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让你给初儿寻的管家,”谷梁初接着问,“宗人府那边安排好了没有?不合再缺着了。”
倪彬躬身答道,“已然安排好了,就等奏请皇上同意。却是老奴一个内侄,也是打小大净过了没有家室私心的,做事还算机灵,最胜年轻康健,可以长久陪伴王爷。”
“嗯,”谷梁立点了点头,“是你的人朕就放心了。既然定了吕值就该调回来了!初儿也不是个糊涂人,总放着这么个不知收敛的家伙在他身旁必会影响朕与他的父子情谊。”
“王爷既不糊涂,必会解得皇上栽培之心,不会影响骨肉亲情。”倪彬说道。
“骨肉亲情也并不禁消耗,朕和皇兄不是例子?初儿虽是孩子,朕也得多靠着他。”谷梁立伸了一个懒腰,“从前以为能靠高儿……厚儿虽是嘉娘所生,却没兄长那般懂事,总是有些心狭量小,腿脚也跟不上。剩下两个皇子还太小了。老天让朕再活多久不可推测,若是还有几十年的功夫自然可以多作忖度,可朕若是走得匆忙仓促这个江山还得交给初儿治理。”
“皇上必然千秋万岁。”倪彬深深躬着那副比谷梁立苍老不少的身体,谨慎地说,“不过早定皇储也是镇国之策,好令朝中大臣心头安稳。”
“只先摆在那里镇给人瞧。”谷梁立毫不避讳地说,“且还不能定死。这个孩子到底什么性子还需瞧看,若是错了再改更动根本。朕的儿子不多,如今身上有功的人也就他了,只要他好好做事,谁又不懂朕的意思?这帮爱管闲事的大臣们就只管催,好像别的不忙就这事情不能耽搁。朕偏拖着,不立太子也就不用分封藩王,嘉娘就剩厚儿一个亲生,留在京里共聚天伦也是慰藉。不知道急个什么,这是朕登了基,倘若还是北王府呢他们又能去哪儿?”
“皇上说得甚是。”倪彬附和地道,“宁王爷也还小呢!”
第49章 昔日情早成虚妄
周身都是硬硌木条,血脉通得不大顺畅,弓捷远躺得难受不已,怎么都睡不好,天还没亮就坐起来。
谷梁初也不睡了,起身对他说道,“咬牙坚持些天。太医说你这伤需固定到除夕,后面才能慢慢松脱。”
“你把他们收买了吗?”弓捷远问,“不然便弄这个有何意义?更多了人知道我到底是受的什么伤。”
“收买胁迫,总之不会乱说。”谷梁初随意地道。
弓捷远闻言有些烦躁,“分明正经伤的,却只不能正经地说,偏得瞎编乱道。”
“既不能让人觉得你在孤这儿待得太好,也不能太不好,凡事若都实说很容易给人摸清底细,只得如此。”谷梁初嘱咐地道,“咱们编了还不算完,今日父皇必定派人试你,却得虚虚实实才行。既让他们觉得你身上有伤又摸不清具体伤在哪里……”
“还得演戏。”弓捷远不甚乐意,“我这质子当得可不容易。”
谷梁初轻轻一笑,“莫要牢骚。这有什么难的?好好地演,回来孤有奖赏。”
“赏我什么?”弓捷远立刻认真看他。
谷梁初给他那副追问好奇勾得忍耐不住,捏住他的下巴就吻过去。
弓捷远已习惯了,也没怎么闪躲,只是闭上了眼抬了下颌。
谷梁初看清弓捷远的样子心里高兴,满意地伸指抹抹他的唇角。
弓捷远有点儿不好意思,睁开眼睛嘟囔,“还没洗漱,也不嫌弃……”
“孤王亲自擦的好牙,一颗一颗珍珠似的,嫌弃什么?”谷梁初只要玩笑。
弓捷远没忘之前的话,仍旧问道,“还没说你赏我什么。”
“若是敷衍得好,”谷梁初捏着他的脸玩,“孤就赏你回将军府去过年,可好不好?”
弓捷远双眼使劲儿一睁,“当真?”
谷梁初放开了他,“孤又何必虚言骗你?涤边将军虽然不在,回去和继母妹妹团聚团聚也是好的。届时孤派个人陪你回去守岁,初一便接回来。太久不成,你得体谅孤王。”
弓捷远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挣脱他的手指歪开头去不吭声了。
谷梁初起床出去,唤了梁健送正服来。
过会儿弓石也来伺候,瞧着弓捷远的眼睛似有一些湿意,便悄声问,“少爷可是哪儿不舒服?”他虽抵触谷梁初,近日亲眼看着这人如何对待弓捷远,也不相信朔亲王爷会过分难为自己主子。
“背坎不甚舒服。”弓捷远掩饰地道,“没有睡好。”
弓石闻言想笑,心道少爷从前也不这般娇气,只没睡好就要闹脾气,看来有人宠时就是不一样的。
又是洗漱穿衣又是束头戴冠,忙活完了天也见了丝亮,谷梁初吩咐谷矫先去后院看看世子收拾得如何,“他喜欢和捷远一起吃饭,今儿进宫有的累了,起早让他高兴高兴。”
谷矫领命过去。
不大一会儿谷梁瞻就同谷矫一路来了书房,进来先是上下摸摸弓捷远衣内背坎,然后又问谷梁初道,“父王,等下我和你们乘一辆车还是和王妃弟妹乘一辆车?”
谷梁初淡淡地道,“她们四个乘一辆车已够挤了,容儿还好,你弟弟又不老实,还是同孤一道坐着。”
谷梁瞻就要这话,闻言眼神立刻现出高兴,赶紧嘱咐弓捷远说,“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回来,宫内看着堂皇气派,饿了可没地方找东西去,弓挽多吃一点儿。”
弓捷远见他活脱是个小谷梁初,不由笑道,“也没几步路程,和谁一起不一样的?倒把咱们世子乐得要帮父王看起人来?”
谷梁瞻浅笑不言认真吃饭。
弓捷远又问他道,“既唤父王便该对句母妃,怎么世子只称王妃?”
“这是父王定的。”谷梁瞻答,“皇祖皇皇祖母也都知道,唤习惯了。”
弓捷远闻言看看谷梁初,想起这孩子的生母是后殉的高世子,没有再问。
饭后上车,弓捷远见谷梁初也不去后面车边看看,便说他道,“郡主已记事了,小王子也在慢慢长大,以后不会觉得父王冷漠凡事只管世子不甚在意他们?”
谷梁初似不放在心上,“昨日午间孤已然过去看过他们, 王侯之家规矩自然多些,太缠绵了也不是甚好事。”
弓捷远心里哼道:去看过了?看得可是飞快,没一刻钟就完事儿了,午膳还是回来吃的。
到底别人家事不好说多,弓捷远又扯了谷梁瞻的手道,“我可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世子一日都同我们在一起吗?遇到什么可提醒些。”
“父王必会叫他,”谷梁初先开口道,“再说他也没经历过,连孤都得听从礼官指点,托付也是白托付。”
弓捷远听了不由想起白思太来,心说毕竟熟人,若是得他指点也自好些。
“卫官礼少,多在旁侧等候,孤已安排了人照顾你,不用担心。”谷梁初又说。
“安排了谁?”弓捷远侧脸看他。
谷梁初淡淡地道,“到时自然知道。”
两车进了宫门分开行走,谷梁初带着谷梁瞻和弓捷远往奉天殿来,王妃侧妃则带着郡主王子往冯皇后那边去。
时间还早,谷梁立着人将谷梁初先唤到乾清宫说话,进门就召谷梁瞻过到他身边去,“今日要祭天地,会繁复些,瞻儿就跟在爷爷身旁。”
谷梁瞻应得干脆,“瞻儿都听皇祖吩咐。”
“没有吩咐,”谷梁立见了孙子真心高兴,“你就跟着爷爷,爷爷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就是。”
“还得听礼官的。”谷梁初只怕孩子太过当真,插嘴说道。
“这可真是慈父。”谷梁立登时笑了,“朕会害你儿子?”
“祭祀大礼,”谷梁初恭敬地说,“瞻儿太小,初次经历,只怕给人留下笑柄。”
“谁敢笑朕孙子,可是不想活了?”谷梁立哼着说道。
谷梁初不吭声了,只拿眼睛看看谷梁瞻。
孩子机灵,也未说话,只把脑袋轻轻点了一点。
“祭祀这些东西只需虔诚认真就成,不用太放心上。你得学会杀敌,”谷梁立认真端详着谷梁瞻的脸,“那才是自己的本事。将来也好为大祁靖边平乱一统四方。”
谷梁瞻还未应声,外面就来奏说时辰到了,谷梁立整冠起身,手里牵着谷梁瞻行出殿门。
祖孙二人一起下了丹阶穿过长庭,在百官的夹道跪叩之中直往祭殿而去。
“朕要在这皇城之内建起祭拜天地的高坛,还要建个太庙。”谷梁立一边走一边说道,“将咱谷梁家宗祠里的祖宗先人都挪到庙内供奉祭拜,让他们亲眼朕在这里驱逐北元,看着谷梁子孙将这大祁疆土治得富庶太平无人敢侵!”
“皇祖必可达成心愿。”谷梁瞻回应地说,“大祁必为异邦仰视之国。”
谷梁立听得高兴,垂眼看了看已过自己腰带的长孙。
谷梁初站在侧旁,瞧清谷梁立眸中急闪而过的柔情,不由一怔。
曾几何时,这样的目光也曾瞥在自己的身上,高世子战亡之后,南京幽禁结束终能回府之时,他的父王也曾流露过类似的慈爱疼惜,为此后来的南下之征谷梁初毫不犹豫地追随在谷梁立身侧,并肩齐辔,觉得父王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使浑身都是杀戮血气也是情非得已无奈为之。
凭什么常年镇边征战的人要死在养尊处优的兄长的猜忌里?只因为那人是皇嫡长子?
攻入南京城,一名老官假意降迎,裹在跪拜众僚之中俯首叩头,却趁谷梁立志得意满伸手搀扶之际暴起行刺,站在近旁的谷梁初想也没想就横身抢上,一面护住父皇一面将那老官斩在玉阶之前,任凭热血腥腥,溅了自己满身满面。
不为别的,那是他的王他的父,他打小马上颠沛却不得公平对待的一军之主,谷梁初天经地义地尽忠于他,不该迟疑。
如今再与这个男人比肩而立,再也不能如同几个月前那样同心同德,谷梁立从孤到朕,由势单力薄的北王府里挣脱出来壮大了自己,就又恢复了谷梁初很小时的不可一世,他跟儿子不再推心置腹,审视、怀疑、探究、揣测,全都卷土重来。
没法不心寒,那是谷梁初童幼无依时的噩梦,他想找个理由和借口忘却,现实却不允许。
齐心协力倏忽而逝,如同一个假象。
看多了猜忌目光,有时候也能看清谷梁立眸底掩藏不住的杀意,谷梁初会下意识地后悔——假如当时自己慢动一步,任那官员将这男人刺死,作为事实上的长子和手握兵权的副统帅,已经攻破南京的大军就只能唯他谷梁初马首是瞻,那近在咫尺的皇位就属于他,再也不会有谁能将生死之刃日日悬于他的脑袋之上。
谷梁初当然觉得自己是个畜生。
这人是他生身之父,给了他生命也给了他荣华尊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便当亡,生与育既给了见赐者特权,他就不该心存怨怼。
可又总忍不住想:凭什么呢?所谓生育生养,于男人而言,不过是一晌欢愉瞬间的爆发。凭什么自己糊里糊涂地来了还得糊里糊涂地走,完全不能自己主宰命运?
谷梁立曾经短暂地疼爱过他,但也毫不犹豫地利用着他。他把他当成一个习武练剑的工具,小小年纪就扶于马上,为其杀伐四方。即使嫡子早夭这个儿子更负继位之责,关键时刻,谷梁立还是要求他来殒身相护。
儿子也得是个近卫。继位之责毕竟还能转圜,甚至可以换人,唯有自己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
谷梁初不是不肯接受这些驱策使用——连命都是他给的不是?只是,为何还要承受那些忌惮与防备?他们不是亲父子吗?如果一定要死,为何不能让他死得心甘情愿?
第50章 遇试探突生波澜
毫无道理却又什么都不能当的血缘啊!就是一场漫不经心但也绝不容许抗拒的强行赐予,可以安然长大就要甘心成为武器,既得俯首帖耳还得悍韧能干,更要于见赐者身后擎起其毕生心血,为其传宗接代。
曾经的渴盼认同和期待支持,毫无二意的和衷共济已在反复失望的磨砺和压抑的恨意之中淡褪掉了。成长与清醒使得谷梁初失去了父亲,如今的他只有皇上只有天子。
他其实和弓捷远一样,也是囚徒。
无人知道谷梁初这番心思,近在咫尺的谷梁立和谷梁瞻不知道,远远望着他的弓捷远和公孙优也不知道,只有裹在宗族群中的谷梁厚眼神闪烁,始终都盯着他。
谷梁初没有任何表情。
跨进祭殿大门的一瞬间,谷梁初的余光瞄到站得很远的弓捷远被个带刀侍卫撞了一下,紧接着又被两个躬身伺立的小太监伸手扶住了,他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地跟着谷梁立往祭殿里面走,端庄自若地在指定位置站定了,肃容正身,认真听着礼官唱令。
弓捷远的肚子被那侍卫的刀柄搥了一下,立刻面露痛苦地往后退,身后有两双手接住了他,一人顺势往他背上腰上摸了几下,一人则低声说,“司尉小心”。
弓捷远站直身体,也不细看撞他扶他的人,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有劳。”
撞他的侍卫自然而然地走过去了,须臾之后,弓捷远听得后面一人也走开了。
凝神竖耳,只闻那人拐进皇庭侧面一个夹道里去,走了大概五六百米之后停了下来,另外一个该是候在那里等他的人低声问道,“如何?”
“有伤。”走去的人低声回答。
“几处?”问话的人又道。
“不甚清楚。”回话的人说,“总有数处,摸着到处都有缠裹,被撞之时也没忍住痛苦。”
弓捷远心道谷梁初果然没有料错,当真有人来试探自己,而且还是彼此配合,心中不由感慨做了皇帝又有什么好的?表面看着瞧都没瞧自己,却得费这心机。如若对谁都是这样,凡有一点儿权柄的重臣都需处处留神,得多累啊?
再听夹道已无动静,弓捷远记着谷梁初说会有人在近侧照顾自己,不知是不是身后另外一个太监,还没琢磨明白,又有一位挎刀的侍卫走了过来。
弓捷远只怕再挨次搥,连忙凝神戒备。
那人却在他的身旁站定,不动弹了。
弓捷远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祭祀之礼庄严肃穆程序繁琐,谁出了错就是亵渎神灵,要受罚的。皇亲重臣此刻都在祭殿之中,外庭的侍卫们也并不该随意走动,刚从面前过去一个不说,又来一个立在自己身边不走了是何意思?将自己当成了意图谋刺之人严加防范?
弓捷远虽无做贼之意,只给别人盯着,滋味儿也不太好。于是紧蹙着眉,情绪坏了起来——锦衣卫很了不起?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比试比试,看看小爷是不是一定就输你们。
“司尉身子不爽?”边上侍卫竟然开口问他。
弓捷远吓了一跳,身子不敢大动,赶紧转目瞅瞅。
好在四下都是侍卫,最近的一个距离他们也有三五米远,祭殿里的缛节冗长,唱令的礼官声音高亢洪远,礼乐也震耳朵,并没有谁过于关注他们。
弓捷远听着原本站在后面的小太监也走开了,迅速扭了一下脑袋看看那个侍卫,然后正回身体,口唇不动地道,“谷梁初让你来的?”
那人说道,“司尉如何直呼王爷名讳?”
弓捷远听他这么回答知道这人不是谷梁初安排好的照应,迅速思索起来——此人面目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可与自己相熟的人只当身在辽东,锦衣卫……
弓捷远想起来了,“原来是舅爷啊!幸会。”
“真是幸会!”公孙优声音不高,口唇竟也不动,“姐夫将你护得宝贝似的,不是需得祭祀,也不给人多见。”
弓捷远尽量语气平静,“护字不当,王爷不过是关着我。”
“他也关着自己。”公孙优虽然面无表情,声音却有一点儿嘲弄,“你们一起藏着,朝夕相对,令人羡慕。”
“舅爷若是喜欢,何不替了我去?”弓捷远立刻反唇相讥。
“我若有个虎父支撑,”公孙优缓缓地道,“真想做司尉呢!”
“舅爷爱好特别。”弓捷远冷声顶道,“有了王妃姐姐还不够吗?将来说不定就是国舅爷。”
“姊姊只是侧妃。”公孙优仍旧端然而立,话却说得不当,“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怎么能是倚仗?即便将来做了贵妃,也不过是深宫孤独,寂寥度日罢了,哪里比得司尉的父亲,战袍铿锵,麾十二万大军,镇一境安定。”
“舅爷想要倚仗作甚?”弓捷远自然反问,“皇亲国戚前途光明,还不足吗?”
“也不作甚。”公孙优幽幽地道,“只要能同司尉这样,日夜见着姐夫就成。”
弓捷远听出这话不对,再次侧首看看。
公孙优算得玉树临风,不过并非魁树,而是近乎修竹的秀树。他身量不矮,乍瞧应该与谷梁初差不多高,只是稍逊一点儿健壮,虽只能见一边眼睛,依旧可以看出眉宇间隐隐逸散出来的冶丽气息。
弓捷远转回头去,蓦然想起‘沈腰潘鬓’这个词来。
同样都是英俊,用这四个字去形容谷梁初就很勉强——谁见到谷梁初都会忙着关注他的神色表情甚至说话的语气,无法分神琢磨什么腰什么鬓的,换来描绘身旁这个人就很适合,公孙优属于那种旁人无法忽视他的脸蛋身材的人。
所谓皮囊花哨。
他的父母竟把儿女给生反了,姐姐一看就比寻常姑娘有力气些,弟弟倒似占点儿风流。
不过能做锦衣卫自然不是绣花枕头,姐弟两个皆都武功出众,倒不知他们爹妈都是什么人物。
庭内安静异常。
祭殿里面的仪式大概刚到初献。
公孙优等了半天等不到弓捷远再说话,又开了口:“我是真心想做司尉!”
“我并不想做舅爷。”弓捷远轻轻地回,“也并不想做这劳什子司尉,若能远远离开这个皇城才是最好。”
“司尉慎言。”公孙优声音极轻。
“舅爷特意转来这边,”弓捷远问,“难道不是故意勾我说话来的?”
“我若故意,司尉岂非更需注意?”公孙优慢慢地说,“不过并没那个意思,我就只想靠近了细看一看,”说到这里,公孙优似乎浅浅地笑了,“能让姐夫当做宝贝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弓捷远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即便起了恼怒——宝贝?这是什么意思?
有谁会将一个虎将之子,不,就便是王府司尉,谁会称为宝贝?公孙优如此孟浪放肆,绝对不会没有原因。
“谷梁初和你说了什么?”弓捷远变脸质问。
“司尉言语小心一些,”公孙优又警告道,“这是何地?谁敢在此明晃晃地提这个姓?”
弓捷远的神色十分难看,“你就是来激我不小心的吧?侍卫大人与我有仇?我若当庭犯下不敬之罪进了牢狱,侍卫大人又得什么好处?”
这回公孙优真切地笑了一下,他没再说话,拔腿走开了去。
身边静了,弓捷远却静不了,他木头般的立在原地,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而且翻滚的都是沸水,要从里面将人烫熟。
庭中寒风好像突然聚在一处,猛力朝弓捷远身上卷去,只不想留半点热气,原本温吞无力的太阳却又直直对准了他,下了死劲炙烤,恨不得顷刻之间烧了人去。
什么叫做身处水火?
没经历过的怎会知道?
公孙优的“宝贝”二字如同当庭剥光了弓捷远身上的衣物,那种羞怒激愤无法形容。谷梁初私下辱他不算,竟然还将自己那点儿癖好当成风流韵事随处乱讲?他的内弟可以知道,别的人呢?白思太白思甫甚至这满朝的文武?他当弓捷远是个什么东西啊?侍妾下女还是云楼歌姬?整个京城都已知道弓捷远终日睡在朔亲王爷榻边了吧?那些敌视自己的家伙们早都笑开花了吧?
外皮冻成一个人形冰柱,五脏六腑却被怒火烧成空膛,弓捷远僵矗在皇庭之内,一面憎恨谷梁父子一面讥笑自己外强中干无用至极,他希望自己立刻死在这硬邦邦的石砖上面。
礼乐停了也未听见。
有人由后推他一下,“司尉,退了。”
唯剩耳朵还灵,弓捷远听出那是之前扶过他的小太监,怔怔地去瞧祭殿,眼睛望着谷梁初已从里面出来,长庭两侧的侍卫和太监们都在缓缓后退,却只不动。
他已不顾一切,唯有脑里突然起了尖叫,“退?我能退去哪里?”
谷梁初瞥见弓捷远神情有异,眉头微微一蹙。
刚才说话的小太监伸手拽住弓捷远就往后拖。
谷梁立似没看见那个小太监的动作一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对谷梁初说,“弓涤边生的这小东西脑子不灵光啊还是长了反骨啊?”
谷梁初咬牙躬身,“是个傻的,父皇不要放在心上。”
“不要放在心上?朕瞎百官也都瞎么?”谷梁立冷笑一声。
谷梁初说不出话。
“本来就傻吗?”谷梁立又缓一点儿声调,“还是被你给收拾傻了?不管怎么都挺可惜,长得还不错,比他老子顺眼多了!”
谷梁初仍旧面无表情,脊背之上却猛然浮起了冷汗。
谷梁立说“可惜”了,弓捷远便是凶多吉少。
第51章 救捷远皇孙出手
“皇祖在说谁啊?”谷梁瞻开口问道,“可是我家的弓司尉么?他在塞外长大,确实不懂宫中规矩,但人很好,近日正在教瞻儿骑马,为了护着瞻儿还给马儿踢了,大概伤得不轻,这段总有一点儿恍惚迟钝,皇祖不要怪罪他吧!”
“他教你骑马吗?”谷梁立似很意外。
印象里的孙子自小讷言,此时的话说得却很恰当。
“嗯!”谷梁瞻点头应道,“司尉马术甚好,也乐意教瞻儿。父王事忙,这一段多是他陪着瞻儿,下棋练马,很有耐性。”
谷梁立垂眼看了一会儿孙儿,然后又瞥瞥谷梁初,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你都忙些什么?”
“这几天在查庄子的账。”谷梁初回答地说,“原来的庄头病了,儿臣着人接替,有些事情需得亲子过目。”
乾清殿近在眼前,谷梁立点了点头,“你刚立府,自然需多梳理。老庄头既然不讨你的喜欢,换了也是应该。府里的总管么,也已给你选好了,就是倪彬的侄子,得不得用且先试试。”
谷梁初背上的汗慢慢消了下去,“多谢父皇。倪公公的人必然得用。”
进了乾清宫门,谷梁立坐进正殿接受百官跪拜,等礼部官员说完了套话,自己又不痛不痒地讲了几句,而后就在百官的恭送之中退了座,仍旧寻到谷梁瞻的手来牵着,缓步往自己的暖阁走。
谷梁初始终未离太远,不闻谷梁立发话放自己走,便陪过来。
“那小孩子既不得用,”谷梁立似是累了,进了暖阁就上了榻,一面蹬靴子一面对谷梁初说,“就当给瞻儿养个玩伴儿吧!担个虚名就担个虚名,莫再下大力气调教了。朕瞧他单细白脸儿的,若你手底不稳给弄死了,传将出去也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