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轩的妹妹出生了,现在才两个月大。妈妈怀孕到六七个月显肚子的时候,就躲到大姨家里偷偷生下了妹妹。妹妹出生后,他新奇了一天就烦了——吃喝拉撒都在哭,可太烦人了。
“我看到我爸和有一个女的生了个新的儿子,他也很吵。”
“那是你弟弟?”
陈青筠先摇了摇头,后来又犹豫了,问郑南轩:“是我弟弟吗?”
“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吧?”
“可是我和他又不熟……”陈青筠看着郑南轩说,“你妹妹才是你的妹妹,那个小孩应该不算我弟弟。”
“你爸……那天打你了?”
“嗯。他说让我滚,我跟他没关系。我看到他抱着那个新的儿子,也没去赌钱了。”陈青筠不想提到他的爸爸,就不再说话了。
整个初中,陈青筠其实过得比小学的时候好多了。他舅舅的生意有了起色,只要回村子,就会偷偷给他塞钱,而且还很郑重地告诉他,让他要考高中,高中的费用舅舅会出。
有一天,郑南轩看到陈青筠在一个本子上记账,问他在记什么,他说他把舅舅给他的每一笔钱都记下来,等他工作了就要还给他的舅舅。
那个记账本还记了陈青筠自己打工赚的钱,以及自己花出去的钱,每一分钱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郑南轩把记账本翻了一下,眼尖地看到第一页好像写了郑南轩怎么怎么样,他刚想看仔细,陈青筠就把记账本抢了回去,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你不要再看了,很无聊的。”
那个时候应该是初三了,他们俩都发育了,郑南轩一下子从一米五几窜到了一米八,陈青筠也长到了一米七五,两个人先后变声了。一开始,郑南轩先变声的时候,陈青筠以为他感冒了,还陪他去校医院看喉咙,校医笑话了他们,告诉他们这是正常的现象,男孩子在发育期,声音是会变得更低沉的。
“我还没变声。”那段时间,陈青筠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清亮,他说这句话时有些沮丧。
“变声有什么好的,声音变成这样了,晚点就晚点吧。”郑南轩还听不惯自己变得沙哑的声音,他感觉自己逐渐像个大人了。
像大人……他想起了书净,六年级时书净率先变成了大人的样子,自己当时还嫌弃她,不想和她玩,现在自己也变成大人的样子了。
书净不在这所初中。除了过年过节时家族的聚会,他们变得很少往来。妈妈怀孕后期躲在大姨的新家里,他在周末去看过妈妈几次,也没遇到书净。大姨说书净上初中后有了一个闺蜜,周末时她几乎都是待在闺蜜家里的。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长高了以后,尽管已经初三快中考了,郑南轩却开始收到来自女生的情书了。
明明初一、初二,他是个小矮子时,女生们都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表现,可是到了初三的时候,她们却开始写情书来了。
有一次中午吃饭的时候,陈青筠拿了个很普通的邮政的信封给他,信封表面没有写字。
“这是什么?”
“我们班有个女生让我拿给你的。”陈青筠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但是看在郑南轩眼中,就觉得说不定他在笑话自己。
也不对,陈青筠才不是会笑话别人的那种人——那种表情,确实很难命名,郑南轩也猜不透。
郑南轩收下那封信。那是第一次有人拜托陈青筠拿情书给他。
“这女生跟你很熟吗?”郑南轩不知怎么的问的却是这个问题。
“还算比较熟吧,她是坐我前面的。”陈青筠低着头,一边吃饭,一边回答。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陈青筠抬头看着郑南轩。
“这个女生怎么样?”郑南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问。以前收到的那些情书,他看都不看就丢了,对它们的主人也没有什么兴趣。
难道是因为,这是陈青筠愿意帮的人吗?
陈青筠犹豫了很久,看了看郑南轩,又看了看他手上那封信,最后说:“我帮她给你情书,不是要你接受。我只是被她缠得没办法了……你不会想谈恋爱吧?马上就要中考了。我拒绝了她好多次了……可是她说我不拿给你她就自己跑到你们班拿给你。”
陈青筠把视线转到一边去了,说:“她跑过去,你会觉得丢脸的。说不定还会被人笑。这样我才帮她送给你的。”
郑南轩盯着陈青筠,问的话又很出人意料:“有人跑到你们班给你情书,让你被人笑了?”
陈青筠涨红了脸,没作声。
也是,根本没有人敢把情书拿给郑南轩,让他去拿给陈青筠。郑南轩在女生那里的形象就是很冷漠的,根本不给人接近的那种。几乎没什么女生敢主动和郑南轩搭讪。
陈青筠就不一样了,他好说话太多了。他几乎不会拒绝女生的搭话——虽然经常很害羞的样子——但是可能正是因为逗他很好玩,女生们有时候会故意去招惹他。
郑南轩同班的哥们儿曾经对他说起,有好几个女生起哄似的结伴跑到一班给陈青筠送情书,郑南轩当时也没往心里去,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害他被人笑了吧?
“被人笑就被人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以后不用帮她们做这种事,让她们有什么事自己过来找我就行了。”郑南轩吃完最后一口饭,对陈青筠说,“我不会谈恋爱的。”
“嗯。”
郑南轩在回到宿舍时,本来想直接丢了那封情书,但是想到这个女生竟然会威胁陈青筠,而且竟然用了这么朴素的信封,不知不觉就拆开了那个胶水封口的信封。
那个没有写任何东西的邮政信封里面还有一个信封,是个粉色的爱心形状的信封,上面写着“郑南轩收”,用非常可爱的贴纸贴住信封口,并没有用胶水封紧。
郑南轩拿起那个已经拆开的邮政信封,难怪他觉得这个信封那么眼熟,这应该是陈青筠的舅舅给他装钱的信封,他看到过好几次——他就说没有女生会用这种信封的。
因为怕郑南轩被人笑话,陈青筠把女生的信封装在这样朴素的信封里,又牢牢封了一遍吗?
郑南轩不由失笑。那个粉色爱心信封,他没有兴致再打开了,直接丢进了垃圾桶,却把那个邮政信封放进了抽屉。
中考前的报志愿时期,班主任找了每个同学谈话,做了志愿辅导。陈青筠的成绩在年级前五名,郑南轩排在年级10-25名上下。因为是全市统考招生,他们年级差不多有六百人,大概有不到一百人有机会上几所重点高中,总共有一半的人可以上高中,还有一半的孩子是没机会上高中的,会被分流到职高,或者结束义务教育进入社会。
陈青筠的成绩在年级第二名到第四名之间浮动,有机会冲击市内最好的私立学校公办班,如果考上那个公办班的话,他不仅可以全免学费,还能够得到奖学金,对陈青筠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很有诱惑力的事。班主任知道陈青筠家里的情况,志愿辅导时对他提了这个建议。
一旦没能上这所学校的公办班,也能考上这所私立学校,只是需要交学费罢了。
“那你们陈老师怎么说?”
明华公办班在全市招两个班,大概是一百人左右,陈青筠的成绩其实并不是稳稳能上。
“陈老师想让我冲一冲,万一得到奖学金,我就连生活费都可以免了。”
私立学校有奖学金,但是公立学校没有。但是万一没考到公办班,又交不起学费,他就没学上了。因为如果把公办最好的高中东乡中学作为第二志愿,需要比第一志愿高几十分才能被录取。
“南轩,你想报什么学校?”
“我报东乡中学不一定可以上,我想报东乡一中更稳妥一点。”郑南轩这样说。
陈青筠没有说话。志愿表已经发下来了,过两天就要上交。郑南轩早就想好了志愿,也已经用铅笔填写好了,就等着老师过目,没问题后再用中性笔描一遍。陈青筠的志愿表却还是一片空白。
市内的中考录取线大概是这样的:明华公办班录取线最高,掐尖全市的尖子生;接下来一档是东乡中学和明华的付费实验班;再接下来的一档就是东乡一中和其他几所公立重点中学,还有几所私立高中的公办班;然后是普通中学和所有私立高中的付费普通班级;最后就是各个职业高中。如果志愿没有填好,考不上第一志愿的话,有的人甚至会直接滑档,从重点中学滑档到普通中学,部分倒霉的学生如果碰不到补录,会直接滑档到职高。
即便陈青筠考明华的公办班没有百分百把握,他的成绩是稳稳可以上最好的公办重点高中——东乡中学的。
“你可以找你舅舅商量一下吗?”那天一起坐公车回村子时,郑南轩对陈青筠说。
陈青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自己做决定就好了。”
过了几天,郑南轩的班主任张老师,让郑南轩在第一节下课以后去办公室,说是一班的陈老师找他问一点事情。
陈青筠在昨天还说自己还没想好报什么学校,难道此时陈老师找他是因为陈青筠志愿校的问题?
郑南轩到年级办公室以后,里面只有一班班主任陈老师一个人,陈老师看到他以后,对他招招手,招呼道:“南轩过来这里坐。”
“陈老师。”郑南轩坐到陈老师的办公桌旁。
陈老师对他笑了笑,问道:“快考试了,很紧张吧?”
“还好。”
“你还是那么稳重。”陈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过了会儿,说,“南轩,今天陈老师请你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青筠的情况。青筠最好的朋友是你吧?”
郑南轩点点头。
“那你知道青筠报了什么学校吗?”
“他报了吗?我昨天问他,他说还没有报。”郑南轩的心里不仅仅是惊讶,还有一种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觉。
青筠几乎没有不跟他说的话,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竟然没有告诉自己。
“我也认为他是一时任性,没有经过任何慎重考虑才会这样报名的,如果你给他参考意见,他是不会这样随便报的。”陈老师叹了口气。
“他第一志愿报了什么学校?”郑南轩问道。
陈老师拿出了陈青筠的志愿表,老师交代他们先用铅笔填写,老师审核无误再用钢笔填,陈青筠的这份是铅笔写的。
陈青筠只报了一所志愿校,是东乡一中。
血液从心脏冲到了头顶,把郑南轩的整个头都冲击得眩晕了。他可以听到自己血管在跳动,脸开始发烫。他直愣愣地盯着那张志愿表,那是陈青筠的字,他的字一向写得非常漂亮,小学时,青筠在他家做作业,妈妈还总是说青筠的字写得好,顺便批评郑南轩,要他学习一下青筠,把字写好看些。
“你知道他的成绩考明华公办班都可以,报一中太可惜了。哪怕他不想报明华,报东乡中学,他也是绝对可以考上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报名,问他他就说他喜欢东乡一中,你知不知道原因?”
郑南轩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摇了摇头。
“那你能帮我劝劝他吗?他有点固执,我怎么说他也不听。如果他不想考明华公办班,麻烦你劝他报东乡中学。他这样去东乡一中实在太可惜了。”
郑南轩点点头,说:“我去说服他。”
“那就拜托你了。”
陈青筠并不是个多固执的人,甚至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也许其他人不知道,和他做了那么多年好友,郑南轩怎么会不清楚呢?
五六月份不算一般意义的盛夏,但广东的五六月份比盛夏更难熬,又闷又湿又热,台风也还没有来,没有一天是凉快的。什么时候闷到极点了,就会下一阵暴雨。雨收云散以后,又开始闷热,周而复始,直到第一场台风来临。
那天早上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郑南轩找到自己班的班主任张老师,说想改志愿,改成东乡中学。
张老师非常惊讶,问他为什么。之前张老师曾提议他如果想冲一冲,可以报考东乡中学,郑南轩当时说想要稳妥一点,就报了东乡一中,现在怎么了,是改变主意了吗?
“嗯,我想试一试。”
郑南轩报考志愿也没有和父母商量,其实父母也不太懂,因为父母那个时代上高中甚至都不用考试。
一旦第一志愿落选,第二志愿只能等待没有招满第一志愿的学校补录,运气不好情况下可能直接被刷到职高。
下暴雨时,陈青筠刚好下体育课,他从操场跑回宿舍,被淋成了落汤鸡,冲出暴雨的雨帘跑到宿舍楼下时,郑南轩正在柱子下站着等他。
陈青筠全身都被淋湿了,头发湿答答的,一绺一绺地垂在洁白的额头上,琥珀色的眼睛在看到郑南轩的那一瞬间睁大了,看起来又欢喜又惊讶。白色的短袖T恤因为湿透了,贴在他身上,胸肌的轮廓、细瘦的腰线一览无遗。
郑南轩移开了视线。
“你等我啊?”陈青筠到他面前站着,笑吟吟看着他。
“头发好湿。”郑南轩揉了揉他湿答答的头发。
被摸了头的陈青筠笑得很开心,说:“我要回去洗个澡再去食堂吃饭了。你先去吗?”
“我等你。”
一起走上楼时,郑南轩拿出了一份志愿表,给陈青筠看,对他说:“青筠,我决定报东乡中学,试一试,冲一下。”
陈青筠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份志愿表,那份志愿表是钢笔写的。他仔仔细细看了志愿表,又看了郑南轩。
外面是狂风暴雨,从操场上跑回来的学生们陆续地进入宿舍楼下,有人惊叫,有人抱怨,有人骂骂咧咧的。
在那样嘈杂的声音中,郑南轩捏紧了那张志愿表,笑着说:“你不打算报明华公办班,是打算报东乡中学吧?我就说我也试一试,这样我们就有可能上同一所高中了。”
“啊……是的……”陈青筠愣愣地看着郑南轩。
郑南轩收好志愿表,对陈青筠说:“快去洗澡吧,免得感冒了。”
当天下午,一班班主任陈老师又来找郑南轩了,对他表示了感谢,很好奇他用什么方法说服了“固执”的陈青筠。
“我就劝说了一下。麻烦陈老师保密,不要让青筠知道您找过我。”
他什么时候固执过啊?陈老师真是不了解他。郑南轩心里想。明明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千依百顺的……
“啊!好的。青筠过来改志愿的时候,我差点说漏嘴了。”陈老师笑眯眯地说。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陈青筠对郑南轩说:“我也报了东乡中学。”
“我知道你会报的。”郑南轩笑着这么说。
郑南轩至今记得陈青筠那时候的眼神。陈青筠长得那么漂亮,他的眼珠子是琥珀色的。郑南轩以前总是想问他是不是祖上有什么外国人血统,但是最终还是克制了好奇心——无论爸爸还是妈妈,这些话题在陈青筠那里,都不是什么好话题。
陈青筠看着他,可是郑南轩只是迎接了他的眼神一下,就把头转开了。他至今无法读懂陈青筠当时眼神的意思——甚至因为时间越来越久,他对那个眼神越来越想不明白,到最后,他已经认为,那也许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一个眼神。陈青筠也许只是很普通地在看他罢了。
郑南轩的眼睛余光注意着陈青筠。他低下头吃饭,只能看到他的头发,鼻尖和耳朵。
心脏不规则地跳动着,郑南轩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以前不会这样的,他们还是一丁点大的小矮子时,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陈青筠越长越好看了。他再也不像一只被丢掉的毛茸茸小狗,他的头发有好好地理过,发色比较淡,头发也很柔软。他皮肤很白,嘴唇却很红。他个子也不矮,骨架不小,肩膀比一般男生宽,身材特别好,可是却有点瘦。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谈论过陈青筠,被郑南轩听到过。她们在聊天时也不控制音量,经常对年级的男生们进行评价,陈青筠在她们那里是很经常被谈论的对象。七班有个女生公开地对朋友说她喜欢陈青筠,她的朋友们经常会在班上开她玩笑,导致了班上的男生们也加入了起哄的行列。甚至有段时间在陈青筠过来找郑南轩一起去吃饭的时候,都有男生起哄。
他们对那个女孩喊道:“陈青筠来找你了!”
陈青筠一开始以为他们是对郑南轩喊话,郑南轩却知道并不是。但郑南轩也没有对乖乖等着他的陈青筠解释,每次都只是不发一言就和陈青筠一起走了。
那个女生,本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并不觉得丢脸。她本身就很豪放,有人起哄了,她还会故意反问:“是来找我的吗?你们眼睛是不是瞎了?”
“不是找你找谁啊?”带头起哄的男生哈哈大笑,“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如此几次,陈青筠终于听懂了,原来郑南轩班上的男生是在开他和那个女生的玩笑——那个女生为了等陈青筠过来找郑南轩,每次都很晚才离开教室,而起哄的男生们,为了看好戏,也总是等着陈青筠和郑南轩离开教室以后才肯撤走。
陈青筠觉得尴尬以后,就没有再进入七班的教室,可是哪怕是他站在教室外等郑南轩,七班那些男生还是不放过这个机会。
有一次郑南轩前排的男生又对那个女生起哄:“人家站在门口等你喽!”
郑南轩忽然拍了拍他,对他说:“差不多得了。”
那个男生愕然地看着郑南轩。
“他是来找我的,跟别人没关系。”郑南轩淡淡地说。
本来在起哄和反驳当中找快乐的男生们和女生们,被郑南轩这样扫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郑南轩的同桌袁志豪此时打了圆场:“陈青筠找郑南轩都几年了,你们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吧?”
第10章
那些事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自己造成困扰的呢?郑南轩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时的时间总是很缓慢地流动,他们总是在一起,那么自然地,即便各自有别的朋友,别人也认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在那样的时光中,他从未对“最好”和“唯一”有过什么怀疑,也笃定将来无论怎么变化,这两个词是不会变的。
可是,这两个词,真的属于朋友吗?或者说,它们是“朋友”前可以加上的定语吗?过去的郑南轩却从未想过。
陈青筠的舅舅要结婚了,在陈青筠和郑南轩都收到东乡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后以后。
陈青筠外公外婆家,是一层半的老宅,外墙只是磨平的青灰水泥墙,宅子里面的墙壁却连水泥砂浆都没抹,是裸露的砖块。因为年日久了,晒不到太阳的那一面,外墙根都爬着青苔。郑南轩进过这间宅子,里面不仅狭小,而且非常暗,只有一面墙有小小的窗。陈青筠睡的地方就在二楼的半个阁楼,低矮的屋顶,一扇没有脸盆大的小窗,窗上是木头窗扇,把木头窗扇合起来,那阁楼里就没有一丝光亮了。
这样的房子当然不能用来结婚。陈青筠说外公外婆早年用几百块给他舅舅买了一块宅基地,因为一直没有钱建起来,就空在那里了。现在舅舅要结婚,就需要建起来。
他说着这样的话时,是暑假去餐厅打工后回来,在郑南轩的房间里休息时。
高中是需要学费的,公办高中也一样。因为不是义务教育了,学费、书费、住宿费、被服费,都要交钱。陈青筠虽然不说,郑南轩也看得出,他不想再向他舅舅拿钱了,毕竟舅舅建房子、结婚、生养后代,都需要很多钱,有了舅妈以后,如果陈青筠再向舅舅拿钱,说不定又会破坏舅舅和舅妈的感情。
陈青筠又长高了,初三毕业的暑假时已经长到了178厘米,外婆家的阁楼对他来说太矮了,他回到阁楼上,站都站不直,所以只要不打工时,他就一直待在郑南轩家里。
郑南轩的妹妹正是吵闹调皮的年纪,郑南轩如果待在家里,妹妹就会一直缠着要和他一起玩。郑南轩嫌烦,也和陈青筠一起去打工了。
那个时候打工还很简单,不怎么查身份证,他们俩个子高,虽然脸看上去稚气未脱,但要说是大孩子,也不会有人怀疑,毕竟很多人也是初中毕业就开始工作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青筠经常在郑南轩家里过夜,也许从还是小矮子的时候就开始了吧。最早的一次大概是晚上玩太晚了,怕回去吵醒外公外婆睡觉,他就在郑南轩家中住下。后来是因为陈青筠长大了,越来越不愿意待在外公外婆家里,初中的周末,他也经常在郑南轩家里度过。
郑南轩的房间里有一床专门的铺盖,是用来铺在地上,给陈青筠准备的。郑南轩的床太小了,睡不下两个大孩子。
郑南轩把妈妈今天炊的眉豆糕拿到房间里时,发现陈青筠正抱着他的妹妹,妹妹趴在他肩头睡着了。
能把这精力旺盛的孩子哄睡了,陈青筠也不一般。
“放她回房间就好了。”郑南轩小声说。
陈青筠对他微微摇摇头。
郑南轩的妹妹叫郑歆怡,才两岁多,每天调皮捣蛋,见到他们俩就缠着要陪她玩,到入睡前的一刻都还在玩,总而言之是不肯乖乖躺到床上去好好睡的类型。现在刚玩累了,睡在陈青筠怀里,如果把她放回床上,大概她会立刻爬起来哭着要找哥哥们。
陈青筠太了解郑歆怡了。郑南轩看着他站着,抱着妹妹轻轻摇晃的样子,把眉豆糕往他嘴边送了一块。
“我等会儿吃。”陈青筠轻轻咬了一口,见郑南轩还举着等他咬第二口,悄悄对他说道。
郑南轩没有把陈青筠咬过的放回盘子里,而是塞到自己嘴里吃光了。
本来习以为常的动作,郑南轩注意到陈青筠的视线,就看了陈青筠一眼。他微张开嘴唇,好像要说什么似的,但是最终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轻轻拍着郑歆怡的后背。
郑南轩的房间是房屋二楼的一间房。他们家在他初一,也就是妈妈躲到大姨家去生孩子那段时间,用了几个月时间重新盖了起来。本来一层半的房子,盖到了三层楼。爸爸在大岭山做工程赚了些钱,就说无论如何要把以前才盖到一半的房子盖上去,再装修好,最后还说,将来二楼就给郑南轩结婚时做婚房用。
生了儿子的本地人总是要在儿子还很小的时候就寻思着地和房子的事,毕竟如果没有房子,那是很难结婚的。
当时郑南轩听到这个理由,还觉得挺可笑的,当作笑话说给陈青筠听。当时的陈青筠却说:“舅舅以前谈的那个女朋友,说舅舅没有房子她也不在乎,可以和舅舅结婚后一起赚钱盖房子,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养我。”
那时的陈青筠对郑南轩说:“可能养一个孩子比盖房子花的钱多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