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川不由有些沮丧,“依老师所言,咱们到底还要不要做事?”
“自然得做。”匡铸毫不犹豫地道,“男儿在世需得建功立业。心系社稷效忠皇上,那只是句场面话,咱们真正该干的是为民族谋远亦为百姓谋福。林行,若不畏死,还怕位高?伴君如伴虎,此言自然不假,正是因为危险,寻常人做不得,我等也才能有为小民办事之机。步步为营是步步为营,绝不迟疑是绝不迟疑。”
尚川听得肃然起敬,“老师实是高风亮节。”
匡铸摇头,“都是凡人,都得吃饭睡觉上茅厕。老夫不过想明白了,人生百年倏忽而过谁也逃不过个死字。既然如此,何不选个自己愿意的样子活着?你为什么能拜在老夫的门下,不过志同道合。”
尚川垂首,“学生誓死追随老师。”
匡铸看一看他,又叹息道,“你这人是个炮仗性子,实非老夫共抗涛流的佳选,不过起了惜才爱直之心,所以能是师生。林行,兵卒过河有前无退,你既已攀到了天子颌下,就不能总是随性随心,凡事都要多思多想。”
尚川实话实说,“恐是有心无力,还得多听老师教训。”
直人就得直对待,匡铸便道,“你我的师生之谊已经过了明路,在皇上那里都报备过了,倒不用如与朔王那般避嫌,这厅堂你是尽可以来的。然则也非什么好事,所谓一荣俱荣的意思应该反过来说,一损俱损才是常事。老夫多混了两朝,你若有点儿小差错还能保保,当真有甚大纰漏,老夫也是要跟着引咎辞职的,所以多听多悔远不如当时多做考虑,你要记得这话。”
尚川不敢再颓唐了,立即正身应道,“是。学生必然谨记。”
天气陡然暖了起来,晚上最冷的时候也不用穿裘了,房前房后都在化雪,滴滴答答甚是好听,兼或还会下一场雨,浸得人心湿答答的。
屋里的暖炉还没有撤,弓捷远更爱赖床了,常常是谷梁初看了一个时辰的早书再转回寝殿懒人还在高卧,碳若是熄了就紧紧裹着被,粽子一般卷着自己,假如烘得热了便把一对儿白肩都露出来,晃得拔步床内点了灯般。
谷梁初挂着他总耽误饭,会催,“还不练练弓吗?”
弓捷远总是不着急般,“多睡才能养好伤啊,操之过急,再扯着了怎么办?欲速则不达。”
谷梁初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把人从被窝里硬拖出来按到桌前吃饭。
弓捷远长手长脚但却不是对手,与谷梁初支架子也不管用,有次挣扎得实在太狠了倒被压在铺上狠亲了一顿,几乎就被办掉,连呼背痛方逃过去。
谷梁初气吁吁地咬牙,“背痛背痛,躲懒说背痛,躲债也说背痛。你这背痛却是专门为孤准备的么?”
弓捷远也不乐意,“躲债?我欠了你什么债?”
谷梁初威胁地指指他,示意赶紧穿好衣服,“什么债?情债,恩债,欢爱之债。不就是背痛吗?孤帮你治好它。”
第96章 取弓箭变故突然
梁健去太医院里请会针灸推拿的人来给弓捷远松背散淤,领回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夫,谷梁初瞥了一眼就蹙起眉,责备地道,“你现在也不会做事了?”
梁健连忙解释,“这是院使荐的,说是年轻一些眼准手稳。”
谷梁初不听这话,“让院使换一个半百左右的来,哪里就眼花至此?”
弓捷远本就不愿被扎,闻言立刻就道,“那我不用针,推推就可以了。”
谷梁初羞他总是畏痛,“骨头裂了也都忍了,这会儿又胆小了。”
弓捷远眼瞅着梁健领那太医出去,面上露出鄙薄之色,“王爷倒不胆小,就是气量小。一个伤背么,给人看看怕什么的?三十岁和五十岁又有什么区别?”
谷梁初压眉瞧他,“没区别吗?”
弓捷远撇一撇嘴,“辽东盛夏也极炎热,我自小就和军士们一块儿打赤膊,满营地走,有什么关系?”
“小就算了。”谷梁初扭开头去,“以后再入军中你便会是将军,不着甲胄也需穿着帅服,再莫做那伤失威严之事。”
“伤失威严?”弓捷远有些不信这人曾经打过仗了,“每修一处城防,我爹都会亲自去挖几锹,春种夏收也会跟着挽裤下田,盐场特别热,他去巡查总要脱了衣服细走两圈儿,依你这话,都失威严?”
“将军的威严是血战和年纪堆出来的。”谷梁初不入他的圈套,“你到那个岁数再说。”
弓捷远很是不满,“说来说去就是气量窄,怕人看我么……还说以后,我都去了军中,你管得住啊?”
谷梁初伸手捏住他的腕子,“你莫相激,孤也说不准自己会不会反悔。”
弓捷远立刻便朝旁边椅子瘫去,“那还折腾什么?背也不用推了,春射的事儿也莫打算。”
谷梁初附身捏他的下颌,“你要挟孤?”
弓捷远咯咯笑了起来,挥手打开他的手掌,“别闹。说正经的,三月也不远了,推背还是其次,我的弓还在将军府里,得回去取。”
“什么神弓还得你亲自去取?”谷梁初说,“弓石弓秩不能替你拿来?”
“我都不能出门?”弓捷远反问,“那还比什么弓箭上什么朝堂?王爷莫不是以为将来冯锦给我荐了差事,歇职还能回来你的府里关着?只想将我栓在腰上,考虑这些不是白费力气?”
谷梁初闻言轻叹一声,“所以说孤实在想悔。”
弓捷远眼睛翻翻不理他了。
谷梁初稍稍走开两步,“明日便与弓秩回去。且不准带着那个弓石,午后你若不归,孤便打那小子。”
弓捷远听得吃惊,“我都不能在家吃个饭的?你总卯着劲儿要打弓石作甚?他到底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混账东西的眼睛总是滴溜溜乱转,偷着琢磨孤,以为孤不知道么?”谷梁初哼一声说,“你要留在家里吃饭只能宽到未时,晚了一刹孤就打他。”
“我看你是安心要打,早晚躲不过去。”弓捷远不乐意道,“干脆现在就打伤打瘫算了,我也闹个心静。”
谷梁初自然笑了,“你能舍得他的屁股,孤还舍不得让你心疼。”
翌日一早弓捷远便回将军府去,弓石听闻竟不带他,失望的神情得如丢了骨头的小狗儿,弓捷远看得心中不忍,悄声安慰,“怎么你就入不得那个混账王爷的眼呢?多与弓秩学学才是。如今只能忍忍,等我带夫人的点心回来给你吃。”
弓石哪里会贪点心?得了主子的哄仍旧丧眉搭眼。
弓捷远只好重复一遍,“且忍一忍,咱们早晚都能回家。”
婕柔见哥哥这么快又回府来,高兴得脚前脚后跟着,弓捷远疼她等下还要流泪,便纵容着,一面取弓一面问她,“珠冠做得了吗?”
婕柔很有一些得意,“有了哥哥的珠子还做不得?母亲说我弄得甚好,舍不得让寻常工匠摸它,托人送到银作局里去添彩了。”
弓捷远正握着自己的弓摩挲,闻言长指一抖,立刻看向妹妹,“你说什么?”
“就是送进银作局里去了啊!”婕柔不明白兄长为何突然耳背起来,“那等难打商量的地方,母亲可是好费了些力气呢!”
弓捷远抓了弓箭就往外跑。
婕柔惊讶起来,在后面喊,“不吃午饭了吗?”
谷梁初望着弓捷远白着俊脸儿跑进书房,轻笑地道,“这么着急作甚?孤真会打坏你的弓石?还是不出门去想要出门,才一出去又想孤了?”
弓捷远无心玩笑,亲手关好了书房门扇才对他说,“谷梁初,坏了。”
谷梁初莫名其妙且又啼笑皆非,“什么坏了?孤不好好的么?”
“你别只闹!”弓捷远情急地捉住他的手臂,“我跟你说正经的。你给婕柔的那颗珠子还记得么?她把珠冠做成了,却没送到市上去点翠,而是送进了银作局。”
谷梁初的神情立刻正经起来,板脸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弓捷远看一看他,心里还想要替继母解释,“夫人。她大概是好意,大概太疼婕柔……”
谷梁初冷笑起来,“疼是真的,意思么……分怎么瞧!”
“谷梁初!”弓捷远不愿听他深讲,“你只说会不会惊动宫里。”
“必然惊动。”谷梁初答得毫不迟疑,“你家夫人何等聪明?若不为了惊动,她个深宅妇人,何必放着眼前的嫡亲兄长不用,大费力气地托人求人的把一个带有婚娶意味的珠冠送到银作局里去润色啊?不就是为了向人宣告家里有了要出阁的女儿,嫁妆都已准备好了?”
弓捷远虽然有了准备,此时仍显愕然,“夫人……是为了什么?她与婕柔相依为命……”
“可能就是为了相依为命。”谷梁初思忖了一下才说,“丈夫指望不上继子前途未卜,她很担忧自己的下半生,就想让婕柔嫁在京中,近为依靠。”
“婕柔才刚十四。”弓捷远听得痛苦不堪。
“谁不怕夜长梦多呢?”谷梁初似能洞察人性,“万一将军在辽东那边有个什么变化呢?她还有什么机会运作此事?”
“父亲若是真有……”弓捷远说,“把婕柔嫁了人就能避免吗?”
“看嫁给谁。”谷梁初道,“所以孤说夫人也是疼你妹妹的。她将这注押在了皇后身上,将军若无大事,婕柔就是她的依靠,若出大事,夫家倘够强大,也能保住婕柔不受株连流放。”
弓捷远只觉心痛如绞,“她看上了谁?我能去问问她吗?”
谷梁初对他摇了摇头,“不能。此时事已生了,你需镇定。万一把夫人弄得慌起来再生别的动作,此事更加无法转圜。”
“怎么镇定?”事关妹妹终身,弓捷远的心里已然乱了,“就干等着?”
“孤去打听打听。”谷梁初安慰他道,“你家夫人心中既有目标,总有蛛丝马迹。”
至此,弓捷远只能选择相信他,用力静了一会儿方道,“她这样,不会连累皇上疑你于女册之事动了手脚?”
谷梁初没有回避,“必然会疑。”
“那怎么办?”弓捷远眼都不瞬。
“皇上只会放在心里 ,不至于有什么表示。”谷梁初倒似有把握般,“他会认定是孤为了笼络你才那样做。这也不算冤枉。”
“真无事吗?”弓捷远仍旧不放心。
谷梁初瞅他良久,似乎想问问他到底是担心婕柔再被编入女册还是担忧皇帝难为自己,最后却只说了两个字,“无事。”
此后数日弓捷远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坐卧不宁,从未这么慌过,即使当日没怎么准备好就质入了王府,心中似也没有如此失序。
自己的遭逢与婕柔可能的遭逢对他来说不一样的。妹妹是他最最不能碰触的软肋,那是母亲的翻版和延续,是生养自己的女人鲜活存在过的证明,是比自己更幼小孱弱的骨肉手足。弓捷远甚至有准备弓涤边会在某一天里马革裹尸,却没办法想象眼看着婕柔陷于不幸。
父亲一直强悍一直都有自己的计较,他是注定护不住的,单薄无辜的婕柔至少应该平安喜乐。如若不然,老天对弓家就太苛刻了。
谷梁初数日没有好好在府,却也没带弓捷远出门。
弓捷远知道他的苦心,自己的情绪确实不宜跟着,无用无益,只会误事。
他连世子院里也不去了,整天整天窝在谷梁初的书房里,用最细的笔描摹柳下记里的舆图,不管是山图还是水图都瞄得极其认真。
要靠这个静心。
静,是弓捷远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谁能明白他有多么无力?
第五天傍晚,谷梁初终于带回了准信儿,“打听出你继母属意谁了!”
“谁?”弓捷远迫不及待地问。
谷梁初不绕圈子,“冯锦。”
弓捷远听了竟然松了口气。这几天困兽般地窝在府里胡思乱想,他也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
目前来说,冯锦毕竟是冯皇后最该在意的人。
如果是他倒也不算太坏——婕柔确实还小,可是弓家终也不能永远留着这个小姐,父兄皆不在家的府邸不是女儿家的庇护之所。冯锦少年英雄,长相又好,虽比婕柔大了八岁,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他是侯爷,国戚,从龙有功前途无量,即使将来弓涤边真的有个高低短长,该也不至牵连到他。况且,上无父母横无妯娌,婕柔进门就是当家主母,日子简单多了。
“你是觉得满意?”谷梁初看出了弓捷远的心思。
弓捷远以为谷梁初笑他要攀高枝,回话有些吭哧,“女孩儿家,再怎么宝贝,也得靠父兄帮她琢磨终身,我爹常年在……”
谷梁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不行。”
弓捷远顿了一下,“婕柔确实太小,可是事情已经赶到这儿了,冯锦毕竟要比旁人好些,不然……皇后和继母再选的人秉性如何可不一定……”
“冯锦不行。”谷梁初又说一遍。
弓捷远不吭声了,望住谷梁初,等他的解释。
“那天去冯府,”谷梁初缓缓地道,“孤特地说要同皇后提提他的婚事,你没瞧清冯锦的反应?”
弓捷远仔细回想一下,“他的脸色确实不大自然,可谁又愿意事事受人掌控?若是皇后娘娘指婚,他会硬抗?”
“他不会抗。”谷梁初语气异常认真,“那么顾大局的人,肯定会将婕柔娶回府里,好吃好用好好误她的终身。”
“我没明白。”弓捷远疑惑起来。
“孤说的那个能将火药控在蓟州不流出去的人是蓟州总兵韩峻。”谷梁初缓缓地说,“正是他分走了涤边将军的胶东兵权,你心里的十二万东疆男儿,现在有四万划归在他的麾下。”
弓捷远听过这人名字,也猜着能分走弓涤边胶东军权的必是此人,闻言倒未如何惊讶,只是问道,“他和冯锦有什么关系?”
“他是冯锦的郎君。”谷梁初语气平淡地说。
“什么?”弓捷大吃一惊。
谷梁初不肯重复,只是静静看着弓捷远。
弓捷远不由磕巴起来,“这个人……听说……得有四十岁了吧?他们在一个蓟州一个在南京,竟然……你不要……不要以己度人……”
“韩峻三十七岁,”谷梁初给了弓捷远一个准确数字,“常年练兵之人,面相自然略粗糙些,并没到不惑之年。他实比冯锦大了许多,也确实是两地相隔,那也是各有缘法,就不讲了。只说这样的侯爷,你也想让婕柔嫁过去么?”
弓捷远仍旧不敢相信,“当真……是真的么?”
谷梁初有些无奈,“怎么你瞧这人顺眼便连孤的话也不肯信了吗?韩峻一直都是北王之将,父皇能将京畿之颌交付给他,可是寻常人物?孤会为了扰你妹妹婚事硬给他编排一点儿艳事出来瞎说?”
弓捷远只觉得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卡进了脑子,刺得他根本没法思考。
“如今之计,”谷梁初没时间等他捋顺溜了,“先要给冯锦一个知会,让他想办法推脱。咱们这边也得赶快挑个心仪的人出来,趁着皇后还没下步打算赶紧递进意思去。两下里不能大差……”
“挑谁?”弓捷远打断他问。
“这个人需与皇后娘娘关系密切,”谷梁初思索地说,“不然她操一回心,当真是为婕柔考虑终身?”
理是这样的理,实行起来难度太大,既要与皇后息息相关且得能令弓捷远心仪,有那样的人吗?
“瞻儿如何?”谷梁初想了半天,问弓捷远。
弓捷远还没从前事里缓回来,听了这话又吓不轻,几乎就跳起来,“你说什么呢?”
“说正经的。”谷梁初十分从容,“婕柔确比瞻儿大了三岁,那也不是什么紧要事。有涤边将军这个英雄岳父,皇后娘娘当会满意,皇上又能捏得将军女儿在手,以后也不会太过忌惮辽东,将军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岂非一举数得的好事?瞻儿这孩子你也了解,人虽稚嫩些,心地很是良善,将来不会对婕柔不好。若是这般打算婕柔也就不必急着出门,还能留在府里宝贝几年。”
听着没有坏处。
弓捷远稳了稳神,仍旧摇头,“不行。”
谷梁初盯着他看。
弓捷远的声音轻了起来,“婕柔是没办法自己挑夫君的,我当哥哥的百般心疼也没法子。世子不一样,他还那么小,只要自己够争气,只要……王爷你为他打算得好,等他长大一些,心里懂得思索计较,可以为自己去选喜欢的女子,娶回来恩爱相伴对他来说应该不是太难的事。不该为了替婕柔谋出路就扼了世子的选择之权,他对我甚好,我不能那般对他。”
谷梁初闻言长声一叹,“捷远啊!哪有那么多周全的事情?”
“也许就能有呢?”弓捷远固执地说,“哪怕就周全了世子一个也成。他如今这样年幼,根本情窦未开,我们就硬把婕柔塞给他,必然不会琴瑟和鸣。即使……即使男儿家还能再娶,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憾恨。谷梁初,那对婕柔便是好么?我不要管一个害两个。”
谷梁初不言语了。
弓捷远的固执哪能轻易改变?
只有拖了。
谷梁初默默地想:婕柔和捷远是一样的父精母血,必然一样难得,她不该随便嫁人,这城里能有她的良缘?
冯锦收到消息时眉头狠狠皱起来,眼里冒火地瞪着冯季的脸,“这信儿确实吗?”
“方才梁健特意绕到官署门口对小的说的。”冯季答他,“闲聊似的道恭喜。说是要接王爷顺道经过,却得绕到咱们官署门口接吗?他平常哪有时间跟小的聊天?”
冯锦把手支在桌案上面,使劲儿揉揉光洁饱满的额头。
“最近事多,”冯季见状便道,“火药的事儿还没烦完,又来这么一件,真是琐碎。”
“咱们要在这城里待着,”冯锦颇为无奈,“事儿能少了吗?什么时候也能出去领军就好了。”
冯季就又看看自己主子,“韩将军……”
“有信儿吗?”冯锦立刻就问。
冯季点了点头,“已经摸着那些家伙放火药的地方了。将军说一切都照主子的嘱咐,没有明围,只是看着他们不让动,什么时候出货立刻派兵去扰。”
冯锦嗯了一声,“还说什么没有?”
冯季小心翼翼地窥窥他的脸色,谨慎地道,“没有。”
冯锦闻言立刻咬了咬牙,然后又使劲儿咂一下嘴,“好个韩峻,他是真的不管我的死活。咱们就较量着看,小爷都搬燕京来了,我看还能飞了他不成!”
冯季觉得他的样子甚是好玩,想乐只怕惹恼了人,眼皮立刻垂下,掩住目内笑意。
却已晚了,冯锦抬腿就踹了他一脚,“再敢琢磨本侯就滚远些。”
“小的还能滚去哪儿啊?”冯季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侯爷,弓家小姐这事儿,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冯锦给他问得无限烦恼,“我这位疼人的好姑妈啊,惦记谁就先挂念谁的亲事,皇家这点手段玩得真熟。拖是拖不过去的,只有硬着头皮回绝了。”
“回绝?”冯季听得挺诧异的,“侯爷这么直接?不会惹得娘娘不高兴啊?”
“娘娘现在母仪天下,”冯锦冷笑一下,“自然要比从前爱不高兴了。本侯只有找个能压住她情绪的人来帮忙了。”
冯季不太明白地望着主子。
冯锦就又咂了一下嘴唇,“咱们在南京救了谁来?你都忘了么?”
冯季恍然大悟,“太后?”
冯锦神色淡然,“我身上可有重孝呢!就这还要给我指婚。皇上装糊涂,太后也糊涂吗?他们娘亲儿子的正没由头打架,本侯就给他们送一个过去。倒要看看皇后娘娘怕不怕这个吃斋念佛的婆婆。”
“那要是……”冯季想了一会儿,又道。
冯锦本就心烦,见他总是欲言又止,使劲儿皱了眉,“今儿是不肯好好说话了吗?”
“小的是担心皇后娘娘不肯善罢甘休,”冯季这才说道,“弓家小姐毕竟有个总兵父亲,辽东又是重防之地。皇后娘娘若是铁了心要笼络,非得让你们彼此栓住彼此,只说小姐年纪尚小,等个三年五载的也不打紧,可怎么办?”
冯锦哼了一声,“谷梁初和弓捷远是死的吗?他们的妹子,皇后说等三年五载就等三年五载?”
“啊?”冯季糊涂起来,“这里还关朔王爷的事儿吗?”
冯锦立刻瞪他一眼,“不怪本侯常常嫌弃你蠢。”
二月十四这天,太后宣下懿旨,翌日摆驾灵安寺礼佛奉香。
谷梁立得了禀报自然欣喜若狂,立刻急召谷梁初进宫,见了儿子也坐不住,直在乾清宫里转悠,“你祖母只是不肯见朕,怎么求也不容情。但她如今要出门了,这就省得央恳了。朕若也去灵安寺礼佛,她个年迈的人,还能将朕打出来啊?”
作者有话说:
英雄枭雄都是血肉之躯,多情无情只看对谁。
谷梁初心生感慨,也只笑着回道,“自然不能。反正也需为祖母净寺,父皇就不用大张旗鼓地宣旨,直接过去便是。”
“嗯!”谷梁立点一点头,“明日罢朝一日,朕……初儿,你也陪着朕去。厚儿不在,那两个还小,身边跟着个成人的孙辈,你祖母总会给朕留些面子。”
“儿臣自然要去探望祖母。”谷梁初劝慰地说,“父皇也不需太过担忧,祖母与父皇母子情深,不会过分冷待。”
“冷待……”谷梁立闻言沉吟一下,过了须臾方才叹息,“你祖母从前很是疼朕,要来燕城就藩时,她实眼泪不干,都以为今生不得相见了,那等滋味儿真是割心剜肉。”
谷梁初垂首不语。
“如今母子之间却闹成这样,”谷梁立长叹一声,“也只初儿知道啊,你大伯的事儿,朕实不想。”
“不只儿臣知道。”谷梁初安慰他说,“皇后娘娘和三位皇弟也都知道。祖母……父皇需给做娘亲的一些时间。”
谷梁立又点点头,“是啊,只要她老人家凤体安和,朕就还有机会尽孝。”
灵安寺并非宝刹名庙,不仅地方狭窄,里面也只供了一尊弥勒和一尊观音,且都不是金身巨像。胜在就位于皇城之内,路近。
羽林卫一早过来净了场地,住持也早早地吩咐僧侣洒扫拂拭,将正面的宝殿空出来专供太后礼拜。
太后素服净面地跪在崭新的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低声诵佛。
谷梁立脚步很轻地由后走近,低低唤了一声,“娘。”
太后纤长的眉尾急促一跳,却没睁眼。
谷梁立慢慢跪在太后身旁,又唤一声,“娘。”
太后缓缓转了些头,睁眼轻笑,“这是谁啊?哀家怎么还有一个做了皇帝的儿子呢?”
她的笑容颇冷颇凄,谷梁立登时双眼现红,他也不说别的,仍然唤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