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澜蹙眉唤他:“殿下。”
祝盛安霎时想起了自己是谁。
不,不能停在这里,不能死!
这短暂的一瞬眨眼即逝。
祝盛安双眼猩红,硬生生从一片黑暗中逼迫自己清醒过来,背后抵着车栏,手上将皮鞭往后一套,套住了在后扯着他腰带的章云。
这回他再不留情,一手狠狠收紧皮鞭,空出一只手来拉着缰绳让马儿往前跑。
章云的半边身子还拖在地上,马车一往前跑,他便被勒着脖子往前拖行,手中一下子卸了力道,再抓不住祝盛安的腰带了。
祝盛安勉强坐起身,一手赶着马儿前行,一手拖着他。
章云很快就胀得面色青紫,他拼命挣扎着,张着嘴想说话,断断续续逸出几个嘶哑的音节。
“求……求……”
“放……”
祝盛安赶着马车,再没往他身上看。
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就选择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白白害死无辜之人,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被拖行的男人一点一点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最终完全脱力,像具空洞的木偶,被拖在马车后。
勒着他脖子的马鞭松开了,章云的尸体掉在了路边,很快就被马车远远甩在后头。
祝盛安松了一口气,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倒在了木板车上。
他这眼睛一闭,就没力气再睁开了,躺在木板车上,任马儿拉着走。
可马儿却像是认识路一般,拉着木板车,晃晃悠悠往雪荡大山深处走去。
第二日,胡仁怀起来,就发现世子殿下不见了。
他慌了片刻,立即叫来章礼,问有没有看见同他一道的那个英俊小伙子。
章礼一片茫然,道:“没有呀,许是那位军爷早起出去转转?”
胡仁怀心里焦急,他知道殿下不是那样不谨慎的人,要去哪里,肯定会提前说。
八成是这家人在耍诈!
胡仁怀粗声道:“他是我的下属,要时刻守着我的,出去转转不可能不知会我一声。该不会是你见他长得俊,把他骗去哪里给人当倒插门女婿去了罢?”
章礼吓得连连摆手:“军爷,您就是借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拐卖您这些当官的呀!”
“去你妈的吧!”胡仁怀破口大骂,“嵋州那些乡民,还敢造反呢!你们在这山里,天高皇帝远,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章礼面上闪过一丝阴冷,没有作声。
胡仁怀四下看看,说:“你儿子呢?”
章礼道:“天还没亮,就进山打野物去了。”
大冬天的打野物,糊弄谁呢!
胡仁怀心里骂了一句。
他虽然算不得很聪明,可也不傻,世子殿下是乔装过来想找线索的,必定不能在这里戳破他的身份。
这些村民一个个看起来纯善,实际上心里黑得不得了,他带的人不多,得小心行事。
胡仁怀冷哼一声,走出了院里,立刻找了几名得力的小兵,命他们快马加鞭出去报信。
而后,他带上剩下的人,加上那名带路樵夫马老三,一齐去山中找人。
这一找,就是三天三夜。
世子殿下没找到,倒是找到了被野物啃得稀烂的章云的尸体。
章云的媳妇看见那面目全非的尸体,一下子就跌在了地上,面色惨白。
章礼愣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拄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
马老三在旁道:“这准是打猎的时候,叫山里的狼群围住了。里正,节哀呀。”
章礼死死盯着那尸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跌坐在地的章云媳妇呜呜地哭起来,崩溃地大喊:“报应!都是报应!”
围观的村民神色各异,几个妇人立刻来拉她。
“别难过啦,人死不能复生。”
“谁能料到会碰上狼呢,节哀顺变。”
她们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却捂住了章云媳妇的嘴,硬是把她拖走了。
胡仁怀没心思管他们这些破事。他儿时在山中长大,知道被野狼咬死的人什么样,一看章云的尸体,就知道是人先死了,而后被食腐肉的小型动物啃的。
看来这人对殿下下黑手没成功,反倒把自己搭上了。
可他现在担心的是,既然殿下没遭黑手,怎么过了三天还没回来呢?
这大冬天的,野外一样能吃的东西都没有,只有饿狼和尚未冬眠的熊瞎子,世子殿下一个人在山里,没有食物、没有武器,碰上这些大型野物怎么办?
殿下要有个三长两短,他胡仁怀这颗脑袋也不保了。
正想着,远处的山头出现了一队人马。
“咱们的援兵来了!”有小兵高兴道。
“是咱们的人么?”又有小兵窃窃私语,“怎么看着不太像?”
胡仁怀心头咯噔一声,往山头望去。
那山头上缓缓往下走的队伍,一个个都穿着一身黑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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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仁怀被五花大绑,扔到了一人面前。
“他奶奶的!你们这些鱼肉百姓的土匪,迟早不得好死!”他跌在地上,仍不服气,破口大骂。
“你就是这队人马的首领?”
面前出现了一双黑靴。
胡仁怀往上一看,愣了愣。
这土匪头子,长得人模狗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良民呢!
他呸了一声:“老子就是你胡爷爷!”
话音刚落,旁边扇来一掌,打得他眼冒金星,牙齿咬破了舌头。
一个古怪的口音插进来:“再敢,出言不逊,割了舌头喂狗!”
胡仁怀大着舌头继续骂:“你有本事就割!看你爷爷我会不会怕你!”
这人一把就要拎起他,那首领却道:“慢着。”
他看了胡仁怀一眼:“你们世子殿下,就派了这么几十个人来?”
胡仁怀心道:这下世子殿下在山里失踪了,反倒是好事,免于落入此人之手。
他道:“我们是先头队,后头还有几千人呢!”
这首领轻轻笑了一声:“可惜,这山里的马道是我的人修的,留了岔口。你们那些援兵,现在该在别的山谷里打转罢。”
胡仁怀一愣,明白了,那马老三说的只有一条马道直通这小村,其实是那些岔道平常被堵上了。
这下这个匪首带着人进来,就把这条路堵上,挖开了其他岔道,他们的援兵就算有当地人带路,也再找不到这座小村了!
不过,这样一来,就连他这不太灵光的脑子也反应过来,这座小村不简单。
玄衣军花了大力气修马道,还留了岔道,就是为了护住这座小村,极有可能金矿就在这里!
胡仁怀脑子一转,道:“你花这样大的力气遮掩这里,殿下定能看出不对,我们的人迟早要把这山翻个底朝天!”
这首领笑了笑:“那我便等着他来。”
他不再看胡仁怀,转身走向了章礼。
“族长,这些小喽啰不足为惧,今日就继续下矿罢。”
族长?下矿?
胡仁怀抬眼看了过去。
章礼拄着拐杖,脸色冷硬,道:“云儿刚去,今日要给他办丧事。”
“办丧?”那首领往章云的尸体看了一眼,“尸身不全,如何入殓?”
章礼嘴唇紧抿。
尸身不全就下葬,下辈子投胎会生成残疾的,章礼老年痛失独子,如何舍得这唯一的儿子如此下葬?
这匪首道:“还是交给我来办罢。我送他出去找最好的入殓师,给他补齐身子,再办丧事。”
他对着章礼,倒是和颜悦色。
章礼点点头:“也行。”
匪首又说了一遍:“今日便下矿。您多日没送东西出来,侄儿这里,实在是等不得了。”
章礼的脸色有些复杂,像是憋屈、不甘又无奈,半晌才说:“好。”
匪首笑了笑,道:“族长放心,侄儿答应您的事,很快就能办下来了。”
章礼这才和缓了脸色,道:“辛苦你了,鹤翎。”
章鹤翎?
胡仁怀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嚼了嚼,总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在哪里听过呢?
他一边在脑子里努力回想,一边盯着章鹤翎那边。
章鹤翎踱了几步,道:“官府来的人,都在这里了?”
章礼神色一顿。
胡仁怀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只有世子殿下没在这里。
而章礼显然是特别注意过世子殿下的,不知他认没认出来?
要是被这匪首知道殿下在这山里,他们就完了!
他紧紧盯着章礼,恨不得能冲上去捂他的嘴。
章礼平静道:“都在这里了。”
章鹤翎点点头,走进了村中。
胡仁怀猛地松了一口气,心头却又浮上犹疑。
这章礼和章鹤翎,不是一伙的吗?怎么章礼要瞒住他侄子呢?
而后,他又想到,这章鹤翎既然在外头做玄衣军首领,怎么没把他的族人都接出去,反而一直叫他们在这儿挖金矿呢?
他眼珠转了转。
要是这两伙人貌合神离,他就有机会从中斡旋了。
只要能把他放走,他跑出去把这条道挖开,引援军进来,看这帮土匪还怎么嚣张!
胡仁怀想是想得美,可他根本没机会接触到章礼。
看管他们的是玄衣军,每天只有村民过来送三餐。
那章鹤翎许是忙着挖金矿,没空来审问他们。
胡仁怀天天都能听见屋外头在吆喝,马车来来往往,把开采出的金子送进村里打制成金锭,热火朝天的,他心里不禁焦急。
需要这么多金子,看来玄衣军是要有大动作了,偏偏他这个知情人却困在里面,没法向外传递消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金锭一批一批往外运。
胡仁怀急得嘴上都起了一圈燎泡。
这几日他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外头讲话,隐约推测出这马道还有另一个出口,就在雪荡山脉的南端,靠近腊子山的地方。
金子从那儿出去了,外头的王府亲兵根本察觉不到!
他只能祈祷着,两州交界处中军帐的那些人机灵点,早些派人去澹州府送信。
要是少夫人在,也许还能发现这山里弯弯绕绕的马道的秘密。
刘叔伺候着雀澜,为他穿上了祝盛安的银甲,忧心道:“少夫人,您这一身的伤,哪还能带兵打仗啊?”
雀澜胸腹间还绑着钢板,把他整个人束缚得笔直。削薄的肩膀压上了沉甸甸的银甲,仿佛曾经压在世子殿下肩上的重担,此刻由他扛了起来。
雀澜拿起头盔,轻轻拨弄了一下它顶上的红缨:“事到门前,不可不为。”
他戴上头盔,提剑大步跨出了门。
外头的王府亲兵、民兵营皆已整整齐齐列队,站在宽阔的大街上。
天空下起了细雨,前方的街道空荡荡的,偶有几个行人打着雨伞匆匆走过。
更多的百姓连门都不敢出,躲在家里,透过窗户偷偷看外头这些即将出发的士兵。
细雨一丝丝地飘在士兵们脸上,雀澜骑着马来到队伍最前方,调转马头看向身后整整齐齐的战士们。
这些年轻、坚毅的脸庞,罩在一模一样的铁头盔下,从后面看,是一个个坚定如山的可靠背影,可从前面看,才能看见他们各不相同的、鲜活生气的脸。
脱下这身铠甲,他们也是活生生的普通人,可穿上它,就穿上了不可辜负的责任和使命。
雀澜高声道:“将士们!”
“澹州,是藩地西边的第一道防线,此城一破,贼人必将一路向东,侵扰东南。”
“守住澹州,是守住东南大门,是守住家乡!”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冲锋陷阵!保卫家乡!”
战士们的咆哮穿透灰蒙蒙的雨幕。
“冲锋陷阵!保卫家乡!”
“冲锋陷阵!保卫家乡!”
马蹄轰隆隆踏过城中大街的青石板,战士们嘶吼着,冲向前方的战场。
十一月二十三日,守城军开门出城,主动迎击。
十一月二十四日,守城军于礼水河畔击土匪和玄衣军于半渡,初战告捷。
同时,一队亲兵突破土匪和玄衣军防线,直奔南边的雪荡大山而去。
十一月二十五日,玄衣军精锐发起突袭,守城军被动防御,双方在礼水畔形成拉锯。
守城军只有千人,没有重武器和火药,在拉锯战中极速消耗,到二十七日,只剩了四百人。
这日夜间,玄衣军再度发起冲锋。雀澜已几日几夜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全靠军医开的醒神药支撑。听到敌军的冲锋声,他连忙想站起身,双腿却一软,一下子跌在了榻上。
一旁备药的军医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起他:“少夫人,您怎么样?”
雀澜张口想说话,一张嘴却猛地咳了起来。
军医扶着他,吓得大叫:“又咯血了!您不能再动了!”
这时,军帐外传来急急的通报:“少夫人!正面来了一支玄衣军,约摸有千人!”
“命何冲、王铁列阵在前,展开队形迎敌。”雀澜朗声下令,抽出丝帕抹了把嘴角,转向军医,“把药拿来。”
军医道:“这药是急用的,药性太烈,不能常喝!您本来伤势未愈,就不该用这药,喝完药这一时的精神,是拿耗空身子作代价的呀!”
雀澜狠狠喘了一口气,两眼通红:“拿来!”
“不行、不行。”军医连连摇头,“您要是有事,咱们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雀澜道:“为了,澹州的无辜百姓。”
他闭了闭眼:“给我重新绑好钢板。”
军医叹了口气,只能照做。
在他调整钢板的时候,雀澜抬起手来,摸了摸手腕上的白狐皮。
不知道殿下现在如何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殿下……
他没来得及回忆多久,军医就给他收整完毕。雀澜便收好思绪,起身大步走出了军帐。
黑压压的玄衣军已渡过了礼水河,正在朝守着进入澹州要道的守城军发起猛烈攻击。
守城军不能后退,玄衣军也只能从这条道进入澹州,两路人马正面相接,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雀澜身上的银甲已被鲜血浸染,连日作战没有休息,他的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次挥舞都需要拼尽全力。
好几次,兵刃的刀光逼近,他差点都挥不动手去抵挡,可一看到那双白狐皮护腕,身上仿佛又被注入了一丝力量。
他还想再次见到殿下。
雀澜一剑刺穿面前的玄衣军的胸膛,斜里忽然闪过一道剑光,但他已来不及闪避,只能仓促地举手格挡。
当啷一声,长剑狠狠劈在他手腕上,霎时整条胳膊都被震麻了,白狐皮护腕咔吧裂成了两段,掉在地上。
雀澜被震得退了两步,那人却并不放过他,又一剑斩过来。
如此力道,现在的他不可能接得住!
雀澜咬咬牙,勉力举剑格挡。
当啷一声,两剑相击,雀澜力气不敌,被这人压着连连后退。他胸口气血翻涌,差点要吐出血来。
正在此时,一箭破空而来,穿透了这名玄衣军的喉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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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祝盛安觉得浑身热得难受,眼皮如有千斤重,他知道自己已昏睡了许久,再这样睡下去,很可能不知不觉地冻死在这里。
他在高热的昏迷里拼命挣扎,勉强撑开眼皮。
天已经亮了,冬日的太阳没有温度,冷冷地照在他身上。
他仍躺在木板车上,马儿在前头优闲地吃草,他不知道自己是昏迷了短短一夜,还是已过去了一天两夜。
呼出的空气都是滚烫的,脑袋突突地疼,四肢没有一点力气,他知道自己这是受了伤,又吹了冷风,发起热来了。
祝盛安勉强撑起身子,从木板车上下来,可脚一落地,半分力气都无,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跌,震得脑袋嗡嗡作响,头疼欲裂。
祝盛安闭上眼缓了许久,那阵钝钝的头疼才过去,他睁开眼环顾四周。
马儿停的地方,有一排马柱,周围有几个简易的草棚,再往前,就是黑漆漆的矿洞。
祝盛安微微一愣。
难道这就是金矿?
他想站起来往前走,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够到旁边的一根枯枝,权当拐杖,拄着往前走。
走到那几个小棚子里头,才发现有柴火、灶和水缸,还备着简易的床铺,看来这些人每次下矿的时间都不短。
他连忙去揭开水缸,可里面的水已经干涸。
祝盛安发着热,嗓子疼得不得了,鼻腔里像要冒火,可偏偏这些棚子里的水缸,没一个有水。
他心急火燎,头昏眼花,体力不支,几乎就要倒下,可仍坚持着,缓了缓,四下去看。
不远处有口山泉!
祝盛安心头狂喜,踉踉跄跄过去,伏到泉水边,双手掬一把水就喝。
冬日的泉水冰冷刺骨,浇到他滚烫的脸上,说不出的慰藉。
好在祝盛安还有几分理智,知道不能喝太多生水,解了渴后,便掏出丝帕,浸湿了擦脸。
这样降温并不是好法子,却也是现下唯一能做到的法子。
他擦了好几遍,头脑清醒了不少,喘着气停下来休息,回头望向不远处那几个小棚子。
那里头的水缸都干了,看来许久没人来过,最近玄衣军动作这么大,难道都不缺钱花的么?
他抵抗着受伤和发热带来的头痛,细细捋着这里头的关系。
若这处金矿完全由玄衣军控制,那么章礼他们也都是张鹤翎的人,很可能还是亲信。
那么他们一行人过来“登记黄册”,章礼该把他们一网打尽,献给张鹤翎邀功才是。
可他们没有这么做,他们唯一的痛脚,好像就是脸上的刺字。
刺字,黄册。
黄册开始推行后,以前的户帖已经废除,只要官府不看他们的户帖,将他们登入新黄册,那么留在户帖上的污点,便无人知晓了。
那时,他们拿着清清白白的黄册,挺直了腰板,再把脸上的刺字弄干净,便成了真正的良民。
章礼对他们礼遇有加,许是因为这个。
那么他被张鹤翎抓在手里的弱点,应当也是这个。
张鹤翎拿捏着他,而他拿捏着金矿,这才形成了长久交易的制衡之势。
虽不知道章礼有什么特别之处,敢同张鹤翎这样的亡命之徒做交易,但他能一直守住金矿,没被张鹤翎连锅端掉,想来手里还是有几张底牌。
要让他们窝里斗才好。
祝盛安这么想着,身子却不如意,一下子打了个大喷嚏。
浑身乏力的感觉加剧,他知道这会儿是没力气撑到回村了,连忙深吸一口气,爬起来,跌跌撞撞回了小棚子里,随便捡了个床铺,慢吞吞爬上去,拉上被子歇息。
这一觉睡到下午,祝盛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再醒来时比之前更难受了,不仅头昏眼花,还鼻塞咽痛,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他实在没有半天力气,脑袋烧得嗡嗡作响,可这荒郊野外,除了自力更生,其他人都靠不上。
缓了半天,祝盛安才勉强起身,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拿棚子里的枯枝给土灶膛里生起了火,又提着水桶去打了山泉水。
将水烧开,他找来个粗瓷碗,舀了些热水,慢慢喝下去。
要是放在平常,一两天不吃东西,他早该饿坏了。可这会儿发着热,人没有胃口,不吃饭倒也还熬得住。
热水滑过肿痛的喉头,难受中带些舒坦,祝盛安靠在床铺上歇了一会儿,正盘算着是不是趁着这会儿有精神赶紧骑马回去找胡仁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动静。
他凝神细听,而后连忙撑起身子,将床铺推回去,水桶里剩的水倒掉,灶膛里的火也扑熄。
而后,他提着烧热的水壶和刚刚喝过的粗瓷碗,卷了一床铺盖,就爬上了木板车,驱着马儿往旁边走。
他躲在林子里,不一会儿,就看见山头冒出了点点火光。
并不是胡仁怀一行人,而是村民们。
他们三个五个坐一辆木板车,朝这矿山来,显然是要下矿了。
怎么回事?难道胡仁怀他们已不在村里了?他们怎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拉着车出来……
祝盛安一顿,随即想到,应当是玄衣军进来了。
胡仁怀他们一行人很可能已全部被玄衣军控制,如此,这些村民才敢拉着车出来下矿。
可是,他离开两州交界处中军帐之前吩咐过将领们,如果两日之内没回去,就要他们带人来堵住雪荡大山的出入要道。
按理来说,玄衣军接到雪荡大山的消息再赶来,应当没有中军帐的将士们赶来的速度快。他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封锁,进入雪荡大山的呢?
他眉头紧蹙,难道这雪荡大山,还有别的出入口?
这时,村民们赶着车,陆陆续续到了矿洞前,十分熟练地分工合作,生火的生火,挑水的挑水,进矿的进矿。
许是日头不足,目视不清,没人发现小棚子里刚刚有人造访过。
很快,小棚子里抬起大锅开始煮饭。
闻到米饭的香味,祝盛安这才觉得饿了。
他摸摸肚子,心想,反正村里这会儿肯定全是玄衣军,回去也是自投罗网,不如就在这儿把伤养好。
只是在这山里耽搁得太久了,不知道外面局势如何。
他在这边找金矿,张鹤翎应该安不下心待在澹州对付雀儿了,雀儿那边是不是好过了许多?朝廷的援军也该来了罢。
祝盛安养了四五日。得亏这些村民带来了吃的,他每日去小棚子里造访,吃好喝好,发热已退下去了,后脑的伤也不再闷闷作痛,只仍有些咽痛。
身体舒坦了些,他便不再被动地等待,这日夜里,他趁着夜色骑着马往村中去。
整个村子仍忙得热火朝天,村民们将山中运出来的金矿石一一分拣,尽量凿去黄金附着的岩石,再冶炼、打制。
村子外围则守着玄衣军。
祝盛安在不远处仔细观察着,正有一队人马拉着空板车从村中慢慢往外走,显然是运完了一趟矿石,要再回到矿洞处。
而最后一辆车上,赫然坐着乔装打扮过的胡仁怀!
祝盛安心头一动,待这队人马走出村子,便悄悄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