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by灰谷

作者:灰谷  录入:01-23

许莼笑了声:“肥缺?每年上缴国库不到十万两税银,还要打点提督太监、户部官员、津海卫的文武长官,这就算他们中饱私囊吧,能贪多少?这也叫肥缺?”
姜梅笑道:“这也是津港这边市舶司开得时间不长……但这也就清闲了,且在京畿,这可是极好的美缺了。确实比起粤州、江南、闽州三地市舶司那是差了些,还得慢慢开源,引得客商来津港才好,生意好做了,这商户自然如水一般流过来,税银也就高了。”
许莼道:“闽浙广三地一年抽分合起来能两百万之巨……当然,也是因为他们确实通商日久,津港这边确实小了些,这就是朝廷派我们来的原因了,既蒙皇上深恩,自然是要好好做出一番事业来,才不负天恩。”
姜梅看着许莼面上蓬勃振奋之气,还是劝道:“但是大人,这掏腰包修衙门的事,是坏规矩的事。大人做了这事,是要得罪了津海卫其他官员。再一项,大人有什么都自掏腰包填,这事形成风气,人人知道你有钱,将来你不出钱,恐怕就使唤不了人了。”
许莼将手里扇子慢慢叠起来,笑问姜梅:“姜先生这是有别的办法?”
姜梅笑道:“市舶司既是管商家的,可组织商力捐办,今日徐提举有与我说,说既然大人想要整修,他可出面组织商家捐办,也可从市舶司的公银里头出一些。这倒是各地官衙修办的惯例了,如军饷、修桥修路,往往也按此办理。”
许莼意味深长:“惯例啊。”
姜梅道:“确实如此,而且大人新官上任,本地商行、士绅们本就想要找机会给大人接风,表表心意,如今大人要修衙门修提举宅,他们有这机会,自然都会踊跃认捐的。”
许莼问道:“这公银呢?又从哪一项税银里支出?”
姜梅道:“市舶司这样的地方,历来算是肥缺,总会心照不宣截留一些留为公用,津海这边的知州、提督,京城的户部、内阁等等要打点人情,也未必是收纳财贿,只是正常的结交节礼。”
许莼若有所思:“又是一项惯例。”
姜梅看许莼,小心翼翼问:“小公爷的意思是?”
许莼道:“今日已听了几个惯例了,一是官不修衙,宁愿在外边修园买宅,也不舍得修衙门;二是修衙修公府,修路修桥,要商户捐办;三是年节人情,礼尚往来,竟要从公囊中出,且还得打点上司部门。”
姜梅原本为吏多年,对这一套官场往来十分了解,忽然听许莼这么一总结,不由也感觉怪怪的,有些尴尬一笑:“这都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了。尤其是京官,没有别的进项,外官进京,若是不给京官送点节礼,那是真会结仇的。”
许莼看着姜梅笑:“姜先生,武英侯荐您给我,您确实对这官场上下关节人情往来十分精通,也是对我十分诚恳,全无保留,我亦十分感激的。实话说,我母亲外家亦是商户,这些关节惯例,我亦是时有耳闻,算得上通达的。”
姜梅看着眼前这年轻官员双眸清澈,神情诚恳,心中咯噔一下,这位大人该不会热血方刚,还以为能做什么革除弊端,廉政情操之事吧,心中不由暗暗叫苦,若是这般,恐怕不上几日,便要把上下官员同僚,全都给得罪了。
许莼笑吟吟道:“姜先生,你说我及冠便荫了五品官,还有一品的国公爵位世袭罔替,等我继承,我前程是不是十分光明远大?”
姜梅看他满脸笑意,双眸得意,只以为小少爷这是想要炫耀,笑道:“小公爷自然是前程远大的,津港市舶司,只是大人官途的起点罢了。”
许莼又道:“起点……姜先生说得极好,这里只是我的起点。”
他将手里的扇子又唰的打开,露出了上头四个字“凤池皎鳞”,慢慢摇了摇扇子:“那姜先生,我修衙修宅,若是从市舶司的公银里头拿了银钱,今后董提举、徐提举若是从税银里头克扣截留一些,说要作为公账往来送礼,打点人情。我是应,还是不应呢?若是截留的越来越多,习以为常,一千两我同意了,一千一百两我同意吗?哪一项同意,哪一项不同意?”
姜梅语塞。
许莼又道:“再有,今日我以修衙门之名给自己修宅子,商户踊跃认捐了。明日商户走私货物被查获,来寻我说情。定是有种种难处的,可能是被夹带的,可能是被人栽赃陷害。那我是抬抬手看在昔日情分放过了,还是该按规矩办事?这其中又该如何拿捏?我今日放了张三过了,明日李四也来求。若是不许,一张检举状写给都察院,我又何以自辩?”
姜梅:“……”
许莼含笑看着姜梅:“姜先生,岭南天高皇帝远,这儿可是京畿,皇上眼里可不揉沙子。一个不小心,我可能是连祖宗传下来的爵位都要丢的。不怕您笑话,我外家是商户,我遇事都习惯拿来算一算这本钱投入,值不值当。”
“修个衙门宅子,说破天了到不了一万两银子,我却为了这个可能要丢官丢爵位,这市舶司是起点,可不能就变成终点了吧?”
姜梅满脸惭愧,起身作揖:“许小公爷见事明白,是姜某人浅薄了。”
许莼起身扶他:“姜先生,您是武英侯荐来的,方大哥与我亦是至交好友,我是真心拿您当自己人。”
“您千里迢迢从岭南来到这里为幕僚,是我的嫡系部下,与我休戚相关。今后行事,当多考虑考虑。我是何等身份,我和那些无根无基的官员是不一样的,逐利求禄,我早已有了,我来为官,是要做出些实实在在功绩来的。我得比他们更干净,更小心,才不会被人拿到把柄。”
“但您跟着我,我总也能许诺不会亏待您,不需您去克扣商户,关节揩油,每月月银,都由我这里开支,您若有难处,也只管第一时间和我说,来日功名利禄,有机会也定当推荐您,这也是我推心置腹,还请先生多多教我,不要见外。”
姜梅心服口服:“大人英明,属下定尽忠竭智,为大人效劳。”
打发走了姜梅,他起身转到书房下,歪在短榻上,把手里的扇子拿在手里慢慢把玩着,目光落在字迹笔锋上,慢慢描摹,想着九哥写这字时的眉目神情。临走前,他好说歹说,央求九哥在扇子上重新给自己题了一回这几个字。
谢翊倒是有些嫌弃他这般扇子太过寻常:“我让人给你准备的扇子里头玉柄的、象牙柄的不少,怎的只用这寻常的,我回去题了再让人送来给你。”
许莼在手里摩挲着:“这也是黑檀木的呢。我用了许久了,寻常的才会天天用,太珍贵的反而不好带。九哥就给我写了吧,不必留印和题跋,就这四个字就行,天天看着才能记得住。”
谢翊提了笔给许莼写了字,却又笑着问他:“那冬日天寒,不用扇子了怎么办?”
许莼道:“我让人按这个字再雕一个玉佩,戴在身上,左右不离,好记得九哥对我的期望和训导。”
谢翊忍俊不禁:“罢了,我让人做一个白玉魑龙佩吧,做好了让人送去给你。”
许莼合上了扇子,将冰凉的扇子柄贴在自己微微发热的面上,心中十分想念九哥,尤其是这时候闲暇无事,躺下来不免就身子燥热,想念依偎在九哥身上微凉的葛纱袍透出的清凉的龙脑香味,想念九哥的拥抱,想念最后一次在阁楼的放纵。
九哥连画都收走了……自己还想多看看来着。思念在心中像一个个气泡咕噜咕噜冒了出来,源源不绝。想到那一日在阁楼的无法无天,他面热似火,天气好像越发热起来,口干舌燥。
青钱端了点心过来,看到房里无人笑道:“不是说少爷在和人谈事情吗?怎么人都走了?”
许莼没精打采:“青钱姐姐怎么亲自来送呢,让银朱她们来吧。”
青钱道:“这不是少爷上次交代我做的事我过来给您说一声么。那边还等着我盘账呢,好容易有个空儿,怎么了?”
青钱看他面上潮红,关心道:“是不是一路来辛苦了苦夏了?赶紧回房去歇一歇吧。”
许莼恹恹道:“没有,就是想家了。”
青钱噗嗤笑了:“世子都五品官老爷啦,还说孩子话呢。”
许莼丧眉耷眼的:“姐姐去打听过了吗?这边商户人家,对市舶司这边私下有什么意见?罗管家去问过了这边商会的吗?”
青钱道:“港口那边的茶馆开起来了,但生意一般,商户人家爱去酒楼,港口漕帮的力工,也不喝茶,都是去面馆,大茶缸子管够。这生意门路不对头,还得想办法。”
“但私下和咱们家的管家们也打听过了,如今咱们家是皇商,不收税了。但从前听都是嫌津港这边的收税高,比别的地方市舶司要多几道税。且老爷派头足,特别摆谱,两位副提举都是南方人,据说特别龟毛,要求多,抽分狠。征给朝廷的货物,也不免税。”
许莼诧异:“不是说朝廷采买舶来货物的话,能免税的吗?”
青钱笑了声:“收,还是收,只是略少一点儿。而且,怀疑压根不是采办给朝廷的,是以市舶司名义低价收了,又高价转手卖出去。还有些通关文书不太齐全的,写得不齐备的,便硬说是走私,货全扣了,然后听说私下就分了。”
许莼立了眉:“如此贪婪?”
青钱笑道:“嗳呀少爷,这何止是市舶司呢?这漕运道上哪里不一样?但凡有个卡有个口的,官爷都这样。你要不给,等着耗吧,人家整治你的地方多着呢。商户人家,到哪儿不抽税。都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少爷您要管,也管不过来的,难道还能移风易俗?”
“另外还有好的稀罕的货强行低价买的,还有些货暂押在市舶司,之后缴了款再拿回去,货物短了或者换了劣等货的,什么都有,不一而足。”
许莼:“知道都是什么人做的吗?”
青钱:“谁知道?上面老爷,下面衙役,哪怕是管仓库的老苍头,只要货过手,都得揩一层油,习以为常。都说了千里当官只为财,人家且有权呢。”
许莼:“……”
他把扇子打开,看着上头九哥的字,心中道:九哥……该不会下次你见到幼鳞,就是黑乎乎的了吧。这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青钱看他又看字,忍不住笑他:“少爷日日看着扇子上的字做什么呢?”
许莼喃喃道:“有志之人立长志,无志之人常立志,一日三鼓常立志,再而衰,三而竭……”
许莼将扇子打开盖着脸,心道,我不过初来乍到,看到这一窝窝乌糟事就已恨不得立刻回京,陪着九哥。
九哥治理这天下,得见多少糟心事啊,他还是那样好洁的脾气,恐怕一天天的气生不完吧,难怪得用李梅崖来替他骂人。
许莼忽然坐直了身子,恍然大悟,对啊,我需要一个李梅崖一样的人。

第二日一大早, 许莼先去衙门,然后带了姜梅,亲自出了先去了知州府。
津海卫知州张集普, 平日负责地方政务, 也是五品官。听到许莼来拜, 受宠若惊,亲自迎了出来, 圆脸细眼,满脸笑容:“许世子新官上任,本该我亲自去迎的, 怎料大人竟然亲自登门, 我真是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啊。”
许莼笑吟吟拱手作揖:“许莼后学末进, 托了祖宗荫福,蒙朝廷深恩,才得到此历练。岂敢在老大人面前托大?本该一到就来拜谒父母官, 昨日却有些小事耽搁了,今日市舶司那里还说要给我细细汇报公务,我说不可, 本地父母官尚且未曾拜见,如何安得下心?张大人无论如何得给许莼这个脸面才是。”
张集普被许莼几句话拍得极为舒服, 之前知道朝廷撤了津港市舶司督舶太监,空降了一位五品提举过来, 他当时就很是不悦了, 说到底他这个津海知州说是正五品, 却与别的知州差太远了。这边连武官由武军都督府节制派遣, 他连城守军都指使不动, 平日已够憋屈了。
市舶司由太监提督,税款直送中央,他平日也沾不到光。如今好容易裁撤了镇守太监,却又定了个如此高级别的提举过来,再一打听,靖国公世子任的,越发没了心气。
没想到这位国公世子,十分上道,一上任立刻先送了拜帖过来,第二日亲自过来拜谒,说话谦和,再看人物仪表清俊,越发他面上得了光彩。喜得他亲自携了许莼的手往内花厅叙话。
叙了寒温后,张集普问许莼如今在哪里下榻,打算住哪里,又笑道:“我这里也有几座宅院闲着,若是许世子不嫌粗陋,也可住着。”
许莼忙笑道:“如何敢打扰张大人,我如今已命人收拾着提举宅了,只是因着从前是督舶太监,因此提举宅常年无人住,如今却是被城守营占了后花园去,正打算与城守营那边交涉,重新界定房契呢。”
张集普闻弦歌而知雅意:“那也简单,城守营是提督管,但倒也不需提督出面,一个正九品的都统罢了,知道您来了,必定会赶紧腾出来。”
许莼笑道:“正打算拜谒过您后,就去拜谒秦都督,不知他脾性如何?”
张集普笑道:“性情极圆通和气的,只是这般难免就有些压服不住手下。世子也知道,咱们津海卫,从宋元开始,就多是官兵迁居驻兵于此,久而久之这里长居百姓,多是行伍兵士的后人。尚武之风浓厚,民风强悍,都讲个义气,尚气易滋事端,这武行多,街上游手好闲的无赖也多,械斗之风大盛。”
“我这做知州的,也是极难,有时候遇上点事,求秦都督调兵,总是满口答应,最后却迟迟不动,拖拖拉拉才来人,来了也光看不干活,不听调度,倒也不是他不同意,实在是他拿不住下边军士。不过也怪不得他,我看这边骄兵悍将甚多,匪里匪气的,确实不比其他地方好带。”
张集普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又宽慰许莼:“我看这宅子,恐怕一时半会也拾掇不出来,再则市舶司是在怀德坊吧?地方狭小,又是城隍庙在的,过年过节吵得很,世子住那里,委屈了,不若另外置办宅子。这津海卫,海商也有一些的,不若我出面替你寻一处海商的花园,赁了下来给世子住,如何?”
许莼一笑:“多谢老大人为我打算,许莼感激涕零,只是张大人在津海卫恐怕不知道,我之前在京城,和李梅崖那老匹夫结了仇,之前他被贬去守城门,也有我一份功劳。”
“没想到老匹夫如今还是起复了,正在都察院。如今正对我衔恨已深,就像疯狗一般在找我把柄,我爹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通,不许我留在京城。那老匹夫自诩清高孤直,整天踩着人显露他那名声,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但津海到底离京城近了些,老匹夫如今正一心等着我的错处揪着要参我,我可不敢去商人花园住着留这么大的把柄。您也知道,祖宗爵位,若是在我手上丢了,我爹不能饶我,哎,只能夹着尾巴过日子了。”
张集普瞠目结舌:“这……李大人,之前好像听说是狎妓……酒后失礼?”
许莼打开扇子扇了扇子:“嘿嘿,之前我请客,他竟在席上当着宾客的面斥我奢侈无度,笑话!谁家请客不是竭尽招待?他既拿我打脸成全他名声,结果最后他自己声名扫地,呵呵。”
张集普看许莼面容上掠过幸灾乐祸的笑意,也不敢问这世子到底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只是一位阁臣名声扫地,直接贬去守城门,他若是李梅崖,恐怕也要对罪魁祸首衔恨极深的。
轻轻咳嗽了声,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是听说他起复去了都察院,似乎听说……”他压低了声音:“听说是裕王有事,是他查案有功?”
许莼道:“谁知道呢,这些宗室里的事啊,咱们不知道是最好的。但这人皇上倚重,又全无顾忌,参人全然不顾情面,确实是能不惹就别惹。我爹三令五申,让我出来为官,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满任期,家里也不欠吃喝,只做一任太平官便是了,还得劳烦老大人任期内多多周全提携了。”
张集普连忙笑着道:“岂敢岂敢,相互提携,相互提携。”
两边又说了些闲话,喝了一盏茶,许莼这才起身告辞,又奉了厚礼,临走时还与张集普道:“我这因着是来避祸的,平日不能太高调奢侈了,因此今后若有什么宴饮不到,或是人情节礼上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请老大人多容忍些。我确有苦衷,绝不是对老大人不恭不敬,反倒是怕连累了诸位同僚大人,老大人多担待。”
张集普却十分理解他:“李大人确实过于清廉刚正了些,有些矫枉过正了,好在许世子尚且年少,且先忍一忍。”心里却道谁不知道李梅崖谁都敢参。许世子若是真的被他盯上了,这宴饮礼物,谁敢请他敢收呢,确实还是撇清些的好。好在有许世子自己先说了这话,那行事也就好办多了,果然还是很知道人情世故啊,谁不想做太平官呢,不由心下对许莼又越发印象好了许多。
一时两边告辞出来,许莼又带着姜梅上了马车往提督府行去。
姜梅满脸诧异,一上车就迫不及待问许莼:“世子果真与那李梅崖结下仇了?”
许莼轻轻咳嗽了声:“他面叱我宴席奢侈是真的,后来他声名扫地被贬去扫城门,也确实与我有些关系。我若有个行差踏错,被他知道,他定然也不会顾及我什么身份地位,一定会参我的。”
姜梅满脸嗟叹:“世子如何运气这般不好!竟惹上这个烈货呢!难怪世子如此谨慎小心,果然该步步当心才好,否则被参上一本,那是真的要丢官削爵的!”
许莼打开扇子遮掩自己脸色,怕自己笑出来。心下想着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如今若是真贪污受贿,李大人肯定也不会顾及什么情面一样往死里参我。
梅崖大人哇,您是刚正不阿战力彪炳,直声满天下,举世皆知你孤直刚烈,这样的人才太难找啦,姑且还寻摸不着。再则这世情如此,我若说我是想要清正廉洁,为国为民,谁信?但我说是和御史结了仇不得不小心做人以免丢官削爵,人人都信了……
只能先借一借老大人您的威名了。等年底回京给九哥过生日,给您厚厚送份礼。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李梅崖:虽然树敌无数,仇人满天下,但好像背了什么了不得的锅。 未来的李梅崖:满朝文武都知道刚正不阿李阁老与皇上宠臣许爵爷有仇。

第124章 缉私
转眼间到了津海卫提督府, 果然提督秦杰也亲自迎了出来,叙话间果如性情圆通,虽然他那靖国公的老爹很是混账不长进, 但对方还是能硬夸了几句豪爽大方, 福泽深厚来。
许莼仍然是如前一般说了些客气话, 果然对方问起如今住哪里,便又提了城守营都司公署圈了提举宅后花园的事。秦杰立刻自责不已:“此事确实之前董副提举来与我说过, 我也命城守营那边立刻腾出位置。但当时他们说士兵无处训练,暂且先借用,会与市舶司这边协商的。我便以为已协商好了, 没想到如今尚未协调好, 此事实在是我之过, 我定狠狠叱责他们。”
许莼笑道:“千万不要责怪兄弟们, 津海卫全赖将士们守卫,我们市舶司是时常要依仗都督这边帮忙查抄海、缉私,城守营没有训练场地, 确实是个问题,不若由下官出面去寻一处合适场地供城守营兵丁们日常训练。”
秦杰立刻道:“不可不可,此事为我们有错在先, 再说了津海卫的兵营多的事,哪里就缺这点训练的地方?分明是他们懈惰图方便罢了, 我立刻传令让他们早日撤出。”一边已转身喝令自己副将:“即刻去城守营都司那边和霍士铎说,市舶司新提举上任了, 他们不可再占着宅地, 即刻清退!”
许莼笑着连连拱手:“将军明理, 下官感恩不尽。”
秦杰却微微叹了口气道:“许世子不知道, 我来这里任职, 到底有些力不从心,除了亲兵营是我自带的家将 ,这边的城守营、水师营、炮兵营、火铳营、漕运营、骑兵营、辎重营、崖关营,这林林总总加起来数万兵丁,派别林立,各自为政,我上任后理顺许久都不曾完全能如臂指使的。”
“那城守营的都统叫霍士铎,土生土长津海人,家里开着数家武馆,霍氏族里势大,在城里有些威望,因此城中治安、盗贼追逮等事,多赖他们。霍士铎自己又武学上颇有些造诣,就有些骄傲固执,平日我之号令,他时常怠慢,并不以为意,还请世子多多体谅我。”
许莼笑道:“秦将军已十分不易,下官听着都为将军发愁,这样大的盘子,换别人恐怕早已手忙脚乱了,大人竟能周全了,可见将门世家,名不虚传啊。”
秦杰面上微微露出了些得色,仍是笑道:“不比国公府才是真正簪缨世家、钟鸣鼎食,世子来日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两边花花轿子互相抬了一回,秦杰也说道:“说起来我记得那提举司那条街并不甚宽敞,我在津海尚且还有几处宅子空着,若是世子不嫌粗陋,亦可搬去住着。”
许莼笑道:“不敢不敢,秦将军义气,下官更不敢连累将军了。不瞒将军,我这次出京,是因为得罪了李梅崖,家中老父严叱,又蒙师长关照,才一番运作来了这边,这一任三年,只敢夹着尾巴做人,万不敢再惹出是非来,更不敢连累了将军的。”
秦杰诧异,许莼便又将那与李梅崖结仇的始末说了一遍,句句都是实话,然后十分诚恳道:“因此我过来这边,名为外放,其实多是为了躲李大人,怕在京城他眼皮底子下,捉出个什么错处,到时候丢官削爵。倒不如出来几年,等事情淡了,再说了。”
秦杰回想起这位少爷过来的时间点确实微妙,正好是李梅崖起复的关口,不由十分感同身受:“咱们武官,最怕惹到这些都察院的御史们,躲躲也好。”
“我记得去年我这边粮饷不足,上书朝廷想加强海防,买两条船来加强海防,再在津海卫原本武学的基础上,加建个船政学堂,结果就被御史们参了一本,说我劳民伤财、拥兵自重、滋扰地方、贪污粮饷。这都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全无凭据,两嘴一张就给我扣这么大罪名!我这还认认真真上折自辩,又花了好多钱去兵部请人帮忙疏通,这才免了一场祸事。”
许莼一听大为同情:“秦大人这是真心想要做事的,怎的反遭此荼毒,可恨!”
秦杰真是被说到心里去了,叹息:“可不是?我算明白了,从前人都和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事别乱建言献策,只平平安安地任上不出篓子,既别揭前任的短,又别给后任留下烂摊子,已是难得的好官了!我如今才明白这是至理,今日正好告诉小老弟,那些御史文官,笔头厉害,口舌更锋利,咱们躲远点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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