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发誓……”皇后的声音透着浓重的怨毒,恨不得将九皇子也一起腐蚀,“你要发誓……”
“……我发誓……”
“你发誓,日后不管是谁爬到中宫皇后的位置上,你都必须……哈,你都必须接受……不管她做出什么事情,你都必须容忍……报复……这是你应得的……”
皇后断断续续地说,九皇子就呆板地跟着重复,直到最后一句话末了,他原本还有些鲜活的小脸,已经彻底被霜雪覆盖,仿佛他天然就是一个石像雕刻而成,就算再是怎么精雕细琢,都没有人应该有的情绪。
皇后已经没了力气,软软地躺倒在床上,怨恨的情绪从脸上淡去,空洞无物的眼睛凝视着虚空,喃喃着:“……不要……合葬……”
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对那个男人死了心。
帝后合葬,是这么多年的惯例。
一瞬间,盛隆帝的脸色阴沉得有点可怕,然在深处,却又有几分快意。那种快意混杂着长久以来的负累,又变作某种怅然若失。
九皇子的手背手腕,被抓得满是伤。
他慢慢地看向盛隆帝,那动作看起来,僵硬得有些不像是人。
“父皇。”他冷淡地说,“你做了什么?”
盛隆帝低头看着九皇子,明显地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不过刚才经历骤变,会有这样的反应也算是正常。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寡人什么都没有做。”
他两手血腥,看着却仿佛这世间最正直的君子,配上他那张俊朗的脸庞,的确很会骗人。
“莫要忘了。”
盛隆帝靠近九皇子,再度将两只手压在九皇子的肩膀上,这一次就算他再挣扎,小小的年纪,小小的岁数,根本无法和一个成年男人相抗。
“那柿子汤,是你一口一口,给你母后喂下去的。”
他拍了拍九皇子的肩膀,于是他手上的血腥,也跟着烙印在九皇子的身上。
九皇子许久不说话,低头哇了一声,就吐了出来。
那秽物,将盛隆帝的衣服和靴子都弄得非常糟糕,盛隆帝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
后续的事情,模糊间,九皇子也有些记不清。
只记得有许多人来,也有许多人走。
有人将皇后的身体收拾妥当,也有人清除了这凤仪宫的脏污,甚至于,连盛隆帝和九皇子都换了一件衣服,又牵着手离开。
他听到景元帝与姚才人说,皇后睡了。
又说,已经让太医看过,让人再紧盯着些。他一边说着,一边看起来眼睛微红了些,仿佛是个真心实意关心着妻子的普通男人。
期间,盛隆帝一直牢牢抓着九皇子的胳膊。
那力气,已经将他的胳膊掐出淤痕来。
直到他们上了御驾,盛隆帝才露出些许疲态,一双黑眸打量着默不作声的九皇子。
经过刚才那么一遭,赫连容看起来更像是一座苍白的小雕像,外头的日光散落在他的身上,如同温柔亲吻着他,只是右脸上的巴掌印,有点太过刺眼。
盛隆帝从边上摸出个药膏丢给九皇子:“涂上。”
九皇子没有去接,任由着那东西滚到地上。
一瞬间,盛隆帝的表情阴沉下来。
“你母后虐待你这么多年,你倒是对她痴心一片,到现在还惦记着她……没听到她刚才的话吗?她要你发的誓,是打算折磨你呢。”
不论接下来的中宫到底是谁,继后都绝不可能喜欢九皇子。
继后就算是皇后,然她所出的孩子,在礼法上都不可能越过九皇子,毕竟他的母亲是元后,是最纯正的血脉,继后一旦不慈,皇后又叫九皇子发那样的誓言,不就是为了往后这辈子都折磨着他吗?
九皇子一言不发,看着甚是冷漠。
他越是如此,在他身上,盛隆帝就越是能看到属于皇后沉思的一面。
有多少次,他回到凤仪宫朝着沉思摇尾乞怜,可她就是用这样的表情,用那样的态度回绝他,仿佛他是什么可悲的脏东西。
整整七年!
从皇后生下九皇子开始,这宫里就没有孩子再诞生下来,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的诚意吗?
是他违背了誓言不假,可沉思根本就没有为他着想过,一个久久没有子嗣的皇帝到底意味着什么!归根究底,还不都是沉思自己的错?
如果不是她迟迟怀不上孩子……
这七年里,盛隆帝越是爱她,就越是恨她。
他恨到咬牙切齿,恨得几乎夜不能寐。他不能,也无法亲手杀了沉思,但他却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盛隆帝用力地抓住九皇子,声音古怪地高昂起来。
“你难道,就不想报复她吗?”
九皇子的腰身板正地坐着,正此时,御驾停了下来,借着那微微风起的缝隙,他看到了撷芳殿的一角。
“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的赫连容抬起头,冰凉地注视着盛隆帝,“但你也不是。”
那尖锐的寒意,猛地刺痛了盛隆帝。
他从来没有在赫连容的身上,感受过这种过于凌厉的冰冷。纵然这个孩子比较冷淡,不爱说话,可是每一次盛隆帝出现,他都能觉察到那孩子眼底的孺慕之情。
一时间,盛隆帝不知是从哪来的怒火,裹挟着某种残忍的恶意,“你在为她恨寡人?你知不知道,你的好母后,同样给你下了毒!”
焦急在撷芳殿外等候的宁宏儒与石丽君,终于把离去许久的九皇子给等了回来。
可不管是宁宏儒还是石丽君,都鲜明地感觉到了不对。
在今日,九皇子还是一个看起来寻常普通的孩子,虽然有点冷淡,但脾气也好,性格也好,在他们眼底都是没得挑的,不爱说话又不是什么坏毛病。
然眼前这小皇子还是旧日模样,脸上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冰冷,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无数雪崩坍塌下来,将一个鲜活的人生生冻结成了石头。
赫连容漠然地扫过他们,有些倦怠地说道:“我累了。”
“九皇子快些进来。”石丽君上前一步,赫连容却反射性地躲开她的手,不肯让她碰到自己的胳膊。
石丽君吓了一跳,就见到九皇子低下头,匆匆地进去了。
他们知道出了事,只是,却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直到几天后,他们听到从凤仪宫传来皇后去世的消息,这才恍惚有些明悟,或许九皇子这些反应,正正与此有关。
九皇子已经在屋里呆了好几天,一直都没有出来读书上课。就算送饭到了门外也没见他出来吃,好几天都不见踪影。
宁宏儒试探着问过暗卫,同样得到了九皇子从来都没有出入过的消息,这无疑让他们心中更为担心。
直到听到皇后去世的消息。
这样大的事情,怎么都得告知九皇子,两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强行破门而入。
只是刚刚走到门前,犹豫着要怎么打开这扇门的时候,就听到吱呀了一声,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了一张雪白的小脸。
九皇子的年纪不大,身体却一直还算不错,就算是在冬天摸起来小手小脚也是暖和的,长得也比同龄人要高大一些。只不过今岁冬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管放了多少暖和的东西,都只会喊冷。
而今看着九皇子苍白精致的小脸,两人如何不知道他又犯了寒疾。宁宏儒有些担心,下意识去碰他的手,尽管小孩想要躲不过这一次许是在屋里待了太久,他的动作有点迟钝,被宁宏儒给碰到了。
宁宏儒没想到入手的感觉,却是比之前还要冰凉,把他整个人冻得哆嗦,只以为自己好像摸上了什么冰块。
“九皇子,你生病了!”宁宏儒着急地说道,也顾不上要说起皇后的事情,一心一意想着要去叫太医。
石丽君比他还要冷静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然后低头对九皇子说:“主子,凤仪宫那边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
“去世了?”
时隔好几天,九皇子终于开口说话,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
石丽君和宁宏儒莫名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仿佛就在这几天,他们错失了九皇子身上的某种变化。
石丽君犹豫着说:“正是,现在各宫都在准备,咱们……”
九皇子从门内走了出来,将过分冰冷的小手缩进袖子里。
“那就走。”
一主两仆离开了撷芳殿,暗卫悄无声息地跟在九皇子的身后。
唯独只有他一人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守着九皇子待在屋顶上戒备的时候,断断续续的,他仿佛听到了哀嚎,如同幼崽嘶鸣,又像是野兽的咆哮。不断的,不断的,一次又一次在痛苦中挣扎,仿佛是在生死的边缘上。
直到九皇子走出来的那一刻,他比任何人还要快地发现,眼前的九皇子与从前绝不相同。
他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再没有任何的生气。
死气沉沉,如同垂暮的亡者,又像是濒死疯狂的幼崽,染着前所未有的煞气。
惊蛰几乎是气疯了。
他已经那么久,那么久,没有过这种气到几乎头晕的感觉。
当然,意外发现容九身份这件事不算的话。
“你拖我出来做什么?”
寿康宫前,惊蛰和赫连容两人拉拉扯扯,看起来非常不成体统。赫连容圈着惊蛰,就像是圈着一只要疯狂越狱的小狗。
惊蛰已经不是气得要咬人,而是气得要杀人。
他的手指都在哆嗦,那是极度的怒意和难以掩饰的痛苦,仿佛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情绪上的感染,叫人轻易能觉出他的伤心,“他们凭什么那么对你!”
赫连容:“大抵是我的出生,会叫他们日夜提醒着自己犯下的错误。”
他说起这话,表情尤为冷漠,仿佛在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种冰凉的寒意不仅是对别人,更是对着自己。
对于皇后来说,赫连容的出生来得太迟,就仿佛是在不断历数盛隆帝的背叛;而对于盛隆帝,赫连容的存在,不外乎是在提醒着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不管是盛隆帝,还是沉思,都不愿意看到九皇子的出现,正是因此。
惊蛰:“孩子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是他们自己执意要生下你,却偏偏做出这种……”一时间,他想翻出句脏话来骂,却苦于他平时没有这样的积累,搜肠刮肚,竟只能憋出“混账狗屁”这几个字,真的气得肝都在疼。
这分明是他们自己的错误,却偏偏怪罪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从前惊蛰知道,容九身上的毒是母亲下时,就已经觉得疯狂,却万万没想到,盛隆帝更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居然逼着亲生儿子去毒杀自己的母亲,这是何等天理不容?
他就算想杀了皇后,自己动手不就是,又或者,有更快,更简单的方式,为什么偏偏要赫连容去做?
“他和母后互相折磨,已是又爱又恨,他急于摆脱母后,却又不忍心自己亲自动手,此为其一;母后憎恶我,嫌弃我,从不在意我,他就是要用被她嫌弃,憎恶的存在,故意去杀她,是为报复,此其二,”赫连容淡淡地说道,“而第三点,尽管那时看着我与皇位无缘,不过,他还是想断绝我登基的可能。”
一个弑母之人,哪有什么资格登上帝位?
盛隆帝的手里,掌握着这么一个秘密,就算日后赫连容真的逃出他的五指山,却也未必能翻出浪花来。
惊蛰瞪圆了眼,气得眼角都在发红。
他抓着赫连容的衣襟,“所以,这些年,哪怕都过去那么久,你还因为那个狗屁的誓言,所以哪怕知道太后包藏祸心,还是一直纵容着她?”
谁说赫连容没有心?
有些事情尽管在太久的残酷对待中,已经不知何是对何是错,可他有过那颗心,而那些人毫不珍惜。
赫连容没有说话,惊蛰却几乎咬碎了牙。
“我不允许。”惊蛰的手指无比用力,指尖紧绷到发白,“赫连容,我不允许,你听到没有?”
他强迫着赫连容低下头,眼底满是坚定的明亮。
“我们还有很多的问题,需要解决。”惊蛰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异常平静,“你说过,你是为我而活,这话,还算数吗?”
——“有人让我重新拥有了活下去的欲望,这个人,刚好是你。仅此而已。”
赫连容低下头,用额头贴住惊蛰的,冷淡的声音里带着深沉的情感:“从未变过。”
惊蛰吸了吸鼻子,抓住赫连容的手指,强迫他并起三根手指:“那你发誓。”
“我发誓……”
“你发誓,将你父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都抛在脑后,什么狗屁誓言全都随她去,你这一生都再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我发誓,我这一生,都再和他们没有关系。”
赫连容的声音到了最后,竟是有几不可察的颤抖,尽管很快就恢复平静,却让惊蛰的鼻子酸楚起来。
他知道男人的过去有些磨难,却从没想过,会是这么的……残忍,惊蛰用力抱住赫连容,气得都要哭出来。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靠在赫连容的怀里,气得咬住他的胸口,“我恨他们。”
如此轻易的,他们竟是勾起了惊蛰难有的恨意。
“嘘,惊蛰,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赫连容将惊蛰抱得更紧,几乎将他融进自己的怀里,“父皇不愿我登基,可我最后还是走上帝位的原因仅仅是……”
——我不想让他如愿。
冰凉的声音带着恶毒的气息,如同嘶嘶作响的毒蛇吐出了蛇信,带着难以掩饰的快意,“我杀了他。”
被迫弑母,又主动弑父。
他这一生就没有过所谓的正常,什么才是惊蛰想要的家人呢?大概不会是弑父杀母的人。
然而,然而,赫连容抱紧惊蛰,紧到没有挣扎的余地。
就算惊蛰不能接受也好,他也绝对不会让他……
趴在赫连容的怀里,惊蛰又凶巴巴地啃了一口,胸口的皮肉硬得要命,差点就没处下口,最后惊蛰一口咬住了男人的胸。
就算是赫连容,也不得不松开些,颇为无奈:“别给咬断了。”
惊蛰嘟哝:“我都差点被勒死了。”
他低头看着心口上的牙印,过了一会,才喃喃地说道:“我的确是……有点……但我觉得……”
这接连的震撼属实有些太大了。
惊蛰深呼口气,哆嗦着抓住赫连容的手。
“你是他们的罪有应得。”他道,“没有人能比你,更有资格这么说。”
好像有人轻轻扫开了屋檐上的雪,趴在屋顶上,一只惊蛰笑眯眯地朝着当年当日,躲在撷芳殿西所里受寒毒侵蚀的九皇子伸出了手:
“你在这里做什么呀?”软绵好奇的声音,“我拉你上来呀~”
尽管无声无息,却仿佛听到了惊涛骇浪。一瞬间,仿佛无数无形的阴影崩塌,桎梏被轻易地连根拔起,在阳光下快速消融。
惊蛰踮起脚,亲了亲赫连容的脸。
湿乎乎的,不知到底是谁的泪,他抱住惊蛰,轻声说道:“好暖。”
不知说的是今日难得的好天,还是在说惊蛰的体温。
亦或是,长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原来,阳光的确是这么滚烫。
他用尽一切抱紧怀里的曦光。
黑沉冰凉的眼眸里丝毫没有染上温度,反倒是因为更靠近,更渴求,变得越是偏执。
疯狂的占有欲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道刺穿赫连容的克制,让他几乎忍不住暴戾的欲望,浑身都跟着战栗起来。
惊蛰,惊蛰,惊蛰……
我的,惊蛰。
第82章
白日里停下的雪,到了晚上,渐渐落下,空气中弥漫着凌冽的寒意,风不大,却冻得人骨子里都难受。
乾明宫到了深夜,都燃着灯。
惊蛰趴在软塌上看书。
白日里,他被那书里的狐狸书生气得要命,待赫连容要拿去丢的时候,他又给捡回来看了。
守在殿内的人,就宁宏儒和石黎。
惊蛰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刚想翻下一页,就感觉到有阴影自头上落下,他歪头:“你走路是怎么悄无声息的?”
赫连容:“起初是跟着暗卫学,后来沉子坤知道我的处境,帮助良多。”
惊蛰爬起来:“沉子坤是你的,舅舅?”
赫连容颔首。
惊蛰:“他似乎待你不错?”
赫连容:“沉家人都不错。”
沉老院长送进京城来的茅子世,用着也好使。
惊蛰的脸色阴郁了些:“除了慈圣太后。”
赫连容揉了揉惊蛰的头发,他捂住自己的头躲到边上去,犹豫着让赫连容坐下来。
要不是下午知道太多震撼的事,两人僵持的气氛破了冰,惊蛰也不会那么好说话。
那口气一旦泄了下来,就很难再紧绷着。
惊蛰翻阅着书页的动作,足以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书上。
“在想什么?”
“我还是有点生气。”惊蛰乖下来后,向来有问必答,“你骗我,我很难受。”
“你不可能会喜欢上一个皇帝。”赫连容冷淡地说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惊蛰瘪嘴,那这还怪他咯?
是他太谨慎,太小心,所以才给自己招惹来这么大一个骗局。
“如果不是发生这样的意外,那你打算如何?一辈子都骗我吗?”
“只要惊蛰一辈子都不知情,”赫连容极淡极淡地笑了起来,“真的算骗吗?”
惊蛰羞恼地踹了赫连容一脚。
踹完后,惊蛰的心口有那么一瞬间的紧绷,像是某种没来由的恐惧。他面对的人,不是容九,是皇帝,惊蛰的脚缩得快,有人的手掌比他还要快。
赫连容抓住惊蛰的脚掌,这赤裸的足弓下,有着粗粝的茧子,修长优美的手指把玩着,就好像是什么有趣的玩具。
细细碎碎的痒意,让惊蛰没忍住哆嗦了下。
“放开。”
惊蛰有点紧张地看向边上,却惊愕地发现宁宏儒和石黎也不见了,他们俩又是什么时候离开了?
待在乾明宫的第一准则就走路没声吧??
“不。”优雅的薄唇微动,冷冷地吐出来,“刚才那一瞬,你怕了?”
惊蛰沉默,双手撑在左右,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他不说话,白皙纤长的手指就开始自行钻研起足弓的其他地方。惊蛰紧张的时候,五根脚趾会缩得紧紧的,看着圆乎乎,微微弓起的脚背倒是光滑,摸过去,脚腕下,仿佛有着两三道浅浅的伤痕。手指在那里流连忘返,摸得惊蛰一颤一颤,好似某种酷刑。
他咬着牙,感觉自己好像被某种刑罚逼供着,最终还是被迫回答:“很难不怕。”
惊蛰最开始认识的容九,是在北房巡逻,虽然后来一路到侍卫处的副手,却也是晋升上去,惊蛰见识过他最开始的模样,很难心生敬畏。
然而,就算是容九,惊蛰也不是完全没怕过。
有过那么几次,容九杀气四溢时,惊蛰也还是会怕的。只是怕归怕,容九又不是什么杀人魔,他又不是犯人,惊蛰自诩在容九心里,也有那么点位置,这种无意识的害怕,不会上升到恐惧。
可是赫连容不一样。
乾明宫的血色洗刷了一次又一次,身为景元帝,他掌握着全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他想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当他不愿意掩饰的时候,那种凶残可怕的威压,远不是容九能比拟的。
惊蛰没办法控制每个瞬间,那种本能的恐惧。
哪怕这会刺伤赫连容,他也无法改变。
“……你就像是百兽之王,其他动物都是你的猎物,你不能……要求一头猎物轻易对捕猎者放下戒心,”惊蛰试图向赫连容解释明白,“谁不怕死?”
他们之间,还待解决的事情还有许多。
只是明雨的话,以及下午发生的事情,让惊蛰惊慌意识到,哪怕他再怎么难受容九的欺骗,可他对赫连容的喜爱,还是有那么、那么多。
若非如此,他不会那么痛恨先帝与慈圣太后。
惊蛰动了动脚,这一次,赫连容松开了手,惊蛰连忙将自己的腿收回来,跪坐在软塌上。
脚上的感觉还很鲜明,让惊蛰很不自在。
他强行压下那份羞红,试图认真说话:“你不能一直把我囚在乾明宫,这样……不好。”
“为什么不好?”终于,赫连容才开口,“你在这,住得不舒服?”
“一切都比直殿监要好,但是,”惊蛰“但是”了半天,才小声说,“……这不是我该待着的地方,会给人传闲话。”
“你不想住在乾明宫,那是想住在后宫?”
一听赫连容这话,惊蛰脸色微白,疯狂摇头:“不,我也不会去住后宫。”
甭管赫连容碰没碰过那些宫妃,一想到后宫里那么多妃嫔,惊蛰要与她们相遇,这气就有点喘不上来。
这是何等尴尬痛苦的画面?
赫连容平静地说道:“你是不想遇到那些宫妃?”
惊蛰紧张地抬头:“你不要……不要杀她们。”有些小主,他还曾见到过,都是很好的人。
惊蛰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却连累其他人去死。
赫连容沉默了片刻,惊蛰更加紧张地看着他,甚至还主动膝行了几步,更加靠近赫连容,他抓着男人的袖子,“……赫,赫连容?”
他磕磕绊绊地叫着。
赫连容像是有些无奈,低头摸着他的侧脸:“下午的时候,不还叫得那么流畅?”
惊蛰抿嘴,那是因为气急,才脱口而出。
直呼皇帝的名讳,这可是要脑袋的事。
“你想要留着她们的命,也不是不行,等黄氏的事情处理完,若她们真的与黄氏没有勾结,我会让她们平安出宫。”赫连容淡淡地说道。
惊蛰总算松了口气,下意识道:“你不会又骗我……吧?”
赫连容冷冷地说道:“再问,就骗你。”
惊蛰立刻往后挪了挪,扯过书挡在自己脸边,还没翻开两页,就被赫连容拿走。
“该睡了。”
听到赫连容这么说,惊蛰这才意识到,刚才谈到住处的话题又被男人岔开。
惊蛰气馁低下小狗头,被赫连容一把抱起来。
“你不要总是抱着我走来走去,”许是殿内没其他人,惊蛰没那么害臊,不过还是小声打商量,“我自己可以走。”
总是给他抱来抱去,弄得他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你比我小六七岁。”赫连容淡淡说道,“我既比你年长,想抱着你怎么了?”
冷淡的语气,却说出这么直白的话,让惊蛰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至于他和赫连容的岁数差,早在惊蛰的预料中。
惊蛰被放到床上,顺势往里面滚了滚,抱着半床被褥紧张地看着赫连容。
赫连容慢条斯理地脱着自己的衣裳,“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