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初顿时就把驰马的好心情给弄没有了,略略沉下了脸,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孤能劝得动他?只能弹压罢了。”
梁健住口不说,竟也微微叹息一下。
谷梁初丢了缰绳,走回庄内房前,只听屋里兀自一片笑闹吵嚷。
谷梁瞻似乎很不服气,“弓挽你这什么下法?”
弓捷远像是占了上风,哈哈笑道,“偷鸡摸狗的混蛋下法啊世子!你是活得太正,实在不能知道跑街窜巷的穷小子们都是如何长大的。我们小时候扯丫头辫子就用这招——声东击西!”
“当面揩油?”谷梁瞻甚为震惊,“你是将府少爷!”
“什么将府不将府的?”弓捷远仍不在乎,“我小时候只把边塞当家,端的是幕天席地枕霜睡雪,就不知道将府关我什么事儿!”
“那……”谷梁瞻没有办法,“也不能纵容你这小厮偷抹我的棋子啊!若不是棋眼没了,我都没有发现,你们也太无赖!”
“哈哈哈哈!”弓捷远越发笑了起来,“世子要怪只怪自己耳目不灵,没有做到眼观六路。两军对敌叫阵骂娘,什么无赖招数没有?光急光气可没用的!世子若有本事也抹我的,只莫当场给我逮着就是本事!”
谷梁瞻双拳难敌四手,终于烦躁起来,“你们不能教我一些好的?”
弓捷远更笑起来,“世子终于承认自己是小孩儿了?你只不懂,这才真的是好!”
谷梁瞻还要回嘴,眼睛瞥到谷梁初缓步进来,立刻便告状道:“父王评理,弓挽欺负瞻儿年幼,并不认真下棋。”
“孤听见了!”谷梁初点了点头,“不但欺负,且要强词夺理。”
弓捷远见他进来立刻收起脸上笑意,转瞬之间便懒洋洋,闻言顺势说道:“既然王爷怪罪,这棋就别下了,正好我也累了。”
“下与不下都得你说了算?”谷梁初盯着他的脸看。
谷梁瞻十分懂事,本是玩耍之事,不过要借机会撒个小娇,瞧着谷梁初似乎认真起来,马上说道:“父王,我也累了,不想下了。”
谷梁初回眼瞧瞧孩子,颔首说道:“骑了半日的马,且去躺躺,晚膳之后还要回城。”
谷梁瞻有点儿意外,“夜里回程?”
谷梁初又点点头,“后儿是冬至节,得回去了。”
谷梁瞻闻言不再多问,躬礼之后退出房去。
弓捷远却没动弹,仍旧很没坐相地歪在椅里。
谷梁初上前将他抱起,放到后面床榻之上,“你也歇会儿。”
四个亲随眼见谷梁初跟着靠在床边,也都退出房去。
弓捷远坐了半天腰杆发酸,躺平整了舒服许多,蹭蹭身子问道,“宫中怎么过冬节啊?”
“今年必会祭祀天地,”谷梁初道,“都是礼部的事。”
“原来在北王府呢?”弓捷远又问。
“开武皇帝在时多是吃酒开宴而已,皇上太子都祭过了,各地的藩王都再折腾一遍也不像话。”谷梁初淡淡地说,“那时孤尚年小,凡事都有高世子在前挡着,对这些事也不如何上心,后来世子殁了,又闻开武皇帝身体每况愈下,主子郁悒下人慌惶,有二年府里甚至废了各种节日不过。建殊时候孤又滞在南京两年,就更不理这些事情。”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弓捷远也淡淡道,“王爷到底恨不恨那些被人监管没有自由的日子啊?”
谷梁初似乎听不出这话里的讥讽,仍淡然道:“孤自生到这个世上也没自由过的,早习惯了。”
弓捷远听得心中一悸,竟然没法再说下去。
自己因为这人失了自由,这人却又从没自由,到底谁更可怜?
“明日回府还需再找几个太医重新为你固定伤处,”谷梁初说,“总得将你右面臂膀整条松脱出来才好穿衣服。冬至是个大节,你得陪孤进宫。若只报了伤病不去,皇上必然不悦,又要仔细追问又要诸多猜忌。”
“去了他便不问不猜忌了?”弓捷远道。
“会轻许多。”谷梁初也不管他语中意思,只简赅道。
“早知这样就不逼着庄医重新弄过。”弓捷远闭了眼睛,“折腾一回实如分筋错骨。”
“你肯扎着木架回城?”谷梁初道,“早晚都躲不过受苦。”
弓捷远闭着眼睛乱想一会儿,真睡着了。
谷梁初身体强健,素来觉少一些,只听身旁的弓捷远呼吸均匀深长起来,侧首过来端详他的眉眼和脸。
下午光线柔和,金芒透过窗棂折在弓捷远的鼻梁上面。谷梁初看清他的唇上绒绒一层软须略长普通毳毛,颜色却仍浅淡如肤,尚还不如眼睫醒目,显得干净而又可爱,不由轻轻一笑,声音极低地说,“挽儿也长大了!”
晚膳开得迟了一些,谷梁初让唤谷梁瞻过来,然后又命四个亲随都在桌上坐下,“回去你们又得立规矩了,这顿就都放松放松。”
谷矫梁健和他同吃同睡惯了,让坐也就坐了。弓石弓秩却很惊讶,站着不动。
弓捷远只好皱了眉头,“摆哪儿不是饭菜?让吃就吃。总不能王爷刚吩咐完,只等你们坐下就要翻脸不认定你们个无礼冒犯?”
谷梁瞻听他说话就要刺谷梁初,不免维护,“弓挽也不讲理,你的亲随自己拘谨,怎么怪我父王头上?”
弓捷远对上他就总是笑:“我没怪谁,只说这人总得分个上下,上者威是对严也是对,宽慈宽慈就是大善举,却不知忽冷忽热阴晴不定,下人哪敢踏实?”
“你也是个上者。”谷梁瞻年幼却不糊涂,“十二万辽东兵士都得仰视的少将军,可能老不变吗?”
弓捷远竟被问住,眨巴半天眼睛才道,“世子,弓挽对您不好?”
孩子噗嗤笑了,“那是两回事。一则你对我好我也当你是个至交,却也不能攻击我的父王,二则现在我是跟你争论事情,好朋友也会争论,并不耽误情谊。”
弓捷远被个小孩儿顶得没有话说,怏怏地道:“弓挽可不敢跟世子这么厉害的人做朋友呢!等下回程还是各乘各的车子,省得属下不会说话冒犯到了。”
“真爱记仇!”谷梁瞻便对一直瞧着他们说话的弓石弓秩讨公道说,“你们二位来评评理,到底是谁阴晴不定?”
弓石弓秩已经小心坐在桌边,闻言都略尴尬地笑。
“吃饱足了。”谷梁初对他二人说道,“等下回城只套一辆马车,你们四人都得步行。饿着走不动,且不耐冷。”
弓捷远闻言又哼一下,“只是回城,又不是逃跑,作甚静悄悄地?”
“有心的都能猜到孤今夜或者明日回城,想让他们窥得你伤甚重然后满城乱传,绘声绘色地编排一顿?”谷梁初说。
第47章 少年时不尽相同
“躲得了和尚躲得了庙?”弓捷远不屑地道,“不是说冬至还得同你进宫?两天我又能好多少?”
“孤也不与朝臣结交。”谷梁初说,“谁敢凑近打探?你正经穿着官服入宫他们自然不敢过分乱猜。”
谷梁瞻不甚明白,“受伤虽然不好,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何不想给人知道?”
“没人会信他是山石击的。”谷梁初夹了一块儿焖肉放在孩子碗上,又夹一块塞进弓捷远的嘴里,慢慢地道,“他们会猜孤给打的,甚至会编出捷远与孤动武甚至夜里行刺的话。三人成虎,闲人怎么乱说都不妨事,就怕给你皇祖听着心生忌惮非要把他弄个什么没人的地方看管起来,若是那般,瞻儿可能救得你的朋友?”
谷梁瞻吃惊地道,“皇祖慈祥,岂会……”
“建殊皇帝是你皇祖胞兄,他的孩子们是你皇祖侄子侄女,论起亲来又比瞻儿远了多少?这些人现在都在哪儿啊?”谷梁初不看继子,只是扫扫同样吃惊的弓石弓秩。
谷梁瞻的脸色终于变了。
弓捷远不大忍心,“别吓孩子。”
“你在我这儿可闹脾气,”谷梁初又瞧回他,夹了一点儿鸡蛋喂进嘴里,“挑三拣四,不肯好好说话,孤都不愿意同你计较。若给关到什么僻静地方看管起来,牢卒宦官可是最会折磨人的,好的没有,不吃也不行的,那样的罪你可受得?到时可想不了婕柔亲随或者甸上不系,喝口干净的水都是奢望。”
弓捷远脸上的血色也褪了些。
“这世上太多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阴暗手段。”谷梁初喟叹地道,“你没用过,可不要骗自己没有。命系于人莫只任性,趁那手握生杀大权的人还要搏个虚名,且珍惜着。”
“我家老爷……”弓石哆嗦着道。
“弓将军不会为了儿子带领十二万兵众做反叛,”谷梁初截住他的话,声音严厉起来,“他这辈子忙的苦的就是家国安宁,你家少爷如今在这儿还不证明他的选择?只不过他确会为儿子的境遇痛苦心疼日夜难眠。”
弓石不敢再说话了。
谷梁瞻兀自有些不甘,“皇祖喜爱父王,即便天子一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谷梁初摇摇头说,“瞻儿,父王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闲王,挡得住吗?你皇祖喜爱孤,喜爱你,都是一样的——高兴起来赏赐金银珠宝,甚至城池储位,都不吝啬,可若当真怒了,我们的命也不一定在他眼里。历朝历代,甚至它国异邦的金殿之中,父要子亡的事情可还少吗?只靠父王求情就能保下弓挽无事?你皇祖若只不肯,父王能有什么法子?”
这一番话说将出来,便是先前不甚在乎的谷矫梁健也不动了。
一桌子人俱都垂眼瞪着自己面前的碗碟,沉默不语。
弓捷远伸腿踹了一脚饭桌,“危言耸听,防患未然就说防患未然,弄这么吓人到底是让吃饭还是不让吃了?”
谷梁瞻到底胆小,只怕气氛越发不好,赶紧夹了一块儿鸡肉送到弓捷远的嘴边,“你手不便,我帮父王喂你。”
弓石勉强提起精神,提醒地道,“世子,鸡肉发物……”
弓捷远立刻张嘴吃了,嚼了几下哼道:“我哪恁么娇气?你俩都好好吃,省得回头再给那起小人觉得我的亲随瘦了或者看着憔悴,就猜王爷苛待。按他这样推断法子,不知又生什么可怖故事。”
弓秩闻言抓起一块骨头,上嘴就啃。
弓石也摸一个馒头,大口吃了起来。
谷梁初不再说话,专注喂起弓捷远来。
弓捷远也不在意什么脸面了,只说了句,“等得右臂松快出来就好了,方便许多。”
饭毕谷矫梁健先去检查车辆,谷矫悄悄地对梁健说道:“咱们王爷实会吓人,你只让他劝劝司尉,他连世子都给震慑住了。”
梁健叹息,“想是南京那两年的幽闭生活给他逼的。”
“那可真是混蛋日子。”谷矫点头,“要不说咱们北王府就是该反,整整二年拘着活蹦乱跳的王爷不让出门,小院子窄巴得放个屁都能崩穿,不管冬夏都只给些萝卜汤白菜汤配干巴巴的粗米饭,哪是王子该有的待遇?师父那时也太心粗,每次央求他给带些吃食都是鸭子,硬把王爷害得再不想见那个东西。”
“师父也是苦心。”梁健低声说道,“王爷的身板儿虽比你我稍小一些,也还亏在骨沉,总学不出师父他老人家那手飞檐走壁的好轻功,不是趁那两年生生给逼会了?若是今儿炖肉明儿煎鱼的海陆鲜汇,咱们还肯死命练吗?”
“是为了这?”谷矫讶然地道。
“不然为了什么?”梁健不理解谷矫怎么会不明白,“莫说王爷,便是咱俩那时也觉战场之上且用不着轻功,愿意好好学吗?骨头早长成了,不下狠劲儿哪有今天这些方便?”
谷矫闻言沉吟半晌儿方才点头,“怪道都说技不压身,不靠这手轻功,南京巷战王爷亲自下场肉搏,恐也无法全身而退。”
梁健闻言又叹,“所以你只怨怪建殊皇帝亏待王爷,亲爹当了皇上又怎么样?如此大功,身先士卒浴血死战,不使南下功亏一篑,又见皇上如何信赖王爷了吗?不让住进东宫却还不肯放到更远,贴在皇城边上看着,整天想着法子琢磨监视。王爷方才在桌上那些话语虽是为了震慑,却也当是有感而发。”
谷矫又咳一声不言语了。
谷梁瞻吃了父王的吓,坐上车后就不怎么吭声。
弓捷远见他又由活跃开朗变回之前的持重寡言,忍不住心疼,忘了自己不肯同乘之语,挤到孩子身边坐着,笑着问道:“世子怎么不高兴呢?来了好多天了,不想家吗?是心疼你的武师父只能走路回去还是不想读书上课?”
谷梁瞻不欲说笑,只是往他身上靠了一靠以示亲热,“王府有谁让我想呢?姑姑婆婆很少说话,忙完了事都去看不见的地方躲着,不知道是歇懒还是偷偷看着我,师父们总是严肃恭敬,之乎者也一本正经,唯一的小厮又是聋哑,还只院丁和几个司厨爱说几句,我又怎好总跟他们凑着?弓挽,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好好听父王的话,莫给皇祖关走了去,咱们彼此陪着。”
弓捷远听了笑不起来,幽幽叹道,“你倒真信自己父王。”
“不信父王信谁?”谷梁瞻道,“他对我好,对你更好,整日喂你吃饭……”
话未说完谷梁初也坐进来,谷梁瞻停下不说,只将黑黑的眼珠儿往他父王身上转了一转。
“回去不忙开课,”谷梁初对孩子说道,“明日好好歇上一天,之后就要随孤宫内行走,父王会吩咐文课师父年前先停停书。就是太学也有歇假时候,你还幼小,不必操之过急。”
“皇祖倒不怎么考校我的文课,”谷梁瞻点点头说,“反是皇祖母总是叮嘱我要好好读书,说是将来有用。自从搬离北王府,我只在自己院里待着 ,也不知道学了上哪儿去用。”
“咱们又不用考状元,”弓捷远瞥着谷梁初不说话,就用肩膀耸了一下孩子,笑着说道,“干嘛忙着用啊?读书这件事情……嗯,反正我是这么想的——说话做事不比别人更愚钝,有见解些也就是了,剩下的用处只有解闷。”
“解闷?”谷梁瞻不太明白。
“对啊!”弓捷远仍旧笑着,“世子只在院子闷着,终日无聊,我像世子这么大时可跑不够,军营里虽然没有太多孩子,却是不缺年轻军士,玩将起来哪有闲暇?晚上回去总是累得死猪一样,只想睡觉。我爹却也要我每日至少得用一个时辰读书,我不明白,便同他闹,爹就告诉我说若不读书只能认识寻常军士,等得人家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事就不乐意理我,若是读书就能认识许多贤者圣人,还有战神讲解兵法。”
谷梁瞻微微诧异,“镇东将军倒会教导。”
“那是怕他终日捣蛋!”谷梁初插话说道,“军营里既缺孩子,你又怎么拽的人家小丫头的辫子?”
弓捷远听了立刻哼了一声,“堂堂王爷喜欢偷听。”随后又忍不住笑,“军营没孩子,边民还没有吗?只是我穿军营服饰,七八岁时还好,十多岁后他们就不怎么爱同我玩。再说十多岁了我也不爱拽小丫头辫子了,就喜欢和年轻军士们追马耍枪斗个铜钱。”
“孤说错了没有?”谷梁初便对谷梁瞻道,“是不是捣蛋?”
谷梁瞻终于笑了起来。
“十多岁十多岁,”谷梁初又瞧回弓捷远,“说得好似多么遥远,你现在也才十九。只怕这妖远远没有作完!”
“那没办法!”弓捷远反而不笑了,板起脸儿淡淡地道,“是你弄我来的,不想直接弄死只能忍耐。”
谷梁瞻赶紧收了笑容,小心看着这两个人,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插嘴。
“孤倒好奇,实想看看需得如何忍耐。书不见你再读,谷矫梁健领的卫兵也不赌钱斗勇,你想在王府里耍戏起来也不容易。”谷梁初似乎不大将弓捷远的话放在心上。
“你给我个免死免打的牌子,不论金银管用就行,”弓捷远很是不以为然,“看我耍不耍得起来。动不动要吊弓石要打弓秩,我自然就得当呆瓜了。”
“孤何时要打弓秩?”谷梁初有些失笑,“免死免打的牌子便是有也只能限给你用,那个弓石为所欲为起来十条命也不够他自己糟害的,孤可没那个气度全部宽着。”
弓捷远又哼一声,“只我自己免死免打也不一定怎么样呢!”
车里气氛登时沉了下去,下午小睡过了,这会儿又都不困,三人便只大眼瞪着小眼,都不言语。
“这个庄子与我命中相克,”过了一会儿,弓捷远突兀地说。
“地方还克人吗?”谷梁瞻问。
“你没听过落凤坡吗?”弓捷远咧了嘴说。
“休得胡言。”谷梁初立刻喝道,“这是孤的王庄,要克也是克孤,如何克你?”
“那便是你克我。”弓捷远顺水推舟地赖人,“不然怎么我来一次便伤一次?不得好呢?”
谷梁初面色冷淡地道,“你就只管作将下去,却看什么地方可以随便折腾!”
谷梁瞻只怕二人又说僵了,赶紧调和地说,“人说年节转运,这都已经岁尾了,新年又是新开始,这些琐碎折磨就跟不住你了。”
弓捷远本已不高兴了,听了这话没有忍住,噗嗤乐了,“十岁的小孩儿神神叨叨。世子,都说谁养的孩子像谁,我看你啊,还是少学学你父王,心眼儿太多什么意思?以后还是同我多待待吧!”
“同你学甚?”谷梁初偏要问他,“耍性子闹脾气把自己弄伤?你也过了恣肆放达的时候,只剩小气了,瞻儿学了有什么好?”
弓捷远才消下去的气又窜起来,“我的恣肆放达怎么过的?是老了吗?王爷别绑上了兔子的腿又嫌不会跑了!我又不敢出大气,可不只剩小气?不然就没气儿了!”
谷梁瞻见他急了,立刻劝抚地道,“不要没不要没。此刻路途安静,跟前儿没有许多杂人,弓挽尽管出大气,出!”
弓捷远虽仍燥恨,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笑,无奈叹道:“世子,古板冷清虽然不好,却也不用这么逗趣!”
就这么怼着顶着冷战和好,一个大的沉不住气,另外一个分明知道还要刻意挑衅,最小的孩子反倒充当和事佬地闹着,车行缓慢的一段路途不知不觉就走完了。城门早已关了,谷矫就是个活通路,只往门上拍了两下就有卫兵望见下来开了,点头哈腰地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赶路呢,谷矫简短地说王爷突然有事,便引车子进城,并不与那卫兵啰嗦。
卫兵由后望着车子缓缓驶入城中,笑着向同伴说了一句,“这位朔亲王爷也是一位能折腾的。”
“莫胡乱说。”同伴提醒他道,“省得惹祸。”
入了王府即刻洗漱睡了,吕值摸黑起来说要拜见王爷,谷梁初门也不准他进,只吩咐句,“若无要紧之事明日早膳之后再见。”
吕值有何要紧之事?等得第二日吃完了饭过中院来,却见谷矫又领回来几位太医,不由就问,“又怎么了?”
“没有怎么!”谷矫说道,“还是司尉体弱,前面寒症只不痊愈,这几日里更见虚了,外面又没有好大夫,既回来了便请太医给他瞧瞧。”
吕值闻言微微蹙眉,“还是将门之子,怎么如此弱不经风?”
谷矫不搭理他,领着太医进寝殿去。
梁健脚步慢了一些,便对吕值说道,“公公莫管太多。王爷喜欢折挫人,自然是受得住也得受,受不住也得受,只莫丢了命也便行了。”
吕值闻言更好奇了,“王爷因何如此?”
“我也不知。”梁健说道,“大概觉得司尉性子不够和顺,也或者就是没有什么事做。总之司尉的脾气这几天里改得多了。公公可还听见他的吵嚷喊叫?”
吕值闻言轻声笑了起来,“这也未在府中,哪得知道?总是王爷手段了得,谁敢不听话的?他也算有福气的了,时常得着太医诊治。”
梁健嘿嘿一笑,不再多说。
几名太医一起参详了半天,合力做出一个带木栅的背坎,将弓捷远的伤处借着两腰的硬板紧缚起来。
腰腹都给死死缠了,还不如庄医的固定舒服,胜在两臂都得解放,总算能穿衣服。
吕值窥着几位太医在谷梁初的寝殿待到近晚才出,躲躲藏藏地跟到街上,觉得远离了王府众人之后才跑上前,逮着其中一位,好好塞了个大银锭在其袖内,赔笑问道,“几位太医怎么忙到这会儿工夫才出来呢?到底什么疑难杂症?好不叫人奇怪!”
“嗐!”那位太医煞有介事地答,“公公自己知道就好,切莫外传,否则咱们都有麻烦。”
吕值连连点头,“太医放心,咱家嘴巴最是严密。”
“你们这位王爷是个有怪癖的,”那位太医压低声音说道,“只把活人当老鼠玩,弄得那个司尉前胸后背都是细伤,全没好人形状。因要进宫行走只怕露了行迹破绽,着我几个好好地给缝补缝补。哎,可怜一个小年轻了。”
吕值听了十分吃惊,“竟要缝补?这样折磨不要命吗?”
“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太医说道,“王爷还是有分寸的,伤都浅表,只在皮肉之间。只是不知这个司尉有甚过错,竟至这般用刑?”
吕值听完假笑一下,放那太医去了,一路往回走一路琢磨:难道这个混账司尉对谁都如对待自己,所以惹了王爷收拾?
夜里听到吕值传进宫的密奏,谷梁立皱了眉道,“初儿怎地如此暴戾?”
在北王府就伺候他的太监倪彬闻言便道,“老奴瞧着,王爷一直就是有脾气的,只是懂得隐忍克制。然则毕竟岁数小呢,总是压着情绪到底难受,皇上既送了他个需调教的,正好用来疏散!”
谷梁立沉吟地道,“也是南京那两年将他给闷坏了。朕听巷战之时他就痛快杀人,全不是王府时候的安分沉静。如今不能那般发泄,就只拿这小子解闷?”
倪彬赔笑地道,“皇上记得的王爷是才及冠成亲时候的王爷。男儿长大了,经历了战场,自然也就勇猛起来。他是您的儿子,血性自然要随些的。折磨折磨对头也并不算什么,所谓杀伐果断才是能做事的,王爷虽是龙嗣,没有几分狠辣终归不成。既有弱点又懂遮掩,不必愁他懦弱单纯。”
谷梁立听完笑了,“你是看着朕的孩子们长大的,话里话外总是袒护,从前对高儿这样,如今对初儿……说着他又沉吟一会儿,之后再道,“不过总是这样毕竟不好。明日他带那个孩子进来,你找个人试上一试,若果有伤,朕再赐他两个健壮些的女子回去泄火。”
倪彬应了,“皇上放心,老奴必然安排妥当。”
“既说到这儿还有件事,”谷梁立又蹙眉道,“上次不听那个吕值明晃晃地欺负弓家小子了吗?朕看这个家伙也是没分寸的,初儿如何对待是初儿的事,他怎么可以随便在王府里作威作福?”
倪彬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