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病—— by瑜飒飒

作者:瑜飒飒  录入:02-09

太后的眼里终于有了泪花,她转回头,目视前方菩萨,声音缓沉伤恸,“哀家已经做了几十年的娘了。不算病夭早亡流了身的,哀家给先帝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公主。都是自小懂礼的孩子,自从他们的爹成了天下共主都不怎么喊娘了,每常称呼‘母亲’、‘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可是一旦饿了渴了病了痛了,还是不由自主地唤起老称呼——娘啊娘!谷梁立,你爹登基那天你才十二,咱们一处过了许多日月,这些事情都还记得吗?”
谷梁立的眼里也起了泪,“娘,儿子记得。”
“谷梁家的天下一晃就立了三十三年了!”太后叹息地说,“你爹守了二十八年龙庭,你哥哥守了四年,其中两年都在抗你,哀家……真是生了一对好儿子啊!”
谷梁立跪得很直,姿势如同祭拜天地诸神,却只默然不语。
“你哥哥只比你大了五岁,”太后接着说道,“做了半辈子的太子,在你爹那样严苛的性子里面战战兢兢地活了四十多年,处处小心谨慎,管什么用?立儿,你说,你那兄长走投无路之时,心里是不是也在喊娘啊?”
谷梁立声音嘶哑,“娘,儿子也是走投无路啊!您老人家……就不该生下两个姓谷梁的男儿来。”
太后倏然扭身,横眉立目地瞪向谷梁立,而后突地暴起,劈头盖脸地往谷梁立的头面上扇。
谷梁立垂着脑袋不动,任她亲娘厮打。
守在殿口处的谷梁初连忙飞扑而入,紧紧抱住太后身躯,“皇祖母息怒。”
“滚开!”太后厉声骂他,“这里哪有你的皇祖母?”
谷梁初立刻改口,“祖母息怒!祖母,父皇的龙体甚为康健,给母亲打几下不算什么,您的凤体却需保重。况且……况且父皇没有说错,他亦是您老人家的亲生儿子啊!”
太后抗不过一个成年孙儿的力气,猛然长嚎起来,声息未绝老迈躯体骤然软在谷梁初的怀里。
谷梁立大惊失色,连忙扑到跟前,一边查看一边大喊,“娘!娘……”
父子二人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搓掌心,竟都忘了喊人。
太医本是随驾来的。
好在太后刹那之后便即醒转,睁眼看见儿子和孙子近在咫尺的脸,眼中一黯,呜呜哭了起来。
“娘!”谷梁立兀自抱着母亲,甚是动情地说,“您要保重身体才是。儿子不孝,且有教训之时,不要这般惩处。”
太后慢慢收了哭声,推开两双扶她的手,缓缓坐了起来,“哀家已是将死之人,有何力气惩君?”
谷梁立难过地道,“娘,求您体恤体恤儿子。非是立儿定要夺这天下,实在是兄长不容……作为塞王外将,儿子为这大祁忙了一辈子,到头来……父皇一去儿便有死无生,这理同谁去讲?儿子是反了兄长,也到底……给他留了性命。”
太后好静了一会儿才道,“那样羁关着他,妻离子散,也不得见着哀家,同死也不差什么。”
“娘。”谷梁立恳切地道,“儿子也已四十多了,谁又知道活到哪天?谁不是各有妻子?兄长关着初儿之时,您老人家是不知道吗?若有活路,谁又放着好日子不过拼死去做叛军?儿子攻入南京,只杀了些许倔官,兄长若是削了儿子的藩,北防一线将领,会留下谁?娘就不管儿子死活,这江山可是爹出生入死打下来的,您说,儿子不守着这儿,谁能守住?兄长?还是他那刚立未久闻得城破战都不战便即上吊的太子啊?”
太后但听不语。
“娘,”谷梁立接着说道,“咱们要还是普通人家,兄弟两个争地抢房子,您偏着大哥骂小儿子,儿子认了。可是爹他当了皇帝啊,您小儿子成年累月战袍带血,为了大祁这片疆土眼看着高儿死在面前都救不得,最后还要落个意图不轨抄家灭族的下场,儿子不甘心啊!兄长和他的孩子能得祖母疼,”他拽了一把谷梁初,问这个生他的女人,“儿子的孩子,不是肉做的吗?”
太后转转带泪的眼,看了看谷梁初。
“事已至此了娘,”谷梁立接着说道,“您就饶儿子一把不成吗?不管今日这个局面应该怪爹没打算好还是怪兄长太过猜疑,就算都怪儿子狠心无情,您当娘的就不能疼疼儿子,让儿子尽尽孝吗?娘,这辈子不剩什么了,下辈子咱们别遇上了,儿子不做皇帝了,娘来做,娘尝尝这滋味儿行不行?”说到最后,阴狠刚愎的盛年皇帝也落了泪。
太后吸吸鼻子皱皱眉头,长叹一声,“罢了,事已至此。罢了!”
谷梁立抹掉眼泪,望向母亲的目光带了些希望。
“不管死人只管活人吧!那些还有气儿的,”太后也抹干了眼泪,“既然都留了活路,该给的王爵俸禄莫要少了。”
谷梁立闻言立刻高兴起来,“娘放心,儿子绝不会难为他们。”
太后又呼口气,“哀家活着来这儿,就是让你尽孝。一个儿子被幽禁,当娘的忘乎所以住进新皇宫里去享另外一个儿子的福就是刁难了。”
谷梁立的高兴又淡下去,“您老人家喜欢在外面住就住着。”
“不是冯锦,”太后又说,“你就担了逼死亲娘的大罪。他个小孩子也挺可怜,为了你们兄弟相争背了重孝,又被老国公冷待,莫因急着使唤方便就想硬指个什么女子给他栓上,婚事么,且容哀家仔细帮他琢磨琢磨再说。”
谷梁立听了这话倒有一些意外,“他的婚事?儿子没有那个意思啊!”
“你是没有。”太后冷冷地说,“不保别人没有。回去问问皇后便知道了。”
谷梁立毕竟不是寻常脑筋,听到这里立刻便问,“冯锦他,来求娘了?”
“不然你让他去求谁?”太后哼道,“小孩子家,因着拥护你和皇后违背祖伯之意,只给家里人疏远着。自己又没了爹娘,看着生龙活虎,私下里感慨起来眼圈也是红的。他还年小,本就因为骤失生父难过不已,没有出孝就提说亲之事,安心让好孩子愧疚一辈子么?皇后是事事顾着你想,哀家无意数落,只把意思明白告诉说了。这孩子的事情,哀家活着就且管着。”
谷梁立想了一想,点头应了,“是还年小。冯锦是个能做事的,儿子还指望他为国效力,不想这么早就让他有家累。娘莫忧心,在孝言婚这种事情不会有的。”
弓捷远眼见谷梁初离殿而来眉未深锁,便知事情成了,心头立刻轻松下来,淡定随他上了车驾回府,坐下便道,“可给你那小舅子瞅个好的,皮都给他看脱了一层。”
谷梁初莞尔,“他也只在这样的大场面上才能瞧见你,司尉这等人才,作甚怕看?”说着想起上次的事,顺口解释,“孤未与他谈起过你。”
弓捷远已经不太在乎这个,只道一句,“你也不曾同我说过他啊!”
“他有什么好说?”谷梁初问。
弓捷远淡哼一下,“我就不信,王爷若是从未给过他什么指望,人家好好一个侍卫大人便会对你心生妄想?”
谷梁初见他已然参透公孙优的心思,嘴唇动动,欲言又止。
弓捷远并无深究之意,见他不说,便也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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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隐秘后还有隐秘
冯皇后听闻谷梁立提起太后之言,立刻便道,“却是臣妾多事,也只不过打算打算,锦儿这孩子怎么就知道了呢?”
谷梁立声音里面有些寒意,“这些孩子个个都精,咱们才动一动,他们立刻猜度着了。只这肆意窥探长者想法的风气不可纵涨,长此以往心都大了。”
冯皇后又为冯锦说话,“不怪孩子们聪明,还是臣妾做事不够周密,没定准的事情先漏了风声。”
“这心也该你操,”谷梁立没有批评发妻的意思,“做了皇后就是要管这些事的。不过太后之言也有道理,冯锦毕竟有孝在身,不着急呢!他现在不晓得弓家小姐的好,将来后悔却无人说。”
冯皇后闻言就笑,“可不说是不急?那弓家小姐才十四岁,臣妾只想着先定下来,并没立刻让他们成亲的意思。既是太后发了话,都再等等不妨。”
谷梁立却摇了摇头,“冯锦能等,这个弓小姐却不能等。”
冯皇后看向皇帝。
“初儿知道了这事,她那跟着初儿的兄长自也知道,保不齐东疆的弓掣穹知不知道,若是急着忙着在军中给找个什么年轻将领接了出去,咱们总不能说人家孩子还小挡着不让走吧?弓掣穹只这一对儿女,最好都给朕留在燕京。”谷梁立眸色很有一些阴沉。
“那……”冯皇后沉吟起来,“也不能随便给人姑娘塞到谁家去。臣妾听着,这女孩儿相貌甚好,性子也和善,一般家世她母亲是舍不得给的。皇上觉得,哪个青年才俊配得上啊?”
谷梁立沉思一刻,“马上就是春射春闱。考上来的状元探花暂且都是外臣,指望不上,还得从世家子弟里选,春射上留留心吧!”
谷梁初和弓捷远也是这般心思。
春射原是宫廷习俗,便不为了替谷梁瞻选师父也会按例召开,为的是督促世家子弟功夫积极,防止习惯了养尊处优失了弓马之能。
虽是惯例,换到谷梁立的新京来就是一件新事,弓捷远也是头一次参加,虽不至于紧张害怕,心中还是不甚托底,因问谷梁初道,“会有多少人参加射赛?都是什么身份?”
“眼看日子近了才知担忧?”谷梁初笑话他说,“前一阵子督促你练习还总是偷懒。”
“要上阵了才磨刀呢!”弓捷远振振有词,“没事儿总磨,不磨秃了?你只答我的话,莫要急着数落人。”
谷梁初不同他一般见识,“六品以上的京官,王爵勋候之家的年轻子侄都可以参加。开武皇帝时定的是十八岁到三十五,今年父皇限到了三十。”
“三十可太大了。”弓捷远立刻就说,“射得再好婕柔也不能嫁,怎么也不能超过你去。”
谷梁初又笑话他,“倘若三十岁的人长成冯锦那个样子呢?孤看你也会同意。”
弓捷远竟然想了一想,然后才反驳道,“那怎么会?便是侯爷到了三十多少也会折消一些。让你说得京城遍地都是美男。”
“捷远,”谷梁初这次真是数落,“择婿择能,长得再好有什么用?”
弓捷远顺话反驳,“可不是想择能么!光箭射得好就是能人了?还得长得好,还得品行好,还得肯对婕柔好。”
“前面两个没办法,”谷梁初不免狂傲,“后面这一点,但有孤在,谁敢轻忽?”
弓捷远虽乐意信他,仍旧不认同道,“被威吓的好也不成,得要他自己心里愿意。”
谷梁初弯弯唇角,不说话了。
这份沉默更惹了弓捷远不满,“你什么意思?嫌我要求多了?谁家父兄不这样的?将来你嫁郡主就知道了。”
谷梁初想起女儿,神情略微正经起来,“实想总是留在身边。”
“那倒过去陪陪她么!”弓捷远就说,“数着又快一个月了吧?小孩子思念人是很实诚的。”
谷梁初拈拈案上书页,不说话了。
“娘是娘女儿是女儿,”弓捷远又劝他,“郡主毕竟姓谷梁啊!”
谷梁初抬眼瞧他,“你知道了什么?”
“什么?”弓捷远想也不想就反问,“我有什么好知道的……”
只这一句谷梁初便已看明白了,他听着弓捷远声音渐低,收回眼去沉吟一会儿,慢慢地道,“朴清家里经营草药,买卖做得不小,曾曾祖父那一代便很积下了家财,这个孤成婚时便知道了。孤也知道他们的心思不止于商,这也没什么,嫁女儿攀亲也好,死命供家中子弟读书入仕也好,反正什么事情都得有人干,开武皇帝没参军时也只是个佃户,帝王将相本是轮流做的。”
弓捷远没有反驳,士农工商,总把做买卖的放在最后实不公平,这些人往往思维敏捷头脑聪明。
“可他们定要心存妄想,”谷梁初冷笑起来,“以为孤无母族可倚,便会做他们的提线木偶,实在可恶。”
弓捷远不由想起了宁王妃的父亲。
“因为这个,”他问谷梁初,“王爷便疏远了王妃和侧妃吗?因为她们是从一个家里来的?”
谷梁初摇了摇头,“孤那时候太年轻了,实有一些心高气傲,以为娶进门来的人就能听由自己掌握。娇滴滴的女儿家么,孤不亏待也不纵容,她们又能生出什么波澜?”
弓捷远不言语了,他已听出来必有后话。
“实是小看了人。”谷梁初又淡淡笑,“朴清非只一个姐妹,能在那样家庭脱颖而出,令她的父亲千方百计地把自己送进北王府来,哪是寻常女儿?”
“怎么了?”弓捷远心里紧了起来。
谷梁初笑得有些坏有些憎,“她骗了孤。凝蕊五岁便到朴清身边伺候,她们朝夕相处假凤虚凰感情非比寻常,为了谋个长远,只将孤这无势王子当成傻子。”
弓捷远张开了嘴,那日在拳房后墙的感觉竟没有错。
谷梁初的声音里却没有深恨之意,“朴清体弱身寒不利生养,又怕给孤发现凝蕊的事不肯相容,便于汤水之中用药,趁孤糊涂之时换来凝蕊伺候,所以才会先有了容儿。”
弓捷远听得如坠寒窟。
欺骗就罢了,还要算计,那么柔弱的人竟也恁般可怕。
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很多,原来还有很多想不到的。
可怕的人心。
“那……”又要磕巴起来,弓捷远问得勉强,“小王子……怎么……”
“是孤不知实情时心生愧疚,对朴清应下的诺,”谷梁初语气淡淡地,“后来虽然知道了,孤也没悔。定了要入南京,死活难定,不管怎么都是孤的妻妾,也是孤孩子的娘,就算送她们一个安稳。她家里好费了汤药的,可孤心里,对简儿,实是爱不起来。”
弓捷远说不出话。
怪道王妃侧妃住在一处,怪道她们可以训养女卫,怪道谷梁初甚少踏足西院,怪道他总是独睡独餐如同孤身。
“朴清家里姓张,”谷梁初又讲故事般地说了下去,“公孙家是犯了官案的游侠,匿进张家去躲祸的。孤对这些一清二楚,仍将公孙优荐入宫中,为的是万一自己出甚差错他有机会保着姊姊和外甥女逃命,凝蕊若能跑掉,朴清和简儿也就有指望了。现在瞧着却是个没用的,脑筋里面只无正事。”
“遇到这样的事儿还在步步为营,”弓捷远不知是赞是讥,“也就王爷。总不能要求人人都同你一样。”
谷梁初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你心眼儿多,耳朵也灵,这点儿事情早晚瞒你不过,索性说了,省得以后总要猜测试探。容儿么,孤实在想得紧了自会去看,也不用人相劝。”
“好似你再没有秘密一般,”弓捷远静了半天才道,“以为这样就能骗得了我,凡事不留心了?”
“还有什么秘密?”谷梁初不嗔不怪,平淡地问。
“你师父呢?”弓捷远说,“他和周阁珍到底有什么仇?到底想做什么?要怎么做?”
谷梁初定定瞧他一会儿,又笑起来,“你可打算得好,趁着孤王肯露坦诚,便想一股脑地抠清楚。孤凭什么上你的当呢?”
弓捷远本来满心疼他怜他,只见这人的笑又自狡黠起来,立刻便生戒备,起身就走,嘴里愤恨地道:“你只怪人赚你,却不想想自己也是时刻都想赚人的性子,有些遭遇,也只能说是活该!”
谷梁初起身拽住了他,“你有胆量再说一遍?”
弓捷远不怕死地甩臂,“我要怕死还能在你府里活到今天?早就吓成一堆白骨。再说一遍又怎么样?你,谷梁初,吃人家的亏记得清楚,给人家吃的亏自己可数过吗?”
谷梁初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弓捷远,笑意不甚清晰,“要怎么样能不记仇?”
“很简单啊!”弓捷远也不细看他的表情,神情颇为骄傲,“以后相安无事就好。男儿家不爱计较,就是这么爽快。”
谷梁初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孤不爽快!不行。”
“那还谈什么呢?”弓捷远等着他手劲儿略松,立刻反臂把人摔掉,登登跑了。
谷梁初只听吴江赶紧追着他,“司尉慢些,这是做什么去?”
“揉弓。”弓捷远的声音分外清越,还带一点儿昂扬之意,倒似十分开心。
谷梁初立在书房里面听着他的动静,微微一哂,“高兴什么呢?”

第100章 中庭肃种下梅花
射赛定在三月初八,不过是眨眼即至的事儿,可连弓石弓秩在内都没怎么见着弓捷远练靶。
他不拉弓,总是揉弓,一寸一厘极有耐性,从弓梢到弓臂,再到弓附弓垫,甚至弓槽和衔口,缓缓地抚过去再缓缓地抚回来,每个角落都不落下。
动作也不轻柔舒缓,而是真给一些力量,仿佛只要不断地触压按捏,那个筋铁复合出来的发力之器就能吸收到主人的精气血气活转成灵物,不用持它的人熟习猛练自己便能百步穿杨。
弓家的两个亲随对此表现平淡,他们不觉得射赛对自家少爷来说能算什么大事,梁健和吴江却都替他着急,几次询问,都被弓捷远给骂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谷梁初也不明白他,所谓上阵磨枪不快也光么,但不大问——底子已然交待出去了,参与者的想法不归自己掌控,逼是逼不出来什么好结果的,就相信弓捷远自有分寸好了。
这天弓捷远又坐在谷梁初的边上专注地研究弓上的护弦绳,似乎那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每一扣绕都仔细摸。
其实是在静心。
谷梁初常靠写字戒浮戒躁,弓捷远没有那等底蕴,看书也不成。
射赛近了,他心里也很有点儿志在必得的意思,一则达到谷梁初为他安排的人前崭露头角以期将来踏出王府大门,再者也想让京城这干权贵高官看看弓涤边的儿子不是绣花枕头,即便被关扣着也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
这些心思不能随便对人言说,可是目的性太强人就难免心乱,细抚这弓可以凝神。
窗外有些嘈杂,弓捷远蹙眉望将出去,嘴里却问陪在书房里的梁健,“外面干什么呢?”
“要种几棵梅花。”梁健答他,“是王爷吩咐的,等到冬天再落雪时庭内就好看了。”
“天还凉呢,”弓捷远顺口问道,“适宜种树?”
梁健又答,“是从别处移过来的成树,就是要趁着根须未展的时候挖,栽进土里适应个十天半月天,正好赶上土温水暖万物复苏。”
弓捷远听完就丢了弓不管,往外面跑,“我也去种!”
“你种什么?”谷梁初唤他,“那是司尉当做的事?”
“我种一颗在你门口,再下雪时可以和你坐在窗里面看。”弓捷远已经蹿出去了。
谷梁初从后面望着他,又望望书房那扇对着庭院的窗。“哎……司尉!”梁健也喊。
谷梁初却又拦住,“让他去吧!”
“没想在中庭里种啊!”梁健立刻就说,“都是往后院搬的。”
“也不是没地方,”谷梁初不与梁健视线相接,“种哪儿不行?”
种哪儿不行?
王府的地方多了,便可随便栽种没规划了?
梁健嘴巴动动,哑了一会儿方道,“那我就去帮帮忙吧!司尉的背还不能累。”
谷梁初又垂下眼继续看书,不再应梁健的话。
梁健从书房出来,眼看着弓捷远比比划划的抢了一个工匠的锹,又大剌剌地指挥两个搬树苗的往这边走,便迎过去,要接弓捷远手里工具。
立刻就被嫌弃,弓捷远拧了长眉,瞪起男子不常见的杏眼,呵斥梁健的话说得自然而然,“捣什么乱?用得着你?”
梁健受了主子熏陶,如今就爱瞧这司尉谁也看不上的横样儿,闻言便涎着脸笑,“不是怕司尉累着吗?”
“我纸糊的?”弓捷远一点儿都不领情,嘴里嘟嘟囔囔,“种花种树最有讲究,老辈人给我排算过的,说我是沙中土命,养什么都爱活。你什么命啊就来插手?可别祸害好梅花树!”
“还有那种说法?”梁健不由讶道,“我可不知道沙啊土的,就知道自己是劳碌命。”
“哼!”弓捷远一面仔细审视那棵树苗一面鄙夷他,“五行都不懂,傻大个儿。”
“五行啊?”梁健安心讨好他,“那是不懂。司尉既懂就多说说,嗯……先说说咱们王爷是什么命啊?”
“他?”弓捷远的语气满带不屑,“天生是要翻云覆雨的,龙腾虎跃的折腾命。”话一出口醒到词易生歧,不由微微红了脸颊。
屋内执书的谷梁初自听见了,抿唇轻笑起来。
射赛这日天公十分作美,前一天还在拼命刮风,飞沙走石地让人睁不开眼,把负责操办的礼部官员们愁得不成,生怕一直延期一直就得严阵以待,到了三月初八却是立刻风和日丽,没那么适合射箭的了。
白思太高兴地使劲儿拍脑门,“老天爷定是听到咱们的祷告了。”
春射本无尚川的事儿,但他极好热闹,听说皇上准许官员观阅,专门来赛场瞧看,听了白思太这话,理解地道,“确把白兄给累着了。”
“累倒不累,”白思太实话实说,“就是总得提着颗心。新朝未久,谁都摸不清咱们这位皇帝到底是个什么脾气,生怕哪里安排不好落了毛病。就这么个小小的射赛,尚书侍郎都来跟着忙活,一会儿这里不成两会儿那里改改,三人三套主意,可把我们这些干活的给折腾死了。好啊赖的,赶紧开了完事儿,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皇上未必留意细枝末节,”尚川宽慰白思太说,“我看他的心只在检视年轻子弟的弓箭本事上面,听说还要挑个拔尖儿的给瞻世子做师父。只要别有大差错,不至于找礼部的麻烦。”
白思太先点头又摇头,“若有差错便是我们这些小喽啰们遭殃,总不至于为个射赛就申斥尚书侍郎。所以说我这营生实在鸡肋,丢了舍不得,干也干不出个好来。不像尚大人有个能耐老师,都察院那等威风地方还不乐意待,一下就擢到户部去了。”
“什么擢……”尚川刚要分说,有人来唤白思太说准备开赛,白思太连忙打个拱手走了,尚川只好讪讪停下,立在原处转头四顾,看看都来了些什么人。
弓捷远领了赛牌,不乐意在队里干等着,回到单给谷梁初准备的观赛棚里,微微蹙起眉道,“人很不少。平常倒不知道燕京还有这么多年轻子弟。”
谷梁初虽未正经瞅他,声音亦很柔和,“没些子弟还得了的?国家岂非后继无人?编在第几组了?”
“一共六组。”弓捷远答说,“我在第五组里。也不知道每组都有多少人,看着黑压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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