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抢民女被我遇上,” 弓捷远终于记起恍如隔世的旧事,寒声说道,“还要反抗,抹了不应该吗?”
“强抢还是强买根本无从界定,”范佑撇了嘴道,“好歹是有授印的人。大祁杀个平民百姓都要等候朱批,你这般滥用私刑,却连申斥申斥的意思都没有,就没有想想因为什么?”
弓捷远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那时他太年轻,完全出于义愤,一时鲁莽之后非常后悔,并没敢和父亲讨论此事,也真的没有细想过原因。
世界只有军队和边防,脑筋特别简单。
“建殊皇帝已经在准备对付北王了,”范佑幽幽地道,“哪会为了一点儿小事打草惊蛇地动他的儿子?弓捷远,你就是命好,不是朔王始终照护着你,将军之子就能横行霸道?狗屁!”
“呔!”孙明断喝一声,“让你招供就说供词,只管扯七扯八,不上刑罚决计不成。”
兵卒们继续拖人,三两下就将范佑拽上了刑架,当着几个大官的面痛下狠手。
范佑疼得嗷嗷狂叫,边叫边嚷,“那县主也是商盟养着的人,大祁多少小城小县,你们管得过来吗?左升孙明,你们以为克扣辽东那些军饷自己没得着就算廉洁了吗?那些钱一早挪进了北军养肥了北王,不然哪有你们今天的高官厚禄……还有刘举,你这明哲保身的家伙没沾北王的光吗?皇上……他又靠的谁……啊……”
常年养尊处优之官到底不耐重刑,没硬一会儿范佑就晕厥过去。
作者有话说:
毫不犹豫的偏袒就是无缘无故的爱
刘举等人互相看看,只作不知。
梁健却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同时好言相劝,“司尉可是觉得累了?一时半会儿也审不完,你先回府歇息歇歇,恢复了气力再来就是。”
弓捷远缓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问,“这些事,你早都知道吧!”
梁健似不愿答,但也不想否认,“王爷对司尉一往情深……”
“情深?”弓捷远骤然转身,双眉倒竖地盯住他吼,“这是处心积虑。”
“司尉!”梁健赶紧瞅瞅周围,“这里不是王府,还请克制一些。”
弓捷远自然知道此处不是发脾气的地方,实在憋闷得慌,只能使劲儿吸一口气,然后又使劲儿吐出去。
“都是那么久的事情了,就别追究了!”梁健只怕他还不肯甘休,“王爷总无坏意,且也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弓捷远自然又看向梁健。
谷梁初帮了他,但他不想感激,否则怎么算呢?
“建殊皇帝登基之后诏命北王入京为太后贺寿,”前事虽远,梁健再讲起来仍旧面色凝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等情形之下北王自然不能亲去,可又不吭明着抗旨,就想派个儿子替他,一直都在犹豫该选王爷还是宁王,碰巧出了这事,北王只怕惹得朝廷忌惮,大怒之下痛斥王爷一顿,之后命他即刻启程。”
弓捷远万没想到谷梁初被困南京之事竟然还与自己有关,谷梁立如此行事,等于是把儿子送去坐牢,不由愕然地道,“北王知道他是为了我么?”
如果知道,当初定下质子之计,谷梁立怎么会那么痛快就同意了?
梁健摇了摇头,“应当不知道。北王一向都知韬晦,不明着管地方政务,那时诸事繁杂,大概也没太多心思琢磨别的。是王爷闹得动静太大,要告你还要参弓将军的奏折得走官驿,他掐准了送到的时间,借着酒醉之名亲自挑了那里,只说是嫌做事的人伺候不周,还放了火。”
亲挑官驿何等动静?
竟不像是谷梁初能做出来的事情。
弓捷远觉得自己从来都不认得那么鲁莽的王爷,沉默了半晌才又道,“奏折就给烧掉了吗?”
梁健点了点头,“他们肯定还要补的。只是那时王爷已经进了京,建殊皇帝反而不能动辽东了,这是在算计中的事情。”
弓捷远不知说什么好。
是该高兴呢还是应该惊恐?
当时他都不知道谷梁初长得什么样子。
良久之后,弓捷远方能长叹,“怎么算计范佑也还是明白了其中关窍。天下之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东西定是后来猜得的。”梁健说道,“眼看着司尉日日陪在王爷身边,出双入对耳鬓厮磨,能不推测?他们正事琢磨不来,旁的却成。”
弓捷远再也不说话了。
出双入对。
耳鬓厮磨。
好多事情已经成了事实,终归改不得了。
天色晚了,穹幕迅速灰暗下来。
弓捷远仰头眺望一会儿,转身回了讯室。
范佑还在受刑,不知昏了几次了,兵卒们正拿冷水泼他。
弓捷远走到刑架跟前,夺过兵卒手里的木桶,将水尽数兜在范佑的头上。
范佑受了冷激,脑袋无力地动了动。
弓捷远丢了桶子,凑到他的眼前,认真盯了一会儿这个当初倾力构陷沈同知,让娘失了家族以致早亡的恶人,不明白忠良为何就能丧在这种无耻之徒的手里,好久才压住心中激荡的斥问,只狠狠道,“你千方百计将尚川赚入云楼,令他负债被关,到底为了什么?”
气息微弱的范佑竟还能笑,“为了扯宁王和匡铸下水……也是周阁珍说的,水混了才好摸鱼……大家都别清净……”
弓捷远心里的怒火和愤懑无处发泄,抬脚踹在范佑的肚子上面,“水是混了,你却先被摸出来,好不好玩?”
范佑哼都没哼一下就又厥了过去。
梁健赶紧上前将弓捷远拽开。
他的眼白都红了。
似想杀人。
在刑部耗到半夜,时樽自比范佑更怂,动不动就晕死过去,折腾了几番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梁健悄悄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告诉弓捷远说,“卢极那边也没进展,周阁珍身上的皮都烂遍了,仍然口口声声地要皇上给他小儿子下免死诏书。”
弓捷远咬着嘴角冷哼,“他倒舐犊情深,却不知自己作孽太深,老天不护这点儿慈爱。谷梁立差点儿当庭剐了他,还做梦呢!”
梁健怕人听见他竟直呼皇帝姓名,连忙去看四周,想要遮掩。
弓捷远不管不顾地问,“王爷和侯爷那边怎么样……”
话没说完,谷梁初已经负手走进讯室。
奔波半日,身姿依旧倜傥。
三法司的首官们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见礼,弓捷远坐在原处,眼睛望着这个肩宽腿长的俊俏人,想起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也想起他好几年前就已盯着自己,心头复杂。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有点儿不寒而栗,也有一点儿感动。
矛盾极了。
谷梁初和几人寒暄寒暄,而后伸手翻翻主薄写的口供,轻声询问,“也算有些收获?”
刘举神色尴尬地回禀说,“王爷莫急,这几个人大奸大恶罪无可赦,自然不肯痛快招供,且要顽抗顽抗的,需得耐心一些。”
谷梁初点了点头,“大人们辛苦,也莫累坏了身子。”说罢示意弓捷远过来自己身边,拱手与几位重臣告辞道,“孤王回去静候佳音。”
三位首官见他竟是亲自来接人的,压着诧异送了一段,直到梁健挡住了才罢。
来时骑的快马,这会儿却又换成了车,弓捷远也不多问,坐进厢去就闭上双眼。
“倦了?”谷梁初低声问道,同时将手揉上他的秀项,轻轻揉捏。
弓捷远晃头闪掉他的指掌,懒懒地问,“下午可有什么发现吗?”
“只翻出来些银票和地契珠宝一类的东西。”谷梁初也有些累,脑袋向后仰在车厢栏上,“都是新搬的府邸,很好搜查,也没有密室地洞。”
弓捷远已猜到了,若有进展,谷梁初不会等他询问,做官做到周阁珍这个份上,也不会蠢到令人一搜即着。“匡勤呢?”他又说了一句。
“还带着人在城中搜寻。”谷梁初的眼皮向下垂着,挡住了车外不时晃过的光束,那都是些手持火把巡逻的兵士,“尚川是他祖父的门生,他比孤急,今夜不会消停。”
“明天还会闭城吗?”弓捷远想起了关键事情。
谷梁初摇了摇头,“孤来接你之前京营已经彻底接了五城兵马司的城防,这几日会严密盘查往来车马。”
“这几天?”弓捷远立刻反问。
谷梁初挺起些许身体,又睁开眼看了看他,想安抚人,“捷远,尚川是户部员外郞,朝廷会重视的。”
弓捷远不说话了。
一个靠挖父兄墙角硬建的朝廷,成得不能深究,新得千疮百孔,敢信赖吗?
车子行到王府,弓石率先迎了上来,弓捷远对他说道,“吩咐烧水,我要泡个热澡。”
“还有力气?”谷梁初问他。
已很晚了。
弓捷远脸色不好,“什么侍郎御史?受点刑就都又吐又尿,恶心死了。我得洗过才能舒坦。”
一直没有好好吃东西,瞧着弓捷远坚持己见地先去泡澡,谷梁初就问梁健要点心,眼见他不住对自己挑眉毛,走了出来,“什么事?”
梁健忌惮弓捷远惊人的耳力,伸手拽着谷梁初往厨房的方向走,停在呼啦呼啦的风箱旁边才说了范佑的那些话。
谷梁初立刻皱了眉道,“怎么进了监牢的人都要扯七扯八?说这些东西管什么用?”
“用处就是能让司尉始终怏怏不乐,”梁健就说,“属下一直小心瞧着,整个儿晚上脸色都没放晴,只怕王爷也忙活得燥烦,不知就里地再闹僵了。”
谷梁初听后想想,负手往回走,“这网收得太过仓促,难免会有不如意处。”
梁健随手端了一盘面点跟上他的脚步,“汤指挥使怎么会泄露了风声?”
“他也才管锦衣卫不久,”谷梁初从他手上捏了一个豆包放在嘴里,“哪能面面俱到?周阁珍敢送儿子走,自然是做了十分细致的准备,不但有人接应,来回传信儿也必及时,不好彻底瞒住。皇上启用匡瀚时他便惊了,孤已经料到他会有动作,只没猜到竟敢明绑尚川,直接砸锅子,也是失策。想从他们三个口里抠出有用的东西来不容易,为今之计还得挖出那个接应周运亨的人到底是谁,孤猜这家伙必不姓周也不姓王,若是查不出来,还真叫鱼儿破了网子。”
“也不能都捕起来,”梁健则说,“只把恶盟捣烂了便是个天大的好事。”
二人已经行回了寝殿门口,谷梁初没再作声。
弓捷远洗了澡后没多说话,安生躺在床上。
谷梁初想去哄他吃饭,他只闭着眼睛不理,谷梁初便笑,“这是在装什么?”
“王爷在装什么?”弓捷远立刻冷冷地说。
谷梁初愕了一下,“啊?”
“谁都不提冯璧,”弓捷远幽幽地道,“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当着我的面还要假装忘了?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写上他的名字?可是试探试探便要缩头了吗?”
这话说得难听,谷梁初却只不语,一点儿没有解释的意思。
弓捷远就又闭上嘴巴,不吭声了,任凭心中如沸焦烦。
整夜默然,睡到早上起来,弓捷远的胃口仍旧不好。
“昨天也没认真吃饭,”谷梁初自然说他,“今日还要空着,肚子里面就只剩下药了。”
“等下你去哪里?”弓捷远不接他的关心,只问。
“孤得进宫去与父皇说话,事情还没头绪,不能躲懒。”谷梁初好声答他,“牢狱压抑,待久了难免烦闷,你莫去了,在府歇息一日。”
弓捷远马上摇头,“我要去看看周阁珍。”
谷梁初看一看他,虽不阻止,却又警示地说,“卢极是父皇的亲信,你若要是去不能随便说话。”
“我不说。”弓捷远痛快应了,“只看着他们审。”
谷梁初垂眼沉思一下,“也不知昨晚审出什么没有。孤先送你过去然后再见父皇。”
周阁珍仍旧没供什么。
卢极听了谷梁初的来意,点点头道,“那便跟着我吧!”
弓捷远随他走了几步,谷梁初又在后面唤人。
卢极下意识地转身去看,眼睁睁见着谷梁初将走过去的弓捷远揽在怀里拍了一拍,语调温柔地嘱咐说,“觉得不畅快了就出来,回府躺着。”
卢极见多识广,先是一愕,随后暗笑起来,心说这可真是亲儿子,什么都像他爹。
回过身来往诏狱里面走,等着弓捷远跟上来了,卢极方道,“王爷这是在提醒卢极顾好他的人呢!我素心粗,司尉有事尽管直说,不要客气。”
弓捷远接不住这种话,只好默不作声,脸儿始终阴阴的,像有什么寒泠泠的东西要掉下来。
卢极嘴上只说自己心粗,其实很会察言观色,瞥他一眼没再吭声。
周阁珍身上已无好皮,血淋淋地吊在刑架上面,像爿剥毛没剥彻底的猪肉,若非肚腹还在呼吸,弓捷远肯定疑心他已经死掉了。
“这般拷问会有用吗?”路上打算好了不说话,弓捷远还是忍不住。
没少见过死人,刑部和诏狱的手段却仍让他觉得不大适应,这种情形和战场上那些被大刀砍缺了脑袋或者被长枪捅穿了胸膛的血腥不一样,那是残暴,这……是凌虐。
周阁珍固然应该千刀万剐,恨着想是一回事,亲眼看又是一回事。
“都是爹生妈养的!”卢极大马金刀地坐下去,“要刚强和能刚强不是一回事。有没有用的,咱们就和周大人耗么!”
弓捷远凝视着血糊糊的周阁珍,不知道一动不动的人听没听见这话,也不知道这个戕害了许多无辜性命的人此刻作何感想。
“真他奶奶的不是人干的活!”冯锦又折腾了整整一宿,仍然没得什么进展,心里烦躁得不行,伸手就砍了旁边的房柱一刀。
公孙优跟他未久,还没完全熟悉他的行事性格,眼见着成日里笑盈盈的小侯爷突然暴怒,吓了一跳,不知怎么接话。
好在冯季及时跑过来了,“侯爷,韩总兵来了消息。”
冯锦的神色立刻就好起来,半点儿没了缺觉缺得要宰人的样子,眼睛带光地问,“说的什么?”
“说是端了火药库后立刻审了看管的人,确定就是蓟州的周家所为,已经写了奏折去抄周府。”冯季答道。
冯锦点了点头,“他是麻利人,奏折送出来时周府必然已经抄了,不用担心有遗漏的。有他的意思,蓟州府衙肯定也不敢怠慢,再等一两天应该就能得着进展。还说了什么没有?”
“还说……”冯季分明着急要讲,却用眼睛瞟着公孙优。
公孙优毕竟当久了差,这点儿眼色还有,立刻就要退避。
冯锦伸手捉住他的臂腕,轻声斥冯季道,“咱府里还有谁?老当他是外人?痛快地说。”
“总兵大人说变急事杂,让侯爷仔细保重身体。”冯季这才讲道。
公孙优眼看着刚才还在发火怒喝的人瞬间笑成朵花,高兴得小孩子般,美得不成个样子,心里奇怪——就这么几个字,至于的吗?
冯锦似乎舒坦极了,揉了半天脸颊才让神色正经一些,眼睛却依旧亮得不行,神秘兮兮地凑到冯季的耳边去。
不过是欲盖弥彰,公孙优把他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告诉传信儿的,说本侯昨日清剿周阁珍府遇到刺客偷袭,险些中了毒箭身亡。嗯……别讲有惊无险,只道伤势不重……哈哈,莫传错了。”
公孙优惊讶地看着这个人胡说八道,诧异地想这样骗骗又能得着什么?果然年轻,堂堂的侯爷竟也任性妄为。
冯季却没半分迟疑,点头就走,脚步如飞。
冯锦心满意足地望着亲随没了影儿,回眼看看公孙优,高兴地道,“这儿也没什么可翻的了,留几个锦衣卫看着吧!咱们入宫复命。”
公孙优陪着他离了周阁珍府往宫里走,一路瞧着他摇头晃脑哼曲唱词,实在没能忍住,“侯爷如何这般高兴?”
“就是高兴啊!”周府砍柱子的那个冯锦早不在了,此时这人端的满面春风,“回头你有机会见到韩峻,帮本侯仔细看看,可比朔王差些什么!”
公孙优十分聪明,立刻听明白了,不由郑重起来,“侯爷,此路难走。”
这人对他不薄,自然就想提醒。
冯锦闻言,喜不自胜的神情收敛了些,默然行了一段才道,“那也得走。”
周阁珍也非全不吐口,若拿已经掌握得的证据问他,他都会应承,并不准备狡辩,但也别指望他自己交代什么,打也没用。
“周大人这是报了必死之心,什么都不在乎了吗?”卢极仆随主性,脾气也很不好,只攻不下,恨得眉尾直跳。
“不是什么……都不在乎……”诏狱的刑罚根本就不是人能受的,周阁珍老迈之躯很难忍耐,已在垂死边缘,不凝神根本听不清楚他的声音,“只要皇上免了运亨的死罪……我……必……全不保留。”
根本没有可能。
谷梁立若是能够受人胁迫,也就夺不来这个皇位。
可是若再继续折磨下去,周阁珍这条鼠命也真的要没了。他死不死的没什么可惜,尚川的下落还没找到。
卢极强行按捺着痛下杀手的欲望,咬着牙走出刑房。
弓捷远不能独留,起身跟了出去。
从早到晚始终在忙,卢极饿了,叫人送了壶热茶和几个面果子,呼噜呼噜吃了一会儿,五脏庙安宁了些才抬眼看看不声不响的弓捷远,笑着说道,“都道我们阴狠。司尉看看,狠还不管用呢!这世上多得是不怕死的家伙,自己觉得很了不起。”
弓捷远刚喝了郑晴送来的药,又看了半天卢极其不雅的吃相,胃脘之间不太舒服,微微转开些眼,“卢大人且等一等,汤指挥使快押周运亨回来了。”
“小伢子家的,能顶什么大用?”卢极满嘴北方口音,倒用了个南方词汇,“他爹开始干勾当的时候他还在前世没投胎呢!”
“当爹的自己能捱,被剥了皮都能咬紧了秘密不说,”弓捷远的语调寒如积年之冰,“却能不能眼看着小儿子在跟前变血兔子?卢大人不妨试试。”
卢极还剩半个面果子没放进嘴,听了这话手臂不由顿住,诧异地瞄瞄弓捷远,暗想这个白脸细腰的小司尉心思竟然比我还狠,倒不像是弓掣穹能养出来的孩子。
学了他那矜贵天成的郎君吗?
弓捷远没去注意卢极的表情,只将目光落在北镇抚司值房的地面上,眼前看不见别的,来回闪现着柳大人和谷梁初娘亲中毒的脸。
柳大人必同师父相像,谷梁初的娘能令不缺女人的谷梁立见色起意,也必是个美人儿。
自己的娘呢?还是个未曾出阁的姑娘就遭了流放之苦,一路受了多少磨难和屈辱?
不光这三个人,他们身后的家庭全如火场之匣,落得灰飞烟灭。
这是能想到的,想不到的许多呢?
周阁珍的报应来得实不算早,便死几个来回也不够抵。
谷梁立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急躁,闻听没大进展便把手里的御笔给捏折了。
“皇上别太着急,”谷梁初和冯锦都不说话,匡铸只好言道,“周阁珍既然想保儿子的命,必然不会轻易伤害尚川,不妨慢慢查找。”
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却得当真话说。
“虽然如此,只给这老贼制着也实气闷。”谷梁立脸色铁青,说完了这句就问谷梁初,“到底查到什么程度?”
“挨家逐户。”谷梁初答,“顺天府给京营士兵批了文书,准许进门搜查。”
“这都没用。”谷梁立拂了袖子,“周阁珍怎么会把尚川藏到寻常宅户里去?除了扰民便是白费力气。”
谷梁初就看一眼冯锦,“侯爷昨日去剿周阁珍府,站在院里遭了偷袭,险些中毒,遭殃的兵士当场死了。他们的人乱在城里也是危害,清理清理也是当的。”
匡铸闻言便道,“朔王言之有理,毕竟是皇城,天子脚下岂容宵小肆意作乱?”
谷梁立马上看向冯锦,“遭了如此凶险,怎不与朕说呢?给你姑母知道定要心疼。”
冯锦平淡地笑,“既然有惊无险还说什么?男儿做事,岂能畏首畏尾。”
“勇武自是好事。”谷梁立不赞同道,“然则金玉之体还得知道善自珍重。虽说不能袖手旁观,为这点儿事就伤损到你,也太不值得了。不说皇后太后都要难受,如今的亲族里面,朕也只有你和初儿可以指望,宁王……咳,”他的声音立刻又变得怒气勃勃,“出了这等大事就只龟缩着,朕不叫他就不知道来告罪。韩峻的折子都到了,他还躲得了吗?”
第146章 复旧臣尚书荐故
谷梁初沉吟一下方才说道,“此事虽然牵扯到宁王妃的母家,厚弟却是被连累的,无辜丧妻,又恐为人误会,必然伤痛慌乱,可怜不过,父皇莫要太过严厉。”
“可怜什么?这是寻常的牵扯?”谷梁立伸手搓着韩峻递进来的折子,说话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京师的火药库都敢偷盗,这伙狂徒还有什么没胆做的?他一个亲王,天生贵重,谁敢不敬畏的?远的事情且不用管,家里的几个人还不能制约明白,有什么用?闹这一场笑话怪谁?罢了,且不说了,朕总得留口气息思虑大祁事务,没精神总去琢磨他到底怎么不争气法。匡大人你说,且讲这个工部,竟是一群废物在管着吗?丢了那么多车火药,能堆山了,怎么就不知道?”
匡铸恭敬回道,“自从荀进那个愚货在南京自戕,工部只没个人正经主理,连个侍郎也不曾设,小官们平时没有管束瞻望,遇事便即乱成一团,实在不成。”
谷梁立使劲儿皱了眉头,“不是朕不舍得擢人,这老些官印留着不放,难道朕有收藏的瘾?你只看看工部那几个家伙,硬把品级贴到他们身上就能有用?”
“任免官员之事老臣不能随意左右皇上意思,还是多和许正大人参详才是正理。然则今日既然议到此处,老臣也就不畏僭越说说想法。工部总管天下兴建制造,”匡铸侃侃地道,“没个领头的人实在耽误。事急从权,老臣冒责推荐个旧官,皇上琢磨着看看可不可用。”
“是谁?”谷梁立来了兴致,马上就问。
“前兴州卫都指挥使宋栖。”匡铸缓缓地,却也毫不犹豫地道。
许正听了这话不由侧头看一看他,心道荐人你就荐人,都老狐狸也不用说什么越不越权,旧臣新臣也没关系,怎么还提个罪人出来?这可实在不像顺便想到。
谷梁立自也凝眉思索一阵,“朕记得他。匡大人不愧是兵部之首,凡能想到的人都是带过兵的。不过这个宋栖曾经惹得开武皇帝生了大气,严命不准用的。”
匡铸点了头说,“宋栖确实有些呆气,昔年当庭顶撞开武皇帝,老臣确是亲眼所见。也不敢保证启用了他还会不会惹皇上生气,所以才说冒责推荐。不过此人是个肯做事的,脑筋虽嫌直些,其实很有忠君爱国之心,这个大家也都知道,所以当年恁般忤逆,开武皇帝也没要他脑袋,只是责备褫官罢了。至于从前的严命么……老臣不敢多说,全凭皇上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