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最近又做了些梦,我梦见父亲带着我在石平山晒秋柿子,我偏要和柿子一起晒太阳,父亲赶鸟都赶不过来。我梦见我贪玩打破了一只钧瓷,父亲告诉娘是您失手打碎的。”
裴清许嘴唇颤抖,声音断续:“你、你是先觉?”
这些事只有先觉知道,连杨眉都无从得知,裴酌怎么会梦见?
裴酌干巴巴地解释:“我上辈子或许是裴先觉,转世去了白玉京,两年前又回到这儿了。”
裴清许眼眶倏地发红,按照裴酌的说法,裴先觉是落水转世,去了白玉京,他的孩子这次又是怎么回来的?
裴先觉四岁已经在冰水里挣扎窒息过一次,难道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要再死一次?他的孩子两世加起来才三十年岁,怎么能受这么多苦?
“你、你因何回来?”裴清许目不转睛看着裴酌,他宁愿裴酌在白玉京平安健康一辈子。
裴酌连忙道:“我睡一觉就过来了,就像我睡一觉复复就从保温箱里出来了,没有任何波折,爹也有了,儿子也有了,都是白赚的。”
“当真?”
“是真的,爹。”裴酌顺口回答完,才发觉问他的人不是他爹,而是萧循。
他回答的可信度顿时大打折扣。
裴酌瞪了一眼陛下,你好好的插什么话?
萧循:“复复,喊爷爷。”
裴清许猛地转头,看见了眼睛黑白分明的裴复复,眼睛圆溜得就像在柿子堆里睡觉的裴酌,一眨眼低头,眉毛又像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萧循在伏案认真练字。
“爷爷好,我叫裴复复,是爷爷的宝贝的宝贝的宝贝噢。”
清脆欢乐的童声一下子驱散身世的悲伤。
裴酌疑惑,为什么有这么多重宝贝?
裴清许勉强理解了一下,发现是因为简单的祖孙关系里,还插了一个萧循,变得复杂了。
裴酌撇清关系:“复复,这句话不是我教的噢?”
裴复复:“是舅舅教的!”
裴清许:“复复有舅舅?”
裴复复:“是沁王叔叔啦!”
裴酌:“复复,你沁王叔叔呢?”
裴复复:“舅舅说他要回家看看娘亲,明天再接我一起看看舅奶奶。”
裴清许沉默,这么善变的称呼,难为他孙子没有记混。
裴复复从萧循怀里滑下来,跑到爷爷跟前,指着自己衣服上花花绿绿的一坨:“这个是小狗,舅舅说爷爷属狗。”
裴复复:“爸爸属羊,手上戴小羊,爷爷属狗,衣服上画小狗。”
那个小羊爸爸很喜欢,爷爷也会喜欢小狗的。
裴酌压住嘴角,免得自己笑出声。文官绣禽,武官绣兽,从一品到七品,文官的补子仙鹤锦鸡孔雀鸳鸯不一而论,太傅是一等文臣,官服上的补子是仙鹤,象征高雅长寿。
这下要变成小狗了,还很潦草。
裴复复:“爷爷,你喜欢吗?”
裴清许蹲下来凝神观察小狗的形貌,孙子的一番心意,装裱了挂在大厅也未尝不可。
“爷爷喜欢。”
裴复复:“下次给爷爷衣服上也弄一只。”
裴清许:“……好。”
一岁多居然口齿伶俐还有主意,刚才确实是冤枉裴酌了。
裴酌看笑话时,一人一骑从那边过来,看见天子车架停在城外,一个急转,马背上的驿使纵身下马,飞速来到萧循面前,呈上了一封密信。
萧循扫了一眼,上面写着“贾敛书”三个丑陋的书法。
他将信塞进袖子里,提议道:“爷爷养了一对小狗,复复想去看吗?”
裴复复点头:“想噢!”
裴清许到底没教错学生,萧循深得他心:“爷爷抱你去。”
裴复复:“好噢。”
裴酌也想看看太傅养的小狗,但被萧循扣住了手腕。
“你回宫,我去看看小狗。”
萧循温和道:“不急着看狗,先看贾大人写的信,我需要夫子答疑解惑。”
裴酌算了算这个时间点收到的信,时间上应该是萧循收到贾敛的信后,立刻回信,连蒙带诈,询问他在岭南的点点滴滴。
萧循你怎么回事,信还没拆就把小崽子支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裴酌改口道:“其实我根本没有在岭南呆过。”
裴酌小腿发软,原来他们连城门都还没进啊。
他望着城门,突然懂了萧循的逻辑,跑路这回事并非轻轻揭过,而是萧循要在自己的地盘算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天子必须坐居王城,这账算早了,萧循怕他不肯跟他回去。
王城大路通畅,裴清许带来了更为舒适宽敞的马车,坐四五个人绰绰有余。
不过天气热,太拥挤了也不行,裴阳的衣服不方便跟他们一起挤,只能另坐一辆马车,去逗张风和张云,要他们说沿途的经历。
裴清许抱着孙子,对面坐着两严格意义上不是亲生但胜似亲生的儿子。
“裴复,是哪个复?”
裴酌:“心情复杂的复。”
萧循:“一元复始的复。”
两人同时出声,裴清许虽然向来对儿子没什么要求,但在萧循的衬托之下,确实有点讨打。
“不都是一个字吗?”
裴酌说完猛地反应过来,现在是在答辩啊,态度敷衍可不行。
封面虽然花掉了,但还可以用语言漂亮地包装一下。
裴清许道:“取名是讲究涵义的,不可敷衍,你是因何而取复字?”
裴酌自然不能说看萧循信里这个字重复出现且大气磅礴,也不能说是“一元复始”的复,这个答案被萧循抢答了,说出来他爹觉得他抄袭。
裴清许:“我的名字取自‘问渠那得清如许’,意为做学问要勤于思考,接受新事物,以免迂腐僵化。先帝给陛下取单名一个‘循’字,是希望陛下循祖宗之法,仁义孝悌。”
先帝希望自己的太子不能太激进,最好循规蹈矩,以免威胁他的皇位。
裴清许给儿子取名裴先觉,是察觉儿子聪敏但懒散,用了诸葛先生的一句诗“大梦谁先觉”,希望他如诗中草堂春睡,窗外日迟,但裴清许又了解裴先觉的性子,若是得遇明主,则鞠躬尽瘁。
裴酌听完,感慨原来上班那么辛苦,在父亲眼里已然构成了鞠躬尽瘁的必要条件。
他绞尽脑汁地包装崽儿的姓名,无果,只能在萧循回答的基础上延伸。
寓意很好编,裴酌张口就来:“就是一元复始的意思,复复出生在二月二,是新春初始,将摧枯拉朽改变大宣,引领新的纪元。”
裴清许觉得裴酌是一点眼色都没有,在年轻的帝王面前说什么摧枯拉朽引领新的纪元!有篡位之嫌!
但凡萧循和先帝有一分像,这父子俩就该被赶下车了。
裴清许替他挽回一些道:“那为何不是裴元裴始,不是更贴切?不要为了应付我瞎说。”
裴复复津津有味地听着大人们辩论,虽然不是完全听得懂,但是他的名字出现好几次噢。
裴酌没听出老父亲的良苦用心,答辩太难了,他只想马上交卷:“因为循环往复,循和复是一个意思,一看就是陛下的崽儿。”
裴清许:“……”他不想说话了。
裴复复十分熟练地捕捉重复他爸爸话里的重点:“一个意思噢。”
萧循眼里溢出笑意,他从桌上一个盛冰的食盒里,端出一碗花生甜汤,“复复,喝花生汤。”
复复刚醒来,应该是有些饿的。
裴清许也想到了,调整了一下裴复复的坐姿,更利于喂汤。
路上不平整,马车晃悠悠,马匹的前进速度无法完美控制,在车上喂食简直是灾难。
裴酌自己从不干这种要增加洗衣工作的事,高冷地抱臂旁观。
你就宠吧,等晃到地上就好看了。
啧,甜腻腻的。
然而萧循的手臂仿佛加了稳定云台,花生甜汤一点都不晃,一勺一勺地逐渐喂完了一碗。
裴酌若有所思,原来马车上也能吃东西,但是要萧循喂。
裴清许见裴酌全程袖手旁观,连个手帕都不递,猜测从扬州回京这一路,应当都是萧循喂饭。
喂饭不晃,唯手熟尔。
陛下在裴酌和复复面前,似乎从未端起天子的架子,甚至连父亲的架子也没有。
裴复复拍了拍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爸爸,我没有喝酒噢。”
跟裴清许一起出城接驾的还有禁卫将军,膀大腰圆,据说千杯不醉,在北边极寒之地时喝着酒就能上阵杀敌,近些年太医不让他喝酒了,但将军肚很是显眼。
方才见面时,萧循第一句话就是嘱咐他不要私下偷喝酒。
裴酌:“嗯,你肚子里是花生汤。”
裴酌灵机一动,对萧循道:“看见没,一吃饱肚子就这么圆。”
萧循:“你也一岁半?”
裴酌:“干嘛要联想到我?我只是让你看看儿子。”
萧循身手轻揉了下裴复复的肚子,“饱了么?”
裴复复点头。
前头太傅府便到了,太傅府离皇宫不远,萧循先下车送太傅和复复进门,然后带着裴酌回宫。
萧循抱着裴复复说了一会儿话,裴复复跟爸爸挥手:“爸爸去上班吧,我天黑了就去找爸爸。”
裴酌:“好吧。”谁跟你说我要去上班的。
他发现,小崽子对萧循的话尤其信任,第一次见面就能往家里带,被卖了还要连累爸爸。
裴酌吐槽着,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萧循,不也觉得他一身正气,适合在偶像剧里当检察官。
啊这,一脉相承?
行……大哥不说二哥。
萧循没走离太傅府最近的宫门,而是绕了半圈,带裴酌去由太子府扩建改造的玉京第二学堂。
相比金塔寺改造的第一个公立学堂,第二学堂布局更为合理,且新建区域都采用了水泥砖瓦建筑,木头用得较少,防火性能强。
“我记得你说过,要有实验室,尤其要注重防火。”萧循指着一根柱子,道,“有工匠提议炼制铁条,同水泥一起浇筑。这根柱子里就有四根铁条。”
这就是钢筋混凝土的雏形嘛!
裴酌欣赏着新的学堂,目不暇接,“居然还做出了黑板!”
把屏风木板刨得两面光滑,涂上土红色的漆,表面油亮,毛笔蘸水能勉强板书,就是停留时间不长,用毛笔蘸墨水也可以,过后用湿毛巾一擦就干净。
裴酌提过一句用硫酸钙做粉笔,他一低头,在凹槽里看见一只有模有样的粉笔。
他捏了一下,容易碎,但也能用。
裴酌鼻尖微酸,他走的这两年,玉京没有停滞不前,他给予的启发,充满智慧的劳动人民把它变成了真。
他半年多的努力,这两年的时光,都没有白费。裴酌最怕学生学之皮毛,但事实告诉他,只要教育种子撒地够多,总有人能发芽。
再往后面走,便是教师宿舍,跟皇宫直接挨着。
这回是萧循做主的宿舍样式,比两年前裴酌住的学堂要高大豪华地多。
萧循:“你若是不想住宫里,就住在这儿,没有你的准许,就是皇帝也不能进来。”
裴酌怀疑这句话有99%的水分,你这不是直接进来了?
他把怀疑直接写在脸上。
萧循:“我是以皇帝的身份进来的么?”
裴酌:“怎么不是?”
萧循:“那你行礼了吗?”
裴酌坐在椅子上,摸了一下茶壶,里面的茶水竟然还是温的。
他倒出两杯。
萧循拿出贾敛的信开始看,眉头皱起来。
裴酌假惺惺地端起一杯,想假装手滑泼上去。
萧循仿佛早有预感,半道截住了杯子:“贾敛说你患了血吸虫病。”
裴酌:“对,在桃李河不小心感染了。”
萧循:“他还说你天天呆在屋子里,盖着毛毯”
裴酌:“没有火炕,我畏冷。”
萧循:“他说钦差到的那天,搜你的屋子,你消失不见,钦差走了才出现,说捡到了复复,脚步虚浮,脸色苍白,跟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贾敛真是事无巨细。
裴酌:“对哦,复复从保温箱出来的地点太随机,竟然掉在了水里,我不得下水捞起来。”
萧循:“贾敛说复复出生后,你休养了一个月才好。”
裴酌:“下水感冒了。”
萧循:“贾敛说,复复从小吃米糊长大。”
裴酌:“这他就胡说了吧!我给复复请了三个奶娘,营养均衡。”
萧循:“对,他没这么说,所以他说的全是真话。”
裴酌:“……”
萧循:“隐瞒怀孕很辛苦吧?”
裴酌尴尬地靠在圈椅里,萧循清醒得很,只是觉得听他狡辩很有意思。
裴酌决定坦白从宽:“还好啦,咱不能白得一儿子,对吧。”
萧循想了想复复,无法反驳这句歪理,“你以后歇着罢。”
裴酌警醒,这句话乍一听像是沉默寡言的老实人在心疼老婆,实际上是一个实权皇帝说出来的,说歇着就是歇着。
什么人啊,先给他炫耀了一波升级后的教学条件,然后又让他歇着。
“哪能歇着,我有那么多学生。”
萧循:“他们可以自学。”
裴酌:“那你呢,你能自学高数吗?”
萧循点头:“你提醒我还有些报酬没收。”
“去床上躺着。”
裴酌大惊失色,现在说话都这么直接了吗?
两年前你敢对裴夫子说这种话?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裴酌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床边,忐忑地躺下。
只听见萧循道:“进来吧。”
房门从外面推开,姜太医提着药箱子进来:“参见陛下。”
萧循:“你给裴酌把把脉,看看身体如何。”
“姜太医别来无恙。”裴酌连忙伸出手,原来是他误会正直的萧循了。
“裴夫子气色不错。”姜禄把了脉象,一番望闻问切,最后下的结论跟当初一样。
“裴夫子身体康健,且痊愈能力远超常人。”
萧循眉头微松,没有因为十月怀孕伤了元气就好。
裴酌正想跟姜禄寒暄两句,萧循让姜禄先回去,姜禄立刻像工具人一样溜了。
裴酌一愣,等等,萧循好像并不正直,只是习惯思虑周全,未雨绸缪。
让太医先把脉,是想估摸能做到什么程度吗?
裴复复看完小狗,发现爷爷的院子里草木繁盛,有许多昆虫,把爷爷最喜欢的某个文豪用过的观山笔筒,埋在了土里,跟地面齐平。
裴清许欲言又止。
4523在脑内指挥他:“没错,昆虫诱捕器就是这样!昆虫路过掉进去就爬不出来了,小太子明天就可以观察昆虫了。”
裴复复:“能抓好多只噢?”
爸爸一只,萧循爸爸一只,爷爷一只,姑姑一只。
一个笔筒陷阱不够抓,爷爷书房还有好多笔筒。
裴清许从架子上把宝贝笔筒一个一个拿下来,要选里面光滑的,小崽子才看得上。
裴复复埋了遍地笔筒,小手脏乎乎的,开心道:“爷爷家的笔筒最多噢。”
裴阳幸灾乐祸:“可不是。”
收集了半辈子呢。
裴酌没有印象昨晚小崽子什么时候回来,知道确实回来过,一大早又没影了。
是去要饭了吗?
“爸爸——”
裴酌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小崽子要饭回来了,像听到闹钟一样条件反射醒了,萧循不做人,他体力消耗过多,睡到现在饿得要命,欣喜地朝小崽子碗里看过去。
目前还奇货可居的晶莹剔透的玻璃碗,附带玻璃盖子,装着一碗金龟子,一碗蛐蛐,一碗纺织娘,一碗金铃子。
裴酌元气大伤:“……你是跟青蛙大人要的饭?”
崽儿,现在就只能吃这个了吗?
裴复复圆溜溜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掀开一个碗盖,疑惑道:“爸爸,好吃吗?”
一碗绿色和褐色的纺织娘顿时蹬起有力的后腿,一跃而起,四散逃开。但是被关了一夜,弹跳力不如野外,纷纷落在面前的大锦被上。
4523马后炮一样蹦出来说:“宿主大人你怎么只想着要饭啊,这是小太子关在玻璃碗里观察昆虫用的。”
裴酌拖着“病躯”跳下床,虚弱地扶着柱子,“能怪我吗?我看他想掀盖子很久了!”
4523:“咳咳,隔着盖子观察是少了一点乐趣。”
裴复复惊讶:“爸爸今天这么快就下床了?”
裴酌:“复复,你从哪里抓这么多?”
裴复复绘声绘色地描述:“爷爷帮我抓的噢,用笔筒抓。”
笔筒……裴酌记得他爹喜欢收集笔筒,四岁的他打碎过一个,他爹立刻包着碎瓷片去让人修复。
裴酌看着罪魁祸首玻璃碗,这么纯净剔透的玻璃碗,只有萧循才有,裴酌跟他一起吃饭时见过玻璃碗盛水果。
他见过无数的玻璃制品,不心疼也就罢了,好家伙,萧循一个古人拿来给儿子装虫子?
这能怪他误会吗?
裴复复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只,想起回京途中,就有爷爷抓虫子油炸,香喷喷的,“爸爸,可以油炸吗?”
裴酌:“放了吧,这个不能吃。”
4523良心发现提醒:“纺织娘可以入药,镇惊止搐。”
裴酌立即改口:“复复愿不愿意把这几碗送给太医叔叔治病救人。”
本来不太舍得的裴复复当即答应:“好哦!”
龙床上纺织娘到处飞,裴酌坐在椅子里休息。
裴复复过来趴在他膝头,“爸爸。”
裴酌手指微微一颤,膝盖有点疼。
裴复复:“爸爸嗓子受伤了吗?”
裴酌捡了桌上的糕点吃:“没有,上班说话太多了。”
裴复复眼尖地发现爸爸的脚腕上手腕上的珠子换了新的一串:“真好看。”
裴酌低头看了一眼裴复复因为挖坑埋笔筒脏了的空心莲蓬坠子红绳,啊这,没有人给他崽儿也换一串啊……
裴复复:“爸爸,我们去找太医叔叔吧。”
裴酌不想见到太医,也动不了,但又不想拒绝复复,机智道:“复复,你坐好,我让统统给你放海底潜水徒手抓鱼捡贝壳的视频。”
裴复复完全无法拒绝,立刻靠着爸爸坐好。
视频中,潜水员下潜到海里二十米的深度,晚上鱼儿都在礁石里睡着,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徒手一按一个准,海底鱼类色彩斑斓,贝壳奇形怪状,还有紫色的珊瑚、黄色的海绵、碗状的砗磲……
裴复复安静地绷着小脸蛋,全神贯注。
裴酌在心里谴责自己“这跟不想带娃就把手机扔给孩子看的家长有什么区别”,但是……看个动物世界不要紧吧?
宫人听闻裴酌醒了,便按照陛下的吩咐上菜。
菜不多,但丰盛,有裴酌喜欢的烤鸭。
裴酌撕了一只鸭腿给坐在地上屁股都挪不动窝的小崽子,“边吃边看。”
“谢谢爸爸。”裴复复接过烤鸭腿,咬了一口,半张脸都蹭了油。
裴酌也咬了一口鸭腿,只有唇珠染上亮色。
大人和小孩就是不一样。
萧循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裴酌坐着吃,小崽子坐在他脚边吃,沉默了一下。
“裴博士。”
裴酌后背一凉,昨晚吃尽了学历造假的苦,萧循叫他一声博士,就憋着一次坏。
他这一身本事招摇撞骗不在话下,居然被一个没有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查学历,太苦了。
裴复复的沉浸式海底潜水捕鱼被打断,问道:“统统,什么是博士?”
4523道:“就是小太子先上幼儿园跟小朋友玩,再上小学跟大朋友玩,然后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博士,以小太子的智商基本上玩二十五年没问题啦。”
裴复复:“二十五年?”
4523:“有十二个复复长大的时间这么多!”
裴复复:“哇,博士爸爸好会玩噢!”
裴酌:“……”
感觉你们父子在一起阴阳怪气。
萧循本以为裴酌会像两年前一样睡到很晚,忘记考虑复复这个因素,没赶上伺候老婆用膳。
裴酌跟裴复复两人都闷头吃饱了,裴复复又想亲自去太医院交接他捕捉的昆虫,这个地方他不太熟悉,拉着爸爸一起去。
裴酌:“好好好。”
萧循道:“备轿。”
裴酌:“别,我自己走。”
他不习惯坐人力轿子,宁愿走一步歇一会儿。
萧循道:“复复,爸爸带你去可以吗?”
裴复复:“可以。”
萧循对裴酌:“你在这稍等我一会儿。”
裴酌轻描淡写道:“复复,那碗纺织娘跑了,让你萧爸爸帮你抓回来,他很会抓噢,纺织娘有翅膀都逃脱不了。”
裴复复:“真的吗!”
裴酌:“真的。”
裴复复抱住萧循的大腿:“爸爸,纺织娘都飞到床上去了。”
萧循:“……”
不是答应过不掀开盖子吗?
萧循:“好。”
裴酌让人搬了张贵妃榻,艰难地用舒适的姿势躺下,等着看鸡飞狗跳。
“爸爸,这儿有一只。”
“让复复来抓!”
“对不起爸爸,又飞走了!”
萧循很有耐心:“没事的。”
裴酌愉快地眯起眼睛,在一旁说风凉话:“陛下立太子的念头还强烈么?”
萧循:“立。”
裴酌道:“哦,那我把剩下四碗放了,亲子活动一整天。”
萧循:“可以放,后果自负。”
帝王起居处一片混乱,龙塌差点拆了,幸好裴复复个子小,可以钻到床底或者柜子里,或者被举高高看书架上有没有纺织娘,萧循第一次发现日日洒扫的寝宫裴复复也能滚得灰扑扑。
萧循干脆直接搬起柜子,不让复复去钻。
“爸爸力气好大哦!可以举起柜子!”
萧循:“复复出来。”这不是你在柜子下面试验他能举多久的理由。
折腾了半天,直到再搜不到一只了,裴复复累得脸颊红扑扑,兴奋极了,比海底捕鱼还好玩。
裴复复对数字很敏感,数了数他们翻箱倒柜抓到的纺织娘,道:“爸爸,还少了两只。”
萧循摊开手掌:“在这里。”
裴复复:“哇!爸爸好厉害!”
裴酌嗤之以鼻,这两只分明是刚才宫人从花园捉了给萧循作弊的。
罢了,做人留一线,不揭穿了。
萧循抱起小崽子,前去太医院。
裴酌继续睡,他感觉没睡多久,萧循便抱着小崽子回来了。
裴酌略微疑惑:“我爹不是说他能带一个月吗?”
要不是裴清许夸下海口,他能心无旁骛地教萧循高数?不然总要留一些精力陪孩子的。
萧循:“因为笔筒还没洗完。”
不放心假手于人,只能自己一个一个擦拭从土里挖出来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