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好痛啊,师兄帮帮我,我的头……我要痛死了!”
梅丛凝哪里不想帮他,只是他这毛病没来由;宋昭斐根本不曾受过什么伤,金丹也完好无损。何况他是修士,凡人的疾病根本无法侵扰,怎么可能头疼脑热。他说的脑疾,更像是心魔……
“昭斐。”梅丛凝抽出被他环绕的手臂,“持而盈之,不如其己。修行并非易事,锻体修心,缺一不可。你若不能凝聚道心,只堆积修为,只怕将来雷劫难渡……”
他话已说得够委婉,若是平常,宋昭斐一定撒个娇就晃过去了。可今日他不仅头疼难忍,内心还郁结着一口怨气,当即打断道:
“难道你没得那双修的好处?真是我的好师兄,昨夜还在我身上得了利,今天倒教训起小的来了!”
话一脱口,他就隐隐后悔。可事已至此,见梅丛凝一副瞪大了眼睛的模样,宋昭斐也想不出什么缓和招数,反而觉得十分解气,内心那些积怨都冒了出来:
“修为也不是最高的,就数你最能说教。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没看剧情,喜欢你这么个爹味男。真该让你跟那个白月光双宿双飞去,而不是跟着我这个主角……”
说到这,宋昭斐伸手捂住了嘴。他也发觉自己不对劲,就是再怎么解气,也不能继续说了——怎么连穿书的事都说出来了。
梅丛凝的脸色比砚台还黑,抬手点了点宋昭斐额头。灵台还算清净,不像是被什么邪魔附了身。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宋昭斐缩起脖子,一咬牙跪在梅丛凝面前,“昭斐身体不适,一时失语,望师兄责罚。”
“我与拏离,只有同门之情。”梅丛凝居高临下,语气平静地说,“不过,你说得对,我修为尚有不足……”
他揉了揉眉心,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我囿困瓶颈多年,始终不得突破,或许是该寻些别的机缘,而不是在此坐井观天,计较儿女私情。”
宋昭斐怔了怔:“……你要离开我?”
“你我之间有同心契,如何离得开?”
梅丛凝说着,也不看地上的人,而是望向窗外。一轮瘦月高悬,倒是像他在藏剑峰时所见的那般。
“就算真有劫数,我会自爆元神,先化解了契约,绝不叫你受连累。”
以命相许,多感人。若是十几年前,宋昭斐说不定会感动得泪水涟涟。但现在,他只觉得心头发冷。听过太多次这人的誓言,什么责任担当,都是甩脱他的借口。
死渣男。
宋昭斐心里骂声滔天,话虽没说出口,还是被人听去了——蔺含章听见了,然而他既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此时也没心思去猜测;
梅丛凝表现出诀别之意的瞬间,宋昭斐的真灵就熄了下去,叫他一手拢住,死死按入掌心。至此,宋昭斐已是他的傀儡了——只是他此刻没有丝毫灵力,根本无法驱使。
蔺含章也无力得很,方才宋昭斐有多痛,他就更痛十倍不止。梅从凝菁纯的真炁灌进来,更是如炼熔岩一般,差点把他超度了。
好在他早已习惯忍耐——平时修炼,也大多是这么个状况,不是有力无心,就是有心无力——资质平平的人,做什么都是这样难受。
宋昭斐却感到清爽不少。修心讲究一个坦荡,他就是因为时常周旋于几位道侣,少不了相互隐瞒,才导致道心不定。此刻被一缕幽魂接管了真灵,反而觉得身心通透。
他也不再跪了,起身拍了拍衣袖,挡住梅丛凝去路:
“机缘?难道你要去找拏离师兄,与他再续前缘——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他是绝不会喜欢男子的。”
笑话,如果他能有那方面意思,此时你二人只怕不是同门,而是兄弟……共侍一妻的那种!
宋昭斐眼睛转了转,又想到,拏离在书里就是个倒霉帅哥,他本也想拯救一番……可他就是不上道。
要么他铁直,要么就是撞号了——这种可能性,他是绝不会让梅丛凝知道的。
梅丛凝听他三番五次提起,终于语气冰冷了起来:“你心中为何只有那情爱之事……如果你真的如此看重情缘,为何……就不能忠贞呢?”
宋昭斐故作无辜:“可我是先天炉鼎之身……”
顿了顿又道:“若不是那日在秘境中,为师兄你解药破了身子……大概我也不用沦为这副人尽可夫的模样吧!”
他边说,边直勾勾地盯着梅丛凝看。作为一个现代小0,他可没那么多古典道德。
何况谁知道这书结尾如何,他不多找几个靠山怎么行。
梅丛凝脸色煞白,如遭雷击,险些不能直立。宋昭斐早知道他会是这副反应,又缓和道:
“但只要能和师兄你在一起,再肮脏堕落,我也是甘愿。”
梅丛凝却充耳不闻,露出一丝苦笑:“你果然还是恨我。”
宋昭斐此时神智都受他人影响,说出的话净是最为恶毒的念头。加之这几位爱侣对他来说,也不过卡池里那些漂亮卡面。
小氪怡情,大氪伤肾。他其实不太了解对方,也并不在乎自己的几句话,能在梅丛凝这个古板修士心中翻起多大波澜。
梅丛凝又看了一眼窗外,月亮慢慢西沉。他想起儿时在月下练剑,和几位师兄弟一同修行,日子清苦却快活。
后来宋昭斐入了门,他对这个最小的师弟关爱有加,从来也没有过旁的心思……为何如今却这样了呢。
若是他能坚持本心,不与宋昭斐跨过那道兄弟界线,是否也不必做这联姻之事,以至于和宋家系在一起;若他那时不听信谗言,护一护拏离,是否他也不会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一念成魔,他心中血气翻涌,立马意识到自己已到了歧路边缘。梅丛凝按住胸口,竟吐出一口血。
事到如今,他既对不起师尊嘱托,也对不起宗门厚望,更对不起自己的道心……他看见宋昭斐紧盯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陌生的事物。这张俏媚面容,怎么也无法和那个躲在家人身后,害羞到双耳泛红的小童联系在一起。
宋昭斐被他吓了一跳,后退半步道:“师兄,你怎么了?”
梅丛凝忽而一笑。
“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今日之事,我不求你原谅,只请你别怪师兄懦弱。”
他说着,运起功法。
“我这就解开契约。”
他说得轻巧,宋昭斐却是震惊不已——解开契约——他也疯了吗!
梅丛凝还未结出元婴,若是此时自爆元神,可就真的死了——不死也只能做个凡人。玉霄子是极致的利己主义,根本没那么在乎他。应崇惠也是个好吃懒做的,关键时刻靠不住,思来想去,还是梅丛凝最有男主相。
他要是死了,他还能找谁去?
而更让他心烦的,是梅丛凝誓死也要摆脱他的决心。宋昭斐面色狰狞,周身衣物无风自动,涌出一股自己也说不清的怨念:他竟敢离开他,他竟敢不爱他!
蔺含章抓住时机,将一道邪妄灌入他神识。霎时,宋昭斐心中只被这一个念头笼罩,其执念之深,让蔺含章都觉得诡异。
他双目赤红,漂亮的脸蛋扭曲,居然直接提剑朝梅丛凝砍去。
二人本身相跨三阶,梅丛凝的实战斗法更是远胜宋昭斐。可他刚耗费灵力替宋昭斐治疗了一番,又正处于心魔翻涌的内耗之态。宋昭斐这一剑,竟毫无阻隔地捅进了他胸膛。
梅丛凝惊讶了一瞬,抬手抓住剑锋。他看出宋昭斐不同寻常,刚要说些什么,宋昭斐杀红了眼,竟转身又祭出一剑。
八品灵宝,可斩元婴——这还是梅丛凝替他寻来的,此刻竟直冲他丹田而去。
一剑在胸,已毁坏他色身;一剑击碎丹田,就是神仙也再无活路了。宋昭斐被怨恨冲昏头脑,也没想到自己能斩杀圆满期的金丹修士。等他回过神来,梅丛凝面色如纸,双眼微睁,慢慢地向后仰倒过去。
两柄长剑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了些许,血液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将他身上素白的法袍全部染红。
就连蔺含章也没料到,宋昭斐能有这样实力……难道真如他所说,他是什么主角?
宋昭斐的很多话,加上他曾见过的文字,不管是措辞还是断句,细细想来,确实不似这个世界所有。还有什么‘渣男’‘小0帅1’‘卡池’之类的词语,虽然闻所未闻,结合语境也能理解一番。
无非是说,只有宋昭斐是这里的“活人”,其余人都是故事里的角色。可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到一个故事里来?
在他思索时,宋昭斐却醒了。看见手中鲜血,他吓得尖叫不止,好半天才停下。
……这下是真的完了。宋昭斐颓然跌坐,在满室血腥气中抱紧了双臂。他以往杀人,都只觉得是行走剧情,根本不带任何情绪。可如今所杀的,却是他的第一个男人。
他穿来这副身躯时是十五岁,一眼就看中了教他习剑的大师兄。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那时他就笃定,这男人是属于他的。
如今他死在他手上,倒也如此——倒也如此!宋昭斐缓缓站起身,只觉得面前有些模糊,恍惚间好像看见一堆文字铸成的墙壁,转瞬又消失了。
“还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熟悉的嗓音浮现,玉霄子不知何时到来。月辉把他身影拉长,背光而立,恍若天人,叫人心生向往。宋昭斐正六神无主,见他到来,满是泪痕的脸又湿了几分。
玉霄子却不如他亲切,闪身至面前,一手提了宋昭斐脖颈:“你们不是立过同心契吗,为何他死了,你却没事?”
“我……我不知……知道……”
宋昭斐使劲挣扎着,可他面对的是元婴修士,要动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以玉霄子喜怒无常的性格,若不是靠着契约和主角光环,恐怕自己早被他杀了几十回了。
玉霄子却是一笑,放出传送法阵。这还是他从蔺含章那偷师而来,只是对着残阵,到底没有完美,每次传送什么活物,都会出点岔子。
应崇惠被迫从那法阵中传出来时,竟少了一只手臂。肩上光滑的断面粉粉白白,经脉清晰,过了几秒才开始流血。
他来不及喊痛,一眼看见被掐着的宋昭斐,又瞄到床榻上死去的梅丛凝。倒吸一口凉气,立马运起真炁,浑身肌肉紧绷,法宝也件件向玉霄子头上砸去。
“我早说你别招惹这疯子!”他以为是玉霄子杀了梅丛凝,现在又要杀自己,好独占道侣。
应崇惠的修为,在这三人中是最低的,只比宋昭斐好上那么一些。他身上法器倒是灵通,不过在玉霄子面前也不太够看——这人居然又上了一层,眼看就要进阶化神!
“冲虚道长,有话好说。”应崇惠额上冷汗直冒,“我无意与你争抢,若非有同心契在前,我早成全你和宋道友双宿双飞。”
此言一出,玉霄子只是轻笑,宋昭斐却满脸惊诧地望了过来。当初是谁强取豪夺,死缠烂打——他居然也敢不要他。
“杀了他!”
宋昭斐眸光一闪,已经死了一个,再死一个,似乎也不那么难接受。
……室内只余两具死尸,两个活人,和一缕真魂。
“冲虚……”宋昭斐搂住自己仅剩的道侣,脸上满是仰慕崇拜。
玉霄子看着也心情大好,俊脸上笑容暧昧。他举起手,亲昵地在他耳后一块皮肤上摩挲:
“为何骗我?”
“我……”
话未出口,就被扼在了喉咙里。玉霄子神情松快,手指却一点点收紧: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那《绥厌奇书》的残卷我已找到,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永远陪在我身边……作为傀儡。”
宋昭斐脸色涨红,挣扎道:
“你不能……不能那样对我……我是主角!你杀了我……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了……你不能杀我……!”
“哦?”
“我说的……是真的……我来自地球……那里,才是……现实世界……你,你们所有人……都是一本书里的角色……是虚拟的。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就会……毁……灭……”
他两眼翻白,头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恐惧。
“快……停下……我好不容易走的剧情……你还想不想成仙……住手……”
“我当然想,”
玉霄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月色中如一尊冰冷的神像。
“可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随着“咯、咯”声响,玉霄子拧碎了他的脊椎。蔺含章却没能夺舍这副身躯——他可怕地认识到,宋昭斐说的是真的。
伴随宋昭斐身死,一切似乎都在慢慢消失。窗外不再是晨光微熹,而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那字体蔺含章从未见过,并且不断变化着。
接着,这间屋子也开始隐没,玉霄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露出茫然表情。
【玉霄子这时才发觉心脏传来的剧痛,他居然一手抹杀了他最爱的人。
他多想再听一次他悦耳的声音,再看一次他美艳的笑容,再亲一亲那诱人的嘴唇……可现在只有悔恨,他在心中呐喊:复活吧,我的爱人……(未完待续)】
蔺含章最后看见的,是这样一行文字。随后,他也陷入了长久的黑暗。
第6章 攀云梯
从情节、人物、遣词、造句来看,即使身在其中,他也不得不说……这大概是一本挺烂的小说。而且掺杂了大量……很口口的情节。
蔺含章从回忆中醒来,车马已经到了藏剑峰脚下。
藏剑峰是太乙宗门下的分支,地域上离蔺含章祖地最近,也是入学门槛最低的一峰。仙道以强为尊,同一宗门下,各势力之间也常有切磋。
根据蔺含章前两世的记忆,藏剑峰横跨三川,内有十八山十二谷。虽然面积广大,灵气却不算最丰沛的;内部修士也如此类,人员济济,少有惊艳者。
若非早年先后出了拏离和梅丛凝两个剑道天才,恐怕都要让人忘了,藏剑峰最初是以何闻名。
修士寿命虽长,时局动荡更快。今天哪峰的弟子斩杀了妖兽,明天哪处洞府炼出了仙丹,都关系着各个势力间的权重,从而也决定了各处修士所能掌握的资源。
与天争命,与人争道;修行之路,就是这么充满斗争。
今年在此参与考核的人数不算多,也和藏剑峰在上届大比中的表现有关。首席剑修无故弃赛,让邻峰初出茅庐的宋家子弟独占了鳌头。世家之间消息灵通,隔年便有不少人转投无翳峰。
此刻排在队伍最前的,也是几个世家子弟。校门设立在山崖上,他们家中豢有灵兽飞马,轻易便上来了,所以到的早些。
蔺家在蔺含章出生之前便没有了这种优待,只是由两个锻体期的家仆,驱赶马车将他送至山脚;
再后,就是那些纯靠脚力,跋山涉水的寒门子弟。有些人为了凑够学费,已经拖到最大年限,才衣衫褴褛地赶来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想靠修道摆脱困境的贫民大有人在。
蔺含章扫视一圈,觉得无甚新鲜。他自小身体羸弱,不爱出门,没几个朋友,更没什么可寒暄的。走到入口处,略微歇了歇,就将准备好的学费交予报名处。
八十金,不便宜,在民间也可供一家人吃喝三四年。而在众学院眼中,只是过路费用而已。修士和凡人的购买力不是一个量级,但对这些没入门的凡人,还是选择了雁过拔毛
——八十金报名费上缴后,才有进入入门考核的资格。
第一项考核,是攀云梯。
从报名处到真正的藏剑峰山门,需要攀爬一万零八级阶梯。而每往上一阶,受试者所感受到的威压都更强一度。只有爬完这云梯的人,才能接受资质测试。
这也是为何,来报名的弟子逐年减少。若是世家有人引荐还好,参拜无门的普通人想要入门,试错成本极大。且不提连年增长的报名费,光是爬云梯这一关,就算从最后一阶摔落下来,也不算完成考核。
而天梯开放的时间只有三天,资质再好的弟子,最多也就爬两趟。若是一次不得,想再参加别峰的考试,更如异想天开。
蔺含章完成登记后,行至云梯前。没有抬头估量路途长远,而是深吸一口气,直接踏了上去。
第一节 阶梯,只是有些风动,对人并无多大影响。而至百阶,隐隐带威压,让人抬臂提腿间疲惫不已。有人头次参与,为这感受惊讶不已,懊恼自己上得太快,没有做足准备;
也有人常年锻体,又知晓前路险恶,一步跨两步地凭着蛮力向上冲,只等到了平台再缓冲体能,能多上一些。
蔺含章则是不紧不慢地向上走。他的资质不适合锻体,也没有额外修行什么功法,只是几本古籍中看过的调息方法,慢慢往上磨着。
山高路险,越往上走,不仅威压惊人,路径也变得狭窄陡峭。行至一千九百九十九时,眼前石阶只剩下半掌宽。蔺含章一脚踩上,突然眼前昏花,身形微晃,眼看就要落下。
此时身后伸出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说是扶也未必,只是借力让他站了稳些,不至于摔倒。蔺含章调整重心,撤回前脚,双足在石阶上站定。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人。也是个少年,看似大他几岁,身量也比他要高。穿着粗衣布服,已经不大合身了,满身肌肉紧绷绷地撑着布料。
“多谢。”
“不用、不用,”那人想要摆手,却只是在身前摇了摇,喘气道:“我也是怕你砸着我。”
蔺含章点点头,又转了回去,为身后这人让出些地方。只是他二人一时都没有前进的意思,半响,才听那少年道:
“……兄弟,我见你的吐息之法极妙,不知是从哪里学的?”
“只是无意从古籍中看来。”
“什么古籍,叫什么名字,哪里能找到?”
蔺含章回头看着他,没有出声。对方被他盯得心虚,略低下头——一路上,他就是跟着这个瘦小孩,模仿人家节奏,才走到这里来的。
本以为对方是哪家的高徒,可一回头看他那脸色煞白,冷汗直冒的样子,简直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完全是凭着毅力在攀爬。他这样偷人绝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鄙人褚梁,武陵清河人,家中世代习武。方才见小兄弟功法高妙,特来讨教……若不便告知,便当在下冒犯了。”
他说着,一低头——只是忘了此时还在阶梯上,弯下去差点没能起来。蔺含章也不跟他计较;此人虽然现在不显,但只靠肉眼观察,就能掌握一门吐纳——恐怕也是大器晚成的人物。
“蔺含章。”他长话短说,“此籍已失传,但……若有缘宗门中见,我可默写部分,赠予褚兄。”
要是这人连宗门都进不去,那也没必要了。
“小兄弟真真大方!”褚梁喜不自胜,努力朝他拱手。
蔺含章点头,继续往上走。他不介意褚梁在后面跟着,若是后方有人偷袭,这武夫还能替他挡一挡。
又向上走了千阶,褚梁不得不停。他家每代都有人拜山门,早就总结出一套经验。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发力,都被教导过无数遍。
他停下来,见蔺含章还在往上走,已经是脚步微颤,指尖发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他本想叫对方跟自己一同休息,又怕破坏了他的节奏。
犹豫半晌,还是蔺含章先开口。
他头也没回,只是说:“山上见。”
第7章 过刚易折
蔺含章的底气不是没来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也攀完过这云梯一次……只不过差点去掉他半条命。
走投无路。回看往生,蔺含章心中只有这惨淡的四个字。家族败落,资质平庸,就算有一丝仙缘,连报名费用,都是卖了他母亲陪嫁首饰才凑齐。
那时他不知云梯何等凶险,只知道自己没有再来一回的机会。
躯体上的损耗能用丹药弥补,他古怪的性情却难以改变。早在第一世,蔺含章就反思过:他生得这资质,何苦逆天而行。若是掉头下山,慢慢温养身体,做点小生意,能活到寿终正寝,也足矣。
但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蔺含章知道自己从来偏执,吃尽苦头,也难以扭转。
从前处处不得意,他偏要志向凌云,强登仙路;前世常为金钱窘迫,后世他便一心求财。光那栋小楼里,就囤积了巨量的金石法宝——很多是他用不上的,最后也都被一道雷劈成了焦炭。
过刚易折,放在强者身上是扼腕,放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就更像讽刺了。不过……
天道也没能让他湮灭。
他探查宋昭斐神识,才发现这个主角反而并不知晓前世。而在他有所察觉前,这个“故事”又被重写了几次?
蔺含章隐隐感到自己窥见了天机的一道裂迹,只是此时尚不能明了。
思索间,他又往上走了数阶,且不觉特别疲累。这也让蔺含章更加确定了自己的修行道路——存想之法。
修行初期,需从炼气与守窍两方入手。炼气吐纳天地灵气,与自身气运浑然一体,是踏入修行的首要。守窍则是利用意识心的作用,理解道与道的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修行气海和识海的区别。炼气能提高修为,是修道者的共识。而守窍到了极致,便可进入存想;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修此道者,需要想法活络,多念多想,以思维入道,得到智慧境界。
而世人多以炼炁化神,存想入神者少之又少。这也导致蔺含章这样空有领悟心的人得不到好教导。前世研究了一辈子,也只摸到点皮毛……蔺含章静了静心,看来这世会有些不一样。
“哟,这不是我堂兄吗?”
一道少年声音从上方传来。抬眼望去,蔺含章很快想起这人身份:他母家的亲戚,姨娘的儿子,他该称一句堂弟的赵兰庭。
赵家是大世族,不仅人丁兴旺,法德也相当充沛,每代都会选送几个弟子进入宗门。相反蔺家对道法没那么热衷,有了机缘才会入道。
蔺含章翻尸倒骨地想了一通,也只有一个不大熟络的叔辈入了仙门,不过也是散修,现今都不知是否还活着。
蔺含章出生不久就没了双亲,前几年家中还有些来打秋风的,自从他抱病不再见客后,姓蔺的人他也不认得几个了。
他早算过自己是没亲缘,但如今得知身在书中,又难保不是设计——难道只因他戏份不多,便被随便几句,写成了孤家寡人?
“堂兄好大架子,见面都不打招呼么?”
那少年又说。十三四岁年纪,倒是长得高挑俊朗。修仙带来的好处颇多,光是那些驻颜丹回春丹,就把一家人都吃得容光焕发,生出的子弟也是个个好模样。
不过赵兰庭虽是族长一脉,其父却是入赘赵家。家中这些年为了输送人才,生养后代就同下猪崽一般。寻常人炼气即可参与考核,他则是成功筑基后,才被送来藏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