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归—— by麻辣烫多醋

作者:麻辣烫多醋  录入:02-20

对慕容胤来说,兄弟二人回归故乡,当然再好不过,他等被囚禁在王府十数年,但凡还有丁点记忆,也该怀念父母亲人,若是留下,倒也无妨,只是康王府揣着血海深仇,纵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顾家,他们应当比任何人都更想将这仅存的鬼灵卫捉回去,把当年的秘密一探究竟。
慕容胤离开府衙时,书吏赵唐朝他挥挥两袖清风,露出一脸苦色,他心中不忍,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扬手投进对方面前的笔洗,白银入水,发出咚得一声响,甚是好听。
赵大人愣了一愣,挽起袖子,捡出碎银,不觉气得大骂,骂完又笑,笑说正好下了差,打上二两酒,醉后蒙头一觉到天明。
他问对方,借酒浇愁,所为何来?
那人将手一摆,只说无愁唯见忧,先天下之忧而忧。
他大笑而去,撂下一句恭维话,道此人平步青云不远矣。
二花认得路,也晓得寒露宫里有灵药能止痛医疮,出了府衙便扛着兄长一路往宫中跑,慕容胤跟在后头撵丟了,索性也不撵了,亏他方才还夸这小子乖巧听话,算他没说。
“殿下,稍待,稍待!”
他立在周遭往来的人群中,忽听背后有人呼唤,转身望去,正见方才匆匆离去的人,风风火火领着奴仆去而复返,到得跟前,大大方方长揖一礼,兴高采烈说道,“方才本王走得匆忙,尚有一事未说,殿下今晚可有闲暇,同本王秉烛夜游,举杯对饮?”
他面露诧异,“你要同我秉烛夜游,举杯对饮?”
男人一脸诚挚,满眼欢喜,连连点头,“殿下可有闲暇吗?”
他瞧着对方年轻气盛,无忧无虑的英俊脸庞,这张脸与记忆中唯唯诺诺,恍恍惚惚,颓在醉生梦死之中强颜欢笑的献国之君有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他本该婉言谢绝,开口却欣然答允。
无他,今生我不要你的江山社稷了,但能赔你三杯酒,一杯洗前世恩仇,一杯敬山河旧景,第三杯,余生为友不为敌。
不识人间行路难,才有四海为家意,王爷的烟火凡尘隔着一层帘幕,都藏在南国缠绵悱恻的话本戏文里,他是担风袖月的倜傥少年,尚未尝过世情之苦,却已自诩世外闲客,故而客坐异乡,全无做客之意,偏要喧宾夺主,尽这地主之谊。
慕容胤心道正好,方才二两酒钱已打发了两袖清风的赵书吏,若真叫他来做东,怕只能掬得惠风一捧,就半簇海棠,空饮月光。
“既说定了,殿下可要依约前来,本王虽孝不及曾参,廉不比伯夷,但自来信如尾生,说到做到,定当等你!”
“王爷放心,你帮我大忙,旁的无以为报,敬你一杯水酒,原是应当。”
陈准实在惊讶,就算身旁那群奴才未曾一天到晚在耳旁唠叨,他也知晓对方是在借他的手,做自己要做的事,他当然不介意出手相助,可不想这人竟肯大方承认,果真磊落君子,胸无宿物。
他心中激赏,抚掌大笑,“你既如此说,一杯水酒可不够!”
慕容胤慷慨应承,“千杯万盏,但凭王爷所愿。”
“好!”
一约既成,相揖拜别,王爷心满意足,兴致高昂领着奴仆们,重又走进燕京喧闹的市坊。
通利酒家大堂一角,靠窗的方桌上,八个雄壮的域外男子,尽作行商打扮,领头的方脸高额,一头蓬松乱发结一条粗黑长辫,拖在背上,他看向对坐的瘦长脸,“浑,汗王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叫浑的突厥人左耳比常人少去一半,断口平整,显是叫利器削去,听人发问,他笃定点头,“原计划在燕都刺杀淮安王,激怒南国皇帝,待我合兵入关之际,纵使南陈不与我部联手灭燕,也断不能叫他襄助燕人,只是近日南边传来消息,陈王病重,恐怕命不久矣,目下又无子嗣,必是皇弟即位,那位王爷享乐在行,旁的草包一个,不足为惧,你等若在此时贸然动手,一旦暴露行踪,恐怕弄巧成拙,反使两国结盟对付我方,实在大大不妙。”
坐在他右手一脸虬髯的黑汉粗声粗气哼了一声,“要我叱吉说,便是他联手又能如何,燕人不堪一击,南边更是些油头粉面的娘娘腔,我突厥十万铁骑,莫非还怕他不成!”
他话音未落,便叫人拿一根啃净的羊蹄猛得砸在光溜溜的脑袋上,他正要发怒,抬眼正撞上使者警告的目光,“管好你的那张嘴!”
半耳浑是可敦的亲信,汗王的近臣,那黑汉虽然心中不服,却也不敢犯他的威严,总算骂骂咧咧收住了口。
浑训斥完了光头叱吉,不动声色地摩挲着那只叫人削去一半的耳朵,当初那场战事虽已过经年,可仍令他记忆犹新,燕国的龙骧军绝不是不堪一击的。
长辫赫鲁望向使者浑,“汗王还有什么交代?既然计划取消,我等是否要回部复命?”
“不忙,过些日子还须你等配合二王子做一件大事。”
慕容胤回宫前去看了齐业,齐公子受了惊吓,胳膊上的皮外伤虽未动及筋骨,却流了不少血,瞧着甚是可怜。
“六哥哥,是不是我耽误了你的大计?”
慕容胤哭笑不得,“帮了我大忙。”
齐少爷唉声叹气,“若是我不拐去看戏,就不会碰见周贻,事情就不会被我搞砸了。”
“好了,莫要多想,待你伤好,我请你看戏,邀锦莲公子为你独唱一台。”
床上的人一听锦莲之名,顿时来了精神,可转念一想又摇起头来,“我家莲儿出淤泥而不染,似莲花般高洁,可不是谁人都能请动的!”
“银子请不来?”
齐公子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俗不俗?银子能请来,我自己不会请么?”
慕容胤听来更加诧异,“那我以皇子之尊命他来,可能否?”
齐少东家一听这话,连伤势也顾不得,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怒瞪着面前人,“你少来,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我家莲儿绝不肯为权贵折腰!”
“如此,天子呼来也不上船么?”
齐公子一脸骄傲,“那是!”
慕容胤虽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但他自当不会与一伤患争辩,“那待你伤好后,我同你一道去看他的戏总可以了吧。”
齐业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够朋友!”
见他无大碍,慕容胤也放下心来,临走时齐公子小心翼翼牵着他的衣裳角,仍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六哥哥,我果真没有坏你的大计么?”
他笑着答了对方一句,“你放心便是,你的大计是你说坏就坏的么?”
齐业闻听此言,心下大定,他嘿嘿笑了两声,意有所指道,“那六哥哥答应我的黄金万两,千顷良田,累世官爵,还作数么?”
慕容胤豪言壮语没边没际,说起来却半点也不脸红,“好好养伤即是,少不了你的。”

第54章 气人
孙氏虽对那风尘女子并不十分满意,可到底是三儿的好消息,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与京中贵夫人们一道赏花也不觉多了几分意兴,所谓好事成双,林夫人悄悄告诉了她一件事,泰州刺史不久将进京述职,届时要携娇女前来拜谢相府提携之恩。
游园归来,她想起那位瑶琴姑娘钗环简陋,惦念着与她置备几套,毕竟是三儿的房中人,无论如何不能太过寒酸。
不想转出桂花巷,却远远瞧见了六皇子。
她与这孩子原无太大仇怨,少时,六皇子陪伴三儿抒放郁结,排遣寂寞,及长,又舍生忘死为他寻医治病,二人若无那份私情,她这个做娘亲的,也巴不得再多一个儿子在膝前疼爱。
如今三儿已将该忘的忘了,她自然也盼着这孩子能早日走上正途,可这位殿下实在不争气,听老爷说,近日又与康王府争抢一个奴仆,闹得人尽皆知,气得陛下大发雷霆,甚至还将南国的王爷也牵扯了进去,实在没有分寸。
皇后娘娘在世时,尊卑有别,她们虽谈不上姐妹情深,可娘娘的风仪气度,即便同为女子,也叫她心折,忆起三儿曾经说起的那些往事,她一片慈母心肠,自觉应当上前提点开导,莫叫他再任意妄为,自毁前程。
思及此,她交代丫鬟在路旁等候,兀自走上前去,出声唤住前方少子,“殿下。”
慕容胤闻声回头,见得来人,不觉一愣,裴夫人一向对他避之不及,今日不知为何,竟主动上前,他回过神来,也不作多想,一如既往礼数周全,向长辈问安,“夫人。”
孙氏张张口,对上少子波澜不惊的一双眼,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问不出,她想问,你的伤势当真好全了,因何脸色还是这样差,是药石未到,还是汤药欠补?可她已习惯了对这竖子横眉竖眼,突然要当面说这些关切言语,连她自己也觉别扭。
慕容胤迟迟未听吩咐,主动开口问道,“夫人找我何事?”
孙氏踌躇半晌,到底拉不下脸来,忸怩半晌依旧还是那副严厉神情舒坦自在,架子既已端起来,她言语间也不由自主带上了三分训斥,“你就一天到晚胡闹吧,一个奴仆,哪里不能采买?犯得着与人争夺?还打上公堂,闹得人尽皆知,惹陛下恼怒,你能有好果子吃么?”
他晓得裴夫人专程赶上来,当不只是为了说这些,他忽而满脸堆笑,又成了市井的浮浪少年,“娘亲特意前来对我告诫叮嘱,实在叫我受宠若惊,儿定当牢记在心,时时警醒,决不再犯。”
孙氏最怕这竖子没脸没皮来这一套,听他一句“娘亲”,直叫她身上汗毛都炸了开去,“谁对你告诫叮嘱,殿下少来自作多情!我特地前来,是要告诉你,三儿已有了红颜知己,姑娘美貌贤惠,二人琴瑟和鸣,肌肤相亲,好得很,早上三儿还央求我,待娶了正妻要收她入房!”
孙氏说罢就后悔了,好似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恶毒的事情,尽管对方瞧着她依然在笑,只是不再那般嬉笑了,嬉笑褪去,她才忽然明白三儿当初为何如此决绝,对她说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母亲,人之将死,已无力抉择,若我能久留人世,定当舍去一切,对他不离不弃。”
“母亲,非是我爱他胜过父母双亲,兄弟姊妹,母亲没了三儿,还有父亲,还有大哥,还有其他儿女守望相伴,但他若是没了我,便当真什么也没了。”
“母亲,世间只有裴景熙念他,怜他,体恤他,他若失去我,该有多寂寞。”
她想,她瞧见了,瞧见了三儿说的寂寞。
三杯酒,一捧金,香腮生出粉晕来,燕都西市千金楼是城中最豪奢的青楼,夜来楼中琴笙同轻歌共和,花影与倩影相偕。
中州自古豪侠辈出,便是女子,也巾帼不让须眉,爽利外向不输男儿,这风月场合就更不必说。
王爷花了百两银,招来一屋美娇娥,漫漫长夜原想品茶论酒,红袖添香,做些风雅之事,谁想这些女子上来便宽衣解带要同他登榻就寝,吓得七尺儿郎花容失色,连忙倒贴了一袋金,慌慌张张将人请出门去。
原来南国女子婉约内秀,男女之防又素来严格,秦楼楚馆虽也有皮肉生意,但更多的却是色艺俱佳的清倌坐馆,王爷初来乍到,以为这燕国的勾栏与陈国并无二致,花了银子不说,还遭了一群女子戏笑,道他有花不采,有巷不入,是坐怀不乱伪君子,装模作样假道学!
慕容胤在旁笑不可仰,王爷一肚子气闷委屈,“你们燕国女子都这般……这般豪放么?”
边上的人端着酒碗斜了他一眼,“花钱来这种地方不就是为了那档子事?”
王爷听着他理所当然的口吻,臊得脸红脖子粗,“实在……实在……”
他是清高的雅客,自来鄙薄市井的粗俗言语,实在了半晌,也没能实在出个所以然来,只道自己不肯入乡随俗,活该给人笑话。眼见对方干干脆脆又将碗中水酒一饮而尽,自斟自饮眨眼已干了半坛,他也忙将酒碗满上。
酒浆倒满,他瞧着面前两手并用才能捧起的大碗,嫌弃地蹙了一下眉头,“葡萄美酒夜光杯,你们燕国这盏未免也太大了些。”
“挑三拣四,你究竟喝是不喝。”
王爷笑弯两眼,慷慨举杯,“与君千场醉,浮生任白头,喝!”
慕容胤笑着点头,不动声色又将手中那碗酒仰入喉中,下一刻,意料之中听见那人猝不及防将饮下的烈酒吐了出来,“咳咳……咳咳……什么酒!好生辛辣!”
南国甘醴清且绵,垂髫少子敢称千杯不醉,北地浓酒浑且烈,九尺大汉也无胆在酒桌上斗勇逞威,偏王爷识货,买来的还是商市里最烈的烧酒。
陈准虽尝不惯北方的烈酒,可见对方白水一般,面不改色喝了一碗又一碗,哪肯服输,不待夜深,已醉得东倒西歪。
王爷酒量不行,酒品也不怎么样,慕容胤一早就知道。
上辈子这人但凡醉酒,总要跑到他书房里大闹。先是对他痛骂一阵,又臭不要脸扒在他肩头失声痛哭,骂的时候,还有三分醒,哭的时候却已是十分醉。
他骂的那些话,慕容胤至今还记得,倒不是王爷骂人有多么好听,不过是他翻来覆去只那些词句,叫他想不记住都不行。
“慕容胤,你有什么了不起!你的半壁江山是我送的!”
“我告诉你,我陈国处处天险,我还有百万强兵!”
“我若不降,便是再战上十年,二十年,你也不一定能取我江南地!”
“大好河山便宜了你,千古骂名却都由我担,我怎么这么倒霉呀!”
每次这人借酒撒疯,上来叫骂的时候,他都想将人拖出去一刀砍了,可到他骂完真的醉了的时候,他心中又生出不忍。
上了年纪的安乐侯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像个孩子一样趴在他肩上唤他皇兄,唤得撕心裂肺,极是难听。
“皇兄,我真想你。”
“你不在,我把你的江山都葬送了。”
“你走了,这世上就再也无人对我好了。”
他本以为自己早习惯孤家寡人的滋味,可每到这时,他还是会禁不住想起裴景熙,那人去后,世上亦无人再待他好。
旧事不足问,但那一刻他们的的确确是同病相怜的,他虽看不起对方的软弱无能,却懂得他的孤独寂寞,所以国中人人传说,皇帝面前最大的红人不是殿上贤臣,不是身边谋士,不是后宫嫔妃,更不是哪个亲信奴仆,而侯府里那位南陈废帝,因为安乐侯无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陛下好似都能怜惜容忍,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在借着那个同病相怜的人,怜惜一个不能对任何人示弱的自己。
守在厅外的卫士听见自家主子已醉得说起胡话来,终于忍无可忍领着手下转进厅内,“殿下,我家王爷已醉了,请恕我等少陪。”
慕容胤摆手叫他随意,景云恨铁不成钢地上前扶起醉成烂泥的主子,却听面前人忽然开口问道,“陈王贵体无恙乎?”
景云面生警惕,“殿下这是何意?”
守着一堆酒坛子盘膝坐在地上的人只微微一笑,指了指他扶在手里的醉鬼,“没什么,你家王爷十分惦念家中兄长,燕国一马平川,尽是些破落瓦舍,没什么可游赏的,带他早些回去吧,既然惦念,自然人在眼前,才能心安。”
景云虽然恼恨主子酒后胡言乱语,连王上的病情也与人透露,可不止主子惦念,他自己心中也担虑非常,“待王爷酒醒,我自当转告,需要我等送殿下回宫么?”
“多谢了,无须劳烦。”
“那我等告退。”
星竹十分害怕,他从没见主子这样生气,哪怕是上一回要将云松杖毙时,也没有现在这般可怕,都怪瑶琴姑娘口无遮拦,非说殿下夜宿千金楼,跟人喝花酒去了。
裴景熙气的并不是那人流连风月,好吧,是有一点不假。
只是,费尽心思将两个鬼灵卫虽从康王府要了出来,可过后如何安置,圣上那里如何安抚,康王府与顾家如何应付,要怎样才能彻底从此事中脱出身来,桩桩件件都是麻烦。
“公子若是不放心,不如我叫个姐妹来问问?”
瑶琴原本是随口一提,毕竟以她主子的脾气,便是当真在意,嘴上也断不会说出来,可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却听对方吩咐,“去请。”
“姐姐所说,句句属实么?”
“自家姐妹,我骗你做什么,那南国的王爷真是个窝囊废,姑娘们还未近身,便已叫他轰了出来,忒得无用!”
“那六殿下呢?”
女子掩口笑说,“不瞒你讲,殿下一进门,姐妹们已争着抢着要接这单生意了,这等俊俏郎君可不是日日都能碰见,便是不收银子,大家也是愿意的,只是这位殿下实在不解风情,进来便闷头灌酒,一言不发。”
瑶琴瞧了一眼屏风后的人影,“那他醉倒之后,便无人进来料理?”
“别提了,醉倒之前还只是冷着脸不好亲近,这醉了之后,便凶得狠了,粉蝶儿大胆,原还想进来伺候一番,趁机结个露水姻缘,谁想半片衣角都未碰得,就叫这凶神恶煞的人给按在门板上了,吓得再没姑娘敢进来。”
瑶琴塞给她一袋银子,“辛苦姐姐跑一趟。”
“辛苦什么,走了。”
“送姐姐。”
“别送了,别送了,歇着吧。”
星竹偷眼看了看主人的脸色,“公子,那个姐姐已回去了。”
“去,叫剑霜跟剑霖将殿下接回来。”
“哎!”
裴公子斟酌一瞬,叫住小奴,“不,我亲自去。”

小奴听得吩咐,依言转出房间,独留他二人。
慕容胤是被人一盆冷水浇醒的,醒来手脚全被镣铐锁住,来人端坐在面前,“醒了?”
他挣了挣身上的锁链,“松开。”
“你先醒醒酒吧。”
“裴景熙,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你怎么不先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
两人各自压着火气,一时都没再言语。
房内一片静寂,半晌终是慕容胤理亏在先,“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裴公子能屈能伸,也不是真来跟人吵架的,他拿出钥匙给人解开镣铐,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现在能干了。”
慕容胤心头一动,“十日还未到。”
面前人伸手给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汗,“管他呢。”
自淮安王出使以来,盘桓在大燕国主脑中的那个可怕的念头已折磨了他许多时日,前夜得来的一封密报,更是叫他心潮激荡,奋髯扬眉不能自已。
密报中说南陈国主谬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此际之所以遣皇弟出使,便是为了在临终前孤注一掷,彻底肃清国都中那些不安分的势力。
陈氏子息单薄,这一代唯陈王兄弟二人,陈谬至今无子,若此时咽气,兄终弟及,继位之人必是这位淮安王无疑,若是淮安王出了什么事情,南陈国中无主,定然大乱,此时若兴兵直取江南地,岂非易如反掌?
若能拿下陈国这座宝仓,则天下有望。
兵部尚书王许少为君王伴读,后有定鼎从龙之功,数十年君臣相守,主上的心思他自问还猜得几分,自前日陛下忽然起意巡视军器监时,他心中便已经有所察觉,昨日人主果然又接连去了军械库,将作营,甚至还交代内官清查府库。
个中用意,不言自明。
君臣守着一方棋盘,坐在御花园东面的水榭内,王许目不转睛盯着棋局,挟在指间的那枚棋子迟迟也未能落下。
“爱卿果真是老了?竟连落子也这般难为。”
王许的确作难,“陛下,臣何尝不想建功立业,可兴师动武绝非儿戏,北方尚有异族虎视眈眈,只怕到时陈国攻不下,我大燕反要腹背受敌。”
皇帝拿起手边那道陈年的奏疏交给对坐之人,王许翻开,眼中俱是感慨,“陛下竟还留着?”
这是他二十年前立志为新君开疆拓土,一统天下,异想天开制定的疯狂计划。
彼时年少无知,偏负凌云之志,明知国君初登大宝,内忧外患,千头万绪中反而更恨不得于顷刻间荡清寰宇,为明君圣主将所有阻遏一并扫除,故而才有了这封密奏,鼓动皇上兴兵南下,佯攻陈地,借蛮夷趁火打劫,攘乱北疆之际,压上二十万龙骧军,戬除封氏,收归兵权,再徐图江南,以南国资财,养北方战事。
君王笑问,“爱卿雄心尚在否?”
王许捉着棋子的那只手僵在棋盘之上,棋子落下之时,终究还是走了最为稳妥的一步,“怕是……已不在了。”
皇帝神色复杂,他很想对这个自来最与他一体同心,志气相合的亲信爱臣说,错过这一次,恐怕再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但他知晓,这人心里比他更清楚。
王许望着面前未下完的那盘棋,起身朝对座君王环臂拱手,拜了三拜,“半生忧患里,一梦有无中,臣到了这把年纪,最怕晚节不保,不求青史记功,但能做个中庸之臣,身后不留骂名,于愿足矣。”
皇帝默然良久,“朕知晓了,你去吧。”
“臣告退。”他趋退两步,正要转身,好似想起什么,忽又顿住脚步,“陛下,臣年轻时好发意气之言,总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彼时少不经事,孑然一身,将生死置之度外,日夜盼望为国为君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如今臣上了年纪,有了家室,有了儿孙,不敢轻言赴死,更舍不得儿孙们慷慨赴死,陛下,臣收回当年所说的妄语,二十万龙骧军,一日不反,一日便都是我大燕的儿郎。”
皇帝目送对方大步离去,转又望向水榭旁的依依垂柳,岁月静安说来好,谁又晓得百无聊赖多寂寞,年轻时放手一搏,叫建功立业,老来再想做点什么,却成了好大喜功,什么道理!
在外间廊下侍守的李珲眼见王尚书离去,急忙上前通禀,“陛下,成国公求见,此际正在书房等候。”
君王下意识皱起眉头,这个时候,顾家老头子来做什么,莫不是……为了那两个鬼灵卫?
慕容胤迈进寒露宫时,正见慎刑司总管太监刘荣领着一群奴才立在院中等候。
花藜铁塔一般粗壮的身子一动不动堵在殿门口,像个凶恶的门神,那条旬日里见谁都怂巴巴的土狗此刻正蹲在花藜脚下,对着院中不请自来的陌生人狂吠不止,总算有几分恶犬的样子。
顾元宝见他回来,忙从一侧的殿门里钻出来,怀里还紧紧抓着一个小包袱。
他掂起跑到跟前的小崽子,不明所以望向来人,“不知公公兴师动众来我这寒露宫,所为何事?”
慕容胤对此人印象不坏,这位刘公公读过书,明白事理,只是生来有疾,不能人道,为奉养父母,供幼弟读书,索性便进宫当了太监。他的兄弟刘宪也不负所望,后来果真一举中弟,光宗耀祖。
推书 20234-02-20 :本王在恋综摆烂了》:[穿越重生] 《本王在恋综摆烂了》全集 作者:鱼百百【完结】晋江VIP2023-10-26完结总书评数:126 当前被收藏数:1902 营养液数:405 文章积分:25,590,734文案:大晟王朝尊贵的小王爷穿到了一位小可怜的身上,小可怜爹不疼娘不爱,活脱脱一个受气包穿来第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