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全黑了,谢翊才命人送热水进去,稍后两人才出来传晚膳。
用过晚膳后,去了暖池里洗过澡,许莼才看到了那烟霞一般柔软薄透的“赐服”。
他提起来看到轻软薄如蝉翼的绯烟罗,咳了两声:“九哥……这大冷天的穿这个……”
谢翊道:“才说给我过生日,原来这么心不诚?赐服不穿,该议个腹诽君上的罪。”
许莼:“……”
他没说话了,自己拿了衣裳起来披了上去,谢翊在汤池里只眯着眼看他着衣。
灯下浅绯色的烛光暧昧迷离,反射出如烟似雾的纱上点点珠光。青年光滑紧致的肌肤在烛光照耀下,被柔软的绯红烟雾笼罩着,从薄纱中透出充满生机的色泽。
宽松堆叠的薄纱长袍下,长而结实的双腿几乎一览无余,瘦削的腰背在烛光下好像散发着微光,整个人都像是一颗正在焕发光彩的琉璃珠。
许莼低头系腰带,却看这寝衣的腰带是长长的碧玉珠细链,绕了两圈扣上后宽大的衣襟松松垮垮贴着,仍然露出大片胸口。
他轻轻咳嗽了声,虽然知道这衣裳穿上就是为了等九哥亲手脱的,这样的衣裳穿着还是难免令他面热起来。
他转身看谢翊也已穿好了衣裳,却是一身碧青色同料的寝衣,腰间又是南红珠链,与他站在一起对着穿衣长镜,倒是红绿相称好一对鸳侣。
谢翊伸手揽了他腰:“该为朕贺寿了吧?”
许莼转身扑在他怀里,笑道:“九哥,生辰快乐。”
一夜旖旎,满室暗香。
十二月十六日,圣寿节。
天下文武、四夷之使,华夷云集于京阙,皇上在奉天殿大宴群臣。
中正淡荡的皇风之曲中,群臣于奉天殿行朝贺仪,对皇帝行三十三拜礼,内阁首辅欧阳慎捧觞祝皇帝万寿。
谢翊高坐在宝座上,看向下边跪伏着的重臣,心里知道许莼应该领着四夷馆的使臣们在某一个角落里朝贺。
但无妨,知道他在就行。终究有一日,你一直从下走上这光明大殿内,与朕一起共摄天下。
作者有话说:
一朝选在君王侧,日啖荔枝三百颗 ……
万寿节过, 便是新年,辍朝。
正旦之日,谢翊按常规祭了天地, 去了皇庙, 甚至还心平气和去看了看太后。
范太后仿佛老了许多, 应该是瘦了的缘故,皱纹多了许多, 不施水粉,冷冰冰看着他:“听说皇上竟然第一次同意行了圣寿贺仪?这是觉得自己算是有为之君了,敢受万民贺仪了?然而圣寿之日, 竟不来拜见生母。不孝之君, 也敢自诩有为?”
谢翊微微一笑:“朕这许多年才过这一次生辰, 自然不想让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三十年朕总算知道有人真心为朕贺寿是什么滋味。”
范太后睁眼看了他一眼, 看他面庞丰润了些,眼角唇角都仿佛含笑,不似从前的肃穆端正, 反而多了几分风流。她冷笑了声:“陛下之前还说要封后,还说要惊世骇俗。我思前想后,你该不会想要封那贺兰静江的妹子, 贺兰宝芝为后吧?”
“之前你瞒着我,把贺兰静江给赦了脱了籍送去边关。如今宗王这案子出来, 贺兰家彻底平反,贺兰宝芝从前就以貌美扬名, 又在风尘场里这许多年, 想来更狐媚了, 把皇上的心都给迷惑了。”
“为了拉拢边将, 连风尘妓子都要力排众议封后, 你还真敢想。”
谢翊一愣,深思着看向范太后:“母后记性真好。”他都没留心过贺兰静江的妹子。
范太后冷笑了一声:“摄政王当时想选她为你皇后。”
谢翊:“……”他可不知道还有这事,但他面上一派沉凝,双眸仍然比冰雪还冷漠:“但最后还是立了范皑如。”
范太后道:“无非也是想要拉拢贺兰家罢了。皑如年岁也大一些,温柔体贴,知道照顾你,又和你在宫里长大,明显比她更合适。摄政王看你和皑如玩得好,才打消了主意。”
谢翊神容冷峻道:“所以才会有那等刻意的折辱。”
范太后冷声道:“你要封她为后,他们兄妹难道就会不恨你了?他们是为了报复我!否则进了教坊,第一件事就该自尽以保清白。他们却活了下来,忍辱含垢,必然是包藏祸心,要祸国殃民的。”
“你立一个妓子为国母,不仅朝臣蒙羞,百姓嘲笑,后世史书还将如何书写?”
“还是你就是如此肤浅,夺了哀家的尊荣份利不说,竟然还要刻意娶这样一个皇后来羞辱于我?”
谢翊沉默许久,低声道:“母亲好自为之吧。”真不敢相信朕是你生出来的。
他起了身离去,范太后仍然冷声道:“你若是真封她为后,你一定会后悔的!”她声音阴毒冷森:“你自幼就一身反骨,我等着你被抛弃、被背叛的一天,被自己所爱之人,被自己的亲生骨肉背叛……”
谢翊快步走了出去,在外边冰冷的空气中深深吸了口气,拉紧狐裘,慢慢踏雪而出,苏槐已在门口等着他,也习惯他每次出来都是这样脸色,默不作声掀了帘子请他上辇。
谢翊冷声问道:“查查谁最在太后跟前提醒了贺兰。”
苏槐道:“这不必查。节前范牧村回京述职,给您递了折子要探望太后和范庶人,您准了的。多半闲谈的时候想到的吧。”
谢翊:“……”
他咬牙:“传范牧村进宫,看朕怎么折腾他。”
苏槐道:“皇上这是要罚他还是罚自己呢?打断骨头连着筋,探花到底姓范,说些闲话也没什么大错。太后就算知道贺兰兄妹在外边又能怎么样呢。大年下的,想些开心的事不好吗?我看今儿许世子的信定然要到的。”
谢翊面色果然微微缓和了些,想了想果然是,大节下的自己和他们生什么气。于是身上慢慢放松了下来,他想了想道:“子兴应该也快回来了,那就传贺知秋进宫吧。”
朕既不痛快了,自然也找找别人的晦气。
贺知秋入宫在御书房拜见了皇上,打眼就看到皇上虽然身着正旦的绛红吉服,但面无表情,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心中忐忑,大过年的,都辍朝了,皇上怕不是没人陪过年,心里不痛快了。既然找自己,恐怕又有哪位权贵又要倒霉了。
果然皇上劈头就问:“武安侯冯华福那边审得如何了?”
贺知秋连忙道:“口供已拿全了,人证也秘密拿了几个,只是为免打草惊蛇,还未对冯华福和其子审问,恐其身后尚且有指使者。正打算过了年后,便请旨捉拿。”
谢翊冷声道:“不必等,稍后你即拿口谕带兵去抄了武安侯府,一个人都不要放过,尤其是钱财。朝廷打仗正需要钱,所有家财全数充军饷。”
贺知秋连忙道:“臣即刻去办。”
谢翊这才气稍微平了些,伸出手慢慢去拨弄御案上的地球仪,道:“打仗花钱着呢,一炮打出去,那就是百两白银,岂能容这些禄蠹还在后头贪得无厌。卿去户部调几个会算的主簿好好算,一文都别让他们私藏。”
贺知秋较忙应,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御案上那樽碧蓝晶莹的琉璃地球仪,冬日的光通过琉璃窗照在上头,闪闪发光,十分醒目。
皇帝绛红袍袖滑落,修长手指在那犹如发着光的球体上一拨,球体快速旋转起来,折射的光斑也快活跳跃着仿佛那活泼跳脱的赠礼人陪着他。
谢翊注意到他目光,笑道:“贺卿对这地球仪有兴趣?”
他心道喜欢也没得赏了,天上地下,四海之内,独此一座。
贺知秋看皇上面色明显和缓,心情显然也转好,便笑道:“臣是想,难怪这段时间朝廷不少臣子们书房里都摆放了这地球仪,先从内阁列位大人案头清玩起,渐渐引以为风潮,原来却都是效仿皇上,胸怀寰宇四海。”
谢翊:“……”
他自动无视了贺知秋的马屁,只淡淡问道:“哦?京里也有售卖吗?舆图应为机要吧?岂能大肆售卖?”
贺知秋连忙道:“只有小小一樽木雕球漆了彩漆,上头依稀能看到山川河流大洲岛屿,取个胸怀天下之意,只能供案头闲暇观赏清玩罢了。”他额上汗微微起,心里对许莼一阵埋怨,他闲云坊卖这东西,难道竟没和皇上前过一过明路?
如今也无办法,只能全力描补,贺知秋发挥急智:“那不过掌上玩赏,十分粗陋。上头并无这些经纬,陛下这座地球仪球体大而清晰,经纬精确,九州历历在目,海外诸岛藩夷清楚明白。看着应为刺绣才能如此精细,还有玻璃琉璃胆外罩,不仅能供陛下运筹帷幄,简直是巧夺天工的传世之珍。”
谢翊淡淡道:“原也该让官民知晓,天下之大,四海之广,切不可固步自封,自以为守山河,据天险,就可安枕无忧。我们的敌人,或将从海上来。不可不枕戈以待,厉兵秣马,坚船利炮,拒敌于外洋,才能安土乐天。”
贺知秋看这一险总算平安过了,皇上竟然还主动圆了圆,等许莼回京,定然要敲他一顿宴请。心中虽如此想,嘴上却没有停:“皇上居安思危,励精图治,实乃圣主明君。难怪皇上要兴兵援那新罗,原来意在如此。”
谢翊道:“兵将都要练,海战我们缺人才,缺武器,缺船,国库没钱,没粮,缺得太多了。否则朕怎么会用侬思稷。利用这次机会练练兵,而且决不可将新罗让给倭人。反对的官员只看到劳师远征,劳民伤财,哪里看到这地方若被外人占了,遗祸无穷。”
贺知秋道:“皇上高瞻远瞩,如今几路精兵强将在,必将很快有捷报传来。”
谢翊微微蹙眉:“冬日难免有暴风雪,倭寇选了个好时机,但也不能指望战事利于我朝。”
他伸出手继续轻轻拨了下那地球仪,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津海出海口对着的外洋,手指轻轻划过辽阔的辽东一带,慢慢道:“惟愿天佑我朝,风雪不侵,波涛无扰,百战百胜,将兵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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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月,捷报果然频频传来。
大帅方子静,闽州提督侬思稷分二路会师夹击倭寇,战于凤尾澳、芦林澳、东沙岛,数战数捷,毁其舟,剿敌寇首数万。杀死倭首五乜嘛也,
在报功的折子里,闲闲夹杂着一句津海卫市舶司提举许莼押运漕粮,避暴风雪于北溯岛,途遇倭寇海贼,斩获寇匪首一千余,缴获大船两支,铁炮四座,小船十支。
作者有话说:
谢翊:大过年的,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没人陪。打几个贪官赚点。
社畜贺知秋:许元鳞不在,皇上定然心情不好,看谁倒霉。
年初一就被抄家的武安侯冯华福瑟瑟发抖。
谢翊将请功折往旁边一撂, 脸色有些难看:“定海那边有信吗?”
方子兴道:“还是上一次和许莼的信一起送到的。看这情况应该是在海上,冬天,飞鸽传书也有些不便。”
苏槐宽慰道:“这不是躲避风雪路遇倭寇, 于是打了胜仗吗?可见咱们世子是有些福运在身上的。”
谢翊道:“什么福运, 他身旁有盛长天带着盛家海上精锐, 暴风雪天气难道看不出?怎可能让少主出海冒险?绝对是他们提前预测到了暴风雪,然后预估了倭军船队必然要去那里避风雪, 提前埋伏在了那里打的。”
“这折子一看就知道方子静替他遮掩。”
“暴风雪之时打海战,何其危险,这是冒险, 他不敢和我说, 只能扯瞎话是避风雪偶遇。”
方子兴道:“好战术!是我也要冒此险的,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就算埋伏不到,也是躲在岛上。”
谢翊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苏槐道:“听起来是很安全,况且那两艘船都是铁甲船, 坚固着呢!斩获这么多头颅,定然跳海的俘虏的就更多了。想来还捞了不少战利品。”
方子兴道:“对,许莼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的, 定然是利润很厚,值得冒这个险。”
苏槐在谢翊看不到的地方给方子兴一个白眼, 继续描补道:“这就不叫冒险,这是以逸待劳, 稳妥得很。世子临走的时候可再三给皇上许诺, 绝不轻赴险地。”
方子兴终于勉勉强强明白了苏槐的意思, 但打仗哪有不冒险的?但他终于还是闭上了他的嘴。
苏槐笑道:“皇上该论功行赏吧?”
谢翊淡淡道:“已着兵部按功议赏了。”
苏槐笑道:“雷鸣大人自是公允的, 看来世子又能升官了。”
谢翊只是顺手将那奏折搁在一旁, 却将案头那封信展开看了眼。只见上头琐琐碎碎写了筹饷的事,押运的事,船如何,炮如何,招募了水手多少。又谢了恩,新来的两个副提举都很能干,已选定了哪一日出海运粮,豪情万丈:“临到战前,一切瞻前顾后之意却都荡然消失,唯余满腔热血,念及九哥昔日教诲,只愿斩尽乱华之夷狄,果然为人生快事。”
只在最后才为安谢翊的心,如从前一般甜言蜜语:“虽在海之角天之涯,九哥之教诲无刻不敢忘,并不敢轻御险地。严冬霜雪凛,请九哥万自珍重。”
谢翊将信放回案头匣子,心道:说他不记得朕教诲吧,他还知道编个瞎话哄哄朕,说他记得吧,他又这般不顾惜身子。军中奋不顾身以博出身的将领不是没有,然而他本可以不必如此的。
旁人效忠的是君,他却为的是九哥。
他正拿起那折子想要批些什么,却见方子兴似乎看到了什么快步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禀报道:“皇上,贺兰静江跪在宫门口请罪。”
谢翊抬眼:“请什么罪?”
方子兴道:“说是打了范探花。”
谢翊:“……所为何事?”
方子兴道:“据说是范探花遣了媒人送了重礼上门,求娶贺兰小姐。”
谢翊:“……”
方子兴继续道:“贺兰静江带了一队军士,将那些礼物全拉到范府门口扔在门口,范探花出来致歉,贺兰静江直接就上手打了一顿,然后就径直到了宫门口跪着请罪了。”
谢翊:“……”怎么一个个都不让他静心呢?他揉了揉眉心:“先遣大夫去给范牧村看伤吧。让贺兰静江回府去禁足待罪。”
他起了身,冷笑一声:“朕出宫去范府。”
范牧村本躺在床上,听到皇上亲临,还是起了身来跪迎。
谢翊看他手脚灵便,只是脸上鼻青脸肿,仿佛开了酱铺,冷笑了声:“朕看贺兰将军还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以他之身手,以两家之旧怨,他竟未下毒手,已算坦荡。你竟然还能起来跪着?”
范牧村眼睛通红,跪下俯身道:“臣知道给皇上丢脸了,臣又办了错事。”
谢翊道:“你丢你范家的人,关朕什么事?说说看知什么错了?”
范牧村低声道:“臣只是想弥补一二,便遣了媒人私下说合……也是,也是想着化解了贺兰家和范家的仇怨。”
谢翊笑了声:“满门血海深仇,你拿什么化解?好好的当你的官儿,你去招惹他们做什么?你这又是被你那亲姐姐算计了吧?否则怎么会想到去求娶?”
范牧村连忙道:“不关姐姐的事。确实是我自己想着弥补,当初确实有误会……姐姐只说了贺兰家的小姐境遇堪怜,如今想来也不好结亲。我只是想着正好我也未成婚,家里如今也这般了……”
谢翊道:“蠢材,贺兰家的小姐,当初摄政王是想立为朕的皇后的。你的好姑母、好姐姐,可与你说了这一段往事?贺兰兄妹无端被贬入教坊,刻意折辱,你当范家是为何?还真以为是误会?”
范牧村如遭雷击,抬眼去看谢翊。
谢翊道:“想明白了吧?你姐姐怕朕又生此念,封她为后,到时候必定报复范家,索性先撺掇着你去求娶。想必又给你说了尽早订了婚事,为范家早日开枝散叶的话吧?她们如今均为罪人,所有尊荣份例封禄都已一并被蠲了,必定在你跟前述说如何可怜,范家唯一的希望就在你。再嘱你与贺兰静江修好,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你会做什么。”
范牧村闭上眼睛,两行泪水落下来。今日范皑如的话历历在目,确实和皇上说的一般。他看姑母和姐姐果然憔悴衰老,姐姐也有交代让自己想法子与贺兰家修好,去除误会,以免结成世仇,对范家不利。
谢翊道:“你这样,在外任官一年,竟一点长进也无。可怜舅舅满腹韬略,临死前还能给朕将一军,偏偏你只习得一肚子迂腐,心眼没长也罢了,怎么志气也就这般?”
他忽然想到许莼来,不由自主在心中对比了一下,越发嫌弃:“外患内忧,人家为臣,想的是建功立业驰骋疆场,杀寇剿匪以图平生一快。”
“你呢?活在过去的岁月里,纠缠不休,还妄想着与贺兰家修好。结交人法子如此之多,你却想到的只有婚姻。你习的满肚子圣贤书,满脑子却只想着是要与那腐朽之人一并腐烂老朽吗?”
“范家是范家,你是你!你为何要主动去背负那些不是你犯的罪孽?”
“昔日恩荣宴上,你自诩刘郎,锐意变革,如今却又在做什么?”
范牧村忽然伏地放声痛哭起来。
谢翊冷眼看着他,心道再骂这一次,再不清醒过来,朕也教不了他了,还是让他滚回乡去读书吧。
一时忽然又有些骄傲起来,还是朕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更长进多矣。
禁宫西苑百工坊。
道路上工匠、太监们穿梭来往, 也有不少豪门奴仆、商户过来采购、定制一些对外的商品。
范牧村脸上犹带着些青紫,跟在苏槐后面走着,有些不解其意为何皇上让苏公公带他来这里。
只见苏槐带着他绕过了一处工坊, 进入一处后院, 院子里到处摆放着瓷器、陶罐等, 一位内侍出来小心接了苏槐进去,走入了内室, 隔着屏风,苏槐示意他坐下。
范牧村已听到屏风外有人在说话,一个男子声音有些怪腔怪调:“贺兰小姐, 您的意思是, 再定制有徽章的锦缎盒子、手帕来包装?”
范牧村听到贺兰两个字, 已凝神注目, 从屏风后的琉璃镂空看出去,果然看到一位女子与一位洋人对坐在厅堂座位上,洋人深目高鼻, 薄唇白肤,形貌有些怪异,但却能口吐华语。女子一身青裳蓝裙, 衣衫简朴,然而眉目娟好, 艳夺桃李。
她从桌上锦盒里取出一张手帕展开,上头海棠花枝婀娜柔媚, 女王金发碧眸, 宝冠璀璨, 她含笑道:“莱特先生请看, 这是我这几日粗绣的你们女王的徽章, 可惜不能亲见贵国女王的风采,若能亲见,我能绣得更逼真些。”
她将桌上的瓷器转开,与手帕摆在一起,瓷器典雅如玉,丝绸绣花放在一侧,臻于至善。
莱特上前看了两眼,咄咄称奇:“这才几天功夫,就能绣得如此巧夺天工?真是神乎其技!”
贺兰宝芝含笑:“熟练的绣娘,比我会更快。这一套是专为女王的礼物配套的。若是莱特先生下次带了订单回来,我可安排招募绣娘,与瓷器上的纹样保持一致,定制绣好,装入瓷器包装的锦盒内,作为配套,相信你们的女王会更满意的。”
莱特道:“贺兰小姐兰心蕙质,这样礼物确实就更完善了。这几日我就要起航回琴狮国了,多些小姐赶工替我完备礼物。”
贺兰宝芝笑道:“生意伙伴,一荣俱荣,这几日莱特先生的成语用得是更熟练了。”她说完又重复了一句琴狮语。
莱特笑着也和她对答了一句琴狮语,然后又道:“贺兰小姐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不过是一个月,您就已基本掌握了我们的日常用语对话了。”
贺兰宝芝笑道:“如此,莱特先生是否觉得我如今去到贵国,能够完成日常对话了?此次返航,能否带上我一同归国呢?”
莱特面上有些意外:“贺兰小姐这次就要去?不是之前和许大人说好了,等下次我带了订单回来,我想法子弄船队出来,打通了航路,再请小姐去?”
贺兰宝芝解释道:“我兄长年后就要回疆场了,我一个人留在京城,也没什么事,倒要悬兄长的心。我想着此次货物已全部准备完善,不若随莱特先生一起去贵国看看,有我替您介绍,也能打开些销路,顺便也更了解你们的需求。”
莱特道:“天寒路远,远航可不像小姐认为的游船看花观景,条件很是艰苦。”
贺兰宝芝道:“无妨的,有些苦值得吃。”她嫣然一笑,说了一句琴狮语:不经痛苦,没有收获。
莱特道:“那随行人员并不能带太多,因为此次我也是跟着商船过来,我并非船主。”
贺兰宝芝道:“无妨,靖国公夫人和姜梅先生都已替我询问清楚了你们这次商船的主人,已缴纳了随船的银钱,同时我们自己还带了一些货物过去推广,船主也是高兴的。至于随行人员,我兄长和靖国公夫人都已安排了妥当人员。”
莱特欣然道:“靖国公夫人亦是我见过最能干的女性,难怪靖国公世子如此优秀,原来有这般聪明优秀的母亲。听闻靖国公世子已奔赴海疆,为国效劳,希望下次我再来,还能有机会见到他。”
贺兰宝芝道:“是我的幸运,能遇上靖国公夫人和靖国公世子,也是我的幸运能遇见莱特先生不厌其烦教导。”
莱特道:“不必见外,贺兰小姐刚才还说,生意伙伴,一荣俱荣。”
贺兰宝芝笑着起身道:“那就如此说定了,三日后出航,我会提前到津海港口与先生会合。”
莱特道:“一言为定。”
贺兰宝芝便起身要送莱特出去,一旁的安延年却笑道:“还请贺兰小姐留步,还有客人要见贺兰小姐,莱特先生我送出去便好。”
贺兰宝芝有些诧异,但却仍然含笑着向莱特行礼:“如此我就不远送了。”
莱特同样摘帽微微鞠躬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苏槐这才带了范牧村从屏风内转了出去,贺兰宝芝并不认识他们,但看到苏槐一身紫色太监服,便知道是宫中级别极高的内宦,已微微行礼:“可是这位公公有事召唤小女?”
她一眼看到范牧村满脸青肿,已猜到了这定然便是那位才貌双全,名门世族的探花了,却只凝眸流睇,并不说话。
苏槐笑道:“咱家是内监掌印太监苏槐,奉了皇上口谕,送范牧村过来给小姐赔礼。皇上口谕:范探花目光短浅,见识粗陋,配不上小姐。小姐胸怀天下,志在四海,不要与蠢物计较。”
范牧村满脸羞惭,深深作揖,头都抬不起来。
贺兰宝芝满脸诧异,笑道:“皇上言重了,皇上金口玉言,对贺兰满门有昭雪之恩,臣女岂敢违抗?范探花才貌双全,臣女粗陋,不敢攀附。”
范牧村低声道:“小姐蕙质兰心,志在远方,范牧村自以为是,贸然求娶,辱没了小姐,还请小姐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