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石连日都得弓捷远的呵斥,也气不顺,安心要挑软柿子捏,闻言立刻骂人,“没事儿闲得么?做什么盼着主子们不好?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吴江不敢惹他,眼见这人骂完走了,不由抬手给了自己一下。
弓秩过来劝道,“你莫放在心里,他才是没事儿闲得难受。王爷对我们少爷好,人心都是肉长的。”
人身也是肉长的,只是长与长总是大不相同。
弓捷远最近总是失神,自己并不知道那种魂无所依之态竟叫自认身上有些波澜不惊功夫的谷梁初没有法子全心去做别的,往往是呆的人呆了多久,看的人就看了多久。
这个年纪的男人该往糙里长了,谷梁初有些纳闷地想,谷矫梁健二十岁之前是憨老虎,一过了这年就把毛都支愣起来,全都变得雄赳赳的,自己从前面也白唇也朱,从及冠起便开始卧眼深眉,全是英武之气了。捷远怎么还如瞻儿一般细嫩?
不,他也不似瞻儿。
瞻儿的眼里虽有世故,到底还是天真多些,没有一种叫做绝望凄然的东西。捷远那双眸子却总似在云雾里头泡着,水汽湛湛又含着怨。
他不快乐。
尽管也开始在自己的怀里轻颤狂抖,尽管也变得能将央求和笑骂随意抹在他谷梁初的胸膛上,可是弓捷远并不真的快乐。
谷梁初清楚知道。
除怜之外,毫无办法。
不舍也不能放这个渴望自由的人走,他的天空已被自己和这世道联手给抹黑了,不再湛蓝辽远。
谷梁初想,也就只能伸臂护着。
暂解困局的人终于出现,第三天下午,冯锦派来一名府仆相请。
那个形貌很似倪溪的男人跪在谷梁初的面前,“启禀王爷,我家平定候为与王爷深叙亲戚情谊,特在府中摆了家酒,今夜专待,特请王爷赏光移步。”
谷梁初盯着那人的脸仔细看了一看,颔首说道,“家酒实在隆重,孤自得去。足下面善,也是南京跟过来的?”
那人回道,“小人冯河,确是南京过来。”
谷梁初又点了点头,“烦劳相请,孤有谢金,受累账房处取。”
冯河立刻就说,“小人领命而来,尽职责尔,不敢要赏。”
谷梁初眸色不明,“孤的府里就是这个规矩,还请足下入乡随俗。”
冯河听了没有再说,叩头去了。
梁健不由看看谷梁初。
谷梁初对他说道,“你就没觉得这人眼熟?”
梁健闻言粗眉一皱,立刻跟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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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捷远听得有人来了谷梁初这儿,脚步啪啪地跑了回来。
谷梁初当他是个小孩儿哄着,伸手替他掸掸衣襟,“如今后园子里也能玩儿一会儿了?可有好些天没下雪了,这是在房檐下面躲着来着?怎么不能打雪仗就改成藏猫猫了?身上挂着痕迹。”
弓捷远不听他逗,只忙着问,“谁家派来的人?”
“你喜欢的那人家里来的。”谷梁初偏要闹他。
弓捷远皱眉,“莫要胡说,我喜欢谁?”
谷梁初淡笑看他,“那是讨厌吗?小冯侯爷特地请孤过府吃酒?你去不去?”
“也不讨厌。”弓捷远自己给自己找了理由,“我就是贪酒,自要去的。”
“哦,原来是贪酒,”谷梁初作出明白之状,“不是要跟孤王的脚。”
“我是世子还是王子?”弓捷远自然就哼,“做甚跟你的脚?”
“不是世子也不是王子,”谷梁初安心玩笑,“是孤的……”他压低声音,同时也拉长了,“内子。”
弓捷远想也没想就往谷梁初腿上踢去,忘了自己这天早上刚换了一双漆了头的新鹿皮靴,脚劲儿一点儿也没收着,饶是谷梁初穿得不薄,也被踢得小腿一抖,骨头发出一声脆响。
弓捷远自己先吓一跳,瞪着眼睛瞧了谷梁初一刹,立刻就心虚了,“我就说不换这个,你非逼着。都快出正月了哪儿还那么冻脚?这下可好……”
谷梁初听他说说自己把声给说没了,压着笑意,“看来还是责罚好用,不可一世的弓捷远如今也知道害怕了!”
弓捷远红着张脸儿,“我怕什么?每次都先乱说,惹得我悍你再收拾,什么瘾头?”
“你是打过仗的,不懂何为欲擒故纵?孤就是要故意纵你出个差错才有名头,怎么总不长心眼儿呢?”谷梁初竟然有些自得。
弓捷远听了这话也想一想,而后老实承认,“恐是习惯,记吃不记打。”
谷梁初更乐了,把脸凑近他说,“若只同孤也不妨事,那点儿责罚,你总受得……”
弓捷远不想再听这人说话,眼见他的面孔近得厉害,嘬嘴往他唇上亲去。
梁健正好回来,一步跨进书房,看见二人情形后腿立刻就不跟着,骑在门槛上面定了一定。
弓捷远立刻扭开了头,把脸死命红了。
谷梁初含笑直身,解意地挡住了弓捷远,问梁健道,“如何?”
“二人没有说话。”梁健回道。
谷梁初点了点头,“好好查查他的底细。”
梁健后腿下沉前腿抬起,应了一声退出门去。
谷梁初这才回手拍拍弓捷远的脸蛋,“念你哄得好,晚上冯锦摆的家宴,孤就带着你。”
弓捷远仍在憎恨自己不够争气,暗骂怎么就先心虚起来?听着这话便哼,“我不去了。”
“不要胡闹。”谷梁初淡淡地说,“梁健老早便知孤是什么心思,何必要忌惮他?”
弓捷远不言语了。
谷矫梁健轮流守着门口,寝殿虽大拔步床虽够暗密,那些床帷摇晃也瞒不住练武人的耳目。弓捷远再好颜面也只是个凡人,根本挡不住那么强大的谷梁初,他说自己悍,其实都是假的,王爷的悍才是真的。
只不过清楚他们知道和被亲眼看见不是一回事情,弓捷远不愿向人展示臣服。
第二次见到弓捷远冯锦就看清了他同谷梁初的关系——寻常司尉只当陪立,跟着来的梁健却顺手替他拖了椅子,然后还接了狐裘过去,伺候得自然熟稔,反而丢着一旁的谷梁初不管。
弓捷远一派泰然自若,发现冯锦瞧他方醒悟了,站在椅旁不坐下去。
谷梁初无意似地瞄瞄冯锦。
冯锦立即笑道,“王兄、司尉,快坐快坐,我的好酒都已热了。”
弓捷远悄悄掩住心中尴尬,脸上笑意很是从容,“叨扰侯爷。”
冯锦伸手便与二人斟酒,“司尉这话见外,我与王兄本是兄弟,从前南京燕京隔得遥远也就罢了,此后都在一城住着,自当常常来往。”
这话与己无关,弓捷远但笑不语。
谷梁初神色平淡,“既如此说,来日孤若相请,锦弟需得赏脸。”
冯锦举起杯酒,哈哈笑道,“小弟必然急颠颠地跑去,哪还说得上赏脸二字?今日这杯淡酒便敬咱们兄弟之情,王兄,司尉,我先干了。”
弓捷远眼见他仰头饮尽,谷梁初也陪了一杯,只怕自己醉了误事,试探着尝尝那酒,觉得倒不太烈,便也干了,然后就对冯锦笑道,“侯爷这酒却好。先还以为是离人泪。”
“自家欢聚,”冯锦略露不屑地道,“如何用那东西?这是皇后娘娘送我的轻唇,野米掺了哈密的甜瓜酿的,酒性很低。今日只为叙情不为谋醉,咱们慢慢聊着,喝它很是适宜。”
弓捷远又笑起来,“同是皇后娘娘赐的,世子那里的竹露就很辣劲,我还曾与世子玩笑,说这哪是露啊,分明是浆。今日这酒确实甜淡。怎么侯爷看着善饮,娘娘倒赏了酒性低的?名字可是清馨香醇之意?”
冯锦摇头,“轻轻沾一点嘴唇。娘娘知道世子晓得节制所以放心赏赐,反忧我这个不肖侄儿贪杯误事,概是特意提醒。”
“真好名字。”弓捷远只道。
“锦弟哪是贪杯之人?”谷梁初则说,“娘娘给瞻儿的酒是想送他的老师,哈密卫贡的甜瓜珍贵,野米采摘不易,娘娘舍不得随便赐人而已。”
冯锦倒无否认之意,轻叹地道,“都说姑母疼爱侄儿不亚亲儿,我这一辈的本家兄弟还在的也不多了,姑母多惦记着,也是常情。”
谷梁初见他自己提起,顺着话道,“方才过来,见你单辟了府门孤还觉奇怪,如今国公府和侯爷府里的主子都不太多,怎地还要分开居住?一门出入不热闹些?祖孙相见也自便宜。”
冯锦似已料到这问,答得平淡且又诚恳,“王兄有所不知,若依皇上意思,单辟一门也不成的,却是要我自立府邸。二位看着,我这一个未曾婚娶的人,领着几个亲随自开府邸,成何样子?更让人说封了侯就忘本了。因此这也算是折中之法,一则领了皇上厚意,二则探望祖父和二叔也很方便。我二叔还罢了,祖父年来实在好静,不喜人多打扰,这里同他们只隔着围墙又不互相影响,也算一种成全之孝。”
弓捷远听明白了,爷爷和孙子都有心要疏远彼此。
谷梁初点点头道,“孤想得少,还是皇上和锦弟思虑周全,如此一来既全亲人情分,又彰锦弟之尊,实在一举两得。”
弓捷远心道你们二人就只瞪眼说假话吧!分明是压错宝的老国公遭了新皇帝记恨,聪明的平定候又要避讳又要名声。想是想的,面上却不表现,也淡淡道,“侯爷确实尊贵。”
“尊贵二字如何当得?”冯锦又与二人斟酒,“不过借着皇上和娘娘疼爱,二位王兄又肯呵护罢了。小弟年来失伯失父,国公又已年迈,以后在燕京城里,还得指望王兄多多照拂。”
谷梁初又笑起来,“锦弟怎么将孤的话抢去说了?功夫漂亮脑筋也灵透的能耐人,王兄还要指望你的照拂。”
冯锦哈哈地道,“若非推脱之语,咱们兄弟彼此关照就是。”
“那自然的,”谷梁初似随口说,“锦弟也到了婚娶之年,既是府内虚空,孤得放在心上 ,回头与娘娘闲叙之时多提一提。”
冯锦面上笑容微凝,立刻恢复原状,“如此小弟感念王兄盛情,也顾不得害臊了。”
“害臊什么?谷梁初态度很是认真,“如今新都已定天下初宁,该办的好事都需张罗起来,不合总耽误着。”
冯锦没再接这话头,只将手上酒壶慢慢落下。
弓捷远冷眼瞧着这对名为表兄弟实际上毫无血缘的假亲戚针在棉里地互相试探,不知偏谁些好。他已决定与谷梁初携手共进,可对这个聪明好看的小侯爷却也讨厌不起来,只好做壁上观,尽量少说话。
轻唇直如果香米汁,冯锦提起第二杯时递出另外一个话头,“前日云楼之事,厚王兄虽不在家,小弟还是不吝冒昧,托人同宁妃之父交涉了一下。老伯父知道后深表敬重王兄之情,为促亲戚融洽,六万两银票已经送来,便由小弟代为转交。”
谷梁初无甚喜悦之意,只淡然道,“老伯通情达理,只是锦弟竟能联络得如此快速,王兄实在惊讶。”
“蓟州又有多远?”冯锦说道,“一衣带水的地方。事关骨肉之情,小弟哪敢拖沓?只怕生了什么意外,鸽都不用,催匹快马过去讨信儿,不然也没有脸特地邀请王兄来吃这口闲酒。”
谷梁初见他说话就将一张崭新银票推了过来,伸指按住那张纸据,甲缘压着字迹和印章磕磕底下桌面,轻叹着道,“对于宁家老伯如此容易的事,却将皇上和孤难为得日夜忧思。”
冯锦看住他,“王兄苦讨此银,就是为给皇上解忧?”
谷梁初摇一摇头,“西、南两线的军饷已经筹措上了,孤借这钱还是自用,不唬锦弟。”
冯锦仍看着他,“小弟知道王兄府兵也不甚多,朝廷虽有一点时艰,难道还欠王兄的使用不成?”
“细账难算。”谷梁初模棱两可地说,“到处都用钱啊!”
第92章 求支援兄弟齐心
梁健上前,神态自然地抽走那张银票,折好收进衣襟内袋,只见冯锦抬眼瞧他,便即恭敬地道,“侯爷见笑。属下生怕这东西被酒和菜油弄污了,辜负侯爷的辛劳。”
冯锦解意地点了点头,“有心。”说完又将这第二杯酒仰头喝了,笑意盈盈地看回谷梁初,“厚王兄也必不会小气,总记着这六万两银,当成债账去讨,兄弟们以后携手齐心,好好地为大祁效力,王兄饮了此杯啊?”
谷梁初不饮,看向冯锦的目光仍旧平淡,“锦弟方才二十有一,孤同你这般大时虽已成亲,还只痴傻,锦弟却已聪明至此,如今又领着朝职,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冯锦做出不解之意,“王兄这话,小弟没太听懂。”
“孤也不懂。”谷梁初神色无甚变化,“锦弟分明是会判形式的人,老国公和大国舅都在全力维护建殊皇帝之时锦弟就已审清时务,非但于北军攻城未果之际当街表明拥立之意,令得南京城内人心涣散,而且当机立断独马闯宫救下了要寻短见的太后,这份机智清醒可了得吗?怎地如今分明已知云楼在运什么私货,仍然欲图为其遮掩瞒藏粉饰太平?你与厚弟的表亲情谊便这般深?是觉得区区几车火药不足为患?还是大祁安危根本也不在锦弟心上,巴不得再换一个朝廷或有机会扶摇直上取而……”
没人截他的话头,谷梁初自己含掉了两个字,不往下说了。
弓捷远未料谷梁初会急转直下地揭掉这层遮羞布,有些吃惊,更不说话。
冯锦倒未变色,只是缓缓收了笑容,用一种略嗔薄怪的口气说,“王兄如此唬人,换着怂胆的,不吓坏了?”
谷梁初轻轻勾勾唇角,“锦弟经历过大场面,胆子不怂。”
冯锦嘘叹一下,“王兄也说小弟年轻,兵入南京那种大场面不过被迫经历,却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人人都道我一步登天,由冯府三房绝无袭爵做官之机的浪荡纨绔突然飞进皇上眼里,成了红人新贵,谁见了都要尊声侯爷,却不管我为了今天拼得亡父丧兄胞亲皆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形只影单寂寞孤清。王兄,小弟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封了一等侯领了宗人府还不知足,一定要存那爬上龙椅的妄想做什么呢?所谓高处不胜寒,更所谓一将成名万骨枯,何况要当皇帝?南京城里血流成河的场面还没看够?我大伯……虽然对我不甚亲好,若非实在无奈……或者就说建殊皇帝,若不是他有大失,善猜忌却不善用人,性刚愎而不恤百姓,皇上兵临城下之时,怎知冯锦不会有心做个力挽狂澜之兵?我一家若是不反,姑丈和王兄想要进城,且得再等个两三天,届时各路勤王兵马齐至,是要拥立新君还是前来讨伐逆贼可就两说了。难道小弟浑身长满了反骨,一次不足还要二次三次?心中只有私欲,全将大祁军民死活弃于脑后?”
谷梁初耐心等他说完,“这些道理孤何尝不曾细想过呢?所以才不明白锦弟眼看着燕京兵器库被盗,竟还如此镇定。难道真是领了宗人府就不理职责以外的事儿吗?”
冯锦盯着他的面孔细细地瞧,“王兄绝不是刚刚知道此事,为何也只镇定?若真那么气恼着急,禀告皇上抄了云楼关起厚王兄便是。”
谷梁初眼内闪过一抹精光,“孤自然想,奈何娘娘对孤甚好,厚弟更是与孤一同长大,委实下不得这个狠心。”
冯锦做个笑的意思,“王兄真把小弟当孩子哄,如此也莫谈了,只喝酒吧!”
谷梁初捏起酒杯,瞧那绿酒半晌,又开口问,“若依锦弟,此事如何周全?”
冯锦沉吟一刹,如实地道,“小弟还没摸清底细,需些时间细想。”
“若想一月,”谷梁初道,“兵器库里的火药也就不剩什么了。”
“他们便会那般胆大包天?”冯锦拧起长眉,“这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祸。”
“他们赌的是新君初立四夷观望,年来不会起什么战事。只要拖得时间长了,或报潮损,或做成泥药比例严重不符规制的劣质火弹送进军里充数,就算混过去了。”谷梁初如可亲见恶人之心。
“若是混不过去呢?”冯锦问他。
“那他们就会铤而走险,一不做二不休地炸掉火药库。”谷梁初阴沉地说,“建殊皇帝时候没有类似的事?皇上震怒,不过是杀几个倒霉的守兵小将罢了,只要舍得花钱买命,这事儿还是遮掩过去了。”
冯锦的手掌啪地拍在桌上。
弓捷远盯着那只青筋暴起的手,心中生出一丝安慰——总算没有看错人。
冯锦沉默半天方才再看谷梁初,“可这事……小弟猜着,厚王兄未必真正参与,他若无辜……”
“孤亦不忍。”谷梁初道,“所以此事需得彻查,绝对不能仓促上报。”
“彻查需要时间。”冯锦自然就问,“却又失不起火药。王兄觉得,十天半月就能查清楚吗?”
“暗查。”谷梁初摇头,“十天半月怎么够呢?”
“如此不是死局?”冯锦双手摊开。
“孤是独掌难鸣,”谷梁初接着说道,“因此才需锦弟援手。”
“如何援手?”冯锦直接问道。
“火药么,”谷梁初慢慢地说,“放在哪里都是火药。既然查探需要时间,咱们且先按住他们的出口,叫那些挪腾出去的火药流不出去也就是了。在他们的库里存上一段,还能搬回来的。”
冯锦闻言神情一变,“是这道理。小弟能做什么?”
“就是看住他们的库,切断外流之路。”谷梁初说。
冯锦皱起眉头,“王兄高看了小弟吧?”
谷梁初抿嘴笑了,“孤若是无头苍蝇,这事儿也别办了。锦弟是还没查到他们的黑库在哪儿,孤就不防直说,便在蓟州。锦弟在那里可有熟人啊!”
冯锦脸色大变。
弓捷远始终都瞧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王兄……”冯锦视线如镖,死死扎在谷梁初身上。
谷梁初无知无觉一般,仍旧自说自话,“当然,办事需要花费,孤也不白白用人,这不是收了六万两吗?明日梁健就会将银票折成现银,两万里送到哪里去,锦弟只要给个地方就成。”
冯锦虎口卡住下巴想了半天。
谷梁初等他一会儿,然后又将那酒端起,“锦弟要想明白,孤也不是为了私利。”
冯锦看一看他,终于点了点头。
“那这杯酒,”谷梁初瞧着他说,“孤就喝了?”
冯锦抬了手道,“王兄请。”
谷梁初仰头干了轻唇,又朝冯锦亮亮杯底,然后自己摸过酒壶将三人面前的酒都斟满了,“这第三杯酒,锦弟更要想想再饮。若是干了,孤要跟你说几句实话,只不过听过可就无法置身事外,弟若不饮,孤也不会怨怪。”
冯锦瞧着他说,“此话实有意思,这些火药没将小弟栓在王兄手上?不喝这第三杯,就真可以置身事外?”
谷梁初缓缓笑了,“孤是求援,却让锦弟说成相逼?”
冯锦摇了摇头,“兄弟之间不提那种伤情字眼,小弟先干为敬,王兄有话慢慢讲来。”
谷梁初瞧他把酒喝了,自己跟着干了,然后用眼角扫了一下弓捷远。
弓捷远猜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只得跟着喝了。
“锦弟心中有国,”谷梁初这才说道,“孤亦盼着大祁繁盛。只惜我朝王候地位太高反受限制。开武皇帝明令皇子不得入朝,锦弟这等大功,父皇也只封了个虚爵领个宗人府职,咱们要想做一点儿事可不容易,动辄就会被污心存逆意,根本无法尽情施展拳脚。”
冯锦点头,“弟亦常羡寻常朝臣。”
“空怀抱负,”谷梁初问,“锦弟甘心?”
“王兄意欲何为?”冯锦反问。
“莫疑孤要篡夺皇位,”谷梁初说,“一则父皇春秋鼎盛且兼文治武功,孤没那等罔顾人伦之恶,亦无不自量力之心。”
“二呢?”冯锦追着问道。
“二是大祁刚历内战民生未复,孤要兴振国家而非涂炭国家。”谷梁初说。
冯锦点头拱手,“王兄高节,小弟钦佩。既要守制又要做事,两相周全之法,王兄想必是思得了,便莫再绕小弟,直说了吧!”
“自己不能做事,”谷梁初果然单刀直入,“难道也不能寻人来帮自己做么?不群不党的清高并无经世之用。”
冯锦立刻便问,“听说王兄刚刚荐了尚川,便是布了局么?”
“那是人人看得着的明棋。”谷梁初答,“效用如何,且需瞧看。”
“王兄还有暗棋?”冯锦目光闪动。
“尚未入局。”谷梁初又抿起嘴,“这不来求锦弟了么?”
“还请王兄明示!”冯锦神情谨慎起来。
谷梁初的眼风重新扫回弓捷远身上。
明棋暗棋的,还关自己的事儿?
“火药之事一出,”谷梁初慢慢地说,“朝中必有大洗。孤的司尉长日无聊,还请锦弟荐给皇上。”
冯锦惊讶地望向弓捷远。
弓捷远更呆住了。
此话之前,谷梁初只字未曾提过。
实在太过意外。
冯锦率先恢复了正常神色,淡淡笑道,“王兄哄我,司尉早入局了。”
“锦弟已将酒给喝了,需悔不得。”谷梁初盯着冯锦。
“谁说我要反悔?”冯锦的声音不高,“司尉乃是镇东将军的虎子,待在王府做个卫职太可惜了。只是荐需荐得自然,也不能让皇上觉得咱们商量好了。”
“这个锦弟无需操心。”谷梁初说,“孤会提前安排停当。”
冯锦低头沉默一会儿,又慢慢道,“小弟实未想到这一场酒竟能喝出许多波澜。”
谷梁初轻叹,“孤不明说,锦弟自也不会坐视有人不利大祁,既要干预,何妨联手?”
冯锦亦叹,“小弟当真想做个闲官虚候,奈何总为形势所迫。”
“倘若人心都不幽暗,”谷梁初越发坐正了身体,“自然没有朝争党争甚至外邦之敌,那是何样世界竟不敢想。我辈能尽力的,就是将权柄交在相对纯良者的手中,但望天下更太平些。”
冯锦闻言转目看看弓捷远,笑容又好看了,“王兄如此赞赏司尉,冯锦实在艳羡。”
弓捷远无心羞赧,勉强笑笑,脑子里面只是乱七八糟。
权柄……
纯良……
他有一些发蒙。
谷梁初都在打算些什么啊?
这般计划,可是月来的同床共枕换得的吗?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亲随还是心腹?床伴还是同党?又或者是,可与之谋的……知己?
但他甚至连提前告诉自己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后来这对王侯兄弟又说了些什么话 ,弓捷远没太听清,耳聪还在,却又本能地替他忽略掉了无用信息,容其腾出精力专门消化刚刚听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