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随手翻开一本青色封皮的书。
那故事讲的是一少年自小仰慕仙人,历尽千辛万苦上山拜师,最后对师尊暗生情愫,展开一段禁.忌恋的故事。
以现代人的眼光看,除了两位主角都是男子,讲如何修仙的话本子也没甚新意,可坏就坏在这是本艳书,所写内容从挑明少年是难得一遇的炉.鼎体质开始就变了味道,每隔两页便有一张插图,画的是少年与师尊的云雨之事。
两人皆不着寸缕,或居于榻上,或幕天席地,各处姿势也不尽相同。
沈淮臣猝不及防翻开那页,蜻蜓点水地一瞥叫他整个耳朵都红透了,立刻合上话本压到最下面藏起来。
可缓过最初的羞燥,心里就像有毛绒绒的爪子抓来抓去,好奇得要命,忍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终于还是悄悄点了灯,从一摞话本下面抽出来偷看,连容瑄何时来的都不知道。
“在看什么?”
“啊!”沈淮臣吓了一跳,立刻把书塞进被里,睁圆了眼睛看向容瑄:“你……没什么,解闷的东西罢了。”
“哦?”尾音轻轻上扬,容瑄眼神似笑非笑,抬手抚摸他的面颊,“我怎地看到一句‘腹里癫狂,心中沸乱,两唇对口,一臂支头’……”
“唔——”
看是一回事,把书里的内容念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一串淫.词艳句被容瑄用含情脉脉的嗓音念出,配的插画也仿佛活了起来。沈淮臣听不得这个,恨不能钻进地缝里躲起来,见容瑄又张了口,想都没想地去捂他的嘴巴。
容瑄没有防备,身形不稳,带着他一块倒在床上,单手搂住腰,“脸这样烫,可是又发烧了?”
不待沈淮臣回答,窗外传来府军戒备的声音:“世子爷,出了何事?”
那道魁梧挺拔的身影慢慢近了,眼看就要推门而入,沈淮臣忙道:“无事,不小心踢到床脚而已。”
外面没了动静,沈淮臣正要松口气,忽听见灵芝刻意抬高声音发出的提示:“见过夫人。”
袁夫人责怪地瞥她一眼:“鹤奴可睡下了?”
白日沈淮臣又咳了血,姜大夫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说叫好生养着,袁夫人愁眉不展,心一直悬着,夜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便想来看看沈淮臣睡得安不安稳,有没有发烧。
灵芝替她打开房门,犹豫道:“世子爷近来喜欢看书,偶尔会睡得晚些。”
沈淮臣听着两人交谈,紧张地攥住容瑄袖摆,慌慌张张寻找藏身处。
看了一圈,相中了身下这张拔步床,掀开被子兜头罩住容瑄:“我阿娘来了,快躲好!”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一点!】
容瑄挑眉,故作不解:“你我是成了亲的,为何要躲?”
沈淮臣心说当然是因为我阿娘近日不待见你,不许你我见面,实际却闭口不言,只一个劲把人朝里推:“嘘——”
“若出声,我便再不理你了。”
布置完这一切,沈淮臣装作即将睡下的样子看向来人:“阿、阿娘,找我何事?”
袁夫人挨着他坐在床边,握握他的手,又贴贴他的额头,说了跟容瑄一样的话:“脸这样烫,可是发烧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姜大夫嘱咐过许多遍,发觉哪里不适,哪怕一会工夫就好了也不要藏着,一定告诉我们,说不定就找到病灶了呢?”
找不到的……
沈淮臣心中难过,脸颊的热度跟着消退不少,软声道:“阿娘,我记着呢,不过是屋里有些闷热,并无其他不适。”
袁夫人叹息一声,后知后觉注意到他身后鼓鼓囊囊的被衾,嗔怪道:“你这孩子,盖这么多层能不热么?傻不傻?”
说着就要将被子掀开叠好。
沈淮臣一惊,急忙拦住:“阿娘,我自己来!”
袁夫人微微笑起来:“好罢。阿娘忘了,鹤奴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这回沈淮臣顾不得难受,他的一只手支在身侧,恰方便了容瑄趁虚而入。这厮躺在被里,一下下勾弄着他的手指,似是觉着不过瘾,又慢腾腾拉至唇边亲吻,吮咬。
沈淮臣指尖蜷了蜷,抽手逃离,容瑄却紧追不舍,稳稳地握住腕子,指尖在他掌心描画,有些痒。
沈淮臣不适地挪动身体,一心两用地分辨着,认出他写的两个字是:鹤奴。
袁夫人站起身,亲自将散在床头的话本收好:“早些休息,夜里光线暗,一直看仔细伤着眼睛……”
话说到一半,袁夫人突然顿住了。
她在床头发现一包热腾腾的紫薯山药糕:“这是——”
沈淮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猜出那东西是男主带来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圆过去:“刚刚我有些饿,所以……”
灵芝急中生智,跪下来接道:“是奴婢做的。世子爷看话本的时候想吃点心,奴婢便做了些好克化的送来。”
“是么?”袁夫人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卧房,最后落在罗汉床隆起的一团上。
沈淮臣猛然生出一种趁夜偷会情郎被抓包的错觉,窘迫地咳嗽起来。
起初一多半是装的,想叫袁夫人的注意转移到他身上,后来便带了喘,成了真咳,剧烈得像是要把肺震破。
容瑄握着他的手瞬间收紧了,捏得指骨发痛。
沈淮臣却顾不上许多,断断续续喝完整杯润喉茶才将胸口抓心挠肺的痒意压下去,拉住袁夫人的手说:“阿娘,是我不小心呛着了,不必劳烦姜大夫过来。”
苦苦劝说许久,袁夫人总算松了口。
她深深看了主仆二人一眼,捻起一块紫薯山药糕轻嗅,复又放回油纸包:“夜里不宜多食,你若喜欢,白日再吃。”
语罢直接将点心收走了。
沈淮臣疑心袁夫人发现了什么,若非如此,平白勾起他馋虫,却只能干看着吃不到嘴,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吗?
袁夫人走后,灵芝轻手轻脚带上门守在外面,沈淮臣掀开被子,一见容瑄,不禁又笑了。
男主何时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刻?
衣裳皱了,发冠歪了,总是柔顺服帖的长发凌乱许多,因长时间闷在被里缺少氧气,双颊泛红。
容瑄看出他在笑自己,不紧不慢地将几缕发丝别至耳后,凝望着沈淮臣,贴近了,在他耳边低唤道:“檀郎……鹤奴,我的鹤奴。”
乳名本就只有最亲密的人能叫,落到容瑄口中更是多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热息扑在耳侧,沈淮臣不光耳朵红了,半边脸都变得酥麻起来,轻轻地“嗯”了声。
容瑄偏头吻他眼角咳喘带出的泪珠,眼睫垂落,落在沈淮臣领口的一缕血丝就这样闯入视线:“大夫如何说,怎会咳血?”
容瑄眉心浮现折痕,复又认真打量沈淮臣。初时不觉,看久了便发现除去脸颊那片红霞,其他地方的皮肤白得透明,唇瓣亦没什么血色。明明起居饮食都有人照顾,状态却比在孤村时还差上几分。
沈淮臣无所适从地动了动,下意识喊:“容瑄……”
被叫到的人沉默半晌,没头没尾地说:“最多五日。”
待此间事了,他便能为沈淮臣寻遍天下名医,总有人能治好他的病。
沈淮臣听懂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闷声问:“这几日你在忙什么?”
容瑄答得简单:“联系旧人。”
他跟母亲的势力多有重合,想避开对方行动,唯有小心再小心。
沈淮臣:“有多少?”
容瑄说:“八百。”
沈淮臣漂亮的眉毛皱起来,甚至叫错了称呼:“八百……那皇后娘娘手里有多少人?”
容瑄不答,只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八百人足矣。”
他不会输,更不能输。
叮!系统发布任务:[密会太上皇。]
按照剧情,原主察觉了容瑄的真实身份,出于某种报复心理,他决定秘密入宫,将此事告知容昶。
看在恭定王与王妃的面子上,容瑄本想留他一命,奈何原主铁了心站在建光帝那边,容瑄担心节外生枝,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干脆一剑将人捅了个对穿。
如今剧情乱了套,沈淮臣仍需主动与容昶见一面,谈议的内容却有所变化:[被迫禅位,日日夜夜跪在容砚的灵位前忏悔,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监视,容昶不甘极了。]
[他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反扑,而你,就是他的机会。]
[请于48小时内入宫面见容昶,并说出如下台词:太上皇,臣会帮助您,臣愿誓死效忠您。]
[注意,执行者须严格按任务内容行事,不得延误。]
原来最后的任务,是背叛。
沈淮臣的面颊一下子失了血色,变得苍白起来。容瑄还握着他的手,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沈淮臣却浑身冰凉,别开视线不敢看他的眼睛。
容瑄自是发现了这份异常,捧了他的脸仔细地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淮臣不答,挣开他的手往床上一躺:“没什么。我累了,想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拿被子蒙住脑袋的瞬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洇湿了枕头。
沈淮臣知道容瑄没走,一直在身后担忧地望着他,因此用力咬住下唇,哭也哭得无声无息。
他想起喝下巫药变哑的小美人鱼,明明委屈又难过,却一个字说不出,将全部心事吞入腹中。
容瑄将人从被里捞出来,随手一摸,果真摸到满指冰凉。
沈淮臣慌张极了,仓促躲闪,容瑄只得扳过他的肩膀,使巧劲捏开他紧咬的唇齿,低声道:“你这样,叫我如何能离开?”
张开的唇瓣间溢出一声呜咽,沈淮臣攥着他的衣裳,哭得肝肠寸断,连肩膀都在颤抖,泪水多得仿佛永远也擦不完。
容瑄的手臂穿过沈淮臣后颈,缓缓收紧,将他整个纳入怀中,不厌其烦地揉搓着他的后心:“究竟出了何事,一点一点地告诉我,好吗?”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地坚实可靠,沈淮臣沉溺其中,身体贴得那么近,心却好似离得很远。
“容瑄……”
沈淮臣小声喊他的名字,拼命摇头,冷不丁吸进一口凉气,又呛咳起来,呼吸变得一哽一哽,近乎茫然地想:
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做?
容瑄的心都碎了。
“不想说,便不要说了。”容瑄抱着他,像抱着一只刚长出绒毛的小兽,他想帮他舔舐伤口,却怎么也找不到具体的位置,更无法代替他痛。
强烈的情绪起伏榨干了沈淮臣最后一丝体力,他的意识昏沉下去,即便睡着了,手还牢牢拽着他的袍角。
容瑄想抹去沈淮臣面颊上乱七八糟的泪痕,可刚抬起手,沈淮臣立刻有醒来的迹象,口中含含糊糊不知说着什么,贴近了听,也只能隐约辨得一个“不”字。
“没事了,”容瑄轻轻吻他的额头,眉心,说一句,吻一下,“鹤奴,乖崽……”
他抽出衣袍,改让沈淮臣抓着自己的手,终于能支起身子唤灵芝进来:“劳烦打盆温水。”
擦净脸,容瑄方有心思问道:“白日发生了何事?”
灵芝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边回想边说:“除了近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其他人都不知道世子爷回来了,和前些日子一样,世子爷除了喂鱼下棋,便是待在书房看话本,并无甚特别。”
看来问题不在外界,在于沈淮臣自身。
“本宫知道了。”容瑄沉吟一瞬,眼眸晦涩。
容瑄陪了他一整晚,每当沈淮臣将要从浅眠中惊醒,容瑄便摸摸他的面颊,在他耳边低声讲话,直至天蒙蒙亮才抽身离开。
没像从前一般隐匿身形离去,这回容瑄走的正门,而袁夫人恰站在不远处,看不出情绪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开口。
容瑄躬身行了一礼,越过府军,顺顺当当地离开了。
次日沈淮臣醒来,任务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人同系统一道劝慰说:【放心吧,结局是定好的,无论你做什么手脚男主都不可能失败。而且他那么喜欢你,事后撒个娇不就蒙混过去了?】
另一人却说:【自古皇位都伴随着争斗与流血,可你横插一脚,使计划多出几分不该有的曲折,波澜之下,该有多少将士白白送命?】
【执棋者不会顾忌弃子的死活,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孝顺母亲的好孩子,是宠爱妻儿的好丈夫,好父亲。这些活在最底层的小人物不过是想养家糊口混饱饭吃,高位者一声令下,却要用性命填补对方永不满足的欲望,凭什么?】
沈淮臣望着湖中惬意游动的红鲤,枯坐半日,终于定了主意。
用晚膳时,他对袁夫人说:“阿娘,我明日想参与朝会。”
袁夫人听出沈淮臣说的并非玩笑话,表情严肃起来。她省去了长篇大论的劝告,直截了当地问:“鹤奴,你想好了吗?”
沈淮臣点头。
袁夫人抚了抚他的发丝,面上似哭似笑,好半天才开口说道:“好罢,但不许甩开那些保护你的人。”
与其反对,叫沈淮臣冒着危险偷溜出府,倒不如答应他,派人贴身保护。
沈淮臣又点点头,乖得不像话。
今夜容瑄没来,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沈淮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灵芝轻声一叫便坐起来了。穿戴好朝服,含了参片迈上马车。
宫门未开,文武百官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聊,沈淮臣一下来,数十双眼睛便有意无意地瞥了过来。
惊异者有之,漠不关心者有之,饱含算计者亦有之。
殷时月却管不了那么多,见了沈淮臣大步迎上前:“远疴!”
他没有说辛苦寻人的事,也不问这些日子沈淮臣去了哪里,只道:“你回来了,真好。”
沈淮臣微微笑起来,悄声询问他近日朝堂中发生的事,待来到太极殿外,齐齐噤了声。
伴着太监的一声唱喏,百官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魏氏一身翟衣,佩戴描金皁罗抹额,珠翠面花,怀抱一婴孩坐于龙椅上。那孩子并不知晓此刻所在的场合是多么庄严肃穆,兀自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稚语,伸手抓着魏氏发冠上晃动的东珠玩。
魏氏淡声道:“众卿平身。”
小孩子以为她同自己说话,仰起头,又看向诸臣,嘿笑着拍起了手,看上去很是滑稽。
然而大殿中静悄悄的,无人敢抬首直视。
察觉一道目光凌空射来,沈淮臣下意识抬眸,恰与珠帘后的魏氏对上视线:“沈卿。”
“臣在。”
沈淮臣三步出列,跪于殿中,听魏氏说:“围场遇刺一事哀家业已知晓,如今你平安归来,哀家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至于幕后凶手,”她顿了顿,微微笑起来,“此案尚在追查当中,沈卿放心,哀家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尚在追查,尚在追查,可查多久才能有结果?没人知道。
朝臣之中有人面露惋惜,有人不动声色交换视线:听闻刺杀与太上皇脱不了干系,如今容昶已退位不理朝政,想追究,恐怕难如登天。
“多谢太后。”这样浅显的道理沈淮臣岂会不知,可他除了叩首谢恩,别无他法。
魏氏温声叫起,又道:“哀家听说先前你官儿当得不错,辎顺府指挥使的位子一直空着,既回来了,便继续留在那儿吧。至于朝会,仍遵循旧例,每月初一、十五上朝即可,其他时候不强求,可好?”
这便是问沈淮臣愿不愿为她效力了。
沈淮臣一怔,再度躬身行礼:“臣谢太后恩典。”
魏氏满意了,沈淮臣回到队伍当中,听她游刃有余地处理各地要务,心思却飞走了。他反复思量着待会儿要说的话,更多时候想的却是一个人。
不知容瑄筹备得怎么样了,希望他不要扰乱他的计划。
下了朝,沈淮臣与殷时月并肩走在宫道上,后者见他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样子,忽地开口问:“那晚的侍卫,就是殿下吧?”
“嗯?”沈淮臣反应不及,眼中划过一抹茫然,好半天才从脑海中翻出对应事件,窘迫道,“你、你怎么猜出来的?”
殷时月心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答案了,嘴上却道:“坊间有传闻说,太后当年生下的是龙凤胎而非两位公主,原本我将信将疑,现在看你的反应便知道,应当是真的。”
“殿下竟没同你一道回来么?”
“他……”
就在沈淮臣苦恼如何回答之际,一位小太监从身后追过来,气喘吁吁地说:“见过两位大人。沈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沈淮臣随人入殿,跪在帘帐之外。魏氏急忙叫起,令赐座:“远疴,哀家今日叫你来,只谈私事,不论公务。”
“那日围猎,永宁担忧你的安危只身入林,这一去,便再没了消息。你可知他现在何处,为何不肯露面,甚至连一声安好都不愿说与我听?”
她顾不得臣子在场,掩面哭泣,沈淮臣透过她,仿佛看到了泪流满面的袁夫人。
他对魏氏的感观非常复杂。
一方面,沈淮臣敬佩她,魏氏虽为女子,谋略胆魄却不输于任何人,忍辱负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在当下已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
而另一方面,因为沈淮臣喜欢容瑄,所以注定对她产生不了太多好感。她扼杀了容瑄的童年,沈淮臣每每想起,总替他感到遗憾。
两种情绪反复拉扯之下,沈淮臣选择了沉默:“禀太后,臣亦不知。”
两侧宫人不停地轻声劝慰,口中说着吉利话,魏氏犹自掩面哽咽,倒显得沈淮臣格外不懂事,像根愚笨迟钝的木头。
沈淮臣难堪极了,拢在袖中的手无意识掐进掌心,整个人坐立难安,宛如凌迟。可即便如此,对容瑄的去向,他始终三缄其口。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魏氏逐渐止住哭泣,眼中隐隐带了自嘲与恳求:“方才哀家在收拾箱笼里的物件,一个人终归有些寂寞,远疴若无事,随哀家一起吧。”
沈淮臣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
所谓旧物,大多是这对兄妹儿时穿过的衣裳,戴过的长命锁,除此之外,沈淮臣还看到了一张宫廷画像。
古代的人物画并不似现代那般写实,比起精细描绘更注重人的神韵,沈淮臣没法从五官辨认容瑄与容珝,但看得出在秋千旁一坐一站的两个人是快乐的,便也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魏氏看在眼里,忽地拿出一只妆匣,里面盛放的玉佩乍一看是环状,分开后却是独立的两部分:“这对玉佩名为相见欢,乃是先帝赠我的定情之物,本想着日后再……”
她的话突兀一滞,摇头笑道:“既然你与永宁有缘,便赠予你吧。”
假如其他人听了这话,此时再见她吞吞吐吐似有隐情的样子,怎么也该忍不住刨根问底了,那时魏氏再将真相据实告知,单凭容瑄看中沈淮臣是好色便于操控才与之成亲这点,就足以在两人心中埋下一根毒刺。
等彻底爆发的那刻,便是两人分道扬镳的时候。
奈何魏氏遇见的是沈淮臣。
沈淮臣压根没听出来。
或者说他一直魂游天外,魏氏的话一个字都没装进耳朵里,几番推辞之后皱着脸收下了。
魏氏试探不出深浅,眉心微凝,不着痕迹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宫人进来禀告说:“太后娘娘,午膳已备妥了。”
魏氏便收起最后一件小衣,含笑问道:“时候不早了,远疴,一道用过午膳再回府吧。”
面对邀请,沈淮臣依旧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好在席间有容珝调解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
好容易吃了饭,任务倒计时只剩最后十小时。
沈淮臣在系统指引下抄小路来到奉先殿。
晌午,他利用系统的置物功能在容昶的饭盒里塞了张纸条,上书:[今日申时,偏殿,有要事回禀。]
长时间赶路使沈淮臣的身体持续发出预警,他的速度愈来愈慢,必须咬紧齿关拼命催促自己才能抑制住停下休息的本能。
当一次次弯着腰捂住胸口剧烈喘息的时候,沈淮臣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只剩一条通往奉先殿的青砖路,再腾不出精力思考容瑄得知此事该有多么愤怒与难过了。
待赶到偏殿外,面色已然惨白如纸,汗液浸透里衣,黏糊糊贴在背上。
万幸时间卡得刚刚好。
容昶不知拿什么借口暂时支开了守卫,沈淮臣擦去额间的淋漓冷汗,拍拍脸颊,努力使气色看上去红润饱满一些,而后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是你?”
许久未见,容昶保养得宜的发丝不知不觉白了个彻底,与全天下所有普通老人一样身形消瘦脊背佝偻,看向沈淮臣的目光阴鸷而又疯狂:“树倒猢狲散……想不到,惦记着朕,第一个来见朕的人居然是你。”
“是不是那个婊.子叫你来的,叫你来看朕的笑话?”
容昶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坚如鹰爪,猛然掐上沈淮臣纤白的脖颈,缓缓收紧:“你休想!你们休想……总有一日,朕会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朕要剥了那个婊.子的皮,将她千刀万剐!”
“陛下……”
窒息的恶心感如洪水淹没了他,沈淮臣徒劳地扳动容昶的手指,却如蜉蝣撼树,除了在那树皮般的皮肤上留下几道白色抓痕外没有任何用处。
容昶低笑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张开的唇瓣,泛红的眼尾与无意识流出的生理性泪水,像在欣赏一只垂死挣扎的白天鹅。只要再稍稍用力,便能彻底折断对方美丽的脖颈。
最好是连翅膀也撕下来,做成标本挂在卧房,这样才算真的解气。
【宿主,快念台词!念台词啊!】系统急哭了,它不是不想电死容昶,奈何一旦动手,容昶只会更加戒备拒绝合作,到那时谁都承担不起任务失败的后果。
台词……
台词是……
眼睛有些昏花,脑中混沌,沈淮臣用力咬破舌尖换德片刻清明,挣扎着说道:“陛下,呃……臣会帮助您……臣,愿誓死效忠您……”
容昶松开手,任由他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听不出情绪地问:“朕凭什么相信你?”
容昶掐坏了他的声带,沈淮臣按着喉咙,尝试数次才说出话来,却再不复往日清亮:“陛下除了信我,别无选择。”
容昶盯猎物似的盯着他,本想杀他泄愤,突然间改了主意,从靴底取出一枚巴掌大的银色令牌:“爱卿欲助朕拨乱反正,这样大的事怎不早说,啧,瞧瞧,自己人打自己人,还险些丢了命。”
沈淮臣没吭声,容昶纡尊降贵地蹲下来,将令牌塞进他手里拍了拍:“看守东华门的将军薛仪,昔年受过朕的恩惠,届时你只需将令牌交给他,他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日后便是中秋,中秋佳宴,正是动手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