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还在持续口吐芬芳,但陆青舟适时地打断了他:“陆吾,司渊在吗?”
陆吾昔年同陆青舟也算是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所以陆吾愣了一下,还是暂时搁置了炸门的事情,优先回答了陆青舟的问题:“司渊?司渊都出差好久了。”
这时,陆吾才意识到这小小的楼梯口聚集的人有些过多了:“你们怎么今天,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找司渊?”
说罢陆吾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见大家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突然了然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不会是都上班上烦了,想找司渊集体辞职吧。我就说嘛,这调查局的活也太累了……”
陆青舟并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我们要用界门,去趟须弥山。”
陆吾一听这话,感到颇为扫兴地说:“嗐,原来不是要集体辞职啊。出趟差而已,至于脾气大得炸门嘛……得,今天那几位都不在,我给你开界门得了。来吧,把批准函给我。”
陆吾漫不经心地朝着陆青舟伸出了手,索要批准函。但是陆青舟没有动。
陆吾等了一会儿,见陆青舟只是神色不明地看着他,依然没有动的打算,心头也觉查到了不妙。于是陆吾的神色也逐渐由轻松随意变成了凝重,他说:“你没有批准函。”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陆青舟开口说道:“事急从权。”
“老陆,你在调查局这么多年,应该很清楚没有批准函擅动界门是什么样的罪过。”
陆青舟点头:“我知道。”
而趁着陆青舟同陆吾周旋的时候,龙女已经在后方悄悄蓄力,准备偷袭陆吾。一旁的涂山绮罗却阻止了她。
涂山绮罗按下了龙女蓄力的手,并对着她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在没把握的情况下,主动同陆吾动手。惹急了他,我们未必能讨到好。”
但话音刚落,陆青舟已经同陆吾谈崩了。
只见陆吾手一伸,顷刻间变出了一把长刀,用长刀在身前的地面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刻痕:“我不知道你们做的什么打算,但今日过此线者,死。”
场面再度安静了下来。
这时,雨师飞快地向风伯使了个眼色。
风伯成功接收到了这个信号,然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方才祭出他的扇子,迅速对着陆吾的方向扇了一下。一瞬间,飞沙走石。
这便是一个开战的信号了。
陆青舟率先冲了出去与陆吾战至一处。他的黑剑没有淬火,但杀伤力依然不容小觑,此刻正颇为吃力地同体积硕大的长刀角力。
但陆吾毕竟曾是昆仑护山神兽,力大无穷,在对峙中还是慢慢占了上风。
正在此时,一条狐尾向着陆吾袭来,陆吾侧身一避,顺势抽回长刀。
五楼的楼梯平台不大,陆吾已经退到了墙角,他看着那条偷袭他的狐狸尾巴,皱起了眉头:“涂山,我怎么教的你?偷袭的时候要快准狠,一击毙命,你为什么让我逃脱了?”
陆吾看来很有余力,甚至还能对着涂山绮罗现场教学。
涂山绮罗没有说话,她只是带着戒备站到了陆青舟身边。她是陆吾一手带出来的,心里很清楚这个男人的实力有多强。
至此,外来户口调查局两个战斗组的组长站在了同一战线上。这两个组多年来谁也不服谁,要是被外人见了此等盛景,必然要啧啧称奇。
雨师和风伯见此情景也没有过多犹豫,迅速带上剩下的人前往界门。
雨师向其他人嘱咐道:“这里交给他们两个足够了,抓紧时间!”
陆吾哪里可能让他们走得这么轻松,当即动手要拦,然而长刀刚至几人身前,便被黑剑给挡了回去。陆吾一个闪身,再次欺身上前,狐尾又至。
陆青舟与涂山绮罗搭配,防守得滴水不漏。饶是陆吾费了一番功夫,也不得寸进。趁着这个功夫,雨师和风伯已经带着麒麟崽,龙女,百花和俊方钻进了五楼的破洞里。
令人没想到的是,看似黑漆漆的五楼门后,却并不是一条阴暗的走廊。
众人眼前猛地一暗,然后又倏忽一亮。没有准备的龙女甚至暴盲了几秒钟,眼前变得雪白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而后,那白色渐渐褪去,世界复又慢慢恢复了色彩。
龙女看见了琼枝玉树,被白雪掩埋的石砌宫殿,以及不远处,日照金山。
除了雨师和风伯以外的几人都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场景,他们是第一次来到此地,所以内心也分外震撼。
百花喃喃道:“这是?”
雨师有些贪恋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复又闭上了眼睛,如同叹息般地说道:“这是,昆仑。”
现在可不是伤春哀秋的时候,陆吾随时可能追上来,于是风伯招呼着几人赶紧往瑶池走。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不对啊,我是来拦着他们的,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共犯了。”
风伯心里想着这个月怕是又白干了,脚下的步伐却是一点也没停。不多时,瑶池便到了。
雨师说:“没有界门的钥匙,需要用灵力强行开门。”
这话是说给风伯听的。风伯心里很清楚,光凭雨师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开启界门的。于是风伯沉吟片刻,末了对雨师说:“算你欠我一次。”
雨师狗腿答应:“自然自然。”
两人合力将灵力灌注到了瑶池之内,瞬间,原本早已干涸的瑶池从池底冒出了汩汩清泉,但说是清泉似乎又不太贴切,因为每一滴水都似乎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那并不是清泉,而是浓缩而成的灵力的具象表现。
正在施法的雨师和风伯脸上,逐渐沁出了细汗。
而瑶池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灵力注满。当那如同水面般的浓缩灵力到达了瑶池堤岸的高度之后,水波便停止了涟漪。即使昆仑山巅的风吹得人都睁不开眼睛,水面依旧平整无比。
整个瑶池仿佛凝固成了一面巨大的会发光的镜子。
风伯和雨师见界门初成,才安心收回了施法的手,得以喘息片刻。
雨师气喘吁吁对在场的几人道:“界门成了,进去之后要记住界门之内会有罡风盘旋,千万小心不要被吹散了,不然须弥山那么大可不好找。”
俊方和麒麟崽也是第一次越界,心里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自然事事都听从雨师这等老司机的指导,乖巧点头。
众人正要朝着尚在发光中的瑶池水面跳下去。猝不及防间,却见一把长刀凌空飞来,直直插在了瑶池正前方的地面上,刀身方才停下,还在微微晃动,发出龙啸之音,其上更是散发出恐怖的威压。
是陆吾。
陆吾已经从五楼突破了重围追了过来,别看他以力气见长,但作为猫科类,真打起架来他的反应能力相当之高,灵活度并不差,实战打起来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
陆吾正在飞奔而来,他的身后则是奔跑着的涂山绮罗和陆青舟。
几人身上都挂了彩,但是都不严重,可以想见虽然战况激烈,但是几人都还是留着手的。陆吾只是想着生擒二人,并不打算血溅三尺;而涂山绮罗和陆青舟更是没有伤人的打算,只是想拦住陆吾。虽然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但依旧架不住陆吾一招声东击西,摆脱了两人的包围,追了过来。
陆吾却并没有冲着在场的几人发难,反而直奔瑶池而去。
雨师瞬间明白了陆吾的意图,他大喊道:“千万别让他破坏界门。”
站得离瑶池比较近的俊方率先反应了过来。他迅速篡到了陆吾的行进路线上,拦下了气势汹汹的陆吾。俊方作为一只旱魃,虽然四肢僵硬,但是力气很大,再加上不知道疼痛,打起来人来都是不要命的招式,饶是陆吾也够喝上一壶的,为此,成功拖慢了陆吾的脚步。
“先走!先救阿仁!”俊方顶着陆吾密集的攻击,抽空向后方嘱托道。
于是风伯和雨师不敢怠慢,赶紧带着麒麟崽率先跳进了界门之中。
麒麟崽起初还不愿意扔下俊方。
向来不怎么正经的雨师此时却最懂得分清轻重缓急,他一本正经地同麒麟崽说道:“不要浪费他们努力为我们创造的机会!”
于是麒麟崽含泪跟着两人跳了下去。
三人进入瑶池之后如同被陷入流沙的旅人,瑶池中的浓缩灵力渐渐缠绕上三人,拉扯着三人,最终吞没了三人。
越界成功。
按照顺序,下一波便应该轮到等候着的龙女和百花了,然而两人刚迈出步子,落了下风的俊方就被陆吾一拳打飞了过来,重重跌落在二人面前。
俊方重重砸在地上,直把雪地砸出了一个深坑。
陆吾刚想欺身上前再给俊方补上一拳,让他失去战斗力,就被赶来的陆青舟和涂山绮罗拦住了去路。
然而,陆青舟和涂山绮罗还是没有使出全力,毕竟他们不想伤到同事。但以一敌多的陆吾此刻却是已经出了十成力的。陆吾心里清楚,若不能速战速决,他早晚会被拖死在这里。
拳脚往来中,个人的觉悟其实相当重要,特别是跟一个实力不相上下的对手打斗时,倘若还念着妇人之仁乃是兵家大忌,是必输无疑的。
涂山绮罗和陆青舟边打还要便考虑如何不伤人,无疑给这场战斗增加了不必要的难度,两人此刻其实也相当吃力了。
龙女见状,赶紧祭出双剑加入战局。百花也趁机赶紧为俊方治疗一二。
打得逐渐吃力的涂山绮罗心里却合计着这样不行。陆吾出了名血厚防高,就算他们真的用车轮战耗死了陆吾,他们几人的体力怕是也见底了,到时候就算真的去了须弥山,耽误了时机不说,怕是也没有足够的战斗力营救身陷险境的陆仁。
于是涂山绮罗脑筋一动,骤然奋起,用九条尾巴将陆吾团团缠住。狐尾遇火不燃,遇水不侵,饶是陆吾一时间也挣脱不得。涂山绮罗乘胜追击,见机推着陆吾一路向前进,打算直接拖着陆吾一同撞进瑶池之中。
只要过了界门,生米煮成熟饭,便是陆吾也拦不住他们。
陆吾倒退前进中,两只脚紧贴地面增大摩擦阻力,还差一步的时候,终于稳稳地立住了。饶是涂山绮罗再三发力,也架不住陆吾就像是双脚生了根一样,动也不动。
陆吾看着涂山绮罗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看一个小孩子,他笑道:“涂山,我早就跟你说,破釜沉舟一定要一气呵成,不能让敌人有可趁之机……”
却不想话音未落,龙女和百花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了涂山绮罗身后,她们两人各伸出一只手,抵在了涂山绮罗背上,猛然发力,原本动也不动的陆吾竟然瞬间就被推动了。
龙女:“话这么多,到须弥山再讲吧。”
百花补刀:“呵,陆吾,今天这个班,你是加定了。”
四人一同坠入了瑶池。
乍然得知自己要加班的陆吾仿佛听见了他这辈子听过最可怕的一句话,在被浓缩灵力吞噬的过程中,陆吾不停地吶喊着:“不!我不要加班!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崩溃的话语也很快就被浓缩灵力给吞噬了,片刻间,昆仑山只剩下了陆青舟同俊方。
刚刚结束了一场打斗的陆青舟并没有急着跳下瑶池,而是打开了他的前置摄像头,用手机镜头做起了记录:“某某年某月某日,战斗一组组长陆青舟途径昆仑山,发现数名发现偷渡犯私开界门,擅自前往须弥山。立即前往抓捕。”
镜头适时地扫过了正在发着光的界门。
即使没人在意,陆青舟的强迫症还是让他照着自己之前写好的剧本走了一遍。
陆青舟草草拍摄了一番便收起手机,对着俊方说道:“走吧,界门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时间掐得刚刚好。
在陆青舟与俊方也相继跳入了瑶池之后,瑶池中的光芒便渐渐散去,不消片刻,那池中的池水就如同不曾出现过一样,消失殆尽。
朔风卷着白雪拂过山巅,卷起陆吾遗落的长刀上的红缨,风声猎猎,如同昆仑发出的一声长啸,亘古寂寥。
所有的越界之路都是一片无尽的虚无,这里是混沌的通道,看似可以去往所有地方,但其实到处都潜藏着无边的凶险,稍不注意就会被留在通道里哪里也去不了。
界门只是一些已知的,较为安全的通道而已。
但饶是如此,四周不息的罡风和萦绕不散的黑暗,依然会对人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
界门的落点并不固定,主要是因为界门内的罡风的风向时刻在变化。风往哪里吹,人就往哪里飘,这直接导致界门更像是一个随机刷新出生点的副本,不同时间进去的玩家将会获得不同的出生点。但同一批进去的人只要跟得够紧是必然会落在同一个地方的。
而陆吾落地的时候,就是同涂山绮罗,龙女还有百花在一起的,他最先落地,在赤红色的土地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凹坑。然后三位姑奶奶一个一个掉到了他身上,差点把陆吾的内脏砸出来。
米已成炊,再打架也挽回不了非法跨界的事实了。
尽管此刻的他身上压了三个美人,看上去更像是商纣王和他的酒池肉林。但陆吾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因为这个时间段,是陆吾的加班时间。比加班更绝望的,是不光加了班,还没把工作做完。
涂山绮罗,龙女和百花互相搀扶着坐了起来。陆吾却被打击到只能睁着眼睛望着天空,如同一具早已死去的躯壳。
涂山绮罗毕竟是陆吾带出师的,其实私底下十分尊敬他。她颇为好心地安慰陆吾:“师父,你也别太担心了,大不了到时候打报告算调休嘛。”
百花却说:“得了吧,咱们这又不是正事,不算旷工就不错了。”
听了这话的陆吾,眼睛里简直要落下两颗豆大的眼泪了。
陆吾越想越气:“你们到底为什么非要来须弥山啊?”
龙女说:“来救人啊。”
陆吾不解:“你们要在须弥山救人为什么不找应龙?”
三人愣了一下:“找应龙有什么用?”
“应龙就跟司渊大人在善见城出差啊,找他顺便办了不是能省去很多麻烦吗?”陆吾说着说着,看见了几人陡然变得不好看起来的脸色,反应过来,“难道应龙没跟你们讲?”
“……”蠢龙,害我们白费功夫。
善见城界司中,正在喝茶的应龙猛然打了个喷嚏。
“咦?是谁在想我了?”应龙擦了擦鼻子,略微悠闲地想。
陆仁此刻正在一间不大的会客厅里。
如今的时间才刚到黄昏,但是会客厅里大部分的人却已然喝到了微醺状态。
这个房间里铺满了华贵的地毯,桌子上的香炉里燃烧着不知名的香料,浓郁的香气在木质的房屋内扩散开。那味道不像中式香料般恬淡清香,反而馥郁浓烈。刚进房间的时候,陆仁觉得那扑面而来味道更像是一个巴掌,直接抽在了脸上。但长时间地浸润在其中,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木质的窗框射入室内,似乎为屋子里的一切渡上一层虚伪而又短暂的金光。
这里正在举办着一场聚会,而陆仁就是这场聚会的参与者之一。
他此刻正在用余光偷偷观察着他周围的环境。羊绒地毯上摆放着数个小几案,人们三五成群,赤足坐在小几案的后面,他们衣着光鲜,身上,手上和脚腕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繁复的金饰,显得绮丽异常。
陆仁更像一个误入上流社会的流浪汉,他从破洞袜子里露出的脚趾略微扭动了一下,往几案下的更深处藏了藏。
“糟了。”陆仁想着,“早知道就把袜子缝一缝了。”
不过没有人发现陆仁的破洞袜子,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观赏着端坐在会客厅中央的艺人的演奏。
那是一种陆仁不曾见过的弦乐器,弹出来的声音也显得十分新颖。同时,数名女性摩利正随着这音乐翩翩起舞。
陆仁面前的几案上摆着金子做的酒壶和金子做的酒杯,甚至所有盛放蔬果菜肴的器具都是用金子做的。这些精致但毫无用处的东西,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奢靡而又腐败的光芒。
陆仁也入乡随俗,席地而坐。而他的身边还坐着一名女性摩利,她带着面纱,看不清楚长相,但是依稀能通过她高挺的鼻子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出这是一个美丽的女性。这名女性手腕上也带了许多由金子制成的手镯,每动一下,这些手镯就会互相撞击,发出悦耳的声音。
女性摩利受宴会主人的委派前来陪同陆仁。而此刻,她正在尽职尽责地对着陆仁劝酒。
陆仁手足无措地应付着,事实上,从来没跟女生有过近距离接触的陆仁此时有些坐立难安。同时他还忙着藏起他的破洞袜子,要知道在淑女面前露出他带着破洞的臭脚丫是一件无论在哪里都显得十分失礼的事情。
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宴席上,陆仁忍不住望向了坐在上首的帝释天。
此刻帝释天的脸可能比锅底还要黑一些。
而帝释天的身边,一名男子正一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搂着帝释天的肩膀,整个人自顾自冲着帝释天有说有笑,全然不顾帝释天黑得能滴墨的表情。
但陆仁很清楚,没有当场拔刀削下男子的头颅,已经是帝释天友善的表现了。
因为这名男子邀请帝释天赴宴的方式委实有些离奇了。
那还是半天之前。
陆仁坐着帝释天的车架从空中飞过。他们打算走空中前往善见城,据说,在空中不停歇地飞上一天半,就可以直接到达善见城界司了。
“甚至不用过多呼吸缘觉界和菩萨界肮脏的空气。”兵士们这么说道。
但帝释天的如意算盘很快落空了。因为车架在半空中就被人轰了下来。
当时陆仁看见空中骤然升起了一个透明的圆球。他有些好奇的询问一旁关押的兵士:“那是什么?”
兵士可能以为他想转移看守的注意力,然后趁机逃跑,所以对他的话毫无反应,目不斜视,似乎懒得搭理他。
车架宽大,坐在主座上的帝释天离陆仁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此刻他正在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帝释天和兵士如此放心也有他们的道理。毕竟这是帝释天的车架,这辆牛车全身用黄金打造,拉车的也是自幼在善见城长大的神牛。车架初成之时更是受到过帝释天的祝福。
这世上很难有什么能对它造成伤害。
收到冷遇的陆仁也不生气,只是又趴回了车窗旁继续看窗外的景象。
那透明的圆球升了上来又落了下去,运动规律,是个不错的助眠道具。
陆仁盯着看得有些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趴在车窗上慢慢地半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但是视线里的透明圆球隐约间似乎离他们的车越来越近。起初陆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并没有多加理会。但是渐渐的,一个想法在陆仁心里形成:“那个球,不会撞到这辆车吧?”
这个想法刚刚冒头,陆仁就感觉到了一阵颠簸,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失重感。
人们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总是意外脆弱。
那个透明的圆球随随便便就把这辆号称坚不可摧的车架给击落了。金碧辉煌的牛车如同流星一般坠向咸海,仿佛奔赴着一场避无可避的宿命,金车上的人们只顾着四处逃窜,没有人再关心金车的去向。
陆仁被兵士拎着衣服的后领飞了起来,落在了须弥山的山麓上。
那里有一条大蛇正盘踞着。蛇的身躯盘成一团,但是蛇的头颅高高扬起,正朝着天空张开巨口,那透明的泡泡球就是从巨蛇的嘴里喷出来的。此刻,那透明的圆球还在不住的从其中诞生,然后飞上天际,再下落到巨蛇嘴里。
陆仁听见帝释天咬牙切齿地对着巨蛇喊道:“那!迦!”
那迦听见了帝释天的声音愣了一下,然后摆动着巨大头颅左右寻找,最后终于找到了不远处的帝释天等人。
它看见帝释天似乎很高兴,因为陆仁清楚地看见蛇巨大的眼瞳弯了弯。然后一阵光芒闪过,巨蛇化成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也就是那迦,拥有着一双金色的蛇类的眼睛,看上去十分冰冷且不好亲近,但他的嘴角却带着一抹轻佻的笑意。他举起手挥了挥,带着几分散漫地向帝释天打招呼:“呦!小天,什么风把你吹到缘觉界来了?”
那迦穿着一件银色丝线织成的马甲,上面镶嵌着绚烂的宝石。这件马甲很短,随着那迦的动作上移,露出了那迦一截纤细的腰身,可以看见马甲线的位置布满了墨色的蛇鳞。他的站姿随意,看上去柔弱无骨。
陆仁正在好奇这个人的来历,但只是一眨眼,眼前的那迦便突然消失了。紧接着陆仁的肩头传来了重物覆上的感觉,同时那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什么?是小天新找到的新玩具吗?”
陆仁诧异地侧过脸,便看见那迦仿佛没有骨头似的倚在他身上,嘴里说着兴味十足的话语,金黄色的蛇瞳与陆仁对视,莫名让陆仁感觉到了小动物被捕食者凝视的恐惧感。
陆仁不敢动弹。那迦依然斜倚着陆仁,但他对陆仁的兴趣却仅仅只存在了一瞬间,转眼就消减了,然后那迦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帝释天。
帝释天似乎不打算跟他讨论关于陆仁的事情,只是面带不善地质问道:“你刚刚在干什么?”
那迦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帝释天话里的意思:“干什么?”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一脸无辜道,“这里太无聊了,所以我在玩口水啊,怎么了?”
陆仁眼睁睁地看着帝释天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都没有把自己的控诉说出口。
也是,堂堂帝释天,怎么可能说出“你的口水把我的金车击毁了”这样的话。那场面,就像路上的马莎拉蒂车主,朝着路边随地小便的小孩子大叫“你的小便把我的车漆给腐蚀了”一样,未免太像碰瓷也太丢面子了。
面子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既不能吃也不能解燃眉之急,它甚至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总有人愿意为它生为它死。甚至能让帝释天吃下他几万年的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哑巴亏之一。
帝释天撇过头,不再看那迦。
而那迦的眼珠子转了转,他离开了陆仁,长臂一挥,哥俩好地揽上了帝释天的脖子,说:“对了,难得遇见你,不如我们去喝酒吧。”
帝释天当然不愿意,但他似乎也并没有跟那迦动手的打算。只能面色铁青地被那迦拖走了。
于是,陆仁和帝释天被拖到了这个宴席上。
宴席上的人陆仁都不认识,但那迦长袖善舞,熟稔地叫着各个人的名字,穿梭在人群中熟练地跟种各样的人喝酒,他看上去十分快乐。
但陆仁却觉得他的眼睛看上去没有应有的笑意,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蛇类的眼神天生如此。谁知道呢?对那迦没有一丁点了解的陆仁也不敢随便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