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事做,每个人都如此投入,大师兄很满意。
若说各院弟子有什么区别,光从外表也能分辨一番。
看起来心力憔悴的是御兽、灰头土脸的是灵植、装神弄鬼的是符篆、不像好人的是阵法、烟熏火燎的是炼器、烟熏火燎的但富贵的是炼丹……两袖清风一贫如洗的,就是他们这群剑修。
大多剑修,全部身家就是一把飞剑——无他——常在战斗中、外物都成渣。法袍是轰烂了的,灵器是砍碎了的,钱是没地方赚的,兜是比脸干净的。
不过抛开这些,剑修的精神面貌倒是非常向上。越是想法通透,心思纯洁的人越易凝聚剑心,因此这群剑修除了修行,旁的欲望都很简单——比如爱吃。
半炷香后,石板已经被烤得发烫。面上煎着的脂也出了油花,些许碎盐撒上,辅以豆蔻、茱萸,几串肥瘦相间的箭貆肉滋滋作响。一时肉香四散,让人食指大动。
几人这才坐下来说话。
“师兄回来的正巧,若是早回三天,今年的入门考核便由你主持了。”
拏离哪听不懂他意思,只笑道:“我是主持够了,才请阿衡代劳一回。此番可累着你了?”
“累倒不累,只有些不忍。”
“翁师兄心慈,见不得落败者也自然。”詹云起心思细腻,闻言轻声安抚。
翁衡却摇头:“是我不坚定。往日只知云梯九死一生,如今亲眼得见,方知其中可怜。可我身在其中,维护此业,这要我……如何想?”
“师兄有任务在身,不过在其位谋其职。”
翁衡叹道:“若是如此简单就好……”
拏离听他二人谈论一番,才转着串肉道:“想入仙门,需经万劫。若非今日劫难,也有日后罹祸。修道乃逆天行事,多少人云梯折坠,又多少雷劫难渡,多少中道陨落?”
他又自省:“你我手持利刃,应当为天下公,不生怜悯,反而不仁义。但若因此偏私,即有自我;有此存心,已非大公。你有此心是好,天道却也有定数。莫要为此再生烦扰了。”
宗门论资排辈大多看道行,金丹以上的一律以师叔称呼,同辈间则以入门先后,而非年纪相称。拏离虽是师兄,四人中除了詹云起,却没有比他年轻的。
可既是他担了这一句师兄,多年来便一直身体力行着。向来业精于勤,笃学不倦。无论修为心性,都是同辈翘楚。只是翁衡看着他,时而还会想到他幼时,还不到他胸口高的稚嫩模样。
“师兄说得极是,我不再多想了。”
拏离见他开悟,心情也松快不少,依次递了烤肉给众人。一时院落中净是咀嚼声,拏离见他们这凶残模样,惊讶道:
“怎么我出去这些时日,峰里头是闹了饥荒么?灵米都不见发了?”
詹云起吃得还算斯文,有空向他解释:
“三月后云蒙小秘境开启,吕师兄和施师兄预备前往,因此早早就辟谷准备了。”
“有这份心也是好,”拏离看了眼满嘴抹油那两人,“可哪家秘境不让吃东西了?”
“那不是节省时间,抢占先机嘛。”
吕幼鳞性子活泼,剑招却是以凶狠闻名,
“师兄有所不知,这次无翳可是派出弟子九十九名,寻道、凝真加起来也派了一百五十名,通鼎那些个炼丹的,都来了五十号人。僧多粥少,不抢不行啊。”
“你消息倒灵通。”
剑修缩了缩脖子:“……我错了,下次我少打听。”
“怎么不打听,这种事情,不弄清楚了确实吃亏。”
拏离咽下肉串,又问翁衡:
“你主持测试,可有留意几个好苗子?云蒙秘境三十年才开放一次,机遇难得,刚入门的弟子中若有好的,让他们前去历练一番,也不是不可行。”
“执教们大概也有这份心思,今年的七个内门名额,是招满了的。那些弟子明日就会来向师兄见礼,到时你再仔细看看也好。”
“甚好。”
“只从天资上看,有二子是单灵根,其余都是双灵根。”翁衡犹豫片刻,还是说,“本有个纯正的风灵根……竟叫人打伤了。”
他说得含蓄,一听却知道是伤得无法了。变异灵根少见,若是还有得治,就算断了四肢也要扛进来看看。没能入门,恐怕是伤及根本。
一向话少的施星都忍不住发问:“今年如此险么?都打上云梯了?”
翁衡斟酌一番,还是原本地将蔺含章如何控诉赵兰庭,他请示师长后,如何准许二人对决……那剑修又是如何被废了丹田,吓得痴傻。
他未说二人姓名,角度也大体客观,众人听后都是一阵称奇。
“我竟不知阵法还能这般作用,也算奇袭。”
拏离也道:“这布局虽在实战中意义不大,于擂台上倒是有效。我们以往只知剑修来去自由是项优势,竟忘了这方寸之地本身也可成为武器;他那阵法是依地所作,若再以阵旗为辅,天地都布下罗网,岂不是瓮中捉鳖。”
詹云起是木灵根,听他完说便接道:
“灵植师中便有如此操作的,先在台上施种,时机一到便催发灵植,作为陷阱;不过也好破,灵植毕竟不够坚固,只能稍稍拖延,再生速度也赶不上剑砍。”
“还是对敌人不够了解,”吕幼麒也参与进来,“阵法成型前便是无用,只要及时发现,加以打断,赢面还是大的。”
“确实如此,我碰上那一回后,再遇着灵植师都不接近地面了。”
“不可等见招才想起拆招,”拏离说,“功法千变万化,实战中也没有书可读,还是得磨炼自身,提高实力,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这倒也是。修士普遍认为阵法攻击力不如剑修,但对决比的是综合实力,设计也在其中。听起来那个阵法的也是拖了一阵,才能布下杀招。要是碰上手再快的,上场便斩了他,神仙也没办法。
还是不够强。
翁衡颇有些惋惜:“只是又少了生员。若非如此,元陵真人同为风灵根,大概要收他为真传的。”
他师兄闻言笑道:“何必为未发生的事扼腕?资质虽难得,但此子毕竟心性不佳,纠正起来也费心力。”
“师兄是说他倚强凌弱,非君子作为?”
“被废了灵根,就神魂溃散至此,那世间还有人天生无法修炼,他们又当如何?何况他先与人结怨,又承担不起后果……位处优势尚不尽人事,劣势中哪还有他考虑的份。”
翁衡向来深谙慈悲道,直说:“难不成留人性命却是错了?”
“那阵法的弟子不也没杀他,此事可算作教训。”
众人默不作声,心想这教训太重了些。云梯之事不过一人所言,现下另一方又疯傻了,天知道情况到底如何。
也是蔺含章表现过于惊人。任谁也想不到,他三天前还是一副残缺病体,现今就能击杀筑基修士。只好推断这二人本身相差不大,中途起了争斗,有一方落败罢了。
而一句不偏私,世间几人能做到?翁衡有纯善心,见了蔺含章废赵兰庭,便觉得他心狠;若是见到赵兰庭偷袭蔺含章之举,大抵也要说赵兰庭恶毒。孰是孰非,难得真切。
拏离哪不了解他,提他去主持测试,也是想磨磨这性子,省得“天下皆知美之为美”。
剑修修得是剑,再这么拘泥小善恶,他不如去驭兽好了。
施星比他果断得多:“胜负已分,就算再有疑虑,结果也不能改变。我倒觉得那阵法师是有本事的,他也入门了么?”
“自然。只是他灵根驳杂,没被哪个长老收归。”
每年入门的弟子也就那几十人,阵法又向来收得少……拏离撂了签子,问:“这学生是姓蔺么?”
“确实是。”翁衡奇道,“还以为师兄回来后就去殿前缴旨了,期间还见了谁?”
“谈不上见谁,只是蔺师弟与我同住一隅。”拏离淡淡道,“凑巧便碰上了。”
翁衡顿时有种背后非议被抓包的罪责感,忙说:“那是巧……师兄觉得他如何?”
“算是个乖巧懂事的。”
此言一出,不仅众人不信,詹云起更是笑道:
“峰里上下几千号人,除了那些白发蓄须的,哪一个在小师兄眼里不乖巧?吕师兄上次练剑削了房顶,你还说他补梁的样子‘乖’呢。噫,大概是藏剑的风水好,树也乖巧,花也乖巧。”
拏离也笑着摇头:“是我把这评语用泛滥了,那就只除了那些,叫我‘小’师兄的。”
几人许久未见,都有不少话要说。拏离这个做师兄的,也少不得考察他们功法,如此竟在院中聚了三个时辰。
山箭貆肉还剩下大半,便又教各自选了些喜欢的部分,剩下让小师妹拿去给了内务,也不说是谁猎的。
按拏离的身份,本不至于吃头灵兽也要避着人。只是他这几年实在被看得紧了,凡事都不想出头。
拏离在青年修士中,早有修剑第一人的美名。倒不是他现下段位多高深,而是进境之快,在宗门历史中都少见。天生道心,身藏灵剑。十岁入道,短短三十年就到了筑基九层。
八年前,他眼看就要成为太乙最年轻的金丹修士,把各峰峰主都惊动一番。可直到无翳峰的梅丛凝占了这名号,也没见他这边再有什么动静。
问就是心境还未顿悟。那些长老见他不着急的样子,都恨不得给人拖到大殿里,每天灌上几十瓶丹药,直到灌出金丹——梅丛凝到底比他大几岁么,现在抓紧了,还有机会把那名头抢回来。
翁衡知道他不慕名利,但也对比有些犹疑。只是首座弟子的事,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也还有分寸的。
二人自小情谊,总归亲厚些。待其余人散了,翁衡才说:“云蒙小秘境之行,师兄怕是躲不得。”
拏离点头,看了看手心。虎口处一层薄薄剑茧,颜色比寻常肤色还发白:
“嗯……这次回来,我大概要进阶了。”
蔺含章在洞中坐了一夜,也将《金华宗旨》学了个透彻。
这功法前世他就能背,可那时灵脉脆弱,练起来到底是不同的。现在借了他人运势,才感受到这区区入门功法,都让人受益匪浅。
真不知宋昭斐本尊是如何惰怠。按书中所写,他天生道体,现在却还只是筑基五层。
这样好的资质,何苦要靠那双修之法?就算自己找个山洞,不借任何外力,日夜不倦地苦修十几年,也能有所大成。
蔺含章倒没觉得这方式枯燥。他筑基以来,修炼得连眼都不舍得合一下。若不是想起今日还要见那些师长,他在这洞里坐上一年半载也是可以的。
——不过还得买个丹炉,再买些灵植。把辟谷丹和固灵丹炼出些来。
蔺含章睁开眼,正对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火蛟的脑袋搁在石头上,大半个身子还是漂在池水中。对上他视线,就开始意有所指地吐信子。
蔺含章在贫瘠的法囊中搜刮一番,找出小半片灵芝给了它。又换上学院发的崭新道袍,束好头冠,不紧不慢地往学院去。
他本就生得俊美,天青色道袍加身,更显得身姿挺拔,芝兰玉树。一路上引来不少人侧眸——嗯,还得添置个飞行法器。
法器这东西,其实他自己也能炼。只是炼器炉成本又高了些,材料找起来也费事,不如先买个能用的顶着。低阶丹炉价格倒不贵,可他现在身无分文——要不先去藏书阁抄书,好换些启动资金。
转眼间,蔺含章就把日常行程安排了一通,也走到了学院。
见了四五位师长,又轮流客套下来,这天也过了将近一半。蔺含章看着年少,内芯却是精明商人,把这些老头哄得连连颔首。仓蠡也笑道:
“此子天资一般,悟性却强,是个会做人的。”
蔺含章听出他话里消遣,却不觉得气恼。做人么,做那种傀儡人,他也是很拿手的。
他的眼神甚至在几个金丹长老身上游移——这几人虽容貌老些,资质也不算差,若是能炮制一二……
他希翼目光,落在仓蠡眼中,却成了孺慕之情。觉得这少年到底孩童心思,渴望认可……只是八灵根的修士,却没哪个敢收。
他心中暗叹,自己那四道灵根,已经在金丹一阶卡了几十年。蔺含章虽然聪慧,可碍于天分,能否结丹都未可知。
修行不缺长处,却怕短板;八灵根中若有一道不足,灵气便不足。他要修行,需得比旁人多八倍努力……这还是乐观说法;这小子能在云梯进阶,也是多亏了灵脉健硕,否则十倍百倍都没效果。
天地间灵气有限,而时不等人。他入了门,是对宗门有利。但若收为真传,岂不是到了百年后,还要想法为其延寿?
他也曾动过收徒念头,只是自身寿元不长,慢慢便消了这份心。
仓蠡由此及彼,忆当年头角峥嵘,对眼前这弟子,竟多了几分惺惺相惜。待那二人回去后,又叫杂役各送了一副四品阵旗过去。这礼对初入门弟子来说是有些重,不过他俩倒都担得起。
山语荷现在还不会绘阵,但以她的资质,过两年便能用上;蔺含章自己都能琢磨出捆仙大阵,给他也不可惜……
云蒙小秘境的消息,不时便会通传全峰。以蔺含章的脾气,大概会参与。以此法宝,也算为他助力。
仓蠡难得这样淳淳苦心,连自己都有些感动了。
两个杂役送东西时,也提了一嘴:“往年除了发放用度,极少有再赠礼的,蔺师兄是得了看重了。”
蔺含章也和和气气地拜谢,他以往确实没这待遇,也不知杂役弟子之间有没有人情做得,于是拿了宗门派的两块碎灵石递过去。那弟子笑了笑,却不愿收:
“替师长做事是我们分内的事,怎么好收师兄的用度呢。”
不收用度,那就是别的可以收了。蔺含章最后给了他们一人一粒养元丹。这丹药是他从家里带的,药性温和,不那么名贵。未入道的普通人吃了,也可强健体魄。
那两小童这才收下,又说了他许多好话。蔺含章趁机问他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能自己挣些零花,还是只能拿内务发放的酬劳。
其中一个活泼些的说:“那是正式弟子才能的呢,我们修为不足,哪里接的起任务呀。”
——他的修为也未高到哪去。看来看去,也就只有照看灵植、抄写功法这样的任务可以一试。
小童又说:“蔺师兄担心钱不够花么?实际阵法师也是有财缘的——破解了什么阵法交上去,或者给些富裕人家做风水局,不比炼丹差到哪去呢。”
也对。蔺含章露出个温文笑容:
“我不过好奇问问罢了,见你们用工也辛苦,若还要接外面任务才累呢……至于赚钱,我没有那样本事,还是先提高修为才是。”
那杂役听他这么说,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两个孩子互看了看,向他告礼后,便一齐走了。
蔺含章这才拿起那阵旗。两套四品法器,价格不到千金,就要叫一位长老出血了?看来阵法院的人的确清贫。
仓蠡还是个金丹,居然囊中羞涩至此。他前世到死不过筑基二层,都攒了那么……几千万金吧。
要让仓蠡知道他心里真实想法,恐怕会气得真吐血。不过那两个小弟子收了他好处,回禀时很是添油加醋:
蔺师兄感激得几欲落泪,又惋惜自身修为不足,配不上这法宝;还誓要勤勉修行,以报恩师知遇之恩。
几番话说得惟妙惟肖,仓蠡听了,一时也忘了蔺含章不是这么个性子,只恨自己没能拿出点什么更好的,震慑震慑弟子——他的确穷,法囊中成对的也就这一件。
贫穷,在谁身上都是个难题。
洞府内,阵旗无风自动,在空中虚摆了几套阵法。变换之流畅,显得应用者十分自如。
旁人见了大概要吃惊——一般阵法师都是一个阵法就得换一套法具,整套流程也需重新引导灵气。要是没画过的阵,第一次少不得琢磨三四天,甚至半个月;到了高阶阵法,也有几年还画不出一幅完整的。
怎么在他手中就能变来变去,如小儿涂鸦一般简单。
蔺含章收了灵力,轻叹口气。
这些个阵法,他前世里,哪个没画过千百遍?还有灵气时就用灵气,灵气枯竭了就用手指一遍遍描摹。每一处灵眼,一缕丝、一根线中的深浅浓淡,甚至连一呼一吸,他都练习了数万次。
……可没有一次像如今这般自在。
他的资质实在太差。和玉霄子斗法时,若不是用天雷蒙蔽住这个元婴修士,他不被打死也要自己累死。
而现在不同了,蔺含章嘴角挂上抹笑意。这笑容极少显现,在那张昳丽的脸上,一时显得有些失真。
他叹的不是从前有多弱小,而是感叹,自己不会非得跟着那剧情,三十年后才见到玉霄子吧。
想杀一个人,居然要等这么久。
他再次祭出阵旗,摆了个回复阵,然后把那套破损的黑金铠甲扔进去——这便是赵兰庭迎战时穿的,也被他摸来了。
要不是仓蠡送来了阵旗,他还不知要留着这破烂到什么时候。炼好了,还能卖几个钱,倒比抄书省时。
毕竟按时间推算,不久就是小秘境开启的时日,他必须争分夺秒地修炼赚钱,积累资源;无论前世还是书中,这处都没有他的戏份。但仓蠡既然送了东西来,大概也是鼓励他参与。
就是不让他去,他也要想办法挤进去。
——既然能“增加”原书中没有的剧情,那是否也能删去书中写过的情节?
那他定要把那段令人齿冷、无耻下流……而且离奇又狗血的三角恋戏码删了。
第18章 淘宝往
黑金铠甲价值二百金,普通二品法衣,修士可以自行炼制,价格比市面上只低不高。
太乙宗门内弟子要买卖器物,是有统一平台的,名为“淘宝往”。此处也可看做一个大型传送法阵,不过只传送信息,无法传送物品。
由卖家把物品寄存在法囊内,标注品性和价格,将信息输入法阵内。此信包含一道密钥,买家拍下后,就可令其打开专门的法囊,拿到所购之物。
交易的费用,则直接汇入卖家寄卖物品时登记的身份牌中,同时由平台抽取二十分一佣金,称为“手续费”。
这些仙门弟子大多不谙世事,更不愿叫人觉得自己身上沾了钱味,因此居然没人提出异议的——这佣金也忒高了些。
蔺含章把玉牒抵在额头,默算着法幕上跳动的信息。
【(三品)绛灵草十株、售价:一百五十金】
【(三品)防护法袍、轻微破损、售价:六十八金】
【(二品)云幡法器、售价:一百二十金】
蔺含章鲜在宗门中购置物品,此时才发现这处的物价和山下略有不同。
灵植、兽丹一类在寻常市集里是最廉价的,在宗中却恰恰相反——俗世有得是勤恳老农、和怀才不遇的猎人散修,因此不缺原材料;
而宗内良田有限,一块好田都能让灵植师争得头破血流。加之还有日常课程,自然没那么多作物产出。
法器、灵宝倒是比外界便宜得多,也因其制造工艺,有的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比如云幡,须得用云兽炼制,此兽类又只在高山深谷中生活,且伴携有强烈罡风,对在家人来说很难一见。而在藏剑峰这样的高山上,这类小灵兽十分容易捕得。
蔺含章曾售出过一幅三品云幡,最终卖得两千金。此处售卖的虽然品相差了些许,价格却还不及十分之一。
……若不是山门禁制,真想在这做些倒卖生意。
蔺含章在这看了半个时辰,也记下了每一笔出账。成交十八笔,共一千六百九十八金,单均九十四金。
而今也只是辰时,未到交易高峰。身边人也大多是只看不买的——看上去多为灵植一派的弟子,来盯一些基础草药价格。
灵植生长有周期,何时卖空了则长,卖剩了则贱。许多专为贩卖的灵植师都不愿老实种植,而是盯着价格见涨时一气催发,图个好价钱。
只怕他们辛苦一番,也赚不到这法阵的零头。蔺含章略略估算,此处主要为弟子行方便,大多是各派在此换些私用。因此并没有单价奇高的情况,九十四金倒是个有代表性的数字。
他已经在此杵了许久,不想引人注目,便退到一边隐蔽处,观察着来往修士。半个时辰内又有二十人完成交易,这些人目标极明确,基本都直接交了费用,就去领取物品。
蔺含章又回到法阵前,拿起玉牒。灵植类商品少了十二件、法器三件、符隶两沓。
立刻又有人补上草药,并且都稍稍提了提价。这么看,灵植的采买都以此阵为主。再算下来,一日流水竟可达四万金。
光是抽成,此阵就可入两千金,比得上一些中阶阵法!
不,还不止。阵法都是一锤子买卖,日后增损价格也不高。这“淘宝往”日进斗金,倒是赚得比行商之人还多得多。
要是从前,蔺含章也不把这两千金放在眼里。而现在他全身上下只能掏出二百,心境就不同了。这阵法不算复杂,却做得匠气,法纹严密又安全。蔺含章探出傀丝,沿着阵眼摸索下去,竟找不到一点破绽。
此人是专研此阵的,且修为至少有金丹级别……他再内观,阵中还留下了铭刻——一个云隶写就的“宋”字,正是宋家家徽。
果然,这就是书中所写,那宋昭斐用他的“互联网思维”,所缔造的“宋氏商业帝国”的一角。
至于具体怎么缔造,书中写得含糊。蔺含章今日碰上了,却觉得十分可笑——法门又不是商贾行当,若非得到宗中授允,他哪能从中得这么多利?
也笑那商业“帝国”——真当自己是尧舜禹了。若要到建国的地步,怎么也得把此法传遍天下——到时再收这二十分之一的“手续费”试试,不被人打到家门口就算好了。
无非是家族势大,占了投机。蔺含章只想冷笑,曾经还以为无翳真如峰名一般,现在看,却快要成为宋家一派的家私,为世家所持。如此真是……
非故且为之也,不知其陷于恶也。无翳峰如此行事,日后还想修得大道,飞升成仙?汲汲营营,必藏祸根。
难怪那书到后期,无翳峰仿佛不存在了一样。两位金丹在外杀人夺宝,其中一位还是首座长老;又是无籍苟合,秽乱仙门,峰中竟也无一人出来主持。这样的门派,覆灭了才好。
不知那时,宋昭斐所谓“主角光环”还能起什么作用;就算起,他大概也对无翳没什么跪乳恩情,偶尔想起,也只是如何克服流言蜚语,或如何与人谄媚争宠之事,全无修士风骨。
至于那“光环”,蔺含章也未发觉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灵宝,只是每次他行了好运、胡搅蛮缠成功了,都要在心里默念句:这就是主角光环!——书里便这么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