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若大哥说说,弟弟该如何是好?”
搁下筷子,魏游替自己倒了一盏茶,拿在手中把玩。
大皇子见魏游松动,觉得有戏。
饭菜收拾干净,丫鬟侍从退下,大堂内只留下他们两人。大皇子缓缓道:“自古《周礼》便言,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纵然有天妒之资又如何,长有无序便是崩了礼乐,坏了规矩。”
大荆皇后没有福分早逝,其子早夭,当朝未有嫡子,按照立嫡立长的规矩,大皇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
做他的春秋大梦。
魏游只想大笑出声,他以为大皇子偷偷来挑拨离间,没想到更蠢,企图私下拉拢自己。
他们的关系有何修复的余地:“乡野村夫尚知父母健在不分家,大哥不知?”
意思是皇帝还没死呢,就想着继承皇位,就算继承皇位那也是皇帝突然暴毙未立太子的情况下,如今皇帝健朗他说这些话实属大逆不道。
外头守着人,大皇子自不会放任今日之事传出去:“既然说了,便敞开天窗说个痛快,六弟仍要执迷不悟?以你的聪明才智,岂会不明‘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的道理?”
良木?贤主?
大皇子吗?
魏游终于抬头正眼瞧大皇子,眼底的讥讽终叫大皇子怒意直冲脑门:“本宫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一副视万物为蝼蚁的高上姿态。”
茶盏扫落在地,几滴水渍溅在衣摆。
大皇子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头,仿佛随时准备爆发。
魏游静静注视着发癫的大皇子,像是在看一只丑态百出的猴子。
又是这种眼神!
又是这种眼神!
大皇子胸前剧烈起伏,压抑多时的怒火喷涌而出:“我能够走到今天的境地,全是你们逼的!一样是皇子,一样是庶出,凭什么你们父子情深,而对我视若无睹?”
此刻,大皇子哪还记得克制理智,眼里满是化不开的深仇积恨。
“你知道为了能让他多看我一眼,我曾多勤学刻苦,每日朝经暮史、悬梁刺股,只为一声肯定,但他呢?像是批阅无关紧要的奏折一样,看一眼便搁置一旁,甚至连一句‘做的不错,下回继续努力’都不愿意敷衍,你们可知我的感受?”
“不,你们不知,”大皇子似乎陷入了癫狂中,自顾自道,“不用争不用抢,我渴望的梦寐以求的,你们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当你磕磕巴巴背完《三字经》时,他夸你‘我儿聪慧过人’,于我,仅冷漠地丢下一句‘你无需用成绩证明自己’!”
“你呢?不学无术是性格活泼,狂妄自大是皇子气质,强抢民女是皇家福气,父子情深,眼里的沙子都是含在嘴里的金子。”
大皇子可怜?
抛开一切前因谈后果,高墙之内的人谁不可怜?
魏游冷笑:“所以你收买我宫中伴读侍从,纵我成为不学无术之人?所以你联合国舅,企图在天高皇帝远的东岭置我于死地?所以你今日来找我,准备翻了这破天自己当主子?”
被当面戳穿,罪魁祸首却不见一丝愧疚。
“弱肉强食,这便是高墙之内的生存法则。既然六弟打算一条死路走到底,那么他日也别怪哥哥我下手狠了。”
大皇子慢条斯理地整理微乱的袖口,嘴角轻扬,又恢复了刚入门时从容尊贵的模样,不见一丝狼狈,甚至颇为遗憾道:“你成亲那日的药下得太轻了。”
魏游也笑:“多谢了大哥帮忙,让本王得了一门好亲事。”
两人不欢而散。
灯芯燃烧至尽头,火焰随风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微弱烛火下,新灯芯接替了旧灯芯的工作,继续完成照明的使命。
明亮的灯光将魏游颀长的身影拉长,同时也照亮屏风后面的人。
“在想什么?”
端坐在屏风后头的人替魏游倒上一杯清茶,魏游没有喝,接过后拿在手里把玩:“在想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的没意义。”
魏游小抿一口,称赞:“没想到三哥还有这般手艺。”
在屏风后坐着,将魏游和大皇子的话听的一清二楚的,正是这位大皇子口中道貌岸然的大荆三皇子。
三皇子盛了他的赞美,笑了笑:“世上可没多少人敢喝我沏的茶。”
一语双关的话,魏游似是没听出来:“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还怕这个?”
话一出,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紧张和压抑的气氛陡然弥漫开来。两人一站一坐,视线相互碰撞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还是三皇子先开口:“所以你选择站在我这边?”
“三哥怎么不先问我如何得知的消息?”魏游眨眨眼。
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遗传至同一个人,而笑起来时的明媚更像那位已故的女子,三皇子为魏游的笑恍惚了一瞬,回想起曾在丞相家中只是惊鸿一瞥的画卷。
世间留有皇后的画像不多,丞相虽是寒门清流出生,但其夫人与皇后是闺中密友,私自藏了一幅画留作念想。
那是一位梳着垂鬟分髾髻的少女,容颜清丽秀美,眉目如画,眼眸明亮而温柔,画中少女穿梭在桃花丛中,衣袂飘飘,宛如仙子下凡。
在人间渡劫二十载,又回天上去了罢了。
都说魏游更像皇帝,但他始终觉得,魏游和那女子笑起来更相像一些。
“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却也有一两个。”
三皇子说的隐晦,以为魏游是从他们口中知晓的,可惜这回三皇子猜错了,是魏游问了还在海上养胎的某个外挂。
为了安抚江盛,也为了夫夫和睦,魏游向江盛坦白自己穿越的事情,也相互通气,深入了解这个世界的构成,既然回不去了,就该考虑如何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保全自己。
魏游的沉默在三皇子看来是默认,他垂下眼,道:“听说是一位性情中人,也是一位期待孩子出生的母亲。”
魏游讶然,一瞬间明白过来,三皇子是在回答他一开始的提问。
“还有什么想问的?”
在三皇子的目光下,魏游缓慢地摇摇头。
他非原身,无法替已经死去的原身感同身受,倒是有一点三皇子不知道的内容可以展开说说:“没什么想问,不过就是寻常大户人家后院争宠,一家之主受胁于继母和外戚,宠妾灭妻保全自身,掉包嫡子充当庶子的窝囊事。”
三皇子闻言大笑三声,替自己倒了三杯酒,爽得直呼:“痛快。”
也不知道是喝酒开心,还是终于有了个弟弟让人开心。
“你且万事留心,既已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小心那饿狼反扑。”
临走前,三皇子叮嘱。
魏游不会小瞧任何一个没有良心的人:“若我没有猜错,大皇子今夜必定派人去监狱那头杀人。”
三皇子提醒:“只怕声东击西。”
“不急,”魏游显然也考虑到了这层,“盛哥儿住下的村我设了陷阱,等的就是他们今夜自投罗网。”
夜深无月。
魏游送三皇子出门,而后视线落在摇曳身姿的树梢暗影上,语气生寒:“慢慢来,杀不死罪魁祸首,这次先砍掉他的左膀右臂,下次定要叫他……”
夜风习习,吹散了余下的话音。
身心俱疲, 魏游沾了枕头后倒头就睡,醒来神清气爽。
但更多的人彻夜未眠,甚至不眠了两天两夜。
“前夜有人暗探建州府衙牢房被当场抓获, 衙门的人不轻松, 刑部的人也恨得牙牙痒啊, 一个个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来, 天亮了人还在牢房呢。”
小将军覃洐来王府看望魏游,与魏游同膳时悄悄递给他消息。
魏游当然知道前夜的事,事实上他还知道临海的小渔村也抓了一批人送进去。
不过,在覃洐面前,魏游装作头一回得知消息, 怒气冲天:“天子脚下公然劫狱, 这幕后之人简直胆大包天。”
“可不是,”覃洐大口咀嚼脆爽的拍黄瓜, 口齿不大清晰,“不过不是劫狱。”
覃洐左顾右盼,凑近魏游耳畔压低声音道:“是去杀人灭口。”
“目无王法!胆大妄为!”
气得一巴掌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吓覃洐一跳。
“不行,本王去府衙一趟, 小覃将军请自便。”
说罢起身大步向外走去,还没跨出两步,覃洐眼疾手快拦住他:“哎不着急啊,王爷,那犯人被当场抓获, 没出事, 据说是派了个高手调包关押的刺客,等着人来呢, 看来建州衙门也不是一无是处。”
魏游状似被劝住了,覃洐又学着他家儿子出门前叮嘱过的事情,对魏游和江盛一阵嘘寒问暖。
心意领了。
恰好有人来禀,大理寺和刑部已经将事情原委、背后主谋审问清楚了,正要禀明皇帝,皇帝唤他过去。
大臣分列而立,与上朝时一般无二,魏游来的迟,受了注目礼。他漫不经心地扫过会场,一眼就注意到某几位大臣乌青的眼袋。
罪过罪过。
不过值得意外的是,大皇子居然不在。
没等魏游细想,皇帝开口道:“小六来了,开始吧。”
一位头发半白,穿着红色朝服的官员上前一步,魏游认出他,是上回差点被自己“诛九族”之言吓破防的两人之一,大理少卿。
黑眼圈最浓的是他,刚魏游进门瞪他最凶的也是这个小老头。
大理少卿周恒强撑着精神,只想速战速决回家睡觉,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如往常般禀明案件结果和经过:“陛下,臣……”
“且慢!”门外高声打断。
周恒:“……”
人未到声先至,响亮的声音格外耳熟,与前天晚上威胁魏游的一模一样,魏游朝门口看去,果然见大皇子信步闲庭地走来。
与那日癫狂简直判若两人。
魏游与三皇子暗中对视,纷纷凝重。
皇帝面上的诧异十分明显,显然没料想到一贯提前候场的人缺席,甚至压根没注意到大皇子不在场。心中无端的尴尬和被打断的不悦来回交替,最终归为一句:“什么事?”
大皇子已经习惯了皇帝的无视,此前还会佯装黯然,自从与魏游坦白后,唯有的一点伪装也免了:“儿臣有线索提供。”
贼喊捉贼。
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魏游按兵不动,周恒先恼了。
大皇子这时候跳出来,不就是想推翻他们两部熬夜调查出来的结国吗?
“陛下,刺客的事已经查清,还请陛下过目。”
“不急,既然皇儿带来线索,就让他说一说,总归多一处线索多一份保障,朕不容许有任何谋害我儿,谋害我魏家亲眷子孙的人逍遥法外。”
周恒憋屈但没办法。
皇帝不见得心如所想,只不过那一刹那的对忽视大皇子的愧疚占据上风。
大皇子把握住了,道:“儿臣查获一艘战船,或许与此事有牵扯,请父皇明察。”
一语激起千尺浪。
战船,顾名思义,打仗用的船。建州有水军,自然有战船。但大皇子的意思显然不是说水军拥有的战船。
皇帝可以不关心何人对江盛不利,但绝不容忍有人在他统治下谋逆!
皇帝怒道:“怎么回事?!”
“在陈家船工坊内,有人秘密建造战船,儿臣已派人将其团团围住,并关押制造战船之人。”
两个侍卫将犯人带上来,这副场景似曾相识,与前日魏游带假刺客面圣时有异曲同工之感。
不知为何,魏游的眼皮一跳。
被带上来的犯人十分狼狈,不像假刺客看似触目惊心实则皆是皮外伤,此人不同,手脚扭曲成怪异的角度,身上血腥味极其浓重,呼吸细弱若无,显然在被抓之后受尽非人般的折磨。
细森*晚*整*理看,被大皇子抓来的人穿着靛蓝色丝绸长袍,镶金腰带上悬挂翠绿的宝玉,身形明显富态。
甚至有几分眼熟。
瞧着像是……
陈富?!
“陈富,东岭八大家陈家之子,乃是船工坊的负责人。儿臣在建州城外陈富的一处宅院处搜出一本账目和图纸,请陛下过目。”
大皇子呈上账目和图纸,魏游看不清具体明细。皇帝快速翻阅账本和图纸,被其内容深深激怒:“放肆!一个小小的陈家也想觊觎朕的位置,当海上皇帝,好,好样的。”
图纸飘到陈富与魏游之间,魏游低头瞥见图纸内容后愣住了,脑袋嗡嗡作响。
这分明是,他画给陈富的设计图啊!
殿上的声音像是很远,又很近:“陈家一族之力难以成事,儿臣怀疑背后定有深海之鱼未露出水面。”
皇帝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整个殿内的人都承受着当朝皇帝的盛怒。
匍匐在地的人眼皮微颤,血迹斑斑的脸上仅有一双眼睛是干净的,他看向魏游,眼底是魏游读不懂的情绪。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背叛。
向来冷心冷情的魏游被这一幕深深激怒。
明州剿匪,魏游心疑番薯来历不明,而江盛为了取信于他,透露知道鲤州有海寇与官宦勾结,番薯也是海寇从南面运来的。
海寇一事牵扯甚广,一不小心容易打草惊蛇,为防万一,魏游没有直接处理鲤州的海寇,而是先去鲤州踩点打探情况,从长计议。只是皇帝比预料中提前半个月,打乱了他的计划。
即便如此,战船也不可能造出来了,因为炮筒还在他手里!
大殿内,大皇子断定:“儿臣带人进去时,正巧遇上工匠组装火炮,五只炮筒架在战船甲板上,虎虎生威,若是不信,本宫可带路与各位前去一观……”
让魏游产生了一种割裂的错觉。
炮筒在不在他手里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大家看到的战船是什么样子。
被摆了一道啊。
大殿内已经谈及如何处理陈富,但陈富现在的样子,如果不尽快救治,极大可能活不过今天。
魏游垂落在袖口的手指微动,大皇子朝他轻微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魏游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又看向陈富,陈富的身体虚弱得像一张纸,随时能昏死过去,但他仍旧强撑着用最后一丝力气告诉魏游。
不要,不要出面,这些人是冲他来的。
说实话,魏游与陈富之间不过是利益合作关系,各取所需,陈富完全没有必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丢了性命。
造战船魏游存有私心,无怪乎皇帝怀疑,一人掌天下的时代,魏游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身家性命放在一个篮子的打算,开拓海路也是以防万一,让自己日后有一条退路。即便陈富招供受他指使,魏游也有办法洗脱罪名,这条路他不会放弃,只不过从暗处转为了明处罢了。
只是未曾想,陈富竟然扛住严刑逼供,没有供他出来。
沉重和烦躁蔓延至四肢百骸,魏游很难用言语形容这种感觉。但他清楚,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大步一跨。
“儿臣有事请奏。”
话音被吵翻天的喧闹声淹没,没有溅起一点浪花。
“臣,有事请奏!”
陡然拔高的音量回荡在拥挤的大殿,嘈杂的大殿跟按了暂停键一般,瞬间鸦雀无声。
大臣瞅瞅魏游,又瞅瞅对面的老伙计们,眼神询问这位爷又有什么事,能不能稍微消停点,没看见他们正讨论如何谋反呢?不是,讨论如何处决谋反的人呢?
“什么事?”皇帝问。
很快,他们听见魏游道:“战船的图纸是儿臣交予陈富,让他暗中帮忙建造。”
大臣:?
大臣:!
不是,怪不得你不参与讨论,原来谋反的人竟是你,瑞安王啊!
显然皇帝也蒙了:“你说什么?”
魏游重复:“战船的图纸是儿臣交予陈富,让他暗中帮忙建造。”
皇帝手指魏游,怒极反笑:“哪怕你是王爷也不得建造战船,你可知私自建战船是何罪?”
“私建战船株连九族,”魏游从没见过皇帝真正发怒的模样,原来是这般心惊胆颤,“若是事出有因呢?”
有大臣质问:“有何因竟让王爷连大荆律法也不顾?”
“鲤州海寇猖狂,私下勾结朝廷命官与世家,儿臣本欲暗中建造战船,免得打草惊蛇让大鱼跑了,只是没成想竟被人诬陷成谋逆之徒。”
不管皇帝信不信,大臣是不信这番说辞的。
大皇子嗤笑:“六弟在说什么玩笑话,如今造船谋逆证据确凿,编一个什么海寇出来可无法洗脱罪名。”
魏游反问:“若本王说,同样证据确凿呢?”
“不可能!”
大皇子想都不想,直言:“若是证据确凿,六弟何必藏着掖着,我大荆多少能人异士,还怕他一个海寇不成?”
“有一个海寇,自然也可以再培养一个,不把内贼处理干净,海寇迟早卷土重来,春风吹又生。”
“谁知海寇是否真实存在。”
魏游还是那句话:“证据见真章。”
大殿之上的人总算抬眼,得了皇帝的允许,魏游派人去拿搜集到的证据,大臣又在窃窃私语,不过谈论的对象却变了。
周恒和刑部右侍郎等人拖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心里大骂大皇子和魏游千百遍。大皇子以为万无一失的事再次失算,脸色难看至极。魏游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一场比谁脸色差的游戏,没有赢家。
柴正峰取来证据,一并呈递皇帝。魏游见他翻开其中一本蓝色的本子,解释:“蓝本是在明州剿匪中搜查而出的账本,其中记录山匪与鲤州大商户张有光的私下交易往来,张有光表面是位大商户,实则是大荆东南海的海寇,番薯亦是张有光从海外带来。”
“若是他将番薯带入东岭,带入大荆,亦是有功之臣。”有大臣不认同。
魏游讽刺:“张大人不应与张有光同姓而有偏袒,张有光将番薯带入明州,却不是为百姓着想,而是交予山匪,足以见其心思歹毒。”
看完蓝色本子,皇帝没有特别的反应,大皇子暗自得意,魏游却留意到皇帝敲击椅子把手的频率加快了。
第二样是张有光与林家合谋打劫商队和收海上保护费的证据:“八大家的林家,别无二家。”
说完,周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魏游全当没看见。
第三样是张有光的年收支账本:“陛下,可与第四样府衙的税收记录拓本一起仔细比对。”
数目差异过于明显,甚至无需仔细计算。
第五样、第六样……
皇帝看完,魏游说完,已经无人站立了。皇帝盯着证据不置一言,旁人猜不透帝心,无端生惧。
魏游一同下跪:“张有光与鲤州府衙内或是朝廷哪一位大臣勾结,儿臣尚未确定,请陛下责罚。”
无人敢说话。
抨击魏游的大臣一个个冷汗直冒,张有光十几年来偷税漏税的数目都抵得上朝廷一年的开销了,魏游若真无篡位之嫌,实乃大功一件。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内终于响起皇帝的声音:“战船是你造的?”
没问张有光,问的是战船。
怎么可能没有芥蒂?
魏游身姿挺拔,即便跪在地上仍叫人觉得像是一头永不屈服的卧虎:“是,但火炮不是,火炮筒需反复试验才可用于战船,若是射程短了,面对海寇便没了十足的优势。说来惭愧,战船空置许久,是因为建州的火药厂还未研制出射程长的火药筒。”
“火药、火药筒均设在同一处?”
皇帝问了魏游地址,派人前去探查,而后又问起周恒刺客的事情来。周恒吃着瓜,等待皇帝处理海寇,猝不及防之下被点起来,成为曝瓜的人。
“臣等查明谋害王君的乃是东岭八大族中的林家大房,林家哥儿爱慕瑞安王,因爱生恨,一念之差做了错事……”
“既然如此,林家九族抄家下狱,待海寇一事查明,数罪并罚。”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否定了一个家族几百年的辛苦耕耘,荒谬又不合理,但皇帝不愿意再往上深究,就得认,即便众人心知肚明林家是被拉出来背锅的。
魏游静静听着,有点可惜无辜的人,又觉得不值得同情,他们无辜,江盛和陈富不无辜吗?既然伙同国舅有心害人,也该做好准备迎接报应的到来。
事实上,林家与国舅的关系,同魏游与陈富有异曲同工之妙。大理寺和刑部只能追查到林家人,是因为林家与国舅的关系简单。林家与国舅非魏游早前猜测的亲属关系,当初詹家抢夺林家玉石生意,林家被打得抱头鼠窜,差点内忧外患下分崩离析,是国舅帮林家度过难关,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为他的捞金池。大皇子初到建州未带多少帮手,没有地方豪绅的相助无法绕过魏游的眼线对江盛下手,所以魏游才会怀疑到八族头上。
国舅快刀斩乱麻,既然要保住扶不起的大皇子,只能舍弃一枚重要的棋子。
而林家,一条忠诚的狗,一个贪婪的人。
皇帝派出去的人回来了,魏游既然敢造战船,就有为自己开脱的办法,只是私造战船和查明海寇功不抵过。
“那就罚你一年内清查鲤州官商寇勾结一事,剿灭鲤州海寇,并十年内不得出东岭半步。”
“谢陛下。”
人群散去,这一回,大皇子未再看他。
今天的亏魏游吃下了,从今往后,不管魏游做什么,皇帝和三皇子不可能再毫无芥蒂地待他,某种意义上来讲,大皇子的目的达成了,只是代价超出他的预想。
魏游带着陈富离开行宫回王府救治。
事情了结,本该松一口气,但魏游心里头沉甸甸的大石头从未落地。
一路他想不通,大皇子从何处得知他造船的事情,林家告诉他的?不可能,他敢肯定林家不知道这件事。陈家是内陆海运大商户,扩充船只无可厚非,不会被同行怀疑,那么还有谁,谁会知道他找陈家造船的事情?
这个人定熟知他与陈家的关系,也对陈家、建州了如指掌,还有足够的能力在陈家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拓走他的图纸和带走陈富。
范围逐渐缩小,魏游脑海中闪过一张张符合条件的面孔,眉间紧蹙。
侍奉在一旁管理用膳的侍从好几次张口欲提醒王爷该用膳了,均被来福眼神制止。王爷苦思定有重要的事情,至少比一日三餐重要,而沉思一旦打断很难再连贯起来。
为了避免打扰魏游,几个下人默默静候在一旁当毫无存在感的柱子。
从日头西斜至夜幕降临,魏游始终毫无头绪。
光明面上的线索无法锁定那只藏在暗处的老鼠,条件还不够,一定还有遗漏的关键信息。
是什么呢?
到底漏了什么?
魏游回想今日与大皇子对峙时各个人的反应,又倒退回暗中令陈富悄悄做事的时间段,再回忆抵达建州后经历的大事小事。