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车马慢—— byShim97

作者:Shim97  录入:01-24

他转身把灶上的蒸笼打开,浓郁的葱花肉香便涌了出来。
林叙的视线挪到了蒸笼里,一个个又白又圆的大肉包子上。
他点点头:“吃饭。”
路昭连忙拿了两个大盘子,把肉包一一夹出来。
林叙推开屋门,朝外面喊了一句:“别聊了,进来吃饭。”
不一会儿,门口就响起了昨晚路昭在电话里听到过的温柔声音。
“好久没见阿曜了,好像又瘦了不少。你觉得他瘦了没?”
林叙:“没变化。”
路昭把包子全夹了出来,转头一看。
同林叙讲话的是个俊美得像会发光的雄虫,个头和林叙一般高,穿着挺括的黑色长大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露出精雕细琢的白皙脸庞,嘴角带笑,风度翩翩。
方决先生简直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路昭就像第一次见到方决时那样,直接看呆了。
这位英俊的雄虫先生很快发现了他的目光,笑着看过来:“阿曜这回带的是雌虫朋友呢,真是几十年来头一回。”
路昭的脸迅速涨红了,小声打招呼:“您好,我叫路昭。”
“我是方曜的父亲,方弈。”雄虫微笑着说,“你和阿曜是怎么认识的?”
后头的方曜走进屋,拉上屋门:“前两年方决把方恒放在我那里,阿昭是我招来的育儿师。”
“哦,我听恒恒讲过。”方弈想起来了,“前年过年的时候他还说,要把糖果带回去给他的朋友阿昭吃。”
方曜没有接他的话,走过来帮路昭拿了碗筷:“走吧,去炕上吃早饭。”
方弈欲言又止,路昭察觉父子俩的气氛有些微妙,赶紧端着包子跟在方曜身后,走进隔壁卧室。见两位长辈还没进来,他连忙拉住方曜小声说:“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呀?”
方曜将碗筷摆好:“我也不知道。”
路昭咬着嘴唇,跺了跺脚:“你在外面看见,也不叫我一声,我灰头土脸的就跟伯母撞上了。”
方曜嘴角略弯,看了看他:“一点儿也没有灰头土脸。你今早还擦了润肤露,够隆重的了。”
这时,方弈和林叙走进屋里,路昭便打住话头,跟个小媳妇一样低眉顺目地爬到炕上坐好。
方曜看他这副模样,微微笑了笑,也上炕,坐在路昭旁边。
方弈和林叙坐在他俩对面,四个人坐好了,一时却没人讲话,也没人动筷。
路昭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规规矩矩地坐着,大眼睛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
片刻,方弈先动筷给林叙夹了一个肉包:“吃一个试试。”
餐桌上的氛围和缓,路昭偷偷松了一口气,也拿起筷子,给方曜夹了一个包子:“方先生,吃吧,热乎的。”
对面的林叙夹起碗里的包子,一口咬掉了半个。
肉包子又香又软,一口咬下去浓郁的汤汁四溢,葱花的香味混着鲜嫩的肉香,美味极了。
方弈也夹起包子咬了一口:“嗯,真不错。”
林叙点点头,第二口吃完了整个包子。
路昭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也吃,别傻看了。”方曜给他夹了个包子,然后自己夹起碗里的包子咬了一口——和他母亲一样,也是一口吃半个。
路昭:“……”
方曜一边吃,一边点头:“果然热乎的更好吃。”
他们讲两句话的功夫,对面的林叙已经吃完两个肉包,方弈在旁连连说:“吃慢点,吃慢点对身体好。”
方曜说:“母亲正要补身体,多吃点也没什么。”
方弈:“……”
气氛又奇怪起来了。
路昭隐隐感觉父子俩有点闹矛盾,也许是刚刚在屋外聊的那会儿天吵起来了,但他不清楚具体情况,就不敢作声,默默地自己吃包子。
四个成年人把两大盘包子吃得干干净净,方曜拿着扫帚出门继续扫雪,方弈也跟着出去,路昭便乖乖地收拾了桌上,把碗筷端去厨房洗。
灶上一直烧着水,他拿瓢舀了一盆出来洗碗,又去水缸里舀些冷水加在锅里。
可揭开水缸盖子,才发现两个大缸的水都快要用完了。
路昭便迅速洗了碗,回到卧室,从行李箱里拿出棉大衣套上,准备到屋外打几桶水。
林叙仍坐在炕上,见他进来穿衣服,就问:“要出门?”
路昭说:“我到院里打两桶水。”
“我帮你吧。”林叙站起身。
“不用不用。”路昭连忙拦住他,可这一下碰到林叙的手,他吓了一跳。
“您的手好冰啊。”路昭摸了摸他的手背和手掌,“炕上不够暖和吗?”
林叙淡声说:“已经很暖和了。”
路昭把昨晚灌的热水壶提出来,给他倒了杯热水:“您手那么凉,就别出屋子了,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他提着桶到院里,挪开覆着一层雪的井盖,往井里一看,井水居然真的没有结冰。
路昭拿起井绳系在水桶上,正捣腾着,大门外隐约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阿曜,这件事谁也没有料到。你母亲自己都没察觉,直到前几天……他才打电话告诉我。”
过了一会儿,方曜的声音响起。
“流产的时候,虫蛋有多大了?”
路昭心中咯噔一声。
“两个月。”方弈低声说。
路昭默默缩回了耳朵,来来回回打了好几趟水,总算把水缸加满。
他在厨房里等到水烧开,灌了个热水袋,拿进屋里给林叙。
“您暖暖手吧。”路昭说。
“谢谢。”林叙接过来捂着手。
他的话实在太少了,比方先生还要少,但也可能是因为身体正虚弱,打不起精神讲太多话。
路昭绞尽脑汁想着话题:“伯母,今天中午您想吃什么呢?不知道这里能不能买到鸡鸭,要是吃一只老母鸡的话……”
“这里的物资很充足,有专门养鸡鸭、养猪的地方。”林叙说,“你想吃的话,让阿曜去买。”
路昭当然不是自己想吃,他抓抓脑袋,正想着该怎么回话,外头忽然响起了轿车的喇叭声。
“有人来了吗?”路昭连忙起身,披上大棉衣,“伯母,我出去看看。”
他走出院里,就看见一辆熟悉的军用皮卡车,方决正坐在驾驶室,一把将车倒进了屋对面小商店旁的一处空地。
路昭眼睛一亮。
副驾驶坐着文越先生,他抱在怀里的就是好久不见的小胖崽!
他连忙往前跑了几步,文越正好下车,看见他,便摇摇怀里熟睡的方恒:“宝宝看看是谁来了,是阿昭哦。”
小胖崽穿着厚厚的棉衣,裹得像个球一样,被文越摇一摇,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文越就把他放在地上,自己和方决去后备箱提年货。
小胖崽懵懵懂懂站在原地,还没完全醒,拿小胖手揉着眼睛,远远看着像个胖胖的石墩子。
路昭看见他就忍不住带上了笑,蹲下来,朝他张开手,远远地喊:“宝宝看看我是谁呀?”
小胖崽闻声看了过来。
片刻,他双眼一亮:“阿昭!”
他开心地原地蹦了两下:“宝宝好想你!”
说着,他就咚咚咚朝路昭跑过来。
可惜,文越给他穿的棉衣实在太厚了,显得本就不长的小胖手小胖腿更短了,跑起来也施展不开,像个在冰面上摇摇摆摆的短手企鹅宝宝。
路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企鹅宝宝方恒摇摇摆摆跑近,可还没跑到他跟前,就被雪堆一绊,扑通一下往前栽倒在了雪地上。
一旁看着的方弈和方曜吓了一跳,正要去扶,就发现小宝宝没摔着——因为穿得太厚,摔在地上,脑袋离地还有一段距离呢。
方曜不禁也笑了起来,向走在后头的方决和文越说:“你们给他穿得太厚了吧。”
方决说:“穿得多,总比穿得少好。”
小胖崽在地上使劲挥舞小手小脚,像个背着沉重外壳的小乌龟:“宝宝、宝宝起来。”
正好方决和文越提着年货经过,小胖崽连忙努力朝妈妈伸手:“妈妈,宝宝起来。”
方决头也不回地走进院里:“妈妈没手咯。”
文越也跟着走进院里:“爸爸也没手咯。”
小胖崽傻了眼,只能自己又挥舞了两下小手,可惜手太短,又被厚厚的棉衣抻着,根本摸不着地。
路昭哈哈大笑,走过去把他抱起来,拍拍他身上沾的雪花。
小胖崽总算完成了和他的拥抱,嘿嘿一笑,小短手在兜里掏了掏,掏出半截朱古力:“给阿昭吃。”
“宝宝还记得给阿昭带礼物呢。”路昭笑着在他递过来的朱古力上咬了一口,说,“谢谢宝宝。”
他在小胖崽的肉脸蛋上亲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脸颊递过去。
小胖崽吧唧亲了他一口。
小宝宝湿漉漉软绵绵的亲亲落在脸颊上,路昭心情好极了,说:“阿昭也给宝宝带了礼物哦。我们进屋里看看好不好?”
小胖崽小鸡啄米点头。
路昭抱着他,让他和方弈、方曜打招呼。
方弈笑着捏捏胖崽的肉脸蛋:“还记得我是谁吗?”
胖崽轮流在父母的老家过年,两年才见他一次,有些拘谨,说:“是爷爷。”
然后他看向方曜,自己抢答:“舅舅。”

路昭看着对待两个亲人的态度截然不同的小胖崽,不由心中感慨。
小宝宝就是这样,他们不知道什么血浓于水,只会天然地亲近经常待在一起的人。
之前在方曜家里待了一两年,虽然有段时间没见了,可小胖崽还是明显更亲近他们。而不经常见面的爷爷,对他来说可能只比陌生人强一点。
路昭不由想到了方先生。
方先生的父母因为工作而两地分居,他是跟着母亲长大的,小时候可能一年也见不上父亲几次。
所以,在父母之间,他向着母亲,不喜欢父亲,也情有可原。
路昭抱着胖崽,让他又送出去两个亲亲,这才带着他进屋。
走进厨房,文越正在灶膛那儿蹲着,从灶膛里抽了几条烧着的木柴,看见路昭进来,就说:“在你们这儿借个火,我把对面厨房的火也生起来。”
路昭点点头,想着他和方决先生带着小胖崽,应该是住东边那间卧室。
东西两侧的卧室各挨着一间厨房,屋子虽小,但有火炕,很暖和。
正中的屋子最大,里头还做了隔间,东侧是书房兼茶室,西侧是卧室,按理是给长辈住的。可是这间卧室没有炕,只是挨着西侧的火墙放了床,床上有电热毯。
屋里有东西两侧的火墙,倒也挺暖和,可床上的舒适度当然比不上火炕。
放在以前,方弈和林叙都正值壮年,睡这屋子一点问题都没有,可现在……
路昭有些担心,不过什么都没说,抱着小胖崽先去一堆年货里找专门给他带的糖果。
小胖崽被他放在地上,先咬了一口手上的朱古力,自己一边吃,一边把满是口水的朱古力递给路昭:“阿昭吃。”
路昭说:“刚才阿昭已经吃过了。”
小胖崽:“宝宝一口,阿昭一口。”
路昭只能凑过来,啊呜一下,假装吃了一口:“好了,都是宝宝的了。”
小胖崽就继续吃朱古力,一边吃,一边蹦蹦跳跳,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路昭找了个大果盘,把买的糖果每样都抓了些放在盘里:“好咯,我们去隔壁坐着吃糖。”
他拉着小胖崽的手,走到隔壁卧室,方决正坐在林叙对面,两个人说着话。
路昭把果盘放在桌上,正想给小胖崽脱鞋让他爬上炕,方决说:“他爱在炕上乱蹦,让他出去玩吧。”
路昭便把小胖崽放在地上,拿热水瓶过来给方决倒水。
小胖崽像没听见妈妈的话一样,趴在炕边朝炕上伸出小短手:“妈妈,抱抱。”
他的个头还没有炕高,趴在炕边只能露出一双小手,林叙不禁笑了笑,伸手握了握他的小胖手。
小胖崽看不见是谁在握自己的手,就抓住他的手指,喊:“妈妈,抱抱。”
林叙的笑意微微一顿,弯起的嘴角又平了。
路昭给方决倒了热水,抬眼正好看见,知道这时候的雌虫都会有些敏感,连忙抱起小胖崽:“咱们出去玩雪,堆雪人。”
他抱着方恒出了屋子,文越在另一边厨房已经生起了火,叫他:“小路,中午饭就靠我们俩了。”
路昭应了一声,把小胖崽放在地上,院里的雪还没铲,小朋友登时在雪地里玩起来。
路昭便让他自己玩着,走过去,探头看了看东边这间厨房。
文越已经烧起了水,把年货分门别类放在木架子上,种类和方先生单位发的差不多。
路昭问:“文先生,咱们中午吃什么呢?”
“吃点清淡的。这里干燥,容易上火。”文越一边洗厨具,一边说,“这儿能买到鸡鸭、猪肉,有时候也有鱼。蔬菜就很少了,只有大白菜、大葱。”
路昭想了想:“那中午就吃老母鸡炖香菇,再做几个家常菜。”
文越点点头:“你是大厨,你做主菜,我来做几个家常菜。不过这边天黑得早,冬天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八九点吃早饭,下午两三点吃午饭,晚上不吃。”
路昭想了想:“可是晚上,小朋友要吃饭吧?”
文越笑道:“下午包点饺子,晚上方恒要是饿了,就给他吃饺子。”
中午路昭便叫方曜去买了只老母鸡,杀了鸡,丢在热水盆里,两个人就一块儿蹲在厨房里拔毛。小胖崽看见了,跑来嚷嚷着“宝宝帮忙”,然后玩了一身湿淋淋的鸡毛,被方决痛骂一顿。
一家人吃了顿丰盛的午餐,下午一块儿坐在炕上包饺子,小胖崽也包了几个歪歪扭扭的饺子,不过他没什么定性,很快就拿着小面团在一旁玩了起来。
“妈妈!看!”胖崽把手里的面团举起来,“这是妈妈!”
他的小胖手里捏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有三只手,四只脚。
正擀饺子皮的方决抬眼一看,敷衍道:“哦,宝宝捏得真像。”
小胖崽高兴了,拱着屁股爬到他旁边,把小面人放在小方桌的案板上,和饺子们排放在一起。
完了,他又说:“妈妈,宝宝还要面团。”
方决没搭理他,把头转向另一边,小胖崽又爬到另一边:“妈妈……”
搁在炕上的大铁盆被他一手按在盆边上,当啷一声侧翻,里头剩了个底的面粉全洒了出来,扑了小胖崽满身。
“……”方决低头看看洒了半张炕的面粉和粉扑扑的儿子。
小胖崽:“……”
他哧溜一下躲到了对面:“宝宝错了!宝宝错了!”
然而,他不跑还好,一跑,浑身的面粉四处飞洒,炕上的大人无一幸免,方决大喝一声:“方恒!!给我站住!!”
小胖崽头皮一紧,立刻往炕下跑,被方决一手拎住后脖颈拖了回来,挨了一顿胖揍。
在胖崽的嚎哭声中,几个大人把炕上打扫了一遍,继续包饺子。
方决教训了儿子,把他拎到墙角,让他面壁思过。
挨了打的方恒像只蔫头巴脑的小鸡崽,满身不均匀的面粉,连毛茸茸的小脑袋都沾着东一块西一块的粉白。
他可怜巴巴地面朝墙角站着,只留给大人们一个胖墩墩的背影。
方决回到炕上:“太能闹腾了。”
文越笑道:“小朋友哪有不闹腾的。”
方弈说:“恒恒已经比你小时候要好了。你那时候不仅闹腾,胆子还大,到处乱跑。”
他看向身旁沉默地包着饺子的林叙:“我觉得,家里现在这么多人刚刚好。有没有新成员,也要看他和我们的缘分。”
林叙点点头。
方决开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要换成我,我连这个都不想要。”
这个话题过去,众人又包了一会儿饺子,角落里传来了呜呜的哭声。
方决:“……”
路昭扑哧一笑,转头去看,小胖崽把小脑袋顶在墙上,小声抽泣,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可怜极了。
方决看向文越:“这爱哭的德性,真是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妈妈不仅没来安慰自己,还说自己爱哭,小胖崽的哭声登时变大了,哇哇哇的像要嚎穿屋顶。
文越说:“这大嗓门像你啊,我小时候可哭不了这么大声。”
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就是没人搭理小胖崽,只有路昭心软,转过头问:“宝宝怎么啦?”
小胖崽委屈巴巴:“呜呜……妈妈不要宝宝了……”
路昭下炕去抱他:“妈妈刚刚是开玩笑的。”
小胖崽被他抱起来,两只小手抓着他的衣襟,登时留下两个白色的小手印。
他脸蛋上的面粉也没擦干净,一流眼泪,就留下了斑驳的白色泪痕。
“宝宝变成一个小花猫了。”路昭抱着他出去,带他到浴室洗干净,然后拿了点糯米粉和水揉面,给他煎了几个糖油粑粑。
他把小胖崽重新抱上炕,让他坐在小方桌边吃糖油粑粑。
小胖崽自己抱着小碗吃了一个,然后抬起头小心地瞅了瞅妈妈。
方决在那头擀饺子皮,看都没看他一眼。
小胖崽撇撇嘴,抱着小碗转向身旁的路昭:“阿昭吃吗?”
路昭说:“宝宝自己吃吧。”
他留意到方恒忐忑的神情,就笑了笑:“宝宝去问问妈妈吃不吃。”
有了他的鼓励,小胖崽期期艾艾地拱到方决身旁,把小碗捧到他跟前:“妈妈吃吗?”
方决看了他一眼。
小胖崽两只小短手捧着碗努力举到他面前,眼巴巴的。
方决又看了一眼碗里,油亮的糖油粑粑,浓郁的甜香。
他说:“这个太甜了。”
小胖崽瘪起了嘴,晶莹的泪花在眼里闪烁。
方决:“……”
他只能叹了一口气,把小碗接过来,然后把小胖崽抱在怀里:“妈妈喂你吃。”
小胖崽一下子就开心了,满足地窝在妈妈怀里,张开嘴等着吃。
路昭看着,好像突然就明白,以前是不婚主义的方决先生,为什么会和文越先生结婚了。
小胖崽从父亲那里学到了讨好母亲的精髓呢。
吵吵闹闹的一天过去,到了晚上,路昭将满是油烟味的头发洗干净,擦着湿漉漉的发丝出来,就见方曜正在屋里收拾自己的行李箱。
“方先生,怎么突然收拾起来了?”路昭心中一提,“你晚上不睡这里了?”
“这几天你和母亲一起睡这间房。我和父亲睡正屋。”方曜说。
路昭:“……”
他欲哭无泪,抓着方曜的袖子:“我、我不敢。”
方曜说:“母亲很好相处的。而且,只睡这么几天。”
路昭体会不到他说的“好相处”,因为林叙伯母一整天都不说几句话,表情也很少变化,每次他看过来,路昭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从腰间拔出枪来把自己毙了。

路昭嗫嚅着:“要不,伯父伯母一起睡这间吧,我们俩去那边睡。”
“那间虽然是正屋,但这间屋子更舒服,你是客人,该睡这间的。”方曜安慰他,“母亲挺喜欢你,晚上你和他聊聊天,就不会怕他了。”
“……”路昭听到林叙伯母喜欢自己,本来有些开心,可一想到自己白天和他聊天那个场面,就尴尬得头皮发麻,“你骗我的吧,他都没有和我讲几句话。”
方曜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母亲平时不怎么爱讲话,但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顿了顿:“反而是父亲,看起来比较温柔,其实心肠很硬。”
路昭有些迷惑:“看起来真不像啊,你那本相册里的照片,不都是方弈伯父写的脚注吗?”
方曜微微一笑:“那些不都是小时候的照片么。你看看成年后,他还有没有给我写脚注?”
路昭顿住了。
不止是没有脚注,成年后家人几乎没有再出现在方先生的日常照片里了。
“我和你讲过,我读研究生的时候,一到暑假,就去拉木州支教。”方曜语调放轻,“因为父亲说我接不了地气,做不了群众工作,我想证明给他看。”
“后来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他给我写了信,”方曜顿了片刻,“信上说‘若你只想做些益事,继续支教也无妨。若为了让自己接地气,劝你莫浪费时间。若为了做些自证,更加毫无意义’。”
“收到他那封信之后,我就总在大半夜开车出去,有一次大清早才开车回来,被顺路过来看我的母亲抓了个正着。”
原来之前方先生只把那些旷世的美景讲了出来,那时孤独难过的心情只字未提。
“母亲发现我不对劲,但他什么都不问,只给我做了一顿午饭。是我自己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他。”方曜说。
路昭不由问:“那伯母怎么说呢?”
方曜笑了笑:“他说——你就当他在放屁。”
路昭愣了愣,不禁也笑了起来。
方曜回忆起那时母亲的话:“他自己群众工作就做得很好吗?父亲做不好,凭什么要求儿子做好。再说了,你这么多长处他没夸过,非挑一个短的来讲,真是鸡蛋里挑骨头,闲的没事干。”
路昭笑着连连点头:“我觉得伯母说的很对!”
方曜微微一笑:“母亲还送过方决一把军刀。在方决当娃娃军的时候,专门请制刀大师做了小虫崽尺寸的军刀。那把军刀可有好长一段故事,直到现在,它还被方决珍藏着,谁都不准碰。”
路昭说:“伯母对你们两个的教育很不一样呢,这就叫做因材施教吧。”
方曜话头一转:“所以,你不用怕他,他很好相处的。”
路昭:“……”
方曜提着行李箱去了正屋,不一会儿,方弈就扶着林叙过来了。
路昭已经把炕上重新打扫了一遍,将两侧的褥子都铺好,拘谨地坐在炕上。看见伯父伯母进屋,他一下子注意到,林叙伯母的脸色比白天更差了,嘴唇都有些发白,看来主屋的温度确实不够。
他连忙下炕,扶着林叙坐在炕头。
方弈小心地问:“怎么样?舒服一点没有?跟你说了那间屋根本不用试,就是不够暖和。”
林叙看了他一眼:“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方弈:“……”
他只能悻悻地出了房间。
路昭摸了摸林叙的手:“伯母,您的手还是很冰,快躺下来吧。”
他说着,抬眼一看。
林叙乌沉沉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路昭尴尬一笑,默默收回了手。
林叙似乎发现自己吓到他了,就弯起嘴角,微微一笑:“不用担心,睡一觉就好了。”
那一瞬间,路昭理解了方先生的话——林叙伯母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扶着林叙躺下来,给他盖上薄被,然后又下炕灌了个热水袋,放在他脚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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