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了个姿势躺地上,嗓子估计肿了,声音都哑了,房间里渐渐没了别的声音,只有浴室的水声,电视里的叫声,在他的喘息声里渐渐放大。
浑身热了起来,他刚缓过来,色心也跟着一块复苏了。
他爬起来,走到浴室门前,磨砂玻璃上映出林重模糊的身形,肩不宽不窄,细腰长腿,他咽了口唾沫,缓缓推开浴室的门。
破开一条缝隙,他将手伸了进去,扶着门,轻轻地往里推,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
倏地,门内传来一股力道。
眼前闪过白花花的一片,门被推了回来,男人没能及时抽出手,手被夹住,惨叫声和片里主人公的叫声混成一个调,林重拉了下,男人这才有机会把手抽出去,捂着手,在浴室外疼得差点蹦起来。
过了好久,疼痛才缓解了些。
他转身打算出去,视线不经意落到卫生间的地上,林重的衣服随意堆放在那里,他色心不改地翻了翻,从里面抽出一条内裤。
喉结滚了滚,他将内裤团成一团,攥着,离开了卫生间。
男人在五分钟之后换好衣服,走出了酒店房间,门口没人,他的视线扫向走廊左边,那边连通着电梯。
这一眼过去,迎上走廊里陈路生的眼睛,那一瞬,他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背脊发凉,汗毛竖起。
可他又一想,他怕个鸟啊,都是成年男人,谁还没二两肌肉啊,他大跨步上前几步,站到陈路生面前,猖狂地扬着下巴,从裤子兜里掏出揉烂了的黑色的一团,布料在陈路生眼前抖开,上面还粘着不明物体。
明显是哪个男人留下的纪念品。
男人刚才对着林重的内裤好一番发泄呢。
他拎着内裤在陈路生眼前晃了晃,随后把它的一角塞进了陈路生的腰带里。
陈路生的眼珠子动了动,死盯着男人的那张脸,男人笑笑,插着兜,从陈路生身侧绕过,余光里有什么闪了一下,他侧头看过去,一条长腿后立着一把斧子,陈路生手中的消防斧折射头顶投下来的灯光,光折过来,跃进男人眼里。
男人的脑子空白了一瞬,身体比他的思维更快,在那把斧子转动之前,他迈开腿,朝电梯狂奔。
后面猛的一脚袭来,他整个人受力扑倒在地。
“哥们,我可没有碰他,都是误会。”他翻过身,面对着陈路生,百般解释,“你别冲动,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陈路生手里还拖着斧子,抬脚一脚踩了下去,脚尖狠碾男人的腿间。
惨叫响彻整个走廊,连酒店房间里都能听见。
林重方从浴室里出来,在衣服里翻了半天,没找到自己内裤,忽然听见嗷的一声,他裹了件浴袍,把房间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眼,缝隙开得小,走廊里的两人也没空注意这边,没人知道林重开门看了会儿戏。
关上门,林重转头叫了酒店服务,让人送一瓶红酒过来,他坐在落地窗边的椅子上,听走廊里越发嘈杂,然后渐渐安静下来,服务生将红酒送到,他拿酒时,走廊里已没了陈路生两人的身影。
他坐回窗前,抿了口酒。
警笛声隐约传来,且离这儿越发近了。
没过多久,警车和救护车纷纷停在楼下,他们进了酒店,带出去一个人,抬出来一个人,带出去的是陈路生,抬出去的是那个渣了酒吧老板妹妹的渣男。
林重拿出手机,对准楼下,拍了张照片发给酒吧老板。
:报告长官,已完成任务。
酒吧老板:你没事吧?
:用了招借刀杀人。
酒吧老板:优秀。
林重关了手机,扔到一边,喝完杯里的酒,躺床上睡觉了。
第二天林重从酒店出来时,接到了陈路生助理的电话,对方说陈路生想和他通话,他跟对方说,麻烦告诉陈路生,我不想和他通话,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打车去酒吧,和酒吧老板庆祝收拾了渣男。
酒吧老板庆祝渣他妹妹的渣男挨了揍,他庆祝渣他的渣男进了局子,两个人搂着对方的肩膀,在酒吧的台子上,合力演奏了一曲自编的《渣男都去死吧》,林重这人别看架子鼓打得还行,歌唱得可不怎么样,调能跑到银河系外去,在台上一阵鬼哭狼嚎,最后被吉他手捂着嘴拖了下去。
被拖到酒吧的休息室,躺在床上,他还在大喊——渣男都去死吧。
林重在酒吧快活人生,快活完,喝蒙了,吐了一地,在酒吧休息室睡了两个小时,醒了后自己跑回家了。
另外两个人的呼噜声太大了,他实在没法再待下去了。
打车回到家,他开门进去,屋里漆黑,他一下没适应眼前的黑暗,手往墙上摸索着想开灯。
手伸到一半,手指未能触碰到开关,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剩余的那一点酒劲儿瞬间蒸发干净,林重清醒了,睫毛在黑暗中轻颤了几下,眼睛渐渐适应黑暗,隐在黑夜里的轮廓浮现。
他正正对上陈路生,两人之间有一小段距离,不至于脸贴脸,但黑夜模糊了一切,包括距离,他只感觉他们近得好似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砰砰砰,心跳声很快。
林重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门板,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他听见的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在外面玩得开心吗?”陈路生的声线很低,带着种沙砾磨过的粗粝感。
林重梗着脖子:“开心啊,没你可开心了。”
陈路生在靠近,林重能感受到,因为陈路生的呼吸喷到他脸上了,又热又湿,让他觉得脸上有点痒。
“我来让你更开心。”陈路生的话令林重不明所以。
腰侧猛地刺痛,像是针扎了进去,林重心觉不妙,想推开陈路生,他还没有所动作,陈路生就好像猜到了他的意图,身体贴上来,和门板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让他无处可退,无处可躲,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
针头抽出,针管随后掉落在地,被陈路生踢远。
“你给我打了什么?”
“一点点助兴的东西。”黑暗让一切变得可怕,尤其陈路生的那双眼睛。
林重甚至觉得那双眼睛不属于一个正常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陈路生控制住林重的双手,用领带绑住,他拽着林重到浴室,把林重塞进浴缸里,将领带多出来的一截缠在搭浴巾的杆上绑死。
林重双手被吊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陈路生一件件扒光衣服,扒不下来的,他就用剪刀把衣服剪开。
期间陈路生的手不免触碰到林重的身体,跟落了火星子似的,林重感觉被碰到那一片都烧了起来,烧得他皮肉滚烫。
随后,陈路生掏出什么,黑色的一团,扔在那堆扒下来的衣服上,他拿出打火机,将它们点燃。
火势越燃越猛,将那一堆可燃物烧成灰烬。
陈路生取下小花洒放水,浇灭了余烬,然后调了下水温。
等摸着流出的水不凉了,他手中的花洒一歪,细密的水流直冲林重的胸前,林重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胸膛猛地绷紧,身体往后缩。
可他被困在浴缸里,又能往哪躲,下坠的水流带着冲击力,落在胸前,那一块像被撩起大火,这大火正在燎原。
林重浑身发热,在浴缸里难耐地扭动,陈路生伸手摸向林重的腰,搓揉几下,又往上摸,他掌心的疤粗粝,磨过皮肤时,令林重感觉酥酥麻麻的。
他一直摸到胸前,水浇到了手上。
然后花洒挪了位置,手也跟着挪位置,挪到腰腹,挪到腿根,四处游走。
林重仿佛一个干枯的树枝,每个枝丫分叉处都被点燃了火,正在疯狂燃烧。
他热得浑身冒汗,陈路生的手落在他胯上,他很想蹭一蹭,他胀得好难受。
可他忍住了。
欲望像浪一样,一浪更比一浪汹涌,想要吞噬他,他咬着嘴唇,极力压制着那难堪的冲动。
他恨不得陈路生把他弄出血,也比这个好受,摸来摸去,四处燎火,就是不给他个痛快。
而且可能是打了药的缘故,他比平时敏感了不知多少倍,陈路生的每一次触摸都跟虫子在他心里爬似的,他痒的不行。
“别动,我帮你洗干净。”陈路生衣着得体,领口对称地立着,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相比之下,林重连个可以遮挡的东西都没有,身体的反应直接暴露。
“我不洗。”林重挣扎着想挣开手,躲开陈路生的触摸。
陈路生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陈路生,你他妈的。”林重故意激怒陈路生,“我就是和别人睡了怎么着,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和你睡嘛,因为你技术差,你不如他厉害。”
陈路生的手上用了些力气,掐着林重的大腿,手指陷进肉里,柔软光滑的触感渗入指尖。
林重咬着唇,浑身战栗。
陈路生收回手,关了花洒,搭在混水阀上,他看着林重,食指指尖在林重脐下的位置点了点,力道很轻,“我不如他厉害?”
林重的身体紧绷了一瞬。
“对,你就是不如他厉害,他让我很爽。”林重心里莫名发虚。
“好。”陈路生脸色难看到极点“那你让他来帮你。”
他站起身,靠着浴室的墙壁,双手抱臂,隔岸观火。
林重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事上,可很难,他无法忽视血液在身体里沸腾的感觉。
“你他妈到底给我下了多少药?”林重恨恨道。
“它只会放大你的感觉,不能从无到有。”
林重恨不得咬死陈路生,什么意思,是说他想在先喽,他想个屁,他才不会想呢。
林重虽然嘴上硬,但身体是诚实的,陈路生的目光赤裸裸投来,一直未移开,那目光里的炽热像是有温度的,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抚摸林重的身体。
林重在欲望和理智之间被撕扯着,他好想好想求个痛苦,可不行,他不想在陈路生面前低头,他快要被逼疯了。
“你不许看。”林重声音里染上了哭腔“你这是视奸。”
“我不看。”陈路生闭上眼睛。
“你也不许听。”
陈路生捂上耳朵。
林重:“不许想象。”
陈路生:“我不想。”
林重:“你在想。”
陈路生:“没有。”
林重:“你说谎,你都听得见。”
药物让林重的身体变得更敏感,连带着,他的五感,甚至是情绪都被放大了。
埋藏在心底的委屈一股脑地涌上来,从内到外地融化掉林重的坚硬外壳,裸露出柔软的内芯:“你欺负我,你就只会欺负我。”
陈路生放下手,睁开眼睛,走过去蹲下,指腹蹭了蹭林重湿润的烟尾,“要我还是要别人?”
“……要你”林重都要哭了。
“他比我厉害吗?”陈路生很执拗。
“不……”
“我和他谁更让你爽?”
“我和他没有……”林重解释。
“我知道。”陈路生说。
林重感觉自己被耍了,陈路生这个混蛋什么都知道,还这么对他,还一副真的被他的话激到的样子,逼问他谁让他更爽。
于是,被耍了的林重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枕头,扔向走进来的陈路生,想起昨天晚上他被逼着叫老公,被逼着说自己有多爽,还被逼着求他,还失禁了,他就羞耻地想把自己埋了。
不,在此之前,他要先把陈路生砸死。
“我做了你爱吃的,”
陈路生话到一半,被一阵笑声打断,林重看见陈路生脸上被他咬出来的牙印,莫名笑了,指着陈路生的脸,笑得前仰后合。
林重一个没撑住,往后倒了下去,陈路生连忙拉住他,一只膝盖搭在了床边,林重被这一拉拽得身体往前倾,一头扎进陈路生怀里。
笑声渐息,林重的脸埋进陈路生腹部,双臂环上了陈路生的腰。
陈路生伸手顺了顺林重脑后炸起的头发,他很享受林重此刻对他的亲近。
“太逊了。”林重说。
陈路生以为林重说的是他,嗯嗯着点着头。
光透过窗帘后变得稀薄,空调温度正好,不冷不热,陈路生的衣服上有洗衣液的味道,很好闻。
落在头上的力道轻柔,抚摸着林重,很舒服,林重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躁动不停的心忽的在此刻静下来。
林重不可遏制地想,他这样可真难看,苟且地活着,突然得了点爱,得了点纵容,就好像个暴发户一样,疯狂作疯狂闹,生怕不能凸现自己有钱了,浑身上下透着那股子穷酸劲儿,没出息死了。
想着想着,林重不再继续想了,他感觉好累,脑子停滞了一样。
以前总有无穷多的精力,有无穷多的事想做,一点小事都能让他情绪上下起伏好一阵,开心的时候恨不得舞一段,伤心了能哭得撕心裂肺,而现在,心多跳一下,他都感觉被减了寿命。
心脏已经垂垂老矣了似的。
他好像一直都很累,从好久以前就好累,疲惫一点点积攒下来,到了今天,仿佛彻底腐蚀了他的心脏,一时之间缓不好。
但这样靠着陈路生,他会有种疲惫被一点点抽走的感觉,虽然很缓慢很缓慢。
“小山,把烟和酒戒了吧,我陪你戒。”陈路生声音温柔,“好不好?”
“可以慢慢戒嘛?”林重问。
“当然可以。”
“一会儿吃饭我可不可以在床上吃?屁股疼。”林重又问。
“当然可以。”
林重在心里问,你可以爱我一辈子吗?
在想象中,陈路生回他,当然可以。
日子由曲折归于平淡,仿佛两人奇妙且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一样,谁也没再制造波澜。
林重可能是因为累了,他是陈路生买下的情人,人付了钱,他收了钱,理应得有个情人的样子,而陈路生也不再提爱这个会激发矛盾的词了,他明白自己没资格要求林重的爱,也没资格要求林重接受他说他爱他,能有默默无声爱林重的机会,他就满足了。
他们像对小情侣般住在一起,一起吃饭,晚上在一个被窝里睡觉,情动时互相抚慰。
可他们彼此也都知道,这份平淡很浅显,只需把头稍微往下面缩一缩,就能看见他们仍身处风暴中,脚踩在风眼上。
什么都没有解决,只是一切被视而不见罢了。
戒烟戒酒的过程并不顺利,林重还是会偷摸去抽一根,在陈路生睡着或者没空管他的时候,被陈路生发现,耍赖地亲陈路生一口,陈路生也就没脾气了。
瘾上来时,他们会疯狂地接吻,仿佛对方的唾液里有尼古丁一样。
接吻,上床,疯狂发泄。
两人都不去公司,在家里厮混,陈路生靠一台电脑和手机远程处理公司的事务,从早到晚十几个电话,每天都有线上会议,林重则买了一堆财管和经济法的书,一天到晚不停歇地学。
林重大学学的金融学,他爸妈不知听谁说的,金融赚大钱,他那会儿也什么都不懂,上了大学后才知道这专业很吃背景和人脉,还有钱,可这几样林重都没有。
毕业那会儿林重凭着优秀的实习经历和获奖经历,以及名牌大学的学历,才通过的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的招聘,后来工作黄了,又错过了招聘季,还瘸着腿,那时候林重一边打工一边寻思别的出路,最后自学了会计专业的书,考了初会,回到这边之后也是做的财务相关工作。
他之前是想在会计这一行发展下去的,所以之前一直想把CPA考下来,前年已经考下来四门了,去年的时候本来要再考两门的,但当时他哥生病,他被他妈叫去陪床,就没去成。
在他妈眼里,什么都没有他哥重要,总是那一句,什么能比你哥的命重要。
也没错,他哥的命确实最重要。
现在这段时间,正好闲得无事可做,林重可以继续学。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碎了,林重就自己把自己慢慢拼起来。
林重放下笔,拿起空了的杯子走出书房,书房被他占了,陈路生这几天都是在餐桌上办公开会的。
餐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看得出来,邮件只处理到一半。
陈路生正在厨房里切橙子,厨台上放着一个裂纹横生的陶瓷杯,那杯子被林重摔坏后再拼起来也用不了了,漏水,但就一直放在那儿,没有丢掉。
看着那个杯子,林重想,不止他想把他自己拼起来,陈路生也想。
可惜,他们两个都不太会拼,都很笨拙。
陈路生听见声响,转过身,看了眼林重手中的空杯子:“我帮你。”
他拿过林重手中的杯子去倒水,一边倒水一边说:“没水了,你喊我一声就行,我过去。”
杯子倒满水,陈路生把杯子递回给林重。
水温正好,不烫人,林重拿着杯子,转身回书房学习。
过了一会儿,陈路生把果盘端进书房,喂林重吃一点水果,林重学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不喂他,他一天都不知道吃水果。
晚上陈路生准备好木桶,倒水放药包,给林重泡脚,木桶足够将林重的小腿也泡进去,在大腿上盖上一层毯子,捂一会儿汗。
这两天陈路生还研究起了艾灸,天连着好几天都是晴天,林重的腿倒没怎么疼过,前天晚上下了点雨,林重在睡梦中感觉到疼了,轻微的,并不明显,就一会儿,然后很快就感觉不到了,而那天晚上陈路生一听见雨声就醒了,爬起来给林重揉了一晚上的腿。
第31章
端午节这天,陈路生买了一袋粽子回来,林重家乡这边都吃咸粽,陈路生还没吃过咸的粽子,到家后林重去试用陈路生给他买的按摩仪,陈路生则进了厨房。
忽然,林重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林重的手往后伸了伸,够到手机,接通了电话。
他没看手机,自然也就没看到来电人的备注。
所以当手机里传出他妈的声音时,他是有点惊到的,“小山,你还在公司呢吗?”
林重没回答,反问:“什么事?”
“你爸单位发了点橙子,我想着给你拿过去。”林母说“我就在你们公司这呢,我看灯都关了,你们宿舍在哪?不是说在公司这儿吗?”
林重给他妈发过消息,骗他妈说工作忙,去公司宿舍住一段时间,他妈当时也没回他。
“你等会儿。”林重说完挂了电话。
他套了件薄外套,在门口换鞋。
临出门前,朝厨房里喊了一声:“路生,我出去一趟,我妈给我送了点橙子,我下去拿,马上回来。”
“好,注意安全。”陈路生从厨房里冒出个头来。
林重关门,乘电梯下楼,这里离公司很近,走路不超过五分钟,他紧赶慢赶,用了三分多。
林母站在公司楼下,怀里抱着一袋子橙子,看见林重过来,往前走了几步。
林重接过橙子,“怎么过来的?”
“骑你那个破电动。”林母说“行了,我回去了。”
“嗯。”
林重看着林母转身离开,林母把电动车停在了另一边,过去有一段距离。
在林母走到一半的时候,林重突然叫住林母:“妈。”
林母回头。
“注意安全。”林重说。
公司门口的壁灯太亮,把这一片照得宛如白昼,林母回过身去,继续走向对面。
林重看到了母亲头上的白发。
时间在慢慢杀死这个辛苦了一辈子的女人。
风吹过,路边的树叶沙沙响,树影婆娑,被光穿出几个白洞,死了又好像没死透般,不时抽动几下。
林重又恍惚间意识到,杀死面前这个女人的不是时间,是他,是活不出一番名堂的她的儿子。
然后他又想,高二那年,他坐在座位上,下课也不起来一下,等放学了,人都走光了,他才从座位上起来。
因为他的一只鞋掉底了。
那鞋修修补补多少次了,终是没撑住。
他拖着步子走,趿拉着脱底的鞋,鞋只剩前端的一块还连着底,他慢吞吞地下楼,到二楼时,听见了陈路生的声音,吓得他抱起自己的鞋,疯狂往楼下跑。
他害怕被别人看到,更怕被陈路生看见。
十七八岁的少年是最在乎面子的,他们薄弱的自尊需要用很多东西去维护,有人用昂贵的衣服和鞋,有人用挥于拳掌间的暴力,有人用爱。
而那年十七岁的林重什么都没有,低着头,狼狈地抱着自己坏了的鞋,洗得白白起着球的袜子踩脏,在下楼梯时步子跨得太大,摔了个狗吃屎。
他趴在地上,手肘、膝盖磕青,疼得眼泪快出来了,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正在缓缓向下延伸,他顾不上疼了,爬起来,往下跑。
跑出教学楼,他发现自己的鞋丢了。
可回去肯定会碰上陈路生,他看了眼自己脚上的袜子,随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蹲着,蹲了足有半个小时,他猜想陈路生应该走了,他这才返回教学楼,去找自己的那只鞋。
鞋应该是落在了一楼和二楼之间楼梯的那拐角处,他就是在那摔的,他低头在拐角处找了一圈,包括上下楼梯,但没找到。
他往二楼走,脚踩上二楼的走廊,余光里好像有什么,他的视线转过去,然后他看见走廊里陈路生靠墙站着,离他只有几步之远。
陈路生一手插兜,另一条手臂自然垂落,手上勾着一只鞋。
见林重看过来,陈路生曲起手臂,食指和中指勾着鞋的鞋帮,那只鞋在林重的视野里升高,“你的?”
鞋的底已经快和鞋彻底分家了,连接的那一小截也快撑不住了,正在一点点断开,鞋底和鞋身奇妙地形成了一个角度,林重觉得那像野兽的嘴,什么东西都能被吞进去。
嘴越张越大,最后啪的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击重击,从林重的脑瓜顶穿到脚底。
鞋底彻底掉了,掉在了地上。
林重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他飞速抢过陈路生手里的鞋,捡起地上的鞋底,跑得像支流矢,直到离开陈路生的视野范围。
他回到家,家里父母都快吃完饭了,他站在门口,跟他妈说:“妈,我鞋坏了。”
他的脚也好像磨破了,好疼。
“你那脚跟长牙了一样,天天坏,明天自己去找修鞋的修去。”他妈说。
“能不能给我买双新鞋啊?”他说得很没底气“这鞋修了好几回了。”
“哪有那么多钱给你换鞋,你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一下我们呢。”他妈气得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开始对着林重说教,“我们每天起早贪黑,挣点钱容易嘛。”
林母的声音在整个房子里回荡,租的房子小,床、桌子挤在一起,衣服什么的堆在床尾,乱糟糟的。
房子是地下室改造的,屋里的空气永远湿漉漉的,带着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