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列火车发生了什么?它会带着我们去往哪里?它……能不能安全地带着我们停下来?
“怎么办?一个乘务员都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我尽量让声音平稳下来。
晏如浓密的眉低低压着,他按住我的肩膀,说:“先别急。现在的情况,两边都被拥堵着,乘务员也难进来。”
很奇异的,晏如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好像有什么魔力,让我真的定下心来。
不过在场我能看到最冷静镇定的人居然是顾蓝山。
他竟然还坐下了,两腿叉着,手搭在膝弯上,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脸上甚至还能勾出笑意:“先坐会儿吧,我们干着急又能有什么用?年轻人,别冒冒失失的,要能沉得住气!”
这人之前想离开车厢,被拦住之后和许黯然吵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表现的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他说的也对,现在不知道原因,干着急也没有用。
第11章 侧翻
秦月章默然听完晏如的控诉和怨恨,沉着声音说:“但这些都不是你做错事的理由。”
晏如抬起眼皮,目光如淬了毒的利刃,切割进秦月章的眼里。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秦月章那张俊俏英气的脸上充斥着对一个杀人犯的谴责,“你那些经历我表示同情,但你无法以此为自己辩护。”
更何况,魏钦州是秦月章在国内最好的朋友。
秦月章觉得自己从进入审讯室开始,能够忍住没有上去揍晏如一顿,已经是足够克制了。
“没有亲身体会,轻飘飘一句同情你好容易啊。”晏如勾起嘴角笑起来,眼睛里的光都是疯狂而张扬的,他慢悠悠地说,“我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同情,也对所谓的辩护不感兴趣。你有这个爱心,可以多做做善事,拯救更多的受、害、者。”
晏如的尾音上扬,充斥无尽嘲讽。
站在单向镜外的年轻警员孟懿愤怒地转身狠狠一脚踢在墙上,低声咆哮:“他就是一个反社会人格!应该和他那个杀人犯爸爸一样被枪毙!”
“冷静一点,小孟。”陆安弛皱着眉,不赞同地看着这个又一次轻易被激怒的下属,“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仅仅代表你自己,注意分寸。”
孟懿胸口剧烈欺负,他抄起桌子上的水杯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还嫌不够似的,扬起手就想把杯子往地上摔。可他一对上陆安弛警告的眼神,最后还是不甘心地缩缩脖子,悻悻地把杯子放下了。
“你出去在休息室守着。”陆安弛命令。
孟懿回了一声“是”,愤愤地转身离开。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不知道是谁呆在最后一个,电视都没有关掉就走了。安装在墙上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报着雪城新闻。孟懿气得胸口痛,根本没有心思看什么新闻。
可电视里,女主持人大气内敛的声音还是一个字一个字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耳朵。
“近日,扎根我市的优秀私人企业微曜科技再次传来喜讯。据悉,微曜科技已经研发出精神疾病的梦境治愈研究系统——暴雪的升级版,有望为广大深受精神疾病折磨的患者带来福音。下面是前线记者与微曜科技现任首席技术执行官许先生的现场对话。”
孟懿本来烦躁地想要关掉电视,可看着电视里的内容,他忽然产生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他有办法找到受害者魏钦州的尸体了!
列车行驶越来越快。
过高的速度总是伴随着肾上腺素的飙升,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安与恐惧。
这两个都是让人厌烦的情绪。
车厢里的尖叫与哀嚎没有一刻是停下来的,我垂下眼皮,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把这些鬼吼鬼叫的人从窗户给丢出去!
但我也知道,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太危险了。
这列车随时都可能脱轨,甚至与其他列车发生撞击。
我不想死。
正在这时,列车的广播里传来了一阵电流声,伴随着电流声而来的,是勉强维持着镇定的女播报员的声音。
“各位旅客您好,因列车遭遇临时故障,无法正常进站,我方已在积极抢修。请您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要随意走动。给您造成不便,我代表全体列车人员向您表达诚挚的歉意。”
走道上拥堵成一团,全是拉着行李,满目惶惶的人。他们有的顺着播报的话往回走,有的则依然坚定地守在车厢大门处不肯挪动,他们好像以为只要够坚持就真的可以等到大门敞开一样。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齐幼萱,她还紧紧地抱着她的背包,脸色苍白。几缕碎发从她扎的高马尾里松散了出来,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忧愁。
列车飞速驶入隧道,光线骤然消失,车厢里只剩下火车里微弱的橘黄色灯光。因为背景的黑暗,窗户玻璃迷迷糊糊地映照出我的脸来。我抬眼与“镜”中人相对,只觉得自己的脸在这劣质的“镜子”下都有些扭曲陌生。
广播让我们等,可这一等就是十多分钟过去。
很诡异的是,没有一个人来过问我们这群乘客的心情,更没有安抚工作,乘务员们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哎呀,也正常!”顾蓝山倚在晏如的床位边,状态很松弛,“再不合理的场景我都见过,这算什么!现在来个乘务员,怕不是会被这群人手撕、骨灰都给扬了。”
说完,他自己还觉得挺好笑,兀自“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和晏如对视一眼,笑不出来。
心底里的焦躁让我再也坐不住。现在的情况危险我自然很清楚,但要我好好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什么都不明白,脑子里稀里糊涂,被动地接受未知的命运,只会让我更加难受。
“我去趟洗手间。”我站起身来。
没想到晏如说:“我跟你一起吧。”
顾蓝山瞪着眼睛,视线来来回回在我们两个之间扫来到去,梗着脖子说:“上厕所也要约着一起?可是只有一个蹲位啊。”
我撇撇嘴,心里翻了个白眼,往车头的方向疾步走去。
列车起伏颠簸得厉害,穿过隧道时耳朵里“嗡嗡”鸣响,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尝试着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列车进入山林地带,车厢里忽明忽暗。在最初的恐慌和惊惧之后,车厢里的气压终于冷了下来。有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有人抱着脑袋绞尽脑汁地想着自救方法,甚至有人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在胸口划十字,在此时此刻依然祈求着他的信仰降临眷顾、拯救性命。我听到了小孩儿压抑的哭泣声,可我低头去找时却寻不到哭声的源头。
“往前走吧。”是晏如,他在我身后。
他的声音莫名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嗯”了一声,继续前行。
从硬卧车厢来到硬座,一路没有什么阻碍地就穿过层层车厢,接近了火车头的位置。
“怎么一个乘务员都没有?”我疑惑地扭头对晏如说。
晏如的脸在光影里忽明忽暗:“一般来说,每节车厢都应该配备一个乘务员才对。现在的情况……很不正常。”
列车突然失控,已经够不正常了。
可这一路畅通很快就到头,车厢连接口的大门被关住了。
我尝试着拍了拍,一张很熟悉的脸出现在玻璃窗口的那头。
我心里一松:“许黯然。”
说来奇怪,我在这节列车上,真正搭上了话的乘务员,竟然只有许黯然。
他对上我的脸时并没有太多惊讶,甚至微笑着问我:“你有什么需要吗?”
我差点冷笑出声:“现在列车到底是什么情况?不仅没有靠站,速度还越来越快。”
许黯然推门出来,却立在我们前面,没有让路的意思。他说:“列车确实出了一些故障,我们已经在全力抢修,一定会尽量保障乘客们的生命财产安全。”
晏如质疑地说:“可是车上没有安抚工作,也没有给予乘客合理的解释,我看不到你们对乘客的最基本尊重。”
许黯然故作苦恼地扶住额头,思索了片刻,才低声说:“真是不好意思,驾驶室的技术故障,主驾驶和副驾驶忙不过来,乘务人员都参与抢修去了。”
我皱眉,直觉他说的不对,可哪里不对又一时反应不过来。
晏如说:“列车的速度早就超过了普通火车的限速,再这么下去,随时都有脱轨甚至侧翻的危险,火车上这么多人,他们……”
晏如话音未落,列车陡然剧烈震动!
我下意识看向窗外,列车正处山间,景色飞速疾退、一闪即逝。而前方,铁轨曲拐,绕着山体形成一个弯道。
我脚下忽然倾斜,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着侧面倒去!
该死的,说什么来什么!
“秦月章!”晏如叫着我的名字,伸手拉住我的胳膊,想要扶住我。
可重心的倾斜是他也没有办法阻挡的事情,我下意识反手拉住他的手腕,与他一起被重重地甩向车壁。
“砰!”
是肩骨猛地撞在了车壁上的声音。沉痛从肩膀上扩散而来,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骨头给撞裂了。
而和我滚在一起的晏如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听到他闷哼一声,不知道是伤到哪里了。
高速与失衡倾斜并驾齐驱,我们一时都难以找准重心起身。
“晏如,你还好吧?”
晏如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脊背,我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跳,沉重而有力。
“还行。”
可厄运还没有停止。
下一秒,我抬眼,就看到对面的行李架上,行李箱们因为车身的倾斜而发生挪动、腾空,然后——
向着我们两个砸过来!
我只来得及抬手护住脑袋,两个行李箱就像两坨天外陨石一样砸在我身上、头上。
我被砸得双眼发黑,视网里全是旋转的亮光。等黑暗慢慢褪去,我半躺在晏如胸口,入目是火车车顶。
四周依旧天旋地转。
我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是真的在旋转!
火车,侧翻了。
第12章 同穴
“你说,用暴雪系统去找受害者遗体?”陆安弛眉头微蹙,目光严肃深远,似乎是在考虑孟懿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孟懿点头如蒜捣:“对!微曜科技的暴雪系统,可以操控梦境。我不信这个晏如那么厉害,在梦境里还能守口如瓶。”
“没这么简单。”陆安弛嗓音略微沙哑,手指却因为兴奋而敲击着虚空,“先不说暴雪系统费用昂贵,微曜科技愿不愿意为我们提供支持。我与微曜的科研人员有些交情,也听过这个东西。暴雪并不能操控梦境,只是营造一个仿真梦境空间,即使发展到现在,不断改进也还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甚至有猝死、脑死亡的风险。而且晏如还是个不安稳因子,梦境里面发生什么都是未知数。”
猝死、脑死亡?孟懿可根本没有听说过!
孟懿不死心:“可是,晏如他打定主意不说,我们总不能一直跟他耗着。”
陆安弛叹口气:“你的脑子很灵光,但这类先进医疗器械本身具有风险,按照国家规定,是需要家属签字同意才能使用的。”
可晏如的父母早就已经亡故,自己又是光棍一个,哪里来家属给他签字?
“就不能有例外?”孟懿问。
陆安弛:“即使他是嫌疑犯,也享有公民权利,没有例外。”
孟懿泄了气。就算晏如真的有亲属,他们又怎么可能会为晏如签这个字呢?谁会愿意把自己的亲人送进监狱?
难道真的就拿他没有办法?那也太可气了!
孟懿狠狠地捶打桌子。
可正在这时,一个纤细的人影站在门外,声音清亮:“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孟懿眼睛一亮,看向门口。
负责调查晏如档案资料的女警员走进休息室,干练地对陆安弛点点头,说:“晏如还有一对养父母,按照法律上来说,他们其实可以作为晏如的亲属签字。”
孟懿立刻兴奋起来:“太好啦!之前怎么没有听说他有养父母?”
女警员谢宁淡然说道:“晏如十岁的时候母亲车祸去世,被一家人收养过一段时间,还办理了完整的收养手续。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晏如十二岁的时候搬离了收养家庭,独自在外生活。因为他多年未曾与养父母联系,所以我们在整理资料的时候时间紧急,就没有补充进去。”
孟懿兴奋地站起来:“那我现在就去联系!”说完,人就已经跑没影了。
谢宁无奈地笑笑,说:“局长,小孟第一次接案子就遇到这么个大案,我看他还是不够稳重啊。”
陆安弛愣愣地看着孟懿的背影没有接话。
谢宁有些疑惑地又唤了一声:“局长?”
陆安弛猛地回神,干巴巴地咳了两声,驱散了尴尬:“那个小谢啊,你再去把资料整理整理,局里资料室的卷宗还需要再梳理一遍,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说罢,陆安弛拍了拍谢宁的肩膀,也走出了房间。
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声音。
天黑了?
我下意识翻身坐起,可还没坐直身体,头先撞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
“砰!”
我脑袋里嗡嗡地全是耳鸣,额头隆起了一个大包,一碰就痛。
我躺会原位,记忆迅速回笼。
火车以远远高过限定的速度拐过弯道,然后发生了侧翻!
当时天旋地转,我听到了近乎于爆炸般可怕的轰鸣声。因为速度太快,车身与山体相触时没有停下来,反而因为动力和惯性继续滑行。这不仅给山林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也让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了我们所有人头上!
剧烈的撞击让所有人瞬间腾空,然后又在重力之下狠狠落地。火车的玻璃车窗在压力下粉碎,四散的玻璃不知道会划伤谁的身体。
相比之下,我和晏如竟然算得上幸运。
之前我们一起被甩得撞倒在车壁一角,侧翻与撞击发生时,被掀翻的车座撞向我们——却被之前砸到我们身上的行李箱给缓冲、挡住。
这让我和晏如蜷缩在了车壁、车座与行李箱形成的还算稳定的三角区域里,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漆黑总容易让人没有安全感。我不敢有大动作,怕踹到什么东西就让现在容身的小角落失去它艰难维持的平衡。
“晏如?晏如你还好吗?”我尝试着呼唤晏如。他就躺在我身侧上方一点,我们的距离很近,他的腿抵着我的侧腰,身上的温度透过单薄衣物源源不断地浸染到我身上。
幸好人还是热的。
在一片黑暗中,我看不到晏如的脸,心里的紧张却慢慢松下来。不管是谁,在这样的环境下,在极端的孤寂之下,只要能寻到一个活人,都会忍不住雀跃庆幸的。
良久没有回应,我又拍了拍晏如。他身体一动,醒了过来。
“别坐起来。”我提醒道。
晏如很快就明白过来了现下我们两个的处境,他的声音在黑暗狭窄的环境里显得很闷:“你有没有受伤?”
我感受了一下,除了之前被行李箱砸的地方有些闷痛外,胳膊腿儿都还在它们该呆的位置:“我没事。但现在这个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晏如说:“外面应该天黑了,不然车里不会什么都看不见。事故的具体情况我们还不知道,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说不定等一会儿就会有救援。”
这好像是我们现在可以做的唯一的事情。
我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根本看不到,补充了句:“好。”
周遭的氛围又冷了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我僵硬地躺了不知道多久,浑身又酸又痛,尝试着翻身换个姿势。
我的脚下抵着硬物,不是车座就是行李箱。右边是晏如温热的身躯,头顶在他的胸口的位置。我的左边也是一片坚硬的物体,我试着摸索过,应该是车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收回脚,翻转身体。
身上的酸痛总算有了一些缓解,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膝盖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
“咔吱——”
身侧的硬物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摇摇欲坠的平衡被骤然打破!
“小心!”晏如短促地呼喝。
我胳膊一紧,被晏如拉扯着向他靠近。紧接着,我身侧发生了小规模的“坍塌”。
左边的行李箱从堆积的车座上砸了下来,落在我手边。如果不是晏如,我估计又得挨这一下。
只是现在我和晏如能够活动的空间就更小了,更加尴尬的是,我们两个大男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好像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用面临现在这种情况。
空气里都酝酿着窘迫的气息,我说:“我们现在这样放在古代,算不算是死同穴?”
说完我自己就后悔了。
更尴尬了。
后背传来轻微的震动,我直觉是晏如在压抑他的笑。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说:“你是想死呢,还是想同穴呢?”
我咳了一声:“还是别死了吧。我还没有女朋友,到时候要是跟你一起这样被救援队挖出去,多容易让人误会啊!我还没法给自己发个辩护声明。”
晏如终于轻轻地笑起来。
我从来没有觉得一个夜晚是如此漫长,周遭除了晏如的呼吸声,再也没有旁的声响。睁开眼睛是纯粹的黑,闭上眼睛也是。
晏如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规律,应该是又睡着了。
快点睡吧,等天亮了,说不定救援队就到了。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场倒霉又离谱的旅程还是快点结束吧!
第13章 尝试
中年男人有些局促地走进客厅。他年近半百,头发已经白了一半,长年的劳动让他看起来很瘦,脊梁弯曲,骨头都支楞着,可怜的皮肉依附在那上面。
“警察同志,你们喝开水啊。”他把手里的两个满是茶渍、水渍的搪瓷水杯递给孟懿和陆安弛,讨好地笑了笑。他露出黄黑稀疏的牙齿,扭着方言不安地说,“不晓得你们来我屋头,有啥子事?”
孟懿说:“陈大鸿,你不要紧张,先坐下吧。”
屋外远远地站了几个看热闹的人,都是村子里的乡亲。雪花村和所有乡村一样,青壮年离乡涌入大城市,村里大部分都是留守的老年人和儿童,生活平静而穷极无聊。来警察,对于村民来说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上一次还是二十多年前,那个杀人犯晏安德被抓获的时候。
陈大鸿搓了搓手,先去把堂屋的门关上。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好歹是来了警察,不管好事坏事,都不能让村子里的人看了笑话去。
堂屋里骤然暗了下来,陈大鸿来到墙边,暗亮了吊灯。昏黄的灯光便弥散在整个房间里。
“警察同志,你们说嘛。”陈大鸿深吸一口气。
孟懿看了一眼陆安弛,陆安弛微微点头,孟懿才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陈大鸿:“这个人你认识吗?”
陈大鸿虚起眼睛,接过照片,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清,这才动作僵硬缓慢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副折叠的老花眼镜——断了一条镜腿——这才勉强看清。
照片上,阴郁的青年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眼尾上挑,眉目锋利。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挑衅和漫不经心,像是一尾藏在暗处的蛇。青年的唇薄而红,按照村里传下来的话,这是薄情的标志,难保不会是个白眼狼。
虽说这确实是个漂亮长相,但陈大鸿却看得喜欢不起来。
“认不到。”陈大鸿赶紧摇头。
孟懿皱起眉,耐心地引导:“你再看看。”
不管怎么看,陈大鸿都觉得自己不认识照片上的人。
“他是你的养子晏如。”陆安弛低声说。
“啥子?!他是晏如!”陈大鸿一听,眼睛都惊得差点瞪出来。
他对于晏如最后的记忆,是小少年倔强又藏着怒火的眼睛。彼时小晏如站在雨里,大雨把他的头发淋湿贴在脸上,却浇不灭他眼里的火苗。
陈大鸿每每想起来,都会为那双眼睛感到心惊与害怕。他甚至怀疑晏如会扑上来撕咬他。
但是晏如没有,只是转身决然地离开。自那之后,十多年……大概是十五年了吧,陈大鸿再也没有见过晏如。
“他是不是犯了啥子事?”陈大鸿赶紧把手里的照片递还给孟懿,好像照片在他手里多一秒,都会给他带来什么灾难一样,“我已经十多年没有跟他来往过啦,他做了啥子事,也不关我的事哈!”
孟懿刚准备说话,陆安弛却先开口:“我想问一问,他当初十一二岁,是为什么离开你们搬出去生活?”
陈大鸿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来我屋头,村儿里的人总是说我也会跟他原先那个老汉儿一样,变成强奸杀人犯。你说哈,哪个受得了这种话嘛?”
山林里幽幽的鸟鸣忽远忽近,叽叽喳喳地吵成一片,无孔不入地钻进耳朵里来。
想把它们从天上扯下来撕碎,看还能不能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
外面天色大亮,光线像是一把把金色的切刀,穿透层层叠叠的残骸,插进车厢里来,透出一个个光斑。
我睁开眼,仔细打量、审视起我和晏如的处境来。
晏如的身体紧贴着车壁,一个被掀翻的座椅抵在我们头顶,冰凉的金属结构正对我的脑门。在座椅上还堆放着不知道多少行李箱,把它压得死死的。我的左边是一只大号行李箱,正是昨天塌下来那个。行李箱后面不仅有火车上的座椅,还有事故发生时,在巨大压力与撞击下被掀起来的火车壁板墙体。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火车侧翻,恐怖的惯性掀翻固定在地上的车座,侧墙体轰然倒塌,然后全部往前——我和晏如的方位——冲击而来。
我们两个能够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一束光线穿透层层障碍,照在了我的眼睛上。我下意识向后靠了靠,躲开了阳光的直射。
脑后的触感有些硬,好像是晏如的胸口。这小子身材还不错,包在他那过时又老旧的polo衫下面,完全看不出来。
我明显感受到晏如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你醒了,晏如?”
晏如在我身后,轻轻回应了一个单音节:“嗯。”
此情此景,如果放在烂俗的电视剧里,肯定得是男女主角感情升华的关键情节。我刚想打趣打趣晏如,一连串不合时宜的“咕咕”声从我肚子里冒出来。
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我们之前是为了来看看火车出了什么事故,手机都没有带在身上。现在也不知道被埋了多久了,连口水都没喝到过。
“该不会救援队没来,我们两个就先饿死吧。”我有些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