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没有记错,目下刘宪应当已在州县做了一个小官。
上辈子外敌破城之际,兄弟二人坚守城中,未曾随众出逃,并且一面继续组织抵抗,一面救助滞留城中的老弱与伤兵,不幸最后双双死在敌军的战刀下,都城光复以后,百姓感念二人的恩德,还自发修建了一座兄弟祠,供奉二人长生牌位。
刘荣恭恭敬敬上前问礼,“参见殿下,奴才今日前来,是殿下宫中的赵平安已到了净身的年纪,奴才原以为他是司膳房的属员,上回慎刑司前去领人未曾碰见,一经询问才知是寒露宫里的人。”
慕容胤瞧见默默从花藜身后挤出来的小鬼,难怪好好的从司膳房跑回来。
少年上来拽走顾元宝怀里的包袱,梗着脖子,仰脸望着他,脸上害羞,难堪,还有点害怕,嘴上却将大话说得轻松,“主子……我……我我去几天就回的。”
近来烦事太多,是慕容胤把这茬儿给忘了,上辈子他被贬入寒露宫,一直郁郁不安,整日惦记着如何翻身,连身边唯一的小奴叫慎刑司的人带走都未曾放在心上,小安子一去半年,虽然归来时越加任劳任怨,谨小慎微,可性情却再不似初时那般天真开朗。
来人闻听,也笑着在旁附和,“殿下不必担心,过几日便给殿下送回来了。”
慕容胤呵呵一笑,“刘公公,你也瞧见了,我这寒露宫可一日也离不了这孩子。”
刘荣面不改色,“这个好办,待奴才禀报总管,再给殿下调几个伶俐的奴才过来。”
“刘公公,您要是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就没意思了。”
刘荣给人赔了个笑脸,“还请殿下莫要为难奴才,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容我再问一句,慎刑司的刀是不是特别快?”
面前人低眉顺眼,从容应说,“殿下放心,就一刀,一眨眼的功夫。”
“这一刀非来不可?”
对方腰弯得更低了,“还请殿下通融。”
“通融,怎么能不通融,我亲自领他过去。”
刘荣面露难色,“哪敢劳烦殿下,况且那种地方……恐污了殿下的眼。”
“不当不当,我正想见识见识!”
“这……”
慕容胤见他为难,出声笑问,“怎么,贵司本殿下去不得么?”
这话一说,刘荣也不敢再做推脱,“殿下既然想去,奴才自当在前引路。”
“那就请吧,刘公公。”
“殿下请。”
小安子一想起要当着自家主子的面叫人割了小鸟去,当场臊了个大红脸,“主子,要不……要不还是我自己跟公公们去吧!”
身边人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再废话割了你的舌头。”
小安子心里打了个突,他看着对方严厉的脸色,赶忙闭紧嘴巴不吭了。
坏主子领人为非作歹,好主子教人匡扶正义,小安子肯定自己碰见的不是个好主子,因为他主子也太会欺负老实人了,每次都看得他义愤填膺,敢怒不敢言。
今天的事,其实是个误会,寒露宫见天冷冷清清,从没来过这么些人,顾元宝吓着了,先哇哇呀呀炸了毛,他一炸毛,二花以为坏人来了,也跟着炸毛,堵在门口不叫他出来,闹得他主子都误会了。
慎刑司的刘总管是宫里出了名的好公公,老老实实当差,兢兢业业办事,今天特意前来知会他,净身的日子到了,这种事情不能拖,大了再动刀,遭罪不说,还不好长,多好的人哪!可他主子呢,因为一点小误会将人欺负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瞧着都心酸。
路上,主子问他,是否愿意去势净身。
肯定愿意啊,宫里的太监不都要净身?
主子听了狠皱眉,又问,愿意为什么还吓得从司膳房跑回来?
他实话实说,还没准备好,毕竟鸟儿虽小,也是半两肉,想想怪疼的。
好似他说实话还说错了,主子黑着脸瞪了他一眼,苦口婆心接着问,净了身以后就得一辈子待在宫里,不能像常人一样娶妻生子,如此这般你也愿意么?
如此这般就更愿意了,娶妻生子又不好玩。
那些太监哥哥个个在旁捂嘴笑,主子气得重重赏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好委屈,刘总管笑的时候没捂嘴,在一群公公中间,最不矜持,可能这点惹着他主子了。
他一直觉得主子傻里傻气没有智慧,但毫无疑问,他家殿下是皇宫里唯一一个比皇帝还皇帝的人,只有他敢想上哪儿就上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来了慎刑司也是一样,主子像个土匪,门锁一掰,进去就将司库里花名册翻得乱七八糟,找见他的名儿,问也不问,刷得一笔给勾了去,当场把他气哭了。
气哭他不要紧,元凶还特别暴躁,“哭什么哭!”
哪能不哭,名字一勾,他就领不到每月的二斗粮了,原本净了身,正式入了籍,还另有六百文月钱,叫他主子一勾,全没了!
主子勾完了名册,就开始欺负笑不掩嘴的刘总管,腰一弯就要往那张净身的台面上坐。
刘总管宅心仁厚,以为殿下真不知道那地方坐不得,急忙忙上前阻拦。
他主子一脸诧异,笑吟吟便开始无中生有,“不是刘公公绑我来坐?如何又说坐不得。”
刘公公登时就听傻了眼,竟还天真地以为他主子是在说笑,于是也笑着同他打趣,笑的时候又没掩嘴,“殿下莫与奴才开玩笑,便是借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哪!”
他主子慢吞吞直起身,唉声叹气编起故事,“今早本殿下好生生在宫里用膳,刘公公领着一帮恶奴闯入寒露宫,说奉陛下之命,硬是将本殿下锁了来。”说着还难过地将袖子捋了起来,手腕上竟当真有两道锁拷勒出的淤痕,莫说已经骇出一头冷汗的刘总管,连他这个贴身服侍殿下的小奴都吓了一跳。
原以为吓成这样也差不多了,谁想他主子的大招还在后头,跟着放下衣袖又咧开襟怀,露出身上新伤旧创,“本殿下未见圣旨,反抗不从,你又指使手下对我进行殴打,将本殿下伤成这副模样。”
他断定,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诬陷,刘公公真可怜。
慕容胤也觉得这人挺可怜,处处谨小慎微,生怕得罪宫里任何一位主子,影响弟弟的仕途,瞧着都可怜。
“主子,你这伤在哪儿弄的,竟拿来诬赖刘总管?”
“不该问的别问。”
“你就一天天的不务正业。”
“怎么跟你主子说话呢?”
二人正要回宫,却见顾斐迎面走来,“陛下在书房召见主子,叫主子立刻过去。”
毓秀宫中门窗紧锁,宫人尽皆屏退,独母子二人室中叙话。
明贵妃听罢儿子疯狂大胆的想法,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你莫不是疯了?”
慕容詹恭恭敬敬立在母亲跟前,见母亲这般反应,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只觉妇人实在大惊小怪,“母妃认为孩儿此计如何?父皇忽然关心起府库军需,难道不正是这个用意?”
“即便你父皇是这个用意,既然未曾实施,那便是尚未决断,你父皇都不能决断的事情,如何轮到你来定计?”
慕容詹压下心中的不满,他知晓母亲是一心一意为他,可男子的功业不能全然交给一个女子来做主,更何况还是个久居深宫,不明世势的女子。
他巴不得父皇兴师动武,放手一搏。若成,取天下,父皇百年后,这天下顺理成章由他坐享,若败,父皇在位,过错自然由父皇来担,与他没半点干系,无论成败,于他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儿臣身为太子,为父皇分忧,是份内之事。”
明贵妃是个妇人,却并不是个没有见识的妇人,她当然知晓儿子心中所想,“你是燕国的太子,未来的国君,为你父皇分忧,那是做太子之前的事情,如今你已成了太子,就该把为国解忧放在第一步,连母妃都知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你还年轻,未曾经历过战阵,果真知晓一场仗打下来,要征调多少民夫,筹集多少军粮,打造多少铁器,要死多少人么?”
“儿臣的确不知,可若不亲身经历,岂非永远不知?”
“天下太平,民安国富,永远不知,不是更好?”
“贪欢享乐,不思进取,母妃想我燕国变成第二个南陈么?”
座上妇人听得这等放肆言语,不觉面色大恫,“詹儿,你怎能这般同母妃说话?”
慕容詹在母亲的质问中,也察觉到方才言语失当,他忐忑之余不愿再与母亲争辩,妇人之仁,难成大事,“母妃莫恼,是儿臣一时情急,口没遮拦,望母妃恕罪。”
明贵妃听得儿子认错,面色稍和,“詹儿,母亲知道你心中所想,莫怪母亲谨慎,你如今已是太子之尊,只要稳稳当当,不行差踏错,还怕坐不上皇位吗?切莫妄揣上意,引火烧身。”
他想说,不,母妃并不知晓,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他尚未摘掉一人之下的帽子,尝到万万人之上的滋味儿,便已经情不自禁开始肖想天下共主的冕旒金冠,只是这话不能说,母亲听了更要道他异想天开。
“母妃教训得是,儿臣定当铭记于心,儿臣还有要事在身,且先行告退。”
“去吧,好好想想我对你说的话,莫在胡思乱想,更不许乱来。”
“是,儿臣省得。”
慕容詹大步离开毓秀宫,他的母妃是个英明的女人,但他能够察觉到,扶他坐上太子已是母妃所能达到的极限,剩下的只能靠他自行谋划,杀死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既然父皇尚未决断,那么他也只好选择一种最稳妥也最安全的手段。
小安子一路跑回寒露宫,只要一想起他的二斗米和即将到手的六百钱就这么不翼而飞,依然肉疼得想哭。
主子跟顾斐去见皇帝陛下前,交代他两件事,一、先回寒露宫,安抚宫里两大一小,还有那条恶犬;二、去城东白石坊,告诉坊主人,多谢几番出手相助,两鬼奴目下一切安好,无须挂虑。
坊主人是谁,主子没告诉他,只说你见了就知道,并再三交代,不许对那人乱说些有的没的。
压根不用等见了,瞧他主子神情就知晓了,除了裴公子,还能有谁?不叫他乱说有的没的,又不交代清楚,他怎知哪些是有的,哪些是没的?
池中锦鲤“腾”得跃出水面,又“哗”得一声钻入水底,哪怕屋里这般热闹,顾斐好似依然能听见窗外鱼池中鱼儿嬉闹的声响,也许是他屏着呼吸,反令听觉更加敏锐,他按着腰上佩剑,一动不动侍立在老祖宗身后,望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屋,感到背上寒毛倒竖。
自三年前康王府事发,老祖宗就再没踏进这宫门一步,更别提与君王这般面对面闲坐谈天,而他主子更加诡异,分明弱冠少年,可与父祖一辈聊起老来病竟头头是道,什么风湿腿寒关节痛,脾虚肾亏筋骨乏,简直感同身受,无有不知,就好似那副少年躯壳里藏的并非少年人,而是住了个七老八十的衰魂病鬼。
三人一道唏嘘扼腕,一道摇首喟叹,一道怅言人生短暂,一道痛陈处世艰难,一道数落子孙不孝,一道感慨时光一去不返。
在顾家这一代里,无论资质抑或能力,顾斐自问只居中流,他起初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哪一点值得老祖宗青睐,后来是偶听父亲说起才知晓,得老祖宗青睐的,不是他,而是他主子。
众多皇子之中,为何老祖宗独独青睐他主子?若说雄心壮志,从前或许还有,但自打主子搬进寒露宫,心气好似已磨得一干二净,耽于一帘风月闲,再不提君王天下事。
皇帝与顾老太爷心照不宣,避而不谈当年事,都给各自留着面子,可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即便只字不提,那件事也依然是横亘在君臣之间的一座大山,令顾氏自今而后,忠心留有一线,君王坐立难安,信任土崩瓦解。
有些话,皇帝不愿说,说了就代表认输服软,但顾老头子逼上门来,非要他低这个头,识这个理。
“六儿,你从南国采买的那两个奴隶,明公觉得根骨不错,想收入府中,你稍后就让人送去顾府。”
这话一说,室中气氛才算回复正常,先是主子与陛下吵,再是主子跟老太爷吵,跟着老太爷又跟陛下吵,最后三人吵作一团,已分不清谁跟谁吵,只能瞧见老的少的个个脸红筋暴,怒发上指,诤叱诘驳,吵得声震屋宇。
他们争的事情太多了,顾斐也没记下多少,总之就是他主子耻笑君王讨好权臣没骨气,又说老祖宗一把年纪无气量,屁大点儿事,记起仇来没完没了。
陛下痛斥他主子忤逆不孝,讽刺老祖宗倚老卖老。
老祖宗则大骂他父子丧良心,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做人忒不地道。
最后吵着吵着,也不知怎么了,竟是老祖宗与陛下冰释前嫌,统一阵线,你一言,我一语,说他主子在外使面前,令国君失仪,是为不忠;行为恣肆,忤逆犯上,是为不孝;无事生非,慢辱功臣,是为不仁;自行其是,逞强好胜,是为不义;扰乱公堂,妄议国法,是为无礼;藐视伦常,悖德乱纪,是为无行;人鬼不分,禽兽不辨,是为无耻,并一致认为他主子没半点皇嗣的样子。
顾斐清楚,他主子不会把两个鬼族交给顾家,因为来时路上,那人已斩钉截铁对他说过,“他二人既跟了我,无论如何,我绝不可能叫他们从康王府的试验品再变回顾家的试验品。”
他主子猜得没错,顾家是要将人带回去试验,没理由康王府制出的神兵,顾家制不出,他们需要证明,顾家不单能制出,而且制出的东西,还会比那些失败的残次品更具威力。
回去时,老祖宗是坐着君王御辇出宫的,这是顾斐长这么大,第一次主动跟老祖宗搭话,“老祖宗为何偏对我主子另眼相看?”
老人幽幽一笑,“你瞧,你主子办的那些个荒唐事,可从中得到甚么好处了么?”
“未曾。”
“既然没有好处,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
老人张开虚垂的眼睑,望向御道两旁岁岁常新的绿树,“只有操办自家事,才能这样全心全意,不计得失,你那个主子浑是浑了些,却是真正将天下事当成自家事来办的人,这等人物太平年岁,或许无足轻重,但乱世之秋,能安天下。”
顾斐沉默,他想问老祖宗,往后会是太平年岁,还是乱世之秋,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或许对他主子而言,能在太平年岁里,做个无足轻重的人,便是幸事一桩。
裴公子坐在窗前叹气,论起固执,那位殿下果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昨夜临别前,他再三叮嘱,“顾家定当向你讨要那两个鬼灵卫,届时你记得将人交给他们便是,顾氏名门望族,大方之家,成国公又格外看重你,不会为难他二人。康王府以为顾家操纵此事,你也少去许多麻烦,待风波平息,我请父亲从中说项,再将二人给你要回来便是,切莫逞强好胜,给自己徒添负累。”
那位殿下说什么来着?
他说,“多谢你,我自有主张。”
呵,好一个自有主张,那就算他多事好了。
慕容胤知道,裴景熙替他安排的一定都是最周全最妥当的,但他无法解释,这辈子他不想要周全妥当了,只想求个踏实心安。
他立在窗外,望着殿中偎在一起睡得香甜的两只绿眼怪,轻声对自己说,他要记恨我了。
轩窗大敞,明灿灿的日光照进床帏,王爷抱着闷痛的额头,骑着被子痴愣愣卧在床上,只觉头脑叫人扪了一锤,眼前依旧晕晃晃,没个定睛之处,“明山,拿水来,本王渴死了……”
“哎哟,我的主子,你可醒来了!”下人们见主子沉醉苏醒,赶忙呼啦啦一拥而上,端茶的端茶,送水的送水,托手的托手,看脉的看脉。
“我睡了多久了?”
“主子睡了一天一夜,如何竟醉成这般模样!”
陈准一听,头越加痛起来了,“未曾想……燕酒的劲这样大,本王可再也不喝了。”他想起来,“是谁将本王带回来的,殿下呢?”
亲信照实回说,“景护卫将王爷带回来的,王爷走后,那位殿下好似也醉倒了,在千金楼过了一夜。”
王爷双唇紧抿,面上神色百变,暗恨又是皇兄派给他的这个侍卫自作主张坏他好事,他心里打着小九九,专门买来燕市中最烈的酒,好与美人同醉。
即便不至于放浪形骸,但能同入一梦,也是雅事一桩。可景云这小子倒好,竟将他给弄回来了,反将美人弃置在烟花之地,若他与自己一般醉得不省人事,还不知要叫谁捡了便宜去。
他都打听清楚了,六皇子在燕国并不受宠,也不得君王的喜欢,原本还想借着酒友之谊,邀他到南方耍耍,这个不懂事的手下,实在耽误了他培养“感情”的好时候。
“景云呢?”
“景风景统领刚从国都赶来,兄弟正在外间叙话呢。”
王爷不觉愣住,“景风怎也来了?”
亲信忙道,“说是陛下担心景云一人保护不了主子,故而将景风也遣来了。”
王爷嘴角一抽,“本王不是已带了上百人的皇家卫队么?皇兄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两兄弟并肩立在屋外的廊檐下,景云实在没想到兄长会来。
原本今日王爷酒醒,他便要催促对方将该走的礼程尽快走完,早日归国,可不意兄长快马加鞭到此,竟对他说,春光大好,叫王爷急鞭勿扬,可缓缓归矣。
“大哥,这是何意?皇上龙体欠安,不正该叫王爷在旁侍疾,坐镇朝野才是么?”
他问出心中疑惑,却只听兄长摇头叹息,良久不答,“王爷自小是陛下一手带大,皇上膝下无子,二人虽是兄弟,却更肖父子,陛下若不替王爷将一应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怎能放心。”
景云脸色大变,“你是说……”
景风知晓弟弟已经听懂了,便也不再多说,“你我的使命,就是竭尽全力,保护王爷平安归国。”
“陛下此番作为,焉知不是打草惊蛇,王爷也不小了,他总要长大,否则怎么扛得起这江山社稷。”
“不瞒你说,此事的确是陛下操之过急,吴王已派出多路杀手,目下最重要的,是王爷的安全。”
景云双眉紧拧,“他们总没有胆量追到燕国来行刺。”
“所以陛下才叫我专程前来,告知你等,暂时不要离开燕国,申大夫已领了兵符前去调兵,待楚将军领兵接应,确保万无一失,王爷方可起行。”
君王二度召见,不死心地将那日已问过的事情,又拿来问了一遍,慕容胤想起裴公子的一片苦心,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但吐口之际,依旧坚执笃定,一如当时。
君子一言既出,没有反复无常的道理,更何况,他早有准备,两个鬼族无论如何不可能留在宫中,而他也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第57章 小七,醒醒
“咿咿呀呀唱他娘的什么唱。”戏楼雅座中,锦衣少年翘着二郎腿,烦躁地撂下手里没嗑完的瓜子,抬眼看向对座之人,“找我什么事?”
五皇子慕容琛气乐了,“老七,莫说我是你兄长,即便不是,你对合作伙伴就这个态度?”
慕容臻嗤笑一声,“兄长?瞧着我被人行刺,自己在边儿上看戏的兄长?”
慕容琛知晓他说的还是去岁冬天猎场的事,他呵呵一笑,“老七,你要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你若当真有危险,五哥焉能袖手旁观?”
慕容臻可不信他那一套,但不信归不信,到底是“合作伙伴”,面子总要给几分,“那五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慕容琛笑意深深地问道,“我答应裴小五的事,从去年拖到今年,失信于人总归不好,老七你说是不是。”
“你的意思,怪我了?”
“我知晓不怪你,原本约得好好的,六弟却临时受命出使蜀中,紧跟着又赶上正月,如今春暖花开,正是时候,七弟你说是么?”
慕容臻意味不明撩了他一眼,“是时候你怎不去呢?”
慕容琛似笑非笑瞧着他,“五哥哪有这个面子,你俩不是自小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他见对座之人不吭声,在旁故作感慨长叹一声,“那句话怎说来着,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世事难料啊。”
慕容臻心里憋着火,但现在不想发,“五殿下,莫说我笑话你,亏你也是皇宫里的人,消息未免太不灵通了,今早父皇已下了旨意,叫老六前去修葺皇陵,以备清明祭祖大典。”
慕容琛听他这般说,却也不着恼,老六被撵出皇宫他倒是不意外,意外的是因为与康王府抢一个奴隶而被撵出皇宫。
康王周澹一直是父皇的近臣,他在世时,康王府虽无实权,但有君主庇佑,谁人也不敢冒犯,如今康王已经不在了,可父皇好似依旧十分看重这康王府。
慕容臻自从得到这个消息,便怒火中烧,一刻未停,他肯定那家伙是故意的,他苦心导演的这一切,就是为了离开皇宫,可恶!
慕容琛犹不甘心,他与裴景佑的关系虽好,可至今依然停留在一般的酒肉朋友上,“也就是说,没有机会了?”
“皇陵是个好地方,四野偏僻,荒无人烟,你想取他性命,派两个杀手前去,不是易如反掌么。”
慕容琛当然不肯如此做,眼下是手足相爱之时,绝非手足相残之际,六弟如今已碍不着他什么事了,他犯不上用这种方式来取信裴家。
慕容臻猜到他心中所想,“若是五哥宅心仁厚,只是想当众叫他出出丑,或者叫裴小五放支冷箭解解恨,那就更毋须着急了,夏苗快得很,届时我与父皇说一说,将老六也带去玩玩不就是了。”
慕容琛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知晓弟弟敷衍他,只不过他跟老七合作也不算吃亏,这个弟弟说到做到,已借这次州官述职,帮他提了不少心腹,看来还是他低估了严家在官场上的实力。
眼见这位弟弟托着腮帮子,一眨不眨地瞅着戏台上的名角,他低头轻啜一口香茶,“小七看上这锦莲公子了么?别说,他这男扮女相,瞧着还真像个俊俏的小娘皮,不如稍后唱罢,叫来陪七弟喝一杯?”
慕容臻虽然兴趣缺缺,但闲着也是闲着,心中正烦没人给他出气,“成啊,那就等着五哥安排了。”
“今晚安排留香居,七弟可还满意?”
燕都最好的酒家,似乎没理由不满意,他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好得很。”
寒露宫八只大眼瞪着小安子一人愁云惨淡,少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苦兮兮抱怨,“主子,这都是什么事啊,我还说这寒露宫破,这下好了,连寒露宫也住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