪闪的进宫一次如此为难。
但许莼若是知道母亲和舅舅都已知道,会不会羞窘,然后责怪朕过于莽撞,不尊重他?
谢翊一贯乾纲独断惯了,极少与人商量,此时面对许莼澄清双目,却隐隐有些心虚起来。
许莼却尚且还惦记着案子:“所以当日案情究竟如何?”
谢翊便慢慢将今日审理出来的案情大致说了下,许莼诧异:“什么都是那安平驸马做的?但是他身为藩王,又是宗正,若没有他护着,驸马怎么可能能够假借贺兰将军的名义走私卖矿?又如何能够嫁祸得如此顺利?”
谢翊道:“他脱不了责任,再如何矫饰,也掩饰不了他其实也想要在皇权中借机谋取一杯羹的想法。他因着活得长,辈分高,侥幸成了宗正。太后得了摄政王支持,到底仍是幼主,一旦摄政王薨,太后需要皇族其他人的支持。不过想着这点机会罢了,若真让他真刀真枪的打,不堪一击。”
许莼道:“贺兰将军满门忠烈含冤而死,实在可恨!皇上会为贺兰将军平反吧?”
谢翊道:“嗯,昭告天下,平反昭雪,追封谥号,赐还昔日抄没府邸、产业,另外给贺兰静江袭一个侯爵,算是个告慰和补偿吧。”
许莼道:“那罪魁祸首呢?”
谢翊道:“罪魁祸首,其实应当是当日以公器报私怨的太后,但她如今也只能继续幽于皇庙中,朕已在金册上黜夺了她所有太后尊号,削没了她所有荣赏封禄。如今她吃喝等一应份例,只在朕份例中出,只当是朕奉养生母,仅此而已。”
许莼不欲再提谢翊的伤心事,转移话题道:“那裕王和安平公主、驸马夫妇呢?”
谢翊道:“公主宗庙金册除名,褫夺封号,废为庶人,赐死。驸马夺封号,送有司议罪,若无意外,应当是一一论罪,此案定然跟从参与者众多,须得由有司一一审问清楚,分剖明白,依律定罪,首者诛,从者充军流放、充苦役、没入奴籍等,所有财产抄没。”
许莼追问:“裕王爷呢?”
谢翊沉默了。
许莼不解其意,谢翊平日杀伐决断,不似心软之人,更何况裕王本人也和谢翊并无什么大情分才对。
谢翊慢慢道:“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圈禁。但对外暂且不公布,如太后一般,只心照不宣的幽禁着。朕想留他一条命,是想暂且将宗王的权限留在朕手里。”
许莼诧异,谢翊道:“如今我与卿卿相爱,终究没个名分,卿卿日日隐瞒家人,躲躲藏藏,夜深才能进宫来见我,我终究心疼你。”
许莼茫然:“九哥,等来日我赴任了,名正言顺有了宅院,就不用住在家里了,到时随时进宫见您。”
谢翊凝视着他:“你上有长辈,又是世子。你父母难道能由着你一直不成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许国公又是个极不靠谱信口开河之人。朕不希望哪一日忽然听到许国公忽然给你结了一门亲事,而朕是最后知道的。”
许莼语塞。
谢翊看他被问住,又有些愧疚:“卿卿年少,凡事不喜想太远,只喜欢及时行乐。但朕年少为君,凡事多思多虑,今夜良辰,本不该提及此,扰了兴头。”
许莼却忽然回过神来:“所以九哥要宗正的金册权限,是要如何?”
谢翊道:“我打算在上面添了你的名字为皇后,然后对外宣称你有一位双胎妹妹,年幼病弱,被盛家送往海外求医治病,如今病愈回京。朕加冠之日见到,一见钟情,便立为后。”
许莼惊诧万分看向谢翊,谢翊握着他的手,手掌微微出了些汗意:“卿卿只需要到时候上了凤驾,跟朕告祭天地,拜祭祖宗即可,其余一切诸事,均不必你担忧。也不必留在宫里,一切仍然和以前一样,你只做你的官儿,只是在金册上,在祖宗面前,朕要你名正言顺做朕的梓童。”
许莼沉默了。
谢翊心微微沉了下去,许莼忽然反手握住谢翊的手,抬头去吻谢翊。
谢翊有些意外,但仍然反手揽住许莼,手臂微微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深吻许久,才松开。天上月亮分外明亮,通明如白昼,许莼抬眼看着谢翊面容,纤毫毕现,他握着谢翊的手腕,良久才低声说道:“陛下为我未雨绸缪,一片良苦用心,我很感动。”
谢翊却紧紧握着许莼的手:“叫我九哥。”
许莼连忙改口:“九哥待我的心,我一直深知,我若是说不愿意,那是辜负了九哥一片良苦用心。”
谢翊眼眸漆黑,又沉又冷:“但是你还是不愿意。”
许莼感觉到谢翊指掌收紧,连忙低声道:“九哥误会我了。”
谢翊道:“你说。”
许莼道:“九哥一直未再立后,亦未纳宫妃,名下又无子嗣,皇家讲究延绵子嗣,求个江山万代,都要早定太子,否则国本不稳,您受到很大的压力吧?”
谢翊冷声道:“朕不在意。”
许莼仍然道:“立许氏为皇后,原本一举两得,既能平了朝臣们的唠叨和宗室里的压力,九哥又能正大光明带着我告祭天地祖宗,本是两全其美之事。”
谢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帝皇之爱,并非是福,幼鳞,我不希望你来日进入朝堂,受到非议。”
许莼道:“九哥,我也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来日我为国舅身份,当如何侍奉九哥?还是说九哥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觉得自己会年老昏庸,这才给我留着退路?国舅扶皇后嫡子继位摄政?”
谢翊:“……”
许莼双眸澄净如水,看着谢翊:“九哥,我不愿我与九哥之间,夹着一个人,哪怕那是个不存在的妹妹。我更不想担着国舅的虚名,日日面君奏事。”
谢翊长长叹了一口气。
许莼低声道:“我知道九哥觉得我年少,不爱想长远,只图今日快活。但九哥,将来确实还很远,谁知道后头几十年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为什么要为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如今就非要在我们之间捏造一个不存在的皇后呢?哪怕金册上那是我的名字,青史上也是我为男后。白首共山陵,来世仍夫妻,我懂九哥的意思,但我们要过的是此生此世啊。此生让我以国舅之名侍君吗?”
“我希望我与九哥之间再无旁人。”
“九哥在意金册上的名字,那金册想加便加,要告祭宗庙,我便陪着九哥去,祖宗有灵,定然是庇佑九哥和我的。但是我在意的是,世人眼里九哥的皇后是我的妹妹,从此之后我站在朝堂上看着九哥,只能以国舅身份。九哥在乎名分,我与九哥是一般心情,并无两样。甚至九哥还顾念这江山,我却自私到只想着九哥开心,九哥是人,也会累的,九哥歇一歇,莫要再如此多思多虑。”
“九哥怕我来日受到非议,那是因为我德不配位,不配站在九哥身边,这才会受到非议。都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能怪九哥,将来我因为侍奉君上遭受了什么非议,都是我一力承担,绝不怨怪九哥。”
“九哥再给我一些时间,我知道我人小力微,但也不能总是九哥一直辛劳担当,为我操心,您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走到您身边去。”
谢翊握紧许莼的手,低声道:“九哥怕你后悔。”
许莼低声道:“九哥,您总是想得太远,人生哪有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与其如今为了将来可能不圆满忧惧,为什么不珍惜今夜月圆良宵。”
谢翊抬头去看天上一轮明月,光华万丈,照得世间澄明一片。
他忽然哑然失笑。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是他入了障了,倒不如一个孩子想得明白。
作者有话说:
注: “人生哪有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灵隐寺对联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李白《把酒问月》 ------- 焦虑九哥:来日陵墓葬哪里,谥号怎么封,史书怎么写? 乐天幼鳞:今夜月亮好圆好美,当及时行乐。
第118章 宽慰
清晨谢翊起身换朝服, 许莼迷迷瞪瞪也坐了起来,谢翊看他眼皮都抬不起来,握着他手腕道:“再睡会儿。”
许莼咕哝着:“横竖还得回府里, 我陪九哥用早膳。”原来他数着日子离开赴任的时间就要到了, 陪九哥的日子一日少过一日, 不由越发舍不得。
谢翊这下却想起昨夜被许莼打岔竟忘了告诉他赐宴家人的事,一时心里又有些心虚, 反过来从一旁五福手里接了热毛巾来替他擦脸。
许莼本来困得厉害,被谢翊热毛巾敷在脸上,只觉得分外舒服, 不由笑着自己接了毛巾, 抬眼坐在床上道:“九哥您先忙您的, 我自己来。”
谢翊道:“昨夜中秋, 赐宴重臣,我想到你舅父他们也要回闽州了,千里迢迢来一次京城, 之前你多得他们照顾,因此昨夜传了他们和你娘进宫,赐了宴, 商议了下立后的事。”
许莼原本手里拿着热巾子正一个人傻乐着开心,忽然两眼圆睁整个人清醒了:“什么?”
谢翊轻轻咳嗽了声:“也是一时起意, 主要是想着若是提亲,也得盛家配合, 且……朕也担心你娘知道了要怪你, 有你舅舅在, 能劝着些, 再则, 此事朕来说,比你自己说要好一些。”
许莼整个人懵了,谢翊伸手从他手里拿了热毛巾出来递给一旁的五福,握了他的手:“是我临时起意,没有和你商量,对不住你。”
“你舅父和你阿娘都很通情达理,但也没肯答应。只一心担忧你今后受不住世人讥讽,只说要考虑……我猜其实是想看你自己的意思。既是你不同意,今天回去你徐徐和你娘解释开了便罢了。上金册的事我找时机秘密办了便是,你也让你娘和你舅父别着急……”
许莼一想到亲娘竟然已知道了,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说话。谢翊轻轻咳嗽了声:“昨夜我还赏了些东西回去,一会儿你再带点回去……一会儿苏槐拿给你——朕先去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